【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心疼你的装纯》作者:木沉沉 文案: 沫合:“我们是亲兄妹啊。” 青午:“我们在娘胎里时就在一起,现在你反而要离开我么。” 雪随:“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青午:“有没有很惊艳?” 离川:“臣为王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青午:“那朕就不客气了,爱卿,你去死吧。” 本文从属人界,豪门,古风纲,恩怨目,绝色科,爱情属,阴谋种。饱含阴谋血腥与秘密,结局逆转。女主坚定美丽但无关女尊,男主个个强大但绝无NP,挖坑管埋,欢迎入坑。 ·······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不伦之恋 强取豪夺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青午,阮沫合,殷雪随,夜音 ┃ 配角:夭凝,潘瞬之,苏引池,离南 ┃ 其它:多年养成vs血伦情深,淡定毒舌,扮猪吃虎,宠中带虐 晋江2013-06-19完结 总点击数:13923  总书评数:107 当前被收藏数: 41 文章积分: 10,051,270 ☆、楔子   只有月色是干净的。   耀眼的火光熏黄了每一个人惊恐得扭曲了的脸庞。无数的人尖叫着,嘶喊着,不顾一切地想冲出火海,最后却一个不落地被火势逼回来,全身焦黑地倒下去。   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躺倒在地,焦烂的尸体在我四周围成一个巨大的圈。   一具,两具,最后多得让我不敢再数。   年幼的我抱着膝盖在地上蜷成一团,唯一的感觉只是无助。它像大火一样,不留丝毫缝隙地包围着我。   然而我的无助在所有人的无助里面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浑身是血的小男孩,步履蹒跚地向我跑过来。他的眼眸是紫色的,带着无尽的天真和懵懂。   他大概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他的脖子早已被鲜血染红了。   是一个被宠惯坏了的人。   然而他叫我“姐姐”。   我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弟弟。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紫色眸子,被火光一照,更是紫得发亮。   看上去,他像一个外族人。   虽然困惑,但应付一下也总是必要的。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来的却只是一阵干咳。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已经燃烧起来了,头发和皮肤都在冒烟。   所有画面似乎都变成了人的尸体,冒着热烟,发着腐臭。   最后一切都好像从天上掉下来,摔得粉碎,瞳孔所见的只是一团团已经破裂的光影。   我猛然惊醒,张开了眼睛。   还好自己所处的只是已经渐渐熟悉了的寝宫,周围没有火,我也不是在火中那副柔软无助的样子。   还好只是梦而已,还好。   忽然感觉有些口渴,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爬下床,想自己找点水喝。   清冷的月光沿着窗棂洒进来,寝殿内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干净的银白。   冰冷的茶水流过喉咙,梦中的绝望似乎也跟着茶水被咽进去了一些,我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眼睛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帘子旁的一个黑影。   似乎是一个人。   剑就放在枕边,我马上飞身去取。   我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却没想到,还没等我靠近床榻,那个人便已经移到了我的身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熟悉的薄荷香气淡淡飘进我的鼻子里。   他避而不答,只是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略为低沉地开口,“不是说好让我来负责你的安全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草木皆兵。”   我笑了笑,“你要负责这么多事情。”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我转了个身,轻轻捧起我的脸,“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你的表情一直不对劲。”   我并不为他的话感到诧异。雪随的功夫天下罕见敌手,能在夜间视物根本不足为奇。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对着他笑,“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点燃桌上的灯,回头示意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什么梦?”   我重重呼吸了一下,两只手在桌面上紧紧攥在一起,“十年前,父皇收养我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云淡风轻地笑,“你还是不死心?”   “我会不死心到你告诉我真相为止。”   “当年我和父皇路过湖边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这就是真相。”他的神色平静异常,“你怎么总是不肯相信我。”   又是一模一样的答案。一阵无力感蓦地袭来,我有些疲倦地揉了一下额头。直觉早就告诉我这不过是一个原因不明的谎言,但我有什么资格选择不相信他。   “这和你的梦有什么关系。”他又问道。   我摇了摇头。   他默默地挑着灯火,没有追问。   我直视着他那足以涵盖整个夜晚的黑色眼睛,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你呢,看上去也有心事啊。”   跳跃着的烛火旁,雪随完美得近乎虚幻的脸看不清表情。“我在想,如果父皇还在这世上,知道我用自己的亲生妹妹来换取苟且太平的话,会不会恨不得杀了我。”   他指的是夭凝,奉幽国最为尊贵的四公主。   与我这个身世不详的公主不同,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的生母是后宫里呼风唤雨的皇贵妃,自小便受到所有人的百般疼爱,先皇驾崩以前,她曾一度是宫中最有权势的女子。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远嫁蛮夷,不得善终。   “没想到,我才即位两年,就让奉幽国落入了这种田地。”雪随弯了一下唇角,笑得甚是自嘲。   我摇摇头,可是平时就寡言的嘴在此时更是找不出任何话语可以用来安慰他。   其实雪随的才能不容置疑,他甚至是当今天下最有作为的君主之一。   然而有些事情像生老病死,是一个人再上天入地也扭转不了的。   十年前先皇推翻合疆王朝,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新的刺冥王朝时,这一天的到来便已经注定。   当时,合疆王朝大片领土皆已沦落,只有京都踏奚城的军民仍然负隅顽抗,先皇一怒之下命令屠城。   那一夜,血流漂杵,火光震天。   在那场至今令人谈之色变的大火里,合疆末帝于寝宫自缢,大将军离川携皇子夏青午及帝姬夏听笙逃出京都,求助于合疆南部的盟友青鼎国。彼时青鼎国地处偏远,国力低微,自然不敢贸然向北方发兵。而先皇的军队经过大战之后也伤了元气,故而没有对青鼎国多加追究。谁知五年以后,夏青午居然从一个亡国的贵族,一跃成为青鼎国的国君。即位之后,夏青午在国内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一举将困顿落后的小国整治成南方的霸主,与北方的奉幽国分庭抗礼。   青鼎国一天天强大起来,夏青午成为先皇眼中一块致命的毒瘤。   两年前,天下最富庶的独立城池赤弦城归顺青鼎国,城主苏引池向夏青午称臣,成为夏青午的得力手下。   借着赤弦城的财力,夏青午以无人能挡之势,毫不费力地消灭了青鼎附近的小国,疆域扩大了将近一倍。   一时之间夏青午的锋芒让人不敢直视,就连奉幽最亲密的盟友亚竺国,都隐隐有了与青鼎国结盟的意图。夏青午近年屡次派兵骚扰奉幽边境,周围竟无一国家愿意相助。   先皇急火攻心,终于身患重病,饮恨而终。   奉幽国大皇子殷北辰体弱多病,三皇子殷雪境怯懦无能,四皇子殷函阳又空有匹夫之勇,于是二皇子殷雪随成为新帝的不二人选。   雪随用尽了力气,还是只能暂时稳住局面,奉幽国四面楚歌的形势并没有得到丝毫好转。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政治戏码。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夭凝与玄卡部落首领墨哈耶齐的大婚庆典了。   玄卡部落活跃于远离大陆的一个海岛上,民风不化,生活也甚是艰苦,即使是中土寻常人家,也断然不会愿意将家中女儿的余生置于那样的荒僻之地中。   然而雪随却听从了诸多大臣的建议,决定让娇生惯养的夭凝前往。   这对奉幽和玄卡而言,无疑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举措。玄卡能藉此与奉幽交好,互通有无,而奉幽则借着这次联姻得到了军事实力极为强大的盟友。   满朝文武都因此雀跃万分。一笔合算的买卖,对如今的奉幽来说,是再难得不过的了。   商品的意愿,从头到尾都不足挂齿。   我摇了摇头。   “明天我要去城外迎接晚到的贵宾,你代我去看看皇妹。”雪随的话将我从自己思绪里唤了回来。   “好。”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牵强的笑。   我牵过他的手,让它轻轻抚在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和熟悉的味道掺合在一起,我躁乱的心渐渐变得安定下来。   还没到炎热的季节,夜晚的月光是飘飘渺渺的,有一点冷。   雪随看着我,声音带有一丝叹息,“夭凝和墨哈耶齐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沫合,你会觉得我这个皇兄很残忍吗?”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没感觉。又不是让我和亲。”   他露出一丝很清浅的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呢,你会不会恨我?”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让我嫁给一个丑八怪的话。”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就是说,如果和亲的对象还能入眼,你就会感谢我了?”   “倒不一定,是夫君让我有了和亲价值,我应该感谢他才对。”   雪随直直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微微用力地揉我的头发,“死了这条心吧,有我在这里,你下辈子都不会有和亲价值的。”   “干嘛老是坏我好事。”   他手上的力度又无声加重。   我讨好地笑起来,“谢谢你把我的好事破坏了。”   他这才满意地收回手指,“想谢我就别整天在我面前装这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我不装得人模人样,怎么帮你母仪天下啊。”我自然而然地说。   “有些东西不是想装就能装像的。”他忍着笑。   我怒瞪着他。   “但是,我很喜欢。”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起来。   喜欢吗,那就对了。   我很高兴,就像一只宠物被自己的主人承认时一样。   现在的我,是一只被他喜欢着的宠物了。   再也不能奢求再高。   “还有时间,你再休息一会吧。”他宠溺地笑着,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眼角。   他的语气真的像在哄一只小小动物一样。   我马上闭了眼睛。   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宠物了,不仅受宠,还很听话。   他奖励地吻了下我的唇角。   连吻都是清淡的,像风和白云的碰触,没有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唔,刚刚开坑,大家多施施肥,不要让人刚一开坑就被活埋啊~ ☆、第一章 手中的倾城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软若浮云的床榻上,那股又淡又冷的薄荷香气还停留在房间里,不过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候在帘子外的紫楼一听到里面的动静,便立即快步走了进来,系好床边的月白鲛帐,眉开眼笑地将我扶起。   无论什么时候,她似乎都是这么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她的笑脸会让人不知不觉地忘记很多心事,有时甚至包括她不过是雪随安插过来的棋子。   我垂下眼睛。“雪随呢,什么时候走的?”   紫楼露出疑惑的表情,“公主,你不是睡糊涂了吧。奴婢昨晚一直和蓝楼姐姐守在外面,并没有见到陛下来这里。”   连她们都要瞒?我也觉得很疑惑。侧头看了一眼敞开着的窗户,我不再说话。   紫楼将我扶到梳妆台前,持起象牙梳子。   三千青丝在她的手指摆弄下起起落落,发丝摩擦的声音,珠帘被风吹起的声音,以及轻微的呼吸声音都湮没在偌大的殿堂里,安静得像一个梦境。   龙屑香的淡雅气味在空气里慢慢地升起,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三年前,当我窘迫得连最末等的香料都用不起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如今的我宫里全是这种香中极品。   我也没有想到。   不过我知道原因。似乎我命运的改变,全部源自于先帝的那道遗旨。   一向视我为无物的先帝在临终时立下的遗旨里除了把皇位传给雪随外,居然还将一个奉幽国皇后用过的寒玉手镯赐给了我,并命令雪随在形势稳定时立我为后。   我被人从一个冷宫的角落里踢到权位的顶峰,从此生活翻天覆地。   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自己的好运气,还是应该感谢先皇的死。   我百无聊赖地笑起来。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在朝着我靠近。   我竖起双耳,手指紧攥着衣袖,心里默数着来人的数量。   竟有一二十个。   居然能让这么多刺客混进由映宫,这次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神通广大。   回过头,看见蓝楼带了一大群端着洗漱用具的宫女走进来。   蓝楼无知无觉地笑了笑,“公主,这件这件素白罗纱裙是奴婢为您挑选的,你看还满意吗?”   我没有回头,“拿上来。”   从镜中看见蓝楼身后的一个宫女托着衣物走向我。镜子是番邦琉璃制成的,很清晰地照出了纱裙柔和美好的影子。   同时也有利刃拔出时那一瞬间的寒芒。   仅仅是一瞬间。允许我反应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   我抿了一下嘴唇,以雷霆之势一跃而起,左手死死扭住了来人的手腕,右手则用力扣住了来人的脖颈。   匕首落在纯黑的地板上面,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紫楼的怒喝声零星而又混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这时我才回过神,看了一下四周。   一同进来的其他宫女都不会工夫,很快就被紫楼蓝楼制服了。被我抓住的刺客一脸呆愣,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我轻轻放开她,用干净的丝帕将手擦净,对着她盈盈一笑。她还算是个美人,不过脖子和手被我一捏,根本惨不忍睹了。   “你怎么……,怎么会……”过了好久这位刺客才喃喃地说。   “好奇我为什么能躲开?”我扭过脸继续看着镜子,“以为一群没有武功的女人就能抹去我的戒心?你的主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你个死女人……”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我自顾自地挑了根簪子插进头发里,“想知道原因吗?”   转身看到她隐隐不甘又期待的神色,我很有兴致地笑了,同时眼睛不经意地掠过荷前月忆的脸,“告诉你哦,陛下在我宫里每个人的身上都下过剧毒,所以由映宫中每个人都带着特殊的香气的。”   “皇家的人果然心狠。”女子狠狠地笑了,“为什么不逼我供出主谋?”   我轻轻拍她的脸。“我也想啊,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哪有这个时间?”   刺客的脸上其实是有过短暂的慌乱的。   毕竟才十五六岁,和我一样大的样子。   但我不可能就因此就格外留情,就像她拔匕首刺向我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犹豫一样。   赶来的侍卫将她们拖了下去。   紫楼再为我涂上颜色浅淡的口脂,今日的妆容终于大功告成,紫楼看着镜中的我的时候,眼底是带着惊艳的。   “公主要用早膳吗?”月忆在一旁问。   我摇摇头,想起昨晚雪随说的话。“去蝉吟宫吧。”   *******   蝉吟宫内外都是千篇一律的红色,床幔,窗帷,梳妆台全都像是涂上了一层鲜血,艳丽又残忍。   向来活泼好动的夭凝此刻正端庄地坐在琉璃镜前,如坐禅的僧人一般,一动也不动。   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婢女当然早就感受到了这种诡谲的气氛,只是默不做声地为夭凝精心打扮着,唯恐夭凝将气撒到自己身上。   镜子里面的女子越发明丽起来,然而这位清秀脱俗的美女,突然很怅然地问了我一句,“沫合姐,你说我像不像一头被主人养肥了就献出去供人宰杀的猪?”   这念头也太消极了。我马上安慰她,“别这么想,如果猪有十六岁的的话,肉该得多老啊。”   蝉吟宫最心灵手巧的宫婢湖儿为她描好远山眉,她满意地看了两眼,终于侧过脸来看我,脸上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上个月的这一天才过完十六岁的生辰,这个月就要出嫁了,真快啊。”   “墨哈耶齐手脚也是挺快的,刚刚看见你成年就提出和亲。”   “沫合姐姐,这一去我大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和二皇兄要多保重。”她垂下眼睑,装作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襟。   “见过墨哈耶齐了吗?”我突然想起来问。   玄卡部落是十天前才到的京城,连我都没见过那个异族统领。   “没有。”她淡淡摇头。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   “只要还是人就好。”夭凝又自己在眉间贴了一片梅形花钿,霎时整个人都如同红梅一般,媚态横生,娇艳欲滴。   我不由叹了口气,“夭凝,如果你不愿去外面,就跟雪痕说一声,我们找个人代替你去吧。”   “说得那么好听,阮沫合,那么爱装好人,你怎么不替四妹嫁出去?”   冰冷的声音从帘外穿过来。   我和夭凝对视了一眼,同时迎了上去,“见过二皇姐。”   侍女们掀开大红色的帘子,穿金戴银的二公主竟凝款款走了进来。   虽然是一母所出,但夭凝和竟凝的关系一直很淡,所以面对竟凝的不请自来,夭凝的态度有些冷。   显然竟凝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走到梳妆台前的雕花楠凳边悠悠坐下,一边取了一只珠花在手中把玩着,一边将慵懒的目光瞥向了我们,“四妹何必要如此多礼,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一个姓的么?”   夭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用不满的眼神看着竟凝。   在奉幽国里面,殷是最高贵的一个姓氏。   刚好与我的相反。   先帝赐给我的姓是“阮”,这曾经是奉幽最低贱的姓。   我始终和她们站不到一起。我并没有意外。   但殷竟凝在人前的时候,一直和我保持着虚伪的和平关系,今日却突然打破伪装,与我公然针锋相对,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带着几分探究看向她,却正好对上她轻蔑而厌恶的眼光。   她阴鸷地瞪了我一眼,又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一身大红的夭凝身上,“妹妹,你今天很偏亮。”   “我哪一天都很漂亮。”夭凝不咸不淡地扬了扬唇角。   “可惜,嫁到那样荒蛮的地方,打扮得再美,也没有人会欣赏的罢。”   夭凝不耐地皱了眉,“皇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竟凝淡笑着起身,来到夭凝的面前,伸出纤纤玉手抚弄着夭凝最引以为傲的青丝,“你都要远嫁了,皇姐难道不应该多来跟你说说体己话吗?”   夭凝一语不发地扭过头。   “堂堂的一国公主,竟然要去海岛上受苦,而父皇当初为了和亲而收养的外姓贱民,居然可以成为我们的未来皇后,这世间的事,果真是变幻莫测啊。”竟凝叹息着。   她的矛头丝毫不加掩饰地指向了我。   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来意 ……。我果然是变迟钝了。   紫楼愤懑地想要走出来替我出气,却被我不动声色地拉住。   “皇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夭凝不悦地开口。   “难道不是?”竟凝做出吃惊的样子,“奉幽举国上下都知道她不过是父皇捡来的贱民,父皇带她回王宫不过是为了收养一枚联姻的棋子。”   “但沫合姐姐现在是我们未来的国母。”   竟凝冷哼了一声,“谁知道父皇是不是真的让陛下立她为后。”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皇姐是说,那道遗旨有蹊跷啰?”   竟凝脸一白。   先皇临终时,寝殿里只有雪随一个人。   竟凝过了一刻又才镇定下来,佯装理直气壮道,“少强词夺理,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   “没有就好,”我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公主,我还是要奉劝您一句,宫里面比我强词夺理的人多了去了,虽然在这里您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却不一定是地位最高的,有时候说话还是麻烦注意一点分寸。“   “你——”她金色的指甲直直地指向我,敷满脂粉的脸上隐隐有皱纹现了出来。   我甜甜地笑着与她对视。年轻真好,看着她脸上的黑色的纹路,我在心里面默默地想。   我知道我赢了。殷竟凝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讲起她的年龄。   今年她已经二十有八,比雪痕还要大上五岁,与她同年的大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嫁为人妇,并生育了三个可爱的儿女,而竟凝至今仍然待字闺中。   先皇在世时曾屡次给她和朝中权贵之子指婚,而那些世家公子在与她接触之后纷纷请求取消婚约,先皇刚建立政权,根基不稳,对于朝中权臣的不敬也只有视若无睹。然而殷竟凝偏偏又自视甚高,平民百姓皆入不了她的眼,于是她的婚事便一直拖延,直到现在。   殷竟凝的年龄,是除我的身世以外,宫内的下人们最大的闲聊话题。   看着这些下人努力憋着笑的脸,我知道他们马上又要有新的话题了。   殷竟凝回头目光狠狠扫了一圈,才对我冷笑道,“没想到你出身不怎么样,一张嘴倒是伶牙俐齿。”   我卑微又谦顺地低下头,“公主过奖,我倒是羡慕公主出身高贵,根本不用拥有伶牙俐齿的本事呢。”   夭凝正被我气得发抖,一旁的夭凝已经发话了,“皇姐,我还有事,你先回吧。”   竟凝有些愣怔,“妹妹,你就愿意为了一个外人来给我难堪?”   我在一旁了然地呷了一口茶,觉得她的话无比可笑。   什么是外人?与自己利益相悖的就是外人,自己看不惯的就是外人,当然,有些自己看得惯的人,同样是外人。   血缘这东西,从来都卑微得可怕。   夭凝的贴身丫头君儿将竟凝带了出去。   夭凝迟疑地站在原地开口,“沫合姐姐,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实话,我也觉得,今天去的人,本来该是我。”我低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心,“夭凝,为什么不去跟夭凝讲。我们也许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她又坐回梳妆台,任由侍女在她身上侍弄着,原本就娇艳无比的脸庞,在凤冠霞帔的映衬下,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横竖都是棋子,被放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夭凝懒懒地扬了扬眉毛。   铜漏中的水滴落下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说对了,其实我们不管被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没有区别的。因为再自由,其实都是在别人的手里、   我竟然暂时忘记了这一点。   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夭凝回过头,目光幽深地向我看过来。   宫女们装扮完毕,便默默地随着荷前月忆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只剩了我们两个人。   夭凝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懈怠和不甘。   她是有着高贵血统的公主,却只能屈从于自己的命运,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而我这个身份低微的养女,突然被一道遗旨莫名其妙地立为了未来皇后,从此注定只能挣扎在布满虚情假意和明枪暗箭的罗网里。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问过,我们到底愿不愿意。   夭凝终于干咳一声,轻启朱唇,打破了沉寂,“姐姐,我这里有壶藏了百年的玉液酒,要不要来一杯?”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忘不了喝酒。我摇摇头,“你打算让墨哈抱着你拜堂吗?”   “姐姐你好狠心啊,我这红颜祸水都要被泼出去了……”她可怜兮兮地盯着我。   夭凝生性嗜酒,如果我不陪着她,只怕会大大扫了她的兴致。不过,我还是没有点头,“雪随不让我喝酒。”   夭凝的脸冷下来,“是怕有毒吗?”   “我只是……”   她已经将酒倒在琥珀杯里,娇慵地对着我笑,“我不告诉皇兄,好不好?”   正迟疑间,夭凝已经将满满一杯酒塞到了我的手里。   她自顾自地将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满目期待地望着我。   我皱眉想了一会儿,也将酒液缓缓送入口中。   清凉的液体从舌尖一直滑入喉咙,带着些许的甜味和辣味,沁着凉意的香气充盈在口中,整个人竟是清爽了不少。   “好喝。”我舔了一下嘴唇,头渐渐感觉有些晕眩。   夭凝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笑着站起来,身子却晃了一下,有点站不稳。   “沫合,你的眼睛……”她的脸上带着诡秘的表情。   “我的眼睛?”我踉跄地向她走去。   夭凝的嘴一直在张张合合,可我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的影子也在我视线里慢慢变得模糊,然后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最终我听到了清晰的声响。   是我倒在地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浮尘严重得很,风都是黄色滴,出门比不出门还郁闷…… ☆、第二章 美人红衣   我感觉自己正在行走。   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小径上,干燥的空气里到处都充斥着水分蒸发的味道。   我穿着鹅黄色的短衫,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头上,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愤懑的表情。   前面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年纪稍长于我的女子,也是一身鹅黄,面容清秀,眼神里却分明透着几丝阴鸷。她唇畔含了些讥讽的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她的眼眸里带着幽深魅惑的黛紫。诱人的颜色与我梦里见过的不差半分。   她的声音却是冷冽而薄情的。“殷狗的军队已经打到踏奚城外面了,殿下现在哪里顾得上你,我的好妹妹。”   她语气不善。我感到好奇,刚张开嘴想对她说些什么,喉咙却一阵干涩,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孤独和恐惧一同袭向心里,嗓子像被人在太阳下晒干了一样,无力得可怕。   坐在面前的少女终于注意到了,脸上的尖利转为疑惑。   一切的景物都迅速黯淡下来,石板路,庭院,庭院中的假山,庭院中的石凳,庭院中的紫眸少女都像被割裂了一般,碎成几个大块,迅速向下落去。   我伸出双手,想留住他们,手指却只传来碎片划过的刺痛感。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焦急地唤着。   那个声音,就算隔了千生万世,我都能毫不费力地 分辨出来。   我费力地抬起眼睑,睁开眼睛,正看到了雪随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的一绺发丝落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有些痒,便直接把那些发丝都扯断了。他先是皱一下眉,然后便非常无奈地后退了两步。“你总算醒了。”   “我怎么了?”我支着胳膊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由映宫。   “夭凝在你的酒里下了迷药,想把你迷晕了做人质逃走。”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马上低头。“对不起。”   破坏主人的计划对宠物来说永远是大忌。不管它有多么受宠。   “下次不要掉以轻心。”他的毫无瑕疵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对了,夭凝现在在哪里?”我忽然问道。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没有走成。现在已经被墨哈接进了我赐给他们的新婚别墅里。”   “婚礼,已经过了?”我失落地问。   那么我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和故意的将计就计,其实都是没有价值的?   “是的,已经过了。”   他的语气很淡。也许是早就猜到了其实我只是装着入局。不过看样子,他是想息事宁人。   但我忽然用力抓住他镶着金边的衮服,“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因为我吗?她是因为我才留下来的吗?”   雪随的眼神越来越冷。   我想起昏迷前夭凝说到一半的话。“我晕倒后发生了什么?眼睛怎么样了?”   他浑身都在冒着寒气。嘴唇紧抿着,却又带着那么一点矛盾的……紧张。   “告诉我。”我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双肩,“沫合,忘了这件事情。你要听话。”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再追究这件事,它从来没有发生过,知道吗?”他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像是恨不得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忍着疼没有叫出声,仍然不肯示弱地看着他。   那个梦境实在是太诡异又太熟悉,我想它给了我反抗的勇气。   殷雪随将我越攥越紧。   “放手。”我冷冷地说。   就在我开口的一瞬间,他的唇重重地向我压了过来。   清凉入骨的薄荷香气伴着疯狂到极致的面孔袭向我的脸,他的嘴用力在我的唇瓣上吸吮着,全然不顾我的挣扎与反抗。   嘴唇被磨破了,鲜血流在我们之间,味道浓郁得引人作呕。   他又用舌撬开我的牙齿,在口中与我的舌激烈地纠缠起来。   我的手慢慢垂下去。   直到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才闷哼一声,推开了我。   呼吸有些不稳,然而我咬着牙,拼命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他忽然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拭去我嘴角的水珠,“要听话,我告诉过你。”   我自然而然地笑出来,“一时之间竟然又忘了,实在是陛下乱人心智美□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的笑容很浅地再向我靠近,“美□人?诱到过你吗?”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的笑容浅得几乎见不到了,然而声音还是带笑的,“朕是不是该赞赏你非同一般的定力啊。”   终于又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满满地散发着一种高不可攀的君王之气。他是一个君主,我从来不敢忘记这一点。所以,他的提醒是多么多余啊。   我低下头,想为自己开脱两句。“其实陛下过奖了,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有定力的。”   他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   我们之间,有一瞬间的寂静。   过了一阵,他又拿过唇脂,细细在我唇上涂抹了一阵,然后满意地笑了,“还好嘴唇没有太肿。大家都已经等很久了,我们走吧。”   我们。我侧过头,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好嘴唇已经不太痛。   还好妆还没有太花。   还好,我没有哭出来。   我低下头,让额前的长发遮住眼睛。   *******   还没到清昭殿,便听得清丽婉转的乐声从殿内传出来。天上的烟花正不知寂寞地燃放着,像它们永远也不知道的寂寞,华丽而久久不止。   当清昭殿震耳的跪拜声响起时,雪随放开了原本被紧握着的我的手。   我感激地看了那些奴才一眼。   舞池中的舞姬也停止了动作,站在原地向我们行礼。   我跟在雪随身后,踩着红毯向前方的御座走去。   红毯两侧坐着的宴会贵宾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向雪随致意。   我们踏着玄黑的台阶走上高台,雪随的贴身侍女矢薇和奉幽国国相西门左烬已经在御座两侧等候多时。   雪随在御座上坐下,我则坐在了他左手边的檀香木椅上。   雪随淡淡而笑,“诸位远道而来,就是给足了奉幽面子,还请大家不要多礼,尽兴才好。”   那些外国使臣又和雪随寒暄了一阵,才重新坐回原处。   奏乐声又响了起来,十几个曼妙婀娜的年轻女子继续在舞池里诱惑地扭动柔软的腰肢,飘扬的水袖和裙裾闪电一般晃花了人的眼睛。   佳音如酒,美人如梦。   我装作不经意地向下面宾客席扫了一眼,却只见到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观看这美妙绝伦的歌舞。   其余人的目光几乎全都被凝固在最靠近高台的左侧宴几后面。   那里坐着一个容貌绝世的红衣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朱红色纱裙,几缕乌发散在微微露出来的香肩上,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周迷恋而疯狂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银盘里的水晶葡萄,绯红的指甲和嘴唇都像是涂上了一层鲜血,不知不觉间散发出一种惨烈的美感。   即使没有亲眼见过,单凭那全身的红色装束,我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亚竺国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亚竺国第一美人,夜音。   这么一个大忙人,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只是参加喜宴这么简单吧。   我懒懒一笑,将目光转向最靠近高台的位于御道右边的宴几。   宴几后面坐着的中年男子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顾着一个劲地饮酒,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满不关心。   还真是和夭凝有点像。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却个个都不像等闲之辈。   左侧的青年男子目光含笑,像一个不谙世事的书生一般,身上所着的价值连城的云丝锦衣,却昭示了他的身份远远不止书生那么简单。   右侧的男子和左侧的年纪大致相当,都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他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衫,腰间也并无配饰,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却是高贵无比,令人不敢亵渎。   殿内侍奉的宫女,甚至下面的舞姬,都按捺不住地将目光偷偷瞥向这两人。   华服男子表情温和得近乎虚幻,而青衫男子则是轻蹙着眉,浅褐的瞳孔里闪动着复杂莫辨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让我想起了身侧的雪随。   我偏过头去看雪随,却见他也和那个人一样,眼睛里写满了让人猜不透的东西。   我抬手示意不远处的西门左烬来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下面的那三个人是谁?”   西门向下望了一眼,低下头,“宴几上坐着的是青鼎国的大将军,也是近年来骚扰我方边境的青军将领,离川。他左边那个是赤弦城的城主苏引池本来以他的身份应该单独给他安排座位,不过他已经投靠了青鼎国,因此他的待遇只是使者随从。”   没想到当今天下的大人物竟然都聚在了这里。   “那么离川右边那个穿青衫的人呢?”   西门的脸上出现了愧色,“微臣从未见过此人……,不过看他的装扮,应该是门下督之类的属官吧。”   我点点头,西门便又立刻回到了雪随身边。   温柔和婉的秦淮舞早已过去了,舞池里正在翻卷的是铿锵激昂的胡旋舞。   十多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在舞池中央风一般地旋转着,衣袖翻飞间,我似乎看到刀枪箭雨的凌厉味道。   殿中一些人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警惕起来,似乎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果然,旋舞快要结束的时候,舞姬们袖中渐渐有刀刃露了出来。   刹那间,她们原本的英姿飒爽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如同修罗场上的厉鬼一般,全身只被浓烈狠毒的杀气覆满。   随着乐曲回光返照的□到来,她们如燕子般一跃而起,气势凌人地齐齐向着雪随的方向刺来。   殿内的侍卫却没有动。殿外的侍卫也没有丝毫动静。   看着下面那些小国使者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不禁忿然。   收买舞女公然行刺奉幽国君主,这些人,未免也太嚣张了!   雪随却只是微微笑着,握杯子的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宽袖长裙的舞女已经逼近高台时,他的眼睛深处,才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光芒来。   那种锋芒我再熟悉不过,阴鸷,自得,每次我看见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见着的是一只兽类。   可是又同毒药一般,魅惑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下面的那些幕后主使见此情景,似乎都被震慑住了一般,愣在当场。   在下一刻,舞女们便纷纷调转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最靠近殿门的那些使臣冲去。   她们奔向使臣的速度要比刺杀雪随时的速度快得多,很多人只看到剑光一闪,便听到了宴会队伍最末端传来的惨叫声。   再然后,十二具尸体零乱地倒在地上。十二把匕首,准确无比地插在他们心脏的位置,在夜明珠的明亮光线下,泛着噬人的寒光。   暗红色的血液流到洁白的地板上,像是茫茫雪地上开出的妖异花朵。   匕首涂了剧毒。那些人原本是多么迫切地想取了雪随的命。   侍卫首领韩谷迁这才匆匆赶进殿来,直直向雪随跪下,“微臣无能,放任宵小蒙混进殿,还请陛下赐罪。”   雪随微微牵起一丝笑意,“这十二名舞姬可都是人家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又怎会让你轻易查出来?爱卿不必自责,把地方清理一下,莫要让死人扫了各方贵宾喝酒行乐的雅兴。”   便有一批侍卫面无表情地抬走了尸体,外面的宫人忙不迭地进来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又抬走了已经空着的宴几,在地上多放了几个香炉,才规行矩步地退了出去。   一场激烈的厮杀,十几个生命的消逝,一瞬间内什么也没有留下,似一个幻觉。   韩谷迁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被制住的舞姬,迟疑着问道,“那她们……”   “押回天牢,严加审讯。好了,你们下去吧。”雪随慵懒地挥了挥手。   这样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殿下已有人在瑟瑟发抖。   大概也是一些原本就知情的。那十二个刺客个个身手不凡,他们一定以为,雪随必死。只是他们没想到,那十二名不凡的刺客,不仅没有完成她们的使命,反而站到了敌人的那一方去。   如今,他们是在担心自己的立场了。   然而雪随没有一点追究下去的意思,他回过头轻声向随侍的李公公吩咐了几句,李公公便笑着召了歌舞坊的人进殿来。   十多名湖绿衣裙的妙龄女子,面带娇笑地在血腥之气尚未散尽的殿内翩然起舞。   发丝飞散,裙裾翻旋,水袖飘逸,在舞池里氤氲的水汽之中,仿佛个个都是出尘不染的仙子。   众使臣的目光也不再凝聚于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夜音身上,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歌舞,脸上全是陶醉的表情。   经历了太多不太平的人,早已把粉饰太平当做了习惯。   我百无聊赖地拈起一块雪花糕,正待放入口中,手却突然颤了一下,糕点落在了几上。   有杀气!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远远未达到第一流的水平,如果这杀气我都能感应得到的话,只能说明,它的源头离我非常之近。   离我近的人,只有——   我兴致盎然地向左边望去,只见到了西门,雪随,以及他的右侧立着的矢薇和李公公。   西门和雪随都是难得的高手,如果他们有了杀气,凭我的功力断然不会感受得到,而李公公人又温善无比,绝不可能有这么浓厚的戾气。   排除了这三种可能性以后,我向矢薇看了一眼。   她正紧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台下的正在喝酒的离川,微颤的右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配剑,仿佛随时要把它□的样子。   我不禁有些纳闷,作为雪随的心腹,她的定力一直是雪随最欣赏的地方,为何今天会这般把持不住?   更让我讶异的是,雪随对她的举动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样子。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同矢薇看着同一个人,眼神中的怨怼与仇恨,让我陌生到心惊。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就因为离川骚扰了他的疆土吗?   而台下的离川仍是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着,恍若什么也未曾察觉。   我疑惑地将目光他们三人之间游移着,莫名地觉得诡异,却又看不出一点端倪。   浑身突然有了被人注视的不适感。   我把视线从雪随脸上移开,正好对上离川座后的青衣男子专注的目光。   褐色的眼睛里装了些什么,我看不清,我只知道,那双宛若天成的眸子里泛着的光彩,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人毫不留情地席卷进去,不留一点活路。   从那双眼睛里面,我似乎看到了天地间一切美好与丑陋的事物,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生今世。   他魅惑至极地向我露出一丝浅笑。   那笑容……   那跟男妓一样妩媚的笑容……   我可以认为,他在勾引我吗?   我神思全无地盯着他。作为一个未来的一国之母,我,堂堂正正地失态了。   嘴边突然感觉到一片湿润,我低下眼,看见雪随手中握着的琥珀杯子。   “奉幽边境有一种奇异的果子,根茎细小,果实通红,朕特意叫人炼制成果汁送到宫里来,爱妃且尝尝,这汁水味道可好?”他悠闲地看着我,眼里的笑容温柔无比。   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当即连连后仰。   “底下的人可都看着呢,爱妃这样拒绝朕的好意,是想让大家看我奉幽的笑话吗?”雪随温柔地将手抚上我的脸,同时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掐了我一把。   妹的……,比长相,也许下面那个害我受罚的小倌坊头牌还能稍胜一筹,比狠毒,比虚伪,比小肚鸡肠,我们家陛下一千年后找不到对手!   我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逼视下,捏捏扭扭地咽了一两口。   热气立即从喉咙冲到了头顶,我的全身像被火烧了一样,又辣又热。   “爱妃害羞脸红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得紧。看来这琼仙水,还得多备一点呢。”他的头暧昧地靠在了我的肩上,嘴唇向我的耳垂吐着热气。   我斜着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变态!辣椒水就辣椒水,干嘛还取这么恶心的名字!   那种被人注视的不适感又来了。   我向下看去,发现那个笑得像妓男一样的男人,已经不再笑了。   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在紧紧相靠的雪随和我身上。   全天下都知道我出身低微,我被人看那么一两下倒是一点不打紧,不过雪随却是整个奉幽国至尊无上的君主,直视皇族在每个国家都被视为可诛九族的大忌,为何这个人会在这大殿之内毫无顾忌地做出这等不敬之举?   他的身份,真的只是使者随侍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居然是情人节,我去……,今天一个人抱着泡面看动漫,我去……,和以前任何一个情人节一样,我无数个去……!!! ☆、第三章 用心良苦   丝竹之声渐渐地稀疏了,大殿上的看客们纷纷收回观看表演时的慵懒之态,个个都变得警惕起来。   粉饰的歌舞升平已经过去,真正的表演,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酒宴队伍最末端的宾客纷纷命侍从捧了礼物献上高台。   一般而言,使者在宴会上赠的礼物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本国的政治倾向。如果愿意与奉幽国交好,献的礼品便采用奉幽国推崇的黄色,如果贺礼的颜色选用深绿,则代表有心依附青鼎国,成为青鼎国的附属。   如今各国给奉幽国献礼,却又逢上奉幽国国君与青鼎国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皆在场的局面,无论得罪了哪一边,对他们来说都只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台下的宫人将礼品呈上来,雪随挨个地看了,只有玄卡部落送了一把族中勇士才能佩戴的金刀,其他国家都只是敷衍性地送了一些珍贵的象牙貂皮之类黄绿色调以外的东西,以明哲保身。   不管在什么地方,身居高位的人总是要比寻常人来的虚伪,明明已经暗中向青鼎低了头,却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扮中立,以谋求自己的生存。   唔,这是他们太不了解我们陛下了。凭陛下的性子,将来有了闲余势力,这些没有站在他这方的人,是不会有一个能过的惬意的。   但是他的脸上笑意还是很善良很纯真,“让大家费心了。”   不得不说陛下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风情的,有几个使臣看着他的脸愣了神,估计已经忘记自己是男人了。   台下沉默了许久的夜音突然笑起来。   起初只是轻微的窃笑,后来却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放肆,到了最后,她的笑声已经大到足以让殿内所有人听见了。   雪随不动声色地看向夜音,“公主为何突然发笑?”   夜音捂着胸口,过了许久才让笑到发颤的身体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魅惑人心的脸庞在酒后泛出一点酡红,更是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这等的勾魂夺魄,让我深深地羡慕起这些殿中的男人。   使臣们都略带讶然地看着她,想要听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的贺礼,果真是费心呢。”她的眼底仍闪动着止不住的笑意,“又要讨好青鼎,又不敢得罪奉幽,就送这么些无关痛痒的玩意,不过各位真的觉得,只要两面逢迎,奉幽和青鼎就会放过你们吗?”   座下的人不知她的用意,纷纷面面相觑。   夜音轻笑了一下,盈盈地站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的檀香木匣,姿态万千地向我们走来。   她脚下的铁环随着莲步的移动而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迎风而舞的红纱像傲然绽放的海棠花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从来没有在世上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女人。   她在大理石阶前停了下来,唇畔牵起倾倒众生的微笑。   “父皇年事已高,处事方面难免有些糊涂,先前对不住奉幽的地方,还请陛下多多包涵,今日夜音就在此传达父皇的意愿,望奉幽与亚竺再续盟约,百年交好。”   绝大多数的人都立即将视线投向御座下方的离川。   众所周知,亚竺向青鼎示好早非一日两日,如今亚竺公然“改嫁”,青鼎的面子怎么过的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离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夜音一眼。   这么大一个美人……。离将军,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呐。   李公公忙跑下去将礼匣接了过来,呈到雪随面前。   雪随儒雅地一笑,“奉幽与亚竺本就是同存共亡的盟友,就算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这样孤倒是要看看亚竺国到底送了什么奇珍了。”   “等一下——”夜音的制止声使李公公打开礼匣的动作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吗?”雪随挑眉。   “虽然夜音此次前来是为了改善亚竺奉幽两国的关系,但是这份薄礼,却并非是献给陛下。”   “那公主的意思?”   夜音潋滟的目光缓缓流动着,最后停滞在了我的脸上,“陛下乃九五之尊,素来不缺什么东西,所以这个礼,是送给沫合妹妹的。”   雪随静静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沫合缺少的东西,我奉幽国竟给不起?”   “正是。”在雪随安静却又压迫的目光中,她浑然不觉般从容点头。   雪随使了个眼神,李公公便捧着木匣来到我的跟前。   我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不是木料的清香,不是宴席上酒液的醇香,也不是金猊内香料的浓香,这是一种混合了栀子花的香味,却又似乎比栀子花的味道更为香甜,更为隽永的香气。它如同血液一般,从我的身体之内淌过。   这是我此生从未闻过的香气。   但是,我并不喜欢。这种香气飘进鼻子的时候,我甚至想要呕吐。   “沫合妹妹不想看看吗?”夜音已经坐回几旁,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不知怎地,我看着面前精致的雕花木匣,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这种恐惧大过于对陛下的,大过于对噩梦的,大过于对先前那段冷宫日子的,大过于一切的一切。   迎上夜音灿若繁星的眸子,我强自挂上一抹浅笑,“在打开它之前,夜音殿下是否能告诉我,你能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夜音轻笑着抿了一口碎玉酒,单唇轻启,“真相。”   这个词语,如同雷霆一般,在我的脑子里炸响。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我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木匣子,受蛊惑地伸出手。   雪随仿佛想拉住我,手臂抬了起来,却只是停顿了一下,又落了下去,同时别过头。   精巧的铜锁啪的一声被打开,露出一个用明黄锦帕包着的东西。从外面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球状的物品。   香气愈来愈浓了。我不由得猛吸了一口气,轻颤着用双手解开锦帛的四角系成的结。   做工精致的锦缎随着我的动作而渐渐滑落到木匣的底层,被李公公捧着的礼物,终于被我看了个完全。   这是一个女子的头。   这是我穷尽一生也难以想象的绝美头颅。   她的嘴唇微启,仿佛随时都能说出话来。她的双眼并没有合上,两只黛紫的眼睛如同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这双眼睛,竟与我梦中见到的女孩的眼睛有些相似。   不过,梦里的那双眸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带着凌厉与刻薄的,而这双眼睛,除了平和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东西。   这个女子在活着的时候,必然是安静恬淡的吧。   唔,参加一次宴会,我的自信心已经完全被这些人毁了。   珊瑚宫灯的红色光线映照下,这个头颅的霜白发丝微微泛起红色的光芒,原本柔婉善良的脸庞上,居然平添了一丝诡异。   我这才想起来,这名女子实在是不寻常。   在奉幽国生活了这么久,虽然一直身处深宫,却也见过不少的人,而这个女子的相貌,竟是我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   但我并不怕她。我甚至对这个奇怪的女子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入鼻的香味已经由清淡转向甜腻了,我掩住鼻子,想要隔绝这种令人恶心的气味。   一旁的李公公却惊喜地笑了。“公主莫要害怕,这是吉兆,吉兆啊。”   我惊愕地看着他。   李公公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得快掉下来了,他直直地看着木匣里的人头,语气愈发地轻快。“公主有所不知,这个不是普通人,而是莲峰十四姬之一。莲峰十四姬时常出没在青莲山上,各个皆有祸水之颜,斩杀这些妖女,是天下太平之吉兆啊。”   “竟有这等怪事?”我喃喃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匣中女子的皮肤。   指间越靠近她的脸,她的香气就散发得越浓。   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胸口开始突兀地绞痛。   我咬了咬牙,将疼痛忍了下去,手指依然没有停。   终于触到了这张洁净无双的面庞。冰玉一般的皮肤光滑而寒冷,就像秋季湖中的游鱼。   浓郁的香味突然变成了腐烂的臭气,在这一刹那,我的身体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碎开一般,发出清晰的声响。   脚下有些站不稳,我踉跄了一下,几欲跌倒。   雪随站起身,稳稳地扶住了我。“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刚才公主一看见这份礼物就有些反常了。”李公公带着些许疑惑回道。   其实,连我自己都有些疑惑。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腥风血雨早已见惯,而今天,我竟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难受至此。   雪随朝礼匣看过去。   我很难形容他当时的神情。这样冷静这样工于心计的人,在看到那个人头后,脸上居然会有那样明显的复杂表情。   惊诧,愤怒,阴狠,绝望,还有漫无边际的悲哀。   可是,刚才李公公还说,这是吉兆,不是吗?   没等我开口,雪随就已经用力地拂了袖子,将木匣掀翻在地。   随着木匣落下高台的声音,那颗绝美的人头像梨一样从木匣里滚了出来,又沿着台阶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   殿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双眼圆瞪地盯着人头。   外面的风毫无预警地吹进来,明黄色的锦幔如烟丝一般摇曳着。   夜音送的大礼终于停止了迁移,滞留在了夜音与离川之间的御道上。   殿内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莲峰十四姬”,各国使臣便纷纷立起,卖力恭维起奉幽国福泽来。   离川若有所思地盯着人头,手中的酒杯突然掉下来,落到了地上。   我疑惑地皱了下眉,目光回转,正好对上青衣男子魅惑的眼睛。   他又在笑着,笑得惊喜又晦涩,笑得暴戾又天真。   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在看着我的。   可是,我认识他吗?   夜音流转凤眼,潋滟的眸子盯着那颗头颅,“陛下这是何意?”   雪随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转身回到御座,居高临下地看着夜音,“公主又是何意?”   夜音敛了眉,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夜音当然是想向陛下示好啊,否则又怎么会不辞辛苦,特地为您而前去莲峰捉拿这个妖女呢?”   就算是在做戏,也让看的人心旷神怡,神魂颠倒,不知原则为何物。这就是美人啊。   不过……,在我家陛下的眼中,美与丑,是严重颠倒的。   比如……,他一直就觉得,他养的那只狗比我好看一万倍……   所以陛下并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足以用来冻肉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夜音白皙的面孔逐渐泛红,眼眶里也隐隐有了泪水,“要知道,殿内的这个云姬比当年的莲姬狡猾多了,为了抓住她,夜音差点连命都送掉呢。”   在场的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将怜惜的眼神投向她,发出附和的声音。   雪随懒懒地将手撑在宴几上,淡淡而笑,“公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夜音娇笑着看了他一眼,“夜音的这份用心,陛下可要明白才好。”   “你知道些什么?”   夜音天真地眨眨眼,“你指的是什么?莲姬还是云姬?”   听着这两个被重复了多次的名字,我的眉终于紧紧皱了起来。   雪随回过头看我。   一滴冷汗从我的额头处滴下来。   “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他拉起我的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我摇摇头 。   他有些慌乱地将另一只手探向我的前额,“怎么样,是不是头疼?脑袋里会不会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着他。   “阿沫,你说话。”   我舔了一下嘴唇,有些勉强地开口,“陛下,我饿了。”   他的温柔马上收回去,甩开我的手,瞪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陛下不要觉得我人微言轻,受点饿微不足道,您要是放任我不理,待会儿我肚子叫起来多丢人哪。”   话还没说完,空气里便有咕咚咕咚的声音响起,肚子真的不争气了。   陛下极度嫌弃地看了我两眼,“你先回去吧。”   我屁颠屁颠儿地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又坐得太久,身子太虚弱,起身的时候大大地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还好雪随及时抓住我的腰,扶了我一把。   他的笑可谓是情意绵绵柔肠百转,可是在只有我看得到的地方,他的笑还是极度嫌弃的。   殿下的人又睁着眼睛说着一些我与陛下伉俪情深的屁话,只有青衣男子和夜音紧紧地盯着我们,差点把那好看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雪随朝青衣男飞快地看了一眼,祸国殃民地一笑,便在我的嘴唇上重重啄了一下。   青衣男脸都和衣服一个颜色了。   雪随又当着他的面装模作样地嘱咐了我一会儿,才放我离开。   刚回由映宫,就闻到食物美妙无比的香气。   蓝楼紫楼诚知我也!   我顺手撕了一个鸭腿,塞在嘴里,“小楼儿,你对人家这么好,人家以身相许都报答不了啊。”   “报答倒是不必了,您别成天介恶心奴婢就成。”紫楼瘪了瘪嘴,将我滴了油的袖子擦了一下,“奴婢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宫,哪能按时间备下饭菜啊,还不是陛下惦记着某人,看她一离开大殿就命人带了吃食火急火燎地赶到她的宫殿来,这样的男子,这样的心思,的确是某人以身相许也报答不来的啊。”   ……,陛下配我到底是有多么绰绰有余……   满满一大桌,全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吃相恶劣地挥动着筷子,把如诗如画有味有色的菜品糟蹋得一片狼藉。   肚子饱了的时候,脑子也会跟着饱,陛下经常说我就像某种动物,吃饱了的时候,脑袋里根本没法想任何东西。   我众望所归地吃完了三碗饭,十二碟小菜,五块糕点,两碗银菜汤,就像某种动物一样,打了个嗝儿,懒懒地睡了。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吃好东西吃到撑死。   陛下,你对我可真好啊。   不过很好奇,你到底,是想阻止我想起什么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再也不敢留中性的发型了,师范学校是个恐怖的地方啊…… ☆、第四章 从前有一只哥哥   虽然是夏季,殿外的风还是凌厉入骨,夹杂着草木馥郁的香气,让人不知不觉就突然很饿。   陛下仍在清昭殿招呼赴宴的宾客,我又吃了一只小油鸡,在紫楼无言以对的眼神里走向西殿的浴池。   紫楼也说我某种动物的本性越来越明显了,不过……,人生哪有畜生来得过瘾。   玫瑰花瓣像小船一样漂浮在泛着银光的热水中,我每动一下,花瓣便纷纷散开,水波如同碎裂的镜子一般划向远方。   我慵懒地软着身子,眯着眼看向水中的自己。   肌肤似雪,腰如柳丝,椒,乳温软,凹凸有致。   呐,这样的我,今天怎么可以在看见美人时这样失态。   虽然一直很谦虚,但是,我也是个美人啊。   被夜音微微打击到的心又活泛起来,我抖了一□上的水珠,在浴池里欢快地游来游去。   外面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我以为是紫楼或是蓝楼来了,便提着嗓子喊了一声“猜猜美人鱼到哪里去了?”,屏住呼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岸上传来一声谑笑,“不会是被你吃掉了吧。”   紫楼你是嫌月钱太多还是吃得太饱……   不对,这声音——   我猛然从水里钻出来。   那个宴席上曾有一面之缘的青衣男正抱着胳膊笑咪咪地看着我。   这才发现,水面的花瓣早就因为我的大幅度动作散到一边去了,四周的浴水清可见底。   虽然没有用,我还是飞快地缩了回去,用谴责的眼神盯着他。   他一愣,然后忍着笑丢了一件宽大的浴袍给我,“先穿上它吧。”   居然还有这等好心,我有些疑惑地披上袍子,爬到了岸上坐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赞赏地点了一下头,“果然穿得若隐若现有魅力多了。”   色坯!我扬起手,巴掌就要扇过去。却被他紧紧捉住了。   “我色都还没色起来呢你激动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闻了一下我潮湿的发丝。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再乱动一下……”   话还没说完,浴袍便刺啦一声被撕开,我雪白的肩膀,带着水珠怵然暴露在空气里。   “让我穿了又撕,你以为衣服不要钱啊神经病。”我低吼道。   “刚才在水里,看不清楚。”他又凑近了一些,眼睛细细地巡视我的每一寸皮肤。   我非常想说大哥你还有什么没看清楚的?   “找到了!”他突然低低地如同叹息一般地说道,声音里有狂喜,又似乎是想哭。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自己肩上那个小小的牙印子。   这个牙印其实是很早就有了,时间一长,痕迹也在慢慢地淡化,现在如果不注意,根本就找不到它。   这个邪魅妖冶的青衫男子定定地看着它,然后缓缓凑过去,在那个牙印上面覆上重重的一吻。   我人都快被压倒了,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水珠一直在被他的舌尖吸噬,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想,刚才把自己洗那么干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唇舌微微离开,偏过头热切地望了我一眼,便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咬了我一口。   我敢保证,这力度一定比我咬小油鸡时还要狠!   我叫出声来。   他缓缓放开我,轻柔地拭去了我刚才一个没出息掉下的眼泪,“想起来了吗?”   “想你妹啊。”我哭着对他吼。   “你真的想起来了吗妹妹?”   “啊?”我一下子傻了。   他温柔得像变了个人似的,脱下外袍紧紧罩着我,笑着抱住我的胳膊,“妹妹,你这个样子太可爱了。”   我试图推开他,“打住,谁说我是你妹妹了。”   “当然是它啊。”他又松开刚刚为我披上的袍子,露出被吻得泛了红的牙印,又在上面亲了一口。“这可是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刻下了的呢。”   “雪随不是说是被狗咬的吗?”   他咬了一下牙,接着又笑得暖若春风。“殷雪随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我生病的时候,他帮我擦过身子。”   他抱着我的手蓦然收紧了,“你还没嫁给他呢,知不知道这样对声誉很不好啊。”   “反正我最后不都是要嫁给他吗。”   他的手收得更紧,“他连我这个兄长的意见都没有问过,你怎么嫁过去?”   “你凭什么证明你是我哥啊。”我喘着气努力地说。   他受伤地望着我,然后又委屈地软语道,“那怎么办呢,你小的时候又没咬过我。”   冲这不要脸的程度,我有点相信,他真是我哥了……   “可是,那对兄妹会挨得这样近?”我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当然是因为感情好啊。”他毫不脸红的说,“连比这更亲密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做呢。”   “什么——”   刚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他的舌头,已经伸到了我的嘴巴里。   他是不是就在等着我说这句?   这是我第一次被雪随以外的人吻,很陌生的感觉,但是,我很喜欢。   他的嘴里,有着淡淡的柑橘的味道。   滑软,清甜,我沉溺在这样做梦一般的美妙触感里面,几乎要神魂离体了。   很久以后这个人才放开我,同样带着迷离之色的眸子里,沾着一丝不满。   “原本还需要教你,没想到你已经这么熟练。他是不是经常吻你。”他把头放到我的肩上,轻轻地喘着气。   “以我的这种身份,很奇怪吗?”我不解地问他。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才又慢慢开口,“对不起,若若,现在才找到你。”   “我的名字,叫若若吗?”   “当然不是了,若若可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称呼呢。”他扬起的眉角,又带了一丝媚态。   我实在不明白这个人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总要搔首弄姿是为了什么。   “我们真的是兄妹?”   他直起身子,玩弄着我的湿发,“我可从来不吻若若以外的任何女人的。”   “那我们是怎么走失的?”   他思索了半晌,然后嫌弃地掸了一下我的脑门,“还不是因为你贪吃,让我去给你买凤梨丸子,我买了东西再回来,你就已经被人贩子拐跑了。”   是在集市上走丢的?跟陛下的湖边版本大大地不一样啊。很好,很好。   看我饶有兴致推三敲四的样子,青衣男子露出一丝哀怨的笑,“若若,你以前都不会怀疑哥哥的。”   这种人……,怎么连哀怨都能哀怨得像妓男一样呢?   我忍不住一把扯过他,俯□就是一个深吻。   他先是惊讶,然后很快就反客为主,双手紧紧地锁住我,身子不停左右乱扭。   别动!我掐了他一把。   他委屈地“呜”了一声,然后真的就没扭了,可是却开始脱衣服。   有病。要不是看你味道好,姑奶奶是吃错鸡了才会跟你揪扯在一起!   他脱衣服的动作慢吞吞的,似是要故意惹人起邪念一般,时不时地还用手指在肌肤上抚摸一番。   当那两颗浅红色的茱萸也彻底曝露在浴殿腾腾的水汽里时,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   强行压抑住想要流鼻血的冲动,我向他吼道,“你干什么啊。”   他向后缩了一下,委屈地彻底褪下了衣服,将毫无遮拦的手臂伸到我面前,“你看,都掐红了!”   一个男的皮肤怎么能比我还要好。我看着他臂上的红印,突然很想咬他一口。   偏偏他还得寸进尺,“快帮我吹吹!”   真是很有一种扁他的冲动……。   不过如果弄出什么动静来,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变扁的可就是我了。   我认命地拉过他的胳膊,把口水全吹到他手上。   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口,“若若这力道还是有些掌握不好啊,等回了青鼎国,哥哥专门教教你。”   我猛然抬起头,“谁跟你说我要去青鼎国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可是很快又遮掩过去,“因为哥哥现在住在青鼎国啊。”   “我承认是你的妹妹了吗?”我疑惑地看着他。   “可是——”他这次是真的慌了,一只手紧紧抓住我。   “我只不过当免费嫖了一次小倌而已。”我笑眯眯地抽回手臂,“虽然不能给钱,不过我这么漂亮,你也不吃亏吧。”   他还要再来拉我,我却已经提着袍子,跑了好几步远。   身后传来他宁静又好听的声音,“若若,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免费的极品,叫我怎么忍心拒绝啊。我背对着他,挑了挑眉毛。   可是,千万不要让陛下发觉啊。   想到这里,我脱下外面的青色袍子,只穿着浴衣,就旁若无人地跑出去。   被撕坏的宽大袍子挂在身上,露着整只肩膀,殿外守护的侍卫先是睁大了眼,接着马上就低下头,惊恐万状。   活该,谁叫你们连个门都守不好,这么多人看着,居然都能混进来一只这么大的色狼。   唔,是一只美貌的色狼。   我舔了舔嘴唇,口中似乎还带着一点柑橘味。心情莫名地变得很好。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幽白宫墙上晃动着无数花草的影子,看起来恍若女鬼。   女鬼居然向我走近了。   深长的头发,尖削的脸,我看着幽幽月色下向自己不断靠近的黑影子,惊慌得想要尖叫。   然而那个黑影子抢先一把扑上前来,捂住了我的嘴巴。   “姐姐,救我!”   花草晃荡的月光里,我看见夭凝绝望得令人心惊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空荡荡啊,冷飕飕啊,木收藏木留言木点击什么都木有啊,天气预报明明说,春天已经到了啊 ☆、第五章 传说中的毒药   我吓了一跳,“夭凝?”   她没有动,仍旧用惊慌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   “你逃出来的?”   她木人一般地僵硬点头。   “就算你跟他没感情,就算他长得再恐怖,你要离开他,也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啊。”   “不是的。他很俊朗,很有礼貌,我很喜欢他。”夭凝用力地摇着头,目光里透出一点悲哀。“可是,他死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从足下的地板一直蔓延进心里。   奉幽国打败青鼎的唯一的筹码,居然在这个时刻突然死掉了。明日的朝堂,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奉幽虽然物丰地富,军队作战也颇为骁勇,但是青鼎国毕竟是武仪之邦,军队作战力要比奉幽强得多,这次联姻,本是想借着玄卡部落的力量,来扭转奉幽的败势,而正当奉幽和玄卡要联合的时候,玄卡部落的最高统领,居然在奉幽境内死了。   “是谁做的?”我轻声问。   “不知道。”夭凝神色涣散。   看样子被吓坏了。   我扳住她的双肩,“现在不是畏惧的时候,冷静一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她茫然地看着我,过了一阵才又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在新房里等着他,等了好久却都没有人进来,当时我正暗自高兴,门却被人用力推开了。那个人猛然掀开我的盖头,只对我们说了几句话,就倒在了地上。我看到他腰间别着玄卡部落的圣火令,才知道他就是墨哈耶齐。”   “ 有这种事?”我拧了眉毛。“他是怎么死的?”   “我偷偷请了一个太医去过,太医说是中了太液散。”   我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液散在毒药界的地位,就跟夜音在美人界一样有名。   饶是不知世事的稚童,在旁人说出“青鼎流桐梧”以后,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出下面两句。   “奉幽太液散,赤弦夜芙蓉。”   这三种毒药,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佛见愁。   夜芙蓉无色无味,人一开始中毒时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然而五个时辰之后,毒药一旦发作,就算把华佗挖出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中毒的人死去。   流桐梧本身没有毒性,但是一旦它与酒液混合,便会产生令人难以想象的毒性。中毒者会迷失自己的心智,拼命残害自己,成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行尸走肉。   太液散则是所有毒药中最烈的一种。这种毒液没有潜伏期,没有解药,没有任何生机。   由于这三种毒药的炼制方法极为繁琐,原料也不易取得,因此虽然名震天下,却极少在世间出现。   这些年死于三大毒药手中的,几乎全都是颇有地位的人物。   而这三种秘药的主人,则更是大有来头。   使用夜芙蓉的是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江湖女子,她是前任武林盟主唯一的爱女,也是如今赤弦城城主的夫人,步晴烟。   流桐梧则一直在青鼎毒圣千机老人手中,不过千机老人在几年前就已作古,临终前,他把生平绝学尽数传给了最有天分的大徒弟,那名年轻的弟子,变成了流桐梧唯一的持有者。   千机老人当年收下的大徒弟,名叫夏青午。   太液散的主人七言则无疑是三个用毒顶尖高手中最神秘的一个,成名多年以来,所有人都只知道他医毒双绝,而且似乎是个男子,其他的关于他的一切,我们皆是一无所知。   他的身份,他的年龄,他的容貌,都像是迷雾一般,模糊不清晰,只因为他经常在奉幽境内出现,人们便理所当然地将他归作了奉幽国人。   七言虽然暗杀过几次朝廷中人,却从来都只是出去霍乱苍生的贪官巨贾,也不算与朝廷作对,为什么这次,他却一反常态,这样明目张胆地毒害奉幽的重要盟友?   直觉告诉我七言与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照理来说,玄卡部落与奉幽联手抵抗青鼎,对于庙堂里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事才对。   那么,七言的动机是什么?   见我半天都没开口,夭凝有些害怕地试探着拍了我一下,“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我回过神来,“墨哈耶齐死前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她这才猛然想起般连连点头,“对,她说让我把他埋在院子里的老树下。”   “然后呢?”   她思索了一阵,然后摇头,“没有了。”   入夜的风压着树枝吹过来,我的手冷得抖了一下。   “那你照做了吗?”   “我……,我想,既然是他的意愿,我没有理由去拒绝他。”夭凝用眼角观察我的脸色,“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抓着她的手,拼尽全力地向着宫门冲去。   *******   城西别院挂着的红色灯笼在冷风里似有似无地摇晃着,微弱的灯光下,只有几个睡眼惺忪的守卫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前,神色迷蒙地望着远方。   婚宴过后的宅院像是一个饥饿的夜晚,用力地吞噬着光明,吞噬着一切声音。   四周静得可怕。   大概已经到了五更,今天的夜晚快要结束了。然而黎明却像死去了一般,似乎永远都不肯醒来。   我坐在府外的大槐树上,压低了声音向着身后的夭凝问道,“门外这些守卫平时就这么懒散吗?”   夭凝沉默了一会,答道,“听说皇兄在赐我们府邸时,曾经专门拨了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过来,不过那些人在前些日子得罪了墨哈,就都被换掉了。”   心中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我露出一丝冷笑来,“那就难怪了。”   “姐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夭凝渐渐也察觉了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带我去埋他的地方吧。”   后院老树下的泥土稀疏异常,有着明显的翻动过的痕迹。夭凝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刨开泥土,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怎么会这样?”夭凝一面喃喃着,一面换了一个方向从树根另一面去挖掘。   我点了火折子,上前轻轻拉住她。   她挣开我,动作还是没有停下来。   “夭凝,你没有任性的时间。”我冷淡地说。   夭凝顿了顿,抬眼看向我,“原来我的婚礼,已经由一场佳话变成一场笑话了吗?”   “本来就只是笑话。”我冷冷地说。“一切都只是局而已。”   “包括那个太医?”她的眼神空洞无比。   “对。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有人包围这里了。”   “那么,墨哈耶齐,也不是真心与奉幽结盟了?”夭凝的指甲几乎全陷进了肉里面。   “现在我才明白,想与奉幽交好的,大概不过是玄卡部落的一些长老,而墨哈耶齐的心,其实是向着夏青午的。”   “所以,墨哈耶齐不过是为了让玄卡与奉幽彻底断交而在自导自演?”夭凝眼神越来越暗。   “不算自导自演了,我们也入戏了啊。”我懒懒地笑。   “如果奉幽与玄卡决裂的话——,我会不会死?”   我望着她,然后淡淡而笑,“夭凝,你把我也拖累了呢。”   天快亮了,头顶的黑色渐渐退去,泛出一层厚厚的深蓝。   我问她,“夭凝,你甘不甘心?”   夭凝也跟着笑,“这一切,皇兄不可能不知道吧。既然皇兄都已经把我推出来做这个替他承担民怨的罪人,我又有什么立场不甘心?”   我愣了一下。这人,受一场惊吓,居然变聪明了。   我吹掉火折子,蓦然转身。“可是我很倒霉啊。跟你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还要被扯进这个烂局子里。”   “你去哪?”   “你真的想在这里等死?”我头也不回地笑着说,“就算难逃一死,也得死在宫里才算风光啊。”   夭凝终于跑过来,跟在了我的身后。   宫中与公主府完全判若云泥,神色肃穆的侍卫一列一列排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幕下,一动也不动,很像被岁月尘封的雕塑。   雪随的寝宫外面一片平静,恍若死去了一般,没有任何声音。   我心下有些不妙,便拦住一个从北樱宫退出来的宫女问道,“陛下这么早就上朝去了?”   那个宫女诚惶诚恐地向我们福了下、身,“回二位公主,昨晚陛下感染了风寒,今日不上朝。”   “生病?”我了然地一笑,“那我们去探望一下陛下吧。”   夭凝神色复杂地点头。   走近宫殿门口时,我们却被长长两列华服侍卫挡在了外面。   “各位这是何意,请安也不用这么大的阵势吧,本宫就是来探望一下陛下,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笑着挑挑眉头。   侍卫嘴角抽搐了一下,“奴才们奉了陛下的旨意,专门在北樱殿守着,隔绝不相关人等的。”   我了然地点点头,“辛苦你了,你接着守吧,本宫见了陛下,一定会为你们美言几句的。”   侍卫眼都红了,“陛下的意思是,一切人等。”   “大胆!”夭凝突然大声斥道。   侍卫立即噤声。   “皇兄都说了是对付外人的,本宫去看望自己的哥哥,还要受你们指手画脚?”夭凝极有气势地说着,就拉着我往里面冲。   侍卫不敢答话,但身体仍然紧紧地堵着我们的去路。   “陛下得的病,难道传染?”我好奇地问。   持长矛的侍卫将武器立于地上,直直向我们跪下,“陛下天龙之体,奴才不敢妄自评议,还请两位公主明白奴才的苦处,别再为难奴才。”   夭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惴惴不安地看向我,“沫合姐姐,皇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才……”   “别那么悲观,也许只是因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侍卫已经连话都不敢接了。   天已经大亮,我们的身体投射在地上,形成一大片黑不溜秋的影子。   定了定神,我在唇角牵起一丝和善的微笑,“几位大哥,今天实在是有要事要面呈圣上,还请各位通融一下,一切后果由沫合一人承担。”   眼前的几个年轻男子脸色开始泛上犹豫。   “当然,如果因为你们不肯变通而误了事,相信陛下也是个明理的人,沫合就算想帮你们求情也没有立场对不对?”我的笑容越发地粲然起来。   夭凝也打起了精神,趁势配合道,“是啊,姐姐,我们连夜赶过来送消息,却因为这几个蠢材而把事情耽误了,你说皇兄会怎么惩罚他们,是梳刑,还是腰斩?”   ……,夭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血腥。   几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垂首让开一条道。   “如若陛下怪罪下来,还请公主求陛下留奴才们一条活路。”为首的那个侍卫低低地说。   我点点头,还未从他们之间穿过,便听到有冷若冰霜的女声从前方传过来。   “就算公主求情,你们也活不了了。”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女子便从殿内走到了我面前。   几名侍卫立即面色苍白地跪在了地上,“参见矢统领。”   矢薇随意地斜靠在廊柱上,一身黑衣,青丝如常地覆住半张脸,像一个黑夜里才会出现的美艳厉鬼。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面如死灰的众侍卫,轻轻笑了,“原来你们还记得我是统领啊。”   地上的人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看着矢薇那半边尚算美丽的脸蛋,不禁打从心里为她担心。   现在皇宫里的男人都对你怕成这个样子了,你难道想将来嫁个女人吗。   “没用的奴才。”她轻嗤一声,懒懒地挥了下手,“来人,将这群办事不力的废物拖下去,杖刑八十。”   八十杖刑……,矢大美人你怎么比夭凝还血腥。   而那些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依旧低着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   另一群侍卫已经过来拖他们了。   当那些人即将把跪地的侍卫带走时,我从头上取下一只珠花,拈在两只之间,轻轻掷了出去。   为首的那名侍卫“哎哟”一声便单膝跪在了地上,牵制着这群死刑的刀也应声而落。   矢薇这才像刚发现我的存在一般斜睨了我一眼“公主有何指教?”   我学着她的样子,淡淡又慵懒地一笑,“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个公主啊。”   “你的样子实在不是太看得出来。”她毫不相让。   她看不惯我。其实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我也从不因此介意,在这皇宫里的女人,除了夭凝紫楼和蓝楼这几个人外,没有半个是喜欢我的。   我客观地分析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比她们每一个人都要美上那么几分的缘故。但是总不能为了这么几个不相关的人,就跑去毁容啊。   她们越恨我,就代表越在乎我,被无数女人如此在乎着的我,经常如此安慰着自己。   所以我按住已经发怒的夭凝,眯着眼对矢薇盈盈一笑,“所以陛下是怕属下们看不出来我是个公主,才命矢统领专门来接本宫进殿的么。”   矢薇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冷哼着转开视线,“卑职只是替陛下出来教训一下这几个违抗皇命的狗奴才而已。”   “你的教训一下,是指将几个并无过错的人鞭笞致死吗?”   矢薇又转过脸来看我,“公主殿下是嫌太轻了?”   “原来也是个不懂看主人脸色的奴才啊。”我惋惜地笑。   矢薇的语气很硬,“卑职的主子,从来就只有陛下一人。”   “既然你对陛下这么忠心,就不要因为点私人恩怨难为我了,你且说实话,陛下是真的不让任何人进殿吗?”   “当然。而且,您不是例外。”矢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你刚才明明还从大殿里出来。”夭凝忍不住插嘴说。   我无奈地摇头,“夭凝你没听清楚,只是‘任何人’不得入内吗?”   矢薇又用她那充满着特殊关怀的眼神盯着我。   我抓了抓夭凝的手,“我们走吧,被她吓死了呢。”   夭凝很无语很认命地跟在我后面。   经过那些已经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侍卫时,我突然开了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能不能放了无辜的人?”   “他们企图违背陛下的命令,就已经是死罪。更何况,无不无辜,是由陛下说了算的。”   “这样啊,如果陛下真的觉得他们无罪呢。”我轻飘飘地说。   “怎么可能——”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已经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剩下的人也都连忙跪倒。   我把玩着手中的金牌令,“见令如见王上,是这样的吧。我记得这个金牌还有一次救人的机会吧。”   夭凝站起来,轻声对着我耳语,“就一次宝贝机会了,你要用在别人身上?”   我无所谓地笑笑,“不然呢,你以为还能用在我们两个叛国贼身上?反正都快死了,最后一次权利不用完浪费啊。”   夭凝又神色沉重地退回去。   矢薇的脸上也有不可置信的神情,“你真的要为了这些卑贱无能的下人用掉你的免死金牌?”   我又浅浅一笑,“就算对象是你,我都没意见呢。”   她彻底被我激怒了。   朝阳升出来,空气都变成红色的,皇宫看起来显得很漂亮。   夭凝和我手拉着手踏着冷白的宽大阶梯往下走,红色的风吹过来,有一点冷。   “在我府中安插眼线的人应该早就知道墨哈在我那里死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应该快要找上来了,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夭凝的声音透出一点紧张。   “不要这么悲观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啊。”我安慰着她。   “那我们该做什么?”夭凝眼睛稍稍亮了起来。   “吃饭啊。”我加快了脚步,“你总不会想做个饿死鬼吧。”    ☆、第六章 传说中的祸不单行   “你又输了……”很疲惫的少女声音。   我不甘愿地扫乱了棋盘,“不行不行,刚吃了饭状态不好,重来。”   夭凝无力地抗议,“你都说了这次要是还输,你就放过我的。”   “其实我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每次你都信。”   夭凝用让人不自在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姐,我真的很好奇,除了能吃和能看以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稍微看得过去一点的优点。”   “哦?原来我的优点已经多成了这样吗?”我悠悠地落下白子,看着夭凝无言以对的模样,轻轻地笑了。   不熟悉的人都以为,阮沫合风华绝代美丽无方不食人间烟火;稍微熟悉我一点的人,就知道以上的全是屁话。   作为只比我小几天的一同生活了好几年的夭凝,对我的评价……,果然是精辟啊。   “我没想到,送命之前居然还要受这等折磨。”夭凝蔫头蔫脑。   “别急,你想死我还没活够呢,我们又不是好人,不会那么容易短命的。”我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真的?”夭凝急急地抬头看我,“那你刚才还做出一副必死的模样。”   “那还不是逗你玩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唔,就只是派人去盯着北樱殿而已。”   夭凝的劲头又沉了下去,“你还是在逗我玩。”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紫楼探进来一只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土豆,土豆,土豆……”   我无奈扶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已经确定了我在里面的时候,就不要念这个丢脸的暗号了。”   紫楼这才瘪瘪嘴,一本正经地走进来。   夭凝被逗乐了,“姐姐,你的人怎么全是这样没大没小的,真有趣。”   我也乐了,没大没小是不假,可是她不是我的人啊。   紫楼,你以为这样跟我拉近距离,就不会让我怀疑你是眼线啦。   不过在这种时候,我要取得情报居然用的还是别人的眼线……   说什么我也不会向夭凝承认这一点。   不过这次我只是想问一下雪随的状况而已,在这丫头看来再正常没有,她怎么着都会如实相告的。   “打听得怎么样了?”我问。   “听北樱殿的胭脂姐姐说,陛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来过,里里外外都是矢薇一个人在伺候。”   “我现在才敢真正确定,皇兄根本是在装病了。”夭凝托着腮说。“难道他想借此置身事外吗?”   “他还没有那么懦弱。”我摇摇头,“照现在的情形看,他应该不在宫里。”   “他上哪了?”夭凝大惊。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日夜里雪随那些怪异得莫名其妙的表现,以及红衣女子自信满满魅惑绝伦的笑容。   但最后还是轻轻把眉一皱,“不知道。”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如果雪随离开帝京,必然会将朝堂事务交给西门代理,我们先出去找他。”   紫楼虽然从不认我为主子,可也还是对我有几分感情的,我的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忙忙地找马车去了。   *******   虽然刚天才刚亮,但锦泽城的街道上已经是一番毂击肩摩,人声鼎沸的景象。   道路两旁挤满了售卖胭脂水粉,民间吃食的小贩,商肆店铺更是金碧辉煌,商品琳琅满目,各色衣着光鲜的商贾笑迎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空气里飘逸满了青楼歌馆依依哦哦的轻吟浅唱,锦衣华服的公子少女则如同轻烟一般,一晃眼便纷纷散进了喧闹沸腾的人群里。   “这样一个富庶华丽的都城,也难怪这么多国家垂涎了。”夭凝趴在我耳边说。   “嗯。”我转身掀了帘子看风景。   夭凝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又追着问道,“待会儿见了西门哥哥,我们应该怎么跟他交代这件事情?”   我望向窗外的眼睛忽然一冷,“我们去不了了。”   “为什么?”她疑惑着问。   我把车帘完全卷到一边,示意她往外面看,“对面的那家宅院是谁家的?”   夭凝如坠云雾地回过头来,“姐姐,京城里这样的民宅多了去了,我哪知道是谁的?”   “如果真的只是民宅就好了。”我苦笑一声。   “怎么?”   我放下车帘,将头轻轻靠在车厢侧壁,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千绝门在锦泽城的分舵。”   夭凝的眼神一直,“就是那个江湖上势力最大的暗杀组织吗?”   “嗯。”   “千绝门向来都十分隐蔽,姐姐你又怎么会知道是——”   “如果你两年之内被他们刺杀四百多次,你会连他们巢都不知道在哪吗?不过他们两个月以前还不在这里,应该是最近才搬来的。”   夭凝脸上带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四百多次!你有那么大的刺杀价值吗?”   我嘴角微微一抽,“我以为你会更加震惊于我被刺杀了四百多次都没有死。”   夭凝点点头,“原来千绝门浪得虚名。”   我已经彻底不敢说话了。   “为什么都不跟皇兄提呢,他能保护你啊。”夭凝又疑惑地问。   我愣了一下。是啊,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向雪随求助?   “我不想欠他人情呢。”过了片刻之后,我轻轻地说。   夭凝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我,半晌过后从靴子里抽出一把乌金匕首。“我们先试着逃出去。”   “你试试还运得上气吗?”   夭凝闻此大惊,定坐在原处调了一下气息,才哭笑不得地对我说,“姐姐,以前一直觉得你的嘴是铜铁做的,现在才发现,成分居然是乌鸦!”   外面的车夫已经停好了马车,会过头对我们说道,“公主,到了。”   我和夭凝对视了一眼,刚刚站起来,脑袋便被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啊……阿嚏 ☆、第七章 所谓心酸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是夜晚,四周黑魆魆的一片,没有一点亮光。   这样漫漫无际的黑暗里面,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一般,模糊又虚幻。   “夭凝,你在哪?”我咬了一下干得发裂的嘴唇,嘶声叫道。   没有回答。   “夭凝,你在这吗?”我加大了声音。   诡异的黑夜让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夭凝和我一样(……)生性单纯,武功又低,要是落到千绝门手里——   “夭凝……”   “姐姐,我在这。”黑暗的空气里,纯净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别动,我去那边找你。”   我伸出手,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上下摸索着,脚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前进。   空气很湿很难闻,有种在动物内脏里行走的感觉。   “夭凝,你在哪里?”我屏住呼吸问道。   有着腥味的空气将一切都变得虚浮起来,我的声音几乎就要凝结在每一滴冷汗上面,连自己都听不清。   但我终于听到了夭凝的声音。   “我在这。”   大概是从西面十几米外传过来。   定定神,再向西走了一阵,手终于触到了她的脸。   “你没事吧。”我喘了口气。   “我没事,姐姐,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摇摇头,“现在连个人都见不到。”   夭凝扬着嗓子就喊起来,“龟孙子有本事抓人没本事让人看啊,快给我滚出来!”   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先皇默哀……。奉幽的所有公主,除了大公主殿下以外,谁有一点点金枝玉叶的样子。   “夭凝,你是公主……”我无奈地说。   “你们这群做孙子的连公主都抓!”   话音刚落,就听到铁门挪动的声音,东面的墙壁下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孔,顺着亮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被扔了进来。   我们以为是食物,立即就凑了过去,结果发现竟是一只被拔去了舌头的黑鸟!   夭凝护着自己的脖子,干笑一声,“正愁没有东西陪着玩呢,各位大侠真是心细如发,宅心仁厚啊。”   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托盘又被放在了地上。   夭凝又兴奋起来,“各位大侠真是心怀天下,普度……”   她所有的恶心词在看清楚托盘里的东西时戛然而止了。   两碗比玉米还要黄的大米饭,一碟不像是从地里而像是从泔水里长出来的青菜,标准的囚犯待遇啊喂。   “各位大侠果然是一丝不苟,注重细节啊。”夭凝的节操已经完全被忘到犄角旮旯里面去了,生怕人家一不高兴给个更加悲惨的待遇。“这里这么黑,灯总该给我们准备一盏吧。”   于是,一个小小的昏暗的小油灯被送了进来。   虽然那火苗儿比夭凝的眼珠子还要小,不过,总算是个灯啊。   我和夭凝很快就满足了。   我用簪子把灯芯拨了一下,让它变得更亮些,便举着油灯站起来,打量着我们的所在。   这是一个不大的密牢,周身全由玄铁制成,里面的摆设很是简单,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狭窄的床,牢房的中间有一张桌子,不过看上去有些潮湿,隐隐还泛了霉。   夭凝又蔫了,“姐姐,这不是话本里面才会出现的孤男寡女培养感情的好地方吗,现在我们两个女的算怎么回事啊。”   “你会比我更失望吗?”我将那些猪都不吃的东西端到了桌子上,自顾自地嚼起来。   唔,我连猪都不如了。   夭凝在一旁疑惑地看着我,“什么味道?”   “嗯,酸也算味道吧。”我又刨了一大口饭,“太小气了,人家都饿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多送进来一点。”   “那我的那份你也吃了好了。”夭凝又看了桌子上的饭菜一眼,几乎是想吐,“真不知道这种东西你怎么吃得下去。”   我无所谓地扒了一口饭,“那些年在冷宫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早就死了。”   夭凝马上两眼放光地凑过来,“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从前的经历呢。”   我慢慢摇头。“你真是个阴暗的女人。在住进由映宫之前,我一直被丢在冷宫里面最荒僻的角落里。那里没有美人,没有美酒,只有发疯的妃嫔,尖刻的奴才,还有可爱的蟑螂。”   夭凝不赞同地插嘴。“我陪母妃去冷宫看过,并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啊。”   “你在你母妃面前都还从来没露出过不堪呢。”   夭凝瞪着我,“我在什么地方都从来没有!”   我接着说,“那些妃子的下人用银子贿赂宫人带了种子进来,又将花园内的杂草除尽,种上果蔬,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   夭凝匪夷所思地张大了眼,“你这么小,不会就被他们逼着当了苦力吧。”   “你把我的命想得太好了。”我摇头笑笑,“那是高等下人做的事,我是里面最低等的下人。”   “那你能做什么?”   “我负责洗冷宫里面所有人的衣服,然后各家轮流给我食物。”   “就是现在的这种剩菜?”   “剩菜都已经没得挑了,有时候别人看我不顺眼,宁愿把东西拿去喂狗。”   “原来你从小吃的东西,连下人的都比不上。”夭凝愣愣地说。   “所以我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是没有原因的啊。”我笑着说道。   夭凝的神情里带了几分少见的认真,“冷宫里就没有一个对姐姐好的人吗?”   我想了想。“有吧,以前有一个老嬷嬷,经常会在吃饭的时候省下一点,偷偷地给我送过来。“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赏她。”夭凝眼睛眯起来,形成一个很美丽的笑,“她现在在哪里啊。”   “在我们脚下呢。”我又夹了一片青菜,懒懒地说。   夭凝很呆地向下望了一眼,“没有啊。”   “她死了。”我笑出声来。   夭凝的脸怔了一怔,“怎么死的?”   “被我推下了栖霞湖。”   夭凝的神色变了又变,“为什么要杀她?”   “她本来想杀我,我无意取她性命,但最后确实失了手。”我淡淡地皱眉。   夭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想要杀你,她不是——”   我笑了,“良田万亩,黄金千两,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啊。而我,不过是短短几年里受她庇护的一个孩子。”   夭凝有些失落,“为什么在宫里呆久了的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其实也只是形势逼人而已,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命啊公主。”   夭凝看了我一眼,捧着饭碗开始默默吃起来。   “那你喜欢皇宫吗,姐姐。”   我思忖了一下,“在冷宫的时候很讨厌身在宫里,但成了未来国母后,吃喝不愁,觉得皇宫似乎也还不错。”   “你还真是老实……。喜欢皇宫,就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吗?”   “还有什么能比吃喝还有说服力?”   “比如,皇兄?”   我愣了,“干嘛扯到他身上?”   “如果没有他,你会在宫里过这么惬意啊。”   “那是遗旨的原因,关他什么事啊。”我惊讶地说。   “如果他不愿意,别说是一道遗旨了,就算是父皇用刀子逼着他,他也不会承认你的身份的。”夭凝自信满满地笑着,“你们是不是……,在之前就有什么情意啊。”   “我在冷宫里这么多年出都没出来过,他总不会是在春、梦里见过我吧。”   夭凝有点疑惑,“我怎么感觉他很爱你的样子呢。”   他、爱、我。   我忍不住地笑着,嘴里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喷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六都一大堆作业,饭都没空吃,烦躁…… ☆、第八章 所谓幕后   这几天我和夭凝只能在那张简陋的床上不停地睡觉,醒来时候都会闻到一股正宗的馊味,就会知道食物已经被送到了屋子里。   还是令人作呕的冷菜剩饭,不过好在夭凝已经习惯了这些,偶尔也会强迫自己吃一点。   囚室一直都是黑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本来想按照外面那些人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后来失败了。因为他们送饭经常不是按时的,有时一直到我们快要饿疯了才伸出援手来,而有时候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送好几次。   唯一让夭凝感到满意的是外面每天都会送很多水进来,也让我们在这闷热肮脏的囚室里不至于弄得太狼狈。   不过千绝门的主人真心奇怪,精神上这么虐待我们,却给我们这些囚犯送洗澡水。   唔,洁癖成这幅摸样,也算是变态了。   “姐姐,他们抓我们到这里不会就为了让我们忆苦思甜吧。怎么什么动作也没有。”夭凝这几天睡眠实在是太足了,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于是再也坐不住了。   我也有些疑惑,“要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会直接杀了我,可是这些日子我们什么危险都没有碰到,显然是有利用价值。”   “利用我们干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她的肿眼泡,“现在奉幽国还能有谁能同时和你我扯上联系?”   夭凝失色。“难道他们想借着我俩去要挟皇兄?”   “应该是这样。”   “这些人和墨哈耶齐是一路人吗?”夭凝担忧地问道。   “还不确定呢。”   “那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快了,墨哈耶齐的部下近日内必有动作,他们不管是哪方势力,都是必然要掺合进来的。”   我的话音刚落,墙外便响起了一阵响亮异常的掌声。   接着是铁板移动的摩擦声响。   大束光线从外面狠狠刺进来,我和夭凝都在这一刻齐齐合上眼睛。   终于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时,我们才试探着睁开了眼。   坐在我们面前的女子正满面带笑地看着我们,“妹妹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啊。”   我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她的对面去,“可惜姐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昧无知。”   夭凝倒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皇姐,怎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竟凝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今日在我手底下吃了这么多苦头,滋味不错吧。”   我回过头对夭凝安慰道,“刚才你还在担心这些人会对雪随构成威胁,看到是皇姐就应该放心了吧。”   “你什么意思?”竟凝扬起了她那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眉。   我淡淡地笑,“姐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真正的主谋连面都没有露过,你就迫不及待地想为别人背黑锅?”   心里不禁也有些鄙夷,都这么蠢了,就不能安分一点么。   话虽如此,叫她姐姐的时候,我比谁都叫得欢。   呐,我的恶趣味。   “背黑锅有什么要紧,反正一旦成事,殷雪随想把我怎样都不行了不是吗?”竟凝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呐,为什么刚才给她的形容词是蠢,我还以为这个词已经足够形容她了!   “其实你最好希望雪随不会有事情,一旦你那边成功了,你的下场不知道会悲惨多少。”   竟凝狭长的凤眼直直地凝望着我,过了好一阵才笑出声来,“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   “如果雪随继续在位,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度,他肯定不会为难你这么个小角色,但是一旦新任上台,你就是个知道内情的关键人物了啊。”   “我的性命不用你操心。”她看了我一会儿,才毫无情绪地说。   “那可由不得姐姐你了。”我悠悠笑了。   “你——”她正待发怒,却已被匕首抵上了脖子。   “这速度——”她震惊地看着我,“你的武功还在?”   “姐姐真是冰雪聪明啊。”我手中的利刃进了一分。   “你们不是……中了,中了化功散吗?”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原来姐姐不知道我在中化功散前服了解药啊。”   “不可能,药是涂在车上的,你怎么会察觉得到。”   我恶意地向她吹出一口气,“如果我说,这个车夫是我的心腹,你会怎么想。”   她猛然向后一缩,涨红着脸,气恼地看着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千绝门的死士,怎么会轻易被你收买。”   我无辜地摇摇头,“从来没有把你当三岁小孩啊,你当三岁小孩的妈都绰绰有余了呢。那个千绝门的死士,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只是为了帮我通风报信才潜入千绝门的,哦对了,这个死士还曾经是你的眼线,你专门送到我面前来的,身手真是相当不错呢。姐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竟凝已经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夭凝大婚前两天,心腹就告诉我有人找他们来劫持我们,当时我就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坐不住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配合着演了这一出戏,没想到后来揪出来的人竟然是姐姐,可真是让人伤心呢。”我疲惫地眨了眨眼,“不过,你要相信,不管你支持的是那位皇子,都终究要输的。”   “你对殷雪随信心就那么大?”竟凝冷笑。   “姐姐难道忘了千绝门是哪里的吗?”我悠然地问。   很满意地看到竟凝脸色又瞬间变了,“青——鼎——国。”   “就是呢,身为青鼎国国主的夏青午,收买千绝门一定比你要容易得多吧。雪随胜了自是皆大欢喜,如果他败了,你能保证你们雇凶绑架血亲的丑事不被泄露出去?到时候青鼎进攻奉幽,清无道便是最好的借口呢。”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脱身才说这些话来蒙我。”竟凝极不自然地别过头,似乎是有些羞愧。   “我是不希望姐姐不明不白地死了,才出口提醒,至于出去么,姐姐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想怎样?”   我一言不发地竖起手刀,用力击向她的百会穴。   她安静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说话。   我推了夭凝一把,那丫头已经完全杵在一旁了。   “怎么了你?”我笑着看她。   “姐姐,你居然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真是没有想到……”她冷冷地说。   我一听就炸毛了,既然你心里的我一直是愚蠢懒惰没志向的,当初出事又为嘛非要找我!   但是第一次听到她夸人,心里不是一点欣慰都没有的,“看来我韬光养晦得很成功啊。”   她站起来就走。   我拉住她,“外面还有那么多守卫呢。”   “你想怎么办?”   我从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锦囊,打开,放到桌上。   夭凝好奇地俯身朝桌上看着,“姐姐,这个东西能做什么啊。”   “这里面有一朵风干的龙牙花,每个我安排在千绝门的卧底都养了一只茶蜂,只要解开锦囊,让茶蜂闻到香味,它们就会立刻带他们赶过来。”   “龙牙花也有香味吗?”夭凝好奇地吸了吸鼻子。   “每一种花都有香味,不过有的我们闻不见罢了。茶蜂自出生起就开始受训练,当然能够分辨各种不明显的气味。”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的光线就已经被一群人影子挡住。   十多个年轻男子恭敬地跪在地上,“见过主人。”   我示意他们起来,接着又问道,“外面的人都解决干净了吗?”   “是的,主人随时可以出去。”领头男子垂首道。   “你就是那个车夫!”夭凝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属下名叫沙白。”男子不卑不亢地一笑。   “这名字好好听,是取自沙白丸子吧。”夭凝激动地说。“我和姐姐最爱吃的就是沙白丸子了!”   这时沙白抬起头来看我。   呃,当初他没有名字,我把这个名字送给他的时候,骗他说是某首古诗上面的……   夭凝你还能不能再拖后腿一点!   我干咳了一声,“沙白,有这里的地图吗?”   沙白马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羊皮纸,双手递给了我。   我将羊皮纸轻轻打开,整座宅地的布局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虽然沙白这么轻易地拿到地图有些奇怪,不过,我的心腹,就是非同凡响啊。   外表看起来平凡至极的宅子,里面竟然复杂得让人震惊。机关遍布,暗哨横生,地牢暴室更是一应俱全。   而我们正处在花园下面的一个地牢里。   “这些地方你确定很安全?”我指着纸上用朱笔做了标记的地点问。   “是的,门主平日对这些地方不甚关注,所以难免疏于防范,主人刚好可以顺着这条路线走。”   “门主?姐姐不是说你们这里只有一个分舵吗,你们门主怎么会在这里亲自部署?”夭凝疑惑道。   “虽然这里并不是总部,但是门主和副门主时常来这里与圣泉七使商议本门大事,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他们亲自部署。”   我想了一会儿,凝眉问道,“沙白,你们门主是谁?”   “门主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步晴烟。”沙白顿了一下,“副门主大概你会熟悉一点,他的名字叫夏青午。”   他身旁的一个属下看着我开了口,“公主若是对她有兴趣,大可去看她一看,近日她也秘密来到了这里。”   “奉幽国真是不太平啊,什么人都来了。”我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不过既然门主是个女的,就没必要特意去看她了。”   沙白无语地又将头低下。   “对了,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夭凝终于问了一个比较正常的问题。   “六月十四。”   “这么说来我们已经被囚禁了三天?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沙白皱了一下眉头,“回主人的话,玄卡部落使臣近日一直赖着奉幽给一个交代,声称如果刺冥王朝不交出夭凝公主,就会与奉幽国开战。”   “姐姐,如果把我交出去,大家就都没事了,对不对?”夭凝突然低低地说。   “这几天果然不该劝你吃这么多剩菜的……”我摸了一下她的头,“要交你出去也该在三天以前就交出去啊,那样还能显得我们奉幽大义灭亲,现在你再提出请罪,那不是专门出去煞我们士气吗?”   夭凝沉默了。   “陛下有什么动静吗?”我问。   “陛下的病情还是丝毫没有得到好转,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陆陆续续地被召进北樱宫,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出来。”沙白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   沙白叫雪随‘陛下’的时候,语气有着一瞬间的僵硬和不甘心。   我向他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你们快走吧,在这里呆久了会让人发现的。”   “主人不需要属下保护吗?”沙白不放心地看着我。   “既然你都说了这条路线最安全,就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就可以搞定。”   “万一……”沙白依旧坚持。   “人太多反而危险,你还是先忙你们的好了。”我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对着他们说。   “主人保重。”沙白等人万般无奈地再向我们行了个礼之后,便迅速地消失在了囚室里。   夭凝又在我身旁发呆。   我以为她在闹小脾气,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要生气了,姐姐只是怕你露了馅,才不跟你提前说清楚的。”   夭凝呆呆地抬起头来,“姐姐,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你刚才召唤白沙他们用的是什么?”   “茶蜂啊,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翻看父皇的手札,里面似乎有关于茶蜂的记录。”   “哦?内容是什么?”我饶有兴致地牵了牵唇角。   夭凝的神色却凝重了起来,“西域茶蜂,东海灵岩,此生不得见,绝迹三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亲了,今天中午寝室断网,木有补上……正在看电影捏当时……我也很心酸滴说…… ☆、第九章 出逃   “姐姐,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啊,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夭凝一路上都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仍是不知疲倦地向她摇头。   不要说师傅将茶蜂和锦囊交给我时那些认真无比的嘱咐,就算是我真心想向她解释,也发现自己只是无话可说。   因为,我甚至连师傅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们是姐妹啊,你怎么可以隐瞒我这么多东西。”夭凝有些负气地撅嘴。   “姐妹,我还有什么东西瞒着你啊。”我耐着性子笑道。   “在车上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有化功散,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的武功都全被废了。”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不是时候。”我顿了一下,“而且你认为你那点武功,真的能够帮到我么?”   夭凝自知理亏,又立即换了个话题。“在牢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我们可以出去,我还以为我们逃不掉了呢。”   “如果我早就告诉了你,我们还有机会看到你姐姐吗?”   “那倒也是,”夭凝想了一下,接着又有些困惑,“可是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出现啊。”   “一个就够了。”我注视着眼前巧夺天工的一座座假山,微微冷笑,“她一个人成不了大事,必然是勾结了某个皇子,才敢如此嚣张。这样一来,我们的目标范围也就小的多了。”   “看几个皇兄的样子,都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夭凝喃喃地说。   我一边提高警惕照着地图上的路径走一边无奈地对着她笑,“难道坏人就应该长得像坏人,养猪的就应该长得像猪么。”   “也是。”夭凝轻松地笑了起来,“出去以后我们马上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兄,让他多提防着这几个。”   “你再不专心一点我们就走不成了。”我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夭凝正要开口,却突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地看着屋檐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只看到一个黑影子在屋顶急速地一闪而过。   后面是一大群拿着武器追赶的人。虽然与黑影有一段距离,却也是奔逸绝尘,步履生风。   看着这些人移动的身形,我沮丧地发现,自己苦练了这么久的武艺,在他们面前竟然是不足挂齿。   更让我心寒的是,地面上居然也有高手追了过来。   我连忙拉住夭凝想带着她躲进假山里头去。不料惊悸的夭凝不小心踢到了路旁的小石子,石砾滚动的声音立刻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谁在那里?”有人大声问。   我和夭凝都静静杵在原地,屏住呼吸,盼着他们放弃这点小意外,继续忙正事儿。   谁知那些人个个都是不厚道的,短暂的思量以后,便已拨出一半继续追那道黑影,剩下的一半,则是整齐划一地向着我和夭凝走过来。   “姐姐,怎么办?”夭凝用口型对我说。   我从假山的缝隙处偷瞥了一眼正在向我们靠近的练家子们,把心一横,拖着夭凝便开始不要命地狂奔。   “快!快追上!别让他们跑了!”身后的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武器相撞的铿锵之声。   妹的,这些武器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怎么还有心情去夸赞啊。   夭凝跑得喘不过气,用唇形示意我召唤沙白过来。   呃,这里人因为比较轻视我们的缘故,只留下了十个左右,一旦看到有高手来帮助我们,那千绝门的不得倾门出动啊。   我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拉着夭凝奔向一个被扶桑花挤得密密麻麻的花圃。   借着锦叶扶桑繁茂得枝叶,我们暂时隐蔽下来,秉着呼吸注视着已经追上来的众人。   他们来到花圃前,细致地左看右看,却久久没有发现我们的踪影。   就在我们以为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发话了,“你们确定她们是跑到了这里来?”   “是的。”她身后的妙龄女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属下刚才还看见她们,不过一转眼就不见了,想必就在这附近,需不需要再重新搜查一遍?”   就在我们暗自叫苦的时候,小胡子又笑呵呵地开口了,“便这么粗鲁,只要在空气里撒一点‘广陵散’,她们不就乖乖地出来了吗?”   我不禁咬牙,你可真够有风度的。   “主人英明。”妙龄女子欣欣然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又回头问道,“大家都带解药了吗?”   各人都会意地吞下一粒红色的药丸,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我死死捂住了自己和夭凝的鼻子。   瓷瓶里的有色粉末随着清风四面八方地飘散开来。   看着红纱似的空气,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咳嗽的感觉。   相信夭凝也好不到哪里去,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被强行憋着气,脸红得已经不成样子。   话说,本来就不应该拖着夭凝下水啊。我这个好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如果陛下最疼爱的妹妹今天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了,他会不会恨我恨得要鞭尸?   夭凝难受得咬了我一口,我的手一放开,她便受不住地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妙龄少女眼中的光芒也忽然大绽,她兴奋地向着我们的方向一指。“在那儿!”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和夭凝只能一面剧烈地咳嗽着,一面继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重重叠叠让人眼花缭乱的建筑物跑。   虽然我的武技不算顶尖,轻功却还可喜,即使是在拉着夭凝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的情况下,也还能够勉强与他们保持距离。   不过,由于自身的功力不深厚的原因,没过多久我就已经满头大汗,渐渐地没有了力气。   后面的人已经越追越紧。   我拿出地图看了一眼,确定了附近有可以供我们藏身的地点后,沉默着强迫自己加快了速度。   当我们赶到沙白特意圈出来的枯井旁时,身后的人已经见不到踪影。   “跳下去。”我不带一丝感情地对着夭凝说。   平日里嚣张蛮横的夭凝早就被这又黑又深的古井吓坏了,一个劲地向我摇头,“姐姐,腿摔断了怎么办?”   “你是想断一条腿还是想丢一条命?”我笑着问她,“要不然我先下去?”   夭凝立刻抓住我的手,“姐姐,不要丢下我。”   我眯着眼睛看向她。   夭凝只有咬咬牙,闭上双眼,从长满青苔的井口跳了下去。   我也跟着她跳下去以后,才发现里面是软的,铺着很厚的一层干草叶子。   沙白,你要我怎么夸你才好啊。   外面的脚步声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就心无旁骛地走了。   “好险。”夭凝轻轻拍了拍胸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拧了一下眉。“现在也许还不行。”   “为什么?”夭凝讶异道。   “你觉得我们可以从哪里逃出去?”我反问道。   “当然是从门啊。”夭凝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千绝门能让私闯禁地的人毫发无伤地从大门口出去,也不会叫做千绝门了。”   “那我们从房顶?”   “凭我们的这点武功?”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有自知之明了。   “沙白不是有路线图么,我们照着他给的路线走不就行了。”   我摇摇头,“这些平日疏于防范的地方估计也要严加把守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夭凝有一点泄气。   “与其千方百计地逃出去,不如顺其自然地留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夭凝依旧迷惘地直视着我。   “刚才你应该也已经听过,千绝门的门主近来就落脚在这座宅子里。”   “是啊。”夭凝应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我,“你不会想去门主那里吧。”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夭凝拿过地图,认真端详了一阵,才用力吸了一口气,“姐姐,千绝门门主住处四周可是机关遍布啊。”   “机关多,不就正好说明人少吗?”   “可是……”夭凝仍旧迟疑着。   “试一试吧。”我轻笑一声,“步晴烟可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了,我们都还没见识过呢。”   夭凝犹豫地皱了一会眉,再看向我时,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姐姐,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是我看错了么,一个评都木有啊,大家留言骂我都行啊 ☆、第十章 倒霉的潜伏   入夜以后,这座宅子的人依旧没有松懈下来,但有了黑色的掩护,我和夭凝没花多大功夫就来到了千绝门门主所在的沂水楼外面。   夭凝二话不说就兴冲冲地跨过门就要走过去,我急忙一把拉住了她。   夭凝回过头,还没发现怎么回事时,裙子便已经被从匾额中射出来的羽箭钉在了红木门槛上。   夭凝面色一变,用力将裙摆从门槛上取了下来。“真是防不胜防啊。”   哪只眼睛看到你小心了地说。   我抚了一下额,走到她前面去。   紧接着来的是毒粉。   庭院里面种了很多煞是好看的西域奇花,夭凝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默默地快步走上去,用力一脚,将还未来得及吐出毒粉的花朵全部踩碎。   刹那间花草下面的土地黑了一大块。活生生像夭凝此刻的脸。   之后是奇阵。   这个之前在雪随研究时旁听了一点,所以也还算是简单。   我甚至有点纳闷,千绝门设置这么简单的机关,到底是步晴烟自视过高,还是门人根本不担心她的死活?   不过最后一关有些棘手。   沂水楼已经近在眼前了,但要到达它,还需要经过一条摆满了兵器的过道。   除了刀剑、长鞭,榔头等常见武器外,还有大堆我不认识的神兵利甲。   我们还未靠近,那些兵器就像被人操纵着一般,齐齐舞动起来。   “怎么回事?”夭凝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左右两旁的利器已经向着我们的方向冲过来。   我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了,只咬了一下牙,就扯着她向前面跑。   血撒了一地。   可是兵器几乎都只向着大门口的方向,我们向里面跑了,反而没有受太重的伤。   终于要将长长的兵器阵全部走完时,突然有两把宝剑一前一后地刺向夭凝所在的方向。   夭凝看着那些迫近的刀剑,居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我扑上前去,抱住了夭凝。   一把剑擦着我的手臂飞过去,而另一把,则直接□了我的肩。   夭凝这才回过神来,“姐姐!”   我扯着她走完最后一点路程,然后倒在地上。   “帮我□。”我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可是血会流得更多的啊。我们现在就去找太医好不好?姐姐。”夭凝的眼泪流了出来。   “呀,你刚才叫我好姐姐呢,终于知道我的好了?”我虚弱地笑着。   “靠,中间有个问号啊弱智!”夭凝又死性不改地推了我一把。   “我是个伤员啊美人。”我也想吼得像她一样有气势来着,可是一说出口,便有大量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果不其然地,夭凝美人儿马上又温柔下来了,“姐姐,是不是痛得厉害啊。”   “痛倒是不要紧,”我瘪了瘪嘴,看向肩膀上吊着的铁剑,“不过这玩意儿太重了,得有好几十斤吧。”   夭凝的眼圈儿又红了,“姐姐,要不是因为我……“   怎么以前没发现夭凝是个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呢,跟个娘们似的。(亲妈:……人家本来就是女的好吧……)   我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得,我好了以后你对我好点就行了,现在别在这恶心我。”   “这比让我把剑□还困难啊。”夭凝瘪嘴。   我大叫了一声。   这厮居然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就直接把剑一把扯出来了!   我痛得脸色惨白。   “帮我挡剑的时候,你不是英勇得很嘛,让我拔剑的时候,你不是很洒脱嘛,现在这幅样子,你不会是怕痛了吧。”夭凝拿着沾满血的宝剑,阴测测地对着我说。   我懂你的意思了,夭凝。以后要是再有谁来杀你,我不跟着从后面给你两刀,就跟着你姓!   这孩子嘴巴是臭了点,心还是豆腐做的,马上就撕了一块裙摆,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我的伤口处,“歇一会儿吧。”   “不行。”我支撑着站了起来,“在这里太危险了,还不如早点进去。”   “身体都这样子了你还逞能,不要命了吗?”夭凝横眉以对。   被人关心的感觉让我有一点想哭。当然,如果关心我的人不要这么凶就更好了。   我强自笑笑,“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钱。”   “你说什么屁话,三皇兄的未婚妻子这名号是看着玩的吗?”夭凝又炸毛起来。   “不错啊,可是,没有你三皇兄,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不是吗?”   “你——”夭凝指着我的脸,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是说认真的。夭凝。你是奉幽国的四公主,是整个皇室中与雪随最亲近的人,你在雪随心中的地位,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我心无旁骛地看着她,“所以,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你。”   握住她的手,我淡淡地笑了笑,“从现在起,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准再意气用事,不准再让我拖累你,知道吗?”   夭凝愣了愣,“皇兄在你心里 ,真的这么重要吗?”   “当然了,他可是救过我无数次的救命恩人呢。”   夭凝消沉下去,“不是因为喜欢他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搞暧昧!”   她终于收敛一点,扶着我上前,推开了传说中门主的房门。   房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碰便开了,顿时,一个细腻如烟雨江南的闺房呈现在我们面前。   墙壁上挂满了清新雅致的水墨画,案上的瑶琴颜色乌亮,一尘不染,临窗的盆景在夜里安静地睡着,铜炉还在燃着香料,芳香四溢。   “是沉鱼香吧,气味真好闻。”夭凝一面感慨着,一面将门拴住了。   借着温暖明亮的烛光,我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有些疑惑地开口,“这里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是啊,的确奇怪。”夭凝顺手拿起案上的字画把玩了起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贤淑识大体的模样果然是幻觉啊幻觉。   “不要闹了,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这香跟我们平时闻到的不一样。”我双眼紧盯着矮几上玲珑古朴的香炉。   “无非就是多一点香气罢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夭凝迷茫地问。   “我听雪随说过,沉鱼香是一种灵气之物,它的香味本来很淡,但是在闻到血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浓。”   “这也很正常啊,我们都流血了嘛。”夭凝仍是不以为意。   “我们才刚刚进来,就算变化地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浓成这样。”我摇摇头。   “姐姐,难道这房间里——”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刚才这门被人一推就开了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到里面的人已经出事了。如果主人还在,不可能这么晚了还不闩门。何况她还是名女子。”   “那她去哪了?”夭凝自言自语地开始在偌大的房间里搜寻。   身上的疼痛加剧,我不得不坐下来,在一旁看着夭凝忙东忙西。   “床上没有,桌底没有,书架后面也没有,到底应该在哪呢?”夭凝喃喃地说着,随手拉开了衣橱。   两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啊——”夭凝吓得尖叫起来。   我忍着剧痛上前捂住她的嘴,“不想活了是不是?”   她平静了一点,但目光还是散焕着,身体在瑟瑟发抖。   虽然身在皇家,虽然喜欢欺负弱小,但看到这种血腥场面的时候,还是会害怕,还是会伤心。   说到底,这个看起来嚣张无比的公主殿下,却是整个皇宫最单纯的人呐。   我叹了口气,将尸体翻过身来,“夭凝,你看一下,这是不是步晴烟?”   雪随极少准我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但是夭凝经常有出去游玩的机会,所以,和那个名满江湖的奇女子,夭凝也算是有数面之缘。   夭凝重重地呼吸了一下,才转过脸,匆匆看了一眼两具尸体。   “是她,另一个叫小残。”夭凝的声音有些无力。   这两具女尸一个清艳,一个文秀,那个艳一点的明显穿着考究,想必就是步晴烟了。   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子。   我把目光放在另一个不算惹眼的女子身上,“她叫……小残?”   “嗯,是个丫鬟,从出生就不能说话,但是头脑还不错,很得步晴烟的喜欢。”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她们的身体,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在这里,姐姐。”夭凝双眼盯着步晴烟的头顶。   “哪?”我疑惑着问道。   夭凝拨开步晴烟如墨的黑发,一大团黑红的血迹便显露出来。   已经见不到原色的皮肤上,生硬地插着一枚沾满血污的铁钉。   “居然能够杀了步晴烟,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厉害啊。”夭凝的眸子里又蹦出惊艳了。   前一刻还为步晴烟难受不已来着……   “从屋子的摆设和她们的伤口来看,死之前她们并没有做太多反抗,说不定步晴烟和那个人有交情呢。”   “一定不是。”夭凝笃定地摇头,“步晴烟虽然看着性子干脆,却从未对人放下过防备之心,哪里可能给人暗算她的机会。”   我有些迷惘了。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想跟门主做个交易,赢点生存机会,可是步晴烟,居然赶在我之前就死掉了。   遇见这种事情需要多么极品的人品啊。   咚咚的敲门声突然从外面响起。   夭凝和我惊弓之鸟一般抬起头来。   外面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正当我们以为他要走了时,叩门声却又如同鬼魅一般响了起来。   “晴烟,睡了吗?”门外传来温柔的男音。   我灵光一现,对着夭凝做口型。“既然你见过步晴烟,那还记不记得她的声音?”   夭凝立刻会意地笑起来,对着外面疲倦地喊,“这么晚了,有事吗?”   “听说今天来了刺客,我想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夭凝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然后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只是受了点轻伤,过几天就好了。”   外面清逸的男子似乎有些紧张,“受伤了,我可以进来看看吗?”   夭凝急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需要休息一会儿。”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阵,才迁就地说,“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夭凝淡淡应道。   然后我们几乎连脚步远去的声音都没听到,门外便不见了人影。   “又是一个绝顶高手。着千绝门实在可怕。”我不禁拧了一下眉头,“知道他是谁吗、”   “听不出来。”夭凝跑到桌旁,拿起茶壶咕咕往喉咙里灌水,“装那个死人可真叫人提心吊胆。”   伤口又开始痛起来,我用力捶打了它一下,它马上就痛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恐怕你还得再提心吊胆几天。”我的笑容扭曲得有些狰狞。   “什么?”夭凝手里的茶壶扑通一声掉下来,砸在她的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恐怖滴,是不对滴,是不利于国家发展滴…… ☆、第十一章 伊人宛在局中央   一夜无眠。   当房间里的灯火终于燃成寸寸灰烬,外面的天空渐渐泛蓝的时候,我和夭凝,也终于换上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容貌。   “姐姐没想到你连易容术都会啊,我从前怎么都不知道的。”夭凝不敢置信地抚摸着与步晴烟一模一样的脸。   我敲了一下她的头,“都教了一晚上了,你怎么还不长记性,不许叫我姐姐了,步晴烟有叫过小残姐姐吗?”   夭凝委屈地看着我,“可是你也忘了,小残是不可能对步晴烟这么凶的啊。”   “怎么不提醒我!”我对着她的头又砸了一下。   门外又有叩门声响起。   还是昨天温淡而优雅的男子声音,“晴烟,起床了吗?”   总是在这种引人遐想的时间过来。这人该不会……是步晴烟的姘夫吧。   夭凝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个男人才最合适。   最后还是保险一点,她用上了一般女子被扰醒时最常用的娇羞又虚弱的声音,“我已经起了。”   感觉外面的人静默了一下。   “可以让我进来吗,有事情找你。”他又说话了。   我打开纱幔,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等候着男子。   没有见到男子一闪而过的衣袍,我已经垂到地面的目光只看到一双绣着金色麒麟的缎鞋。   那只鞋停留在我的面前,半晌不动。   感觉到他正在认真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全部伪装都瞬间卸去,铺展在他面前。   我以为他一定是发现了,他却久久没有开口。   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一张温和淡雅如小桥流水的面庞正悬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居然是当日在宴席上惊鸿一瞥的苏引池。   惨了。正在我们面前的可是身为步晴烟夫君的男人,我们拙劣的演技,不会一眼就被看出来吧。   夭凝察觉到外面诡异的气氛,已经掀开纱幔款款走了出来,“你们俩在做什么呢。”   苏引池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打量我的目光,唇角泛开一丝笑意,“晴烟,小残可真是越来越呆了,刚才居然好像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原来没有认出我。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你才呆,你全家都呆,你迟早一家死于老年痴呆!   夭凝幸灾乐祸地抿着嘴笑,“她啊,你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昨日受了惊吓,我还怕你会消沉下去,今日看你还和寻常时候一样,我也就放心了。”苏引池温柔地看着她说。   夭凝那个死不要脸的在美男柔情注视下居然脸红了。   传说中的步女侠可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主啊。   我暗中对着夭凝使眼色,夭凝干咳一声,回过头来,“对了,你不是找我有事情吗?”   “嗯,”提到正事,苏引池好看的眉轻轻拧了拧。“离川将军的幼子中了剧毒,想请你马上过去看一下。”   夭凝不敢置信地偏头看着我,终于凌乱了。   *******   “苏夫人,您都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犬子身体到底怎么样,还有得救吗?”立在一旁的离川终于按捺不住,面色焦灼地开了口。   “啊?已经半个时辰了?”夭凝尴尬地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珠子,故作镇定地道,“令郎的情况似乎有些危险。”   “如果不危险,也不会劳烦夫人亲自出手了。”离川不无担忧地向床榻上望了一眼。   床上的少年大概只有十三四岁,肤质洁净,乌发红唇,生就一副十分招人喜爱的面孔。不过脸庞以下的皮肤上蜿蜒密集,四处伸展的殷红血丝却犹如午夜恶鬼,带着说不出的阴森和恐怖。   夭凝都快要装不下去了,“那用毒的人呢,他们不是应该有解药么?”   “别提了,那些奉幽国的贼子个个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刚被发现便咬舌自尽了。”离川的脸上笼了一层浓厚的阴霾。   “奉幽国?怎么可能!”夭凝失态地叫起来。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夭凝敛了容,又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呃,我的意思是,现在咱们还在奉幽国皇宫里呢,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与他们脱不了关系,他们不至于想招惹这个大麻烦吧。”   “也不一定呢,殷雪随这个人从来不择手段,不按常理出牌已经很久了。”苏引池深思着说。   好吧,这个我同意,不过夭凝,我知道你崇拜雪随,可你也不用激动成那样吧。   夭凝涨红着脸大声抗议,“你们又没有想过,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他呢。”   苏引池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晴烟,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帮着你的敌人说话。”   夭凝这才清醒过来,不是太自然地干笑了一声,“就是觉得有些蹊跷而已。对了,将军可以把令郎中毒时的情形复述一遍吗?”   离川眉毛中有骇人的怒气,“今天早上练武功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只是南儿一向懒散惯了,我也并未太放在心上,谁知没过多久,南儿便昏倒在地,成了这个样子。”   “令公子的食物大概有些不对劲。”夭凝微敛蛾眉。   “御医也都这么说。”离川在一旁接话。   “他们还说了什么?”夭凝装作不伤心地问。   “他们还说犬子中的是江湖罕见的奇毒,他们闻所未闻,一点力也出不上。”离川的声音带着焦急,“老夫只剩这一个儿子了,还望夫人……”   夭凝迫不得已应下来。   我却被离川最后一句吸引住了。   只剩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原本他的孩子,其实不止一个?   但是长久以来,我们所听说过的的他的子嗣,就只有面前的这个少年而已。   那么其他的人呢,都去了哪?   唔,果然女人天生爱八卦。   就在我想得入神的时候,夭凝已经拉着我,急匆匆地走了。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年愈半百却俊朗依旧的离川,终于还是无谓地收回视线,跟上了夭凝的脚步。   管他呢,反正与我并不相干。   只是这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刻的放弃,这一刻的置身事外,会给今后的日子,带来多么大的灾难。   命运这厮,终究是恨不得整死我啊。    ☆、第十二章 人逢喜事   还没到夏季最热的时候,迎面吹过来的清风里带着荷花的香气,清甜糯美,恍如梦境。   步晴烟明面上的住所在安庆宫的西面,临近一个种满荷花的水池,水边怒放的垂丝海棠如同一大团艳红色的浮云,在慵懒的微风中摇曳着身姿,红色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宛若被染红了的丝丝细雨。   一个客人的住处景色都比原先我的好,我不由觉得老大的心酸。   “姐姐,你还是做点正事好不好!”夭凝走到我身边,将高高卷起的湖蓝色罗帷放了下来。   我收回目光,刚想开口,一股血腥气味便涌了上来。   我不由得轻轻蹙了一下眉,强压着不适将那股甜腻咽了下去,“你怎么想呢?”   夭凝马上有了兴致,“现在已经回到皇宫,咱们也不用怕千绝门那些人了,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先溜了吧。”   “不行。”我强撑着向她摇头,“这样步晴烟的死一定会被人发现,赤弦城和奉幽国关系无疑会更加恶化。   “就算没有这事儿,赤弦城也不一定会帮我们啊,苏引池不是早就投靠了夏青午吗?”   “赤弦城从来只出商人,不出忠臣。选择与青鼎结盟,大多数原因也只是有利可图,这种关系并不牢靠,只要我们找到机会挑拨他们,并且施以利诱,就并不是没有将它收到麾下的可能。”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如果步晴烟死在奉幽国的都城里,这种可能也就作废了。”   “你的意思是——步晴烟在这段日子里,什么事也没有?”   “要出事也是在他们出境之后,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夭凝了然地点点头,可接着又泛起难来,“但是我们现在怎样才能不被拆穿啊。”   我拨开垂地的窗帷,眼睛望向亚竺国使臣所在的安庆宫南殿,“夜音呢?”   “听说她最近几日都在闭门休息,昨天才露了一次面。”   “原来她回来了。”我在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那雪随也应该回宫了吧。”   “姐姐要去找皇兄么?”   我点点头,“他会有办法吧。”   夭凝迟疑地上下打量着我,“可是姐姐,难道你就这个样子去?”   她指的是我还顶着一张小残的脸。   “蓝楼和紫楼认得出我的。”   我冲她安慰一笑,出了殿门。   *******   由映宫变得冷清了很多,侍卫宫娥都一脸肃穆,连话也不敢多说的样子。   原来我的失踪,害得这么多人为我担心啊。我惭愧地想到。   可是当我拦住一个小宫女,亮出我通常用的信物的时候,小宫女面露难色了。   “公主的人……”她为难地看着我,仿佛不知道该不该放我进去。   你在为难什么?我不是由映宫最大的主子吗……   “姐姐,行个方便吧,我找紫楼和蓝楼有急事!”我诚恳地看着她说。   小宫女的脸马上转晴了,“来找蓝楼紫楼两位姐姐啊,你怎么不早说!”   她甚至还热心地带起了路。   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   “公主,在想什么呢,茶都凉了。”   蓝楼一面为我扇着扇子一面笑着说道。   我回过神来,愣着看了蓝楼一眼,“紫楼呢,还没回来吗?”   “你等的不是我们紫楼姐姐,是丰神俊朗的皇上吧。”蓝楼贼笑着弯下腰,“跟楼儿说说,这么急着赶着找陛下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思春啦,行不行?”我假装不耐地推了她一把。   开玩笑,你又不是我这边的人,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我怎么可能让话被你套到?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可笑,我不信任她们,提防着她们,然而在需要的时候,我却只能够依靠她们。   “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了一扇,紫楼清秀的面容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蓝楼马上迎上去,“怎么样,陛下说什么了吗?”   我没有看紫楼,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有些慌张。   紫楼很久都没有说话。   在这很久的时间里,殿内只有蓝楼一个人的声音。   久到我都开始有些不耐时,紫楼的声音,平直无波地在空气里响起。   “阮沫合接旨——”   几个字炸雷般在我耳边一响,我还未找回思绪,身体已经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之义女阮氏,性善妒,无贤德,不堪国母之位,今拟旨废其公主之身,毁其国母之约,贬为庶人,逐出由映宫,钦此——”   性善妒……,无贤德……,我这样一个女人,殷雪随你居然可以容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啊。   我瘪瘪嘴,行了个大礼,将圣旨接了下来。   紫楼和蓝楼被我这个连灰尘都震起来了的磕头吓到了,“公主——”   “别这样叫了吧。”我摆摆手,“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多相当这个劳什子帝姬呢。”   蓝楼眼睛红红的,像是想要哭出来,“怎么会呢,公主你这么好,陛下怎么会放开你呢?”   蓝楼你说话太客气了,这哪是放开我,分明是赶开我好吧。   我淑女地掩嘴一笑,“说不定他是觉得配不上我呢。”   蓝楼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就扑哧一声笑了。“看见公主这么想得开,我就放心了。”   我的鼻子酸了一下,于是微微侧过身,做出打喷嚏的样子。   “公主出宫还有什么依靠吗?”紫楼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叫我名字吧两位姐姐,你们在由映宫的地位可比我高得多诶。”见她们两个神色一变,我又急忙补充道,“我在宫外还有几个朋友,大概会去他们那里。”   紫楼点点头,已经忘记了我一直在宫里,从来没有任何外界的朋友。   “那紫楼马上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你趁早离开吧。”紫楼很是贴心地说。   我这才发现,紫楼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急切的感情。   *******   经过由映宫假山林的时候,有纷乱的说话声落到我的耳朵里。   居然是说我的,我不禁敛足,略带玩味地看向山石掩映之中模糊不明的那几个背影。   “还叫她什么公主啊,她现在连我们都不如!”   我不得不拜服皇宫的八卦能力,这被贬还是片刻之前的事儿啊,怎么就人尽皆知了!   “可惜陛下没把她留在宫里做粗使丫头,如果她没走,我肯定把她当年给我的全部还给她!”略带愤懑的尖锐声音低喊着。   这小脸蛋其实很漂亮,不过挺陌生的,我不认识啊。   你这么恨我,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真对不起。   “这人谁啊。”我问蓝楼。   蓝楼皱眉思索了一阵,“是由映宫侍弄花草的彩媛,去年你有一盆花死在了她的手上,便训斥了她几句。”   “那我的嘴巴到底是有多毒才能把她气成这样。”   “不是……,是陛下听说他送给你的落叶三星蝶枯死之后大发雷霆,还命人施了杖刑,几乎把她打个半死。”蓝楼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就算是男人的错,女人也只会与女人为敌。   我这黑锅受得真憋屈,什么落叶三星蝶,我根本见都没见过几次啊。   不过,为了这么一盆花便如此惩罚下人,陛下你的戏也太逼真了呢。   害得我……信了这么多年。   “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在由映宫住了这么多年陛下也没有什么表示,如今怎么又突然要赶她出去?”   “以前觉得无所谓,现在突然觉得她碍眼了呗。”   “什么意思?”   “听说了吗,亚竺国的第一帝姬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   我皱着眉,手心被指甲刺得生痛。   有没有见识啊你们,夜音这个第一美人的位子,早在三年前就被区区在下夺走了好不好!   就算你们不待见我这个人,也不该对我这张脸有意见啊。   “天色晚了呢,沫合。”紫楼又在一边提醒。   蓝楼有些惊异地看向她,而后却一语不发地低下头。   她们直呼我的名字已经很顺口,顺口到像在叫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我看了一眼假山后面仍在七七八八的宫娥太监们,再看看面容已经有些模糊的蓝楼和紫楼。   这就是我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啊。   从紫楼手中接过包袱,我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走。   真的已经很晚,天空像一件厚重的蓝色棉袄,几乎要盖下来。   别了,由映宫。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亲了,昨天闺蜜过生,喝醉了,没来得及更,今天中午赶PPT,忙得饭都吃不上,所以没办法更,万分抱歉啊……其实是在为只有手稿木有电脑存稿找借口……以后有机会补上这两章吧……不过做好准备,多半没时间,最近忙着考鸟语忙着考普通话忙着练吉他(因为有活动),真的是差点四脚朝天啊 不过以后还是尽量按时更,尽量啊~·~~~ ☆、第十三章 被欺压的宿命   夜很沉静,雕花回廊在覆灭一切的沉寂里,透出悠悠的暗光。   宫灯内的火焰上上下下地跳动着,极度微弱,却迟迟没有熄灭。   这其实是一个普通的深宫夜晚,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走得很吃力,看所有东西都有些模糊了。也许是因为饿。   我坐下来,仿佛看到雪随深邃的眼睛。指头用力地向前戳了一下,竟然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太饿了啊。   原本我费尽心思,装着乖巧,做梦都盼望着陛下把我放出去,却没想到,我的自由,原来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夜音一出现,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却没想到,得到这个梦想了多年的自由以后,我只觉得——如此饥饿。   空气里溢满了凌谷花苦涩而冷冽的香气,我枕着锦缎包裹着的行李,沉沉睡过去。   又是那个混乱迷离的梦境。   还是那个满脸倨傲的少女,那双幽紫的眸子,冷漠得像紫色的霜。   仿佛是正在大火中,那个少女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竭力奔跑。   她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异样的神色,而那个孩子,却频频回头看向我这边。   “姐姐,姐姐……”他叫我。   他的眸子里,是同少女如出一辙的深紫。   我站在原地,木讷地看着他们消失在火海深处。   他们有惊无险地逃出去了,真好。而我一语不发地呆在那里,被大火一点一点地无情吞噬。   一切却又忽然都烟消云散,所有事物都以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件又一件地消失。   面前只剩下国宴那晚自顾自饮着酒的离川,身份不明的青衣男子复杂莫辨的眼神。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人为什么会在梦境里出现,画面便突然转换,变成雪随平静的脸。   他的目光里似乎没有掺杂任何东西,却又有太多的东西流泻出来。   讥讽,轻蔑和厌恶,还有那么多的不耐烦。   我上前抓住他,像怨妇一样哭诉,“为什么要抛弃我?主人!我听你的话哄你开心从不反抗你,把你视为我唯一的亲人啊!”   雪随甩袖冷笑一声,“所以你觉得,留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意思吗?”   我叫了一声,从梦魇中惊醒。   花木丛中突然有鸣蝉尖锐地叫起来,叫声像是要把整座宫阙都撕成碎片。   夏夜天凉,雕栏上已经布满了露水,而我的粉色锦服早被露水覆满,重了很多。   抱着包袱起身,正想再往前走,就看见前方有一盏灯朝着这边飘过来。   灯近了方才发现,来人竟是殷雪随跟前颇受宠信的小安子。   他似乎是怕被发现,一路走来都在不断地东张西望。   其实他多心了,为了避开宫人耳目,我选的路已经是宫里最僻静的一条。   我皱了皱眉,无声地运了气,飞到了有着枝叶掩映的湖边。   那边小安子警惕地在我坐过的地方停留了一阵后,方才大步走了。   我有些惊异,他去的方向,居然是由映宫。   不过,我自嘲地笑了笑,按时间来看,其实我早就离开由映宫了,又凭什么会以为,他找的就是我呢。   这样想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的石子被踩滑,只听得刺溜一声,自己的身体便不能自控地向后倒去。   北面的沙漠玫瑰的香气,伴着沙沙驰过的风向我的脸砸过来。   眼睛向下瞥了一瞬,已经隐隐看得见湖面微微荡漾的波纹。   淹死吧,淹死吧,我吃得细皮嫩肉的,能养活多少鱼啊。   可是终究被一只大手拉了起来。   撞上来人胸膛的时候,鼻端隐隐飘进来一股淡淡的佳楠香味。   这年头,为什么男人比女人还好闻啊。   环着我的双臂始终没有松开,我也没有做任何挣扎的举动。   如果殷雪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恨不得掐死我。   可是我怎么又忘了?他不再是我的主人了。   我和这个男子谁都没有说话。   他的心跳有点乱,可是怀抱很温暖,我靠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地又想要睡觉。   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受伤了?”   我猛然清醒过来,用尽力气地推开了他。   借着朦朦的月光,我清楚地看见了面前男子粹白衣袍上沾染着的殷红血渍。   面上不由一囧,定是刚才摔倒时牵动了伤口,肩上的血液透过衣服渗出来了。   顺着衣服望上去,我的眼睛便落入来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好像有无数东西从那对琥珀色眸子里涌出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竟然就是国宴上见过的青衣男子,曾经坚持是我哥哥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身白色缎衣的缘故,他的轮廓在月色下竟然柔和了不少。   见我默不做声地打量着他,男子慵懒地笑了一笑,“小残,这是在干嘛,你又不是没有见到过我。”   我想起自己现时的身份,不由得尴尬地行了个礼,就想离去。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诶。”似乎带着趣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咬了牙继续向前走。   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突然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我呆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还没有回过神,男子便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将我横抱了起来。   我把惊诧的眼神投向他,他却抬眸看向宫墙,眼底闪过骇人的冷光。   *******   这个人带着我飞檐走壁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轻轻落了地。   灯火通明的贡院内,无数持着佩剑的侍卫步履整齐地穿梭来往。   这些面色严肃的人见到抱住我的冒着寒气的男子,立即恭谨地立在了原地,垂首行礼。   这个人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直接抱着我进入了内殿。   这是一间甚为宽敞的寝屋,正中檀木云纹案几上略显零乱地摆放着一些式样古朴的藏书,暗花瓷瓶中竖插着的几幅卷轴还隐隐散发着纸墨的香气,墙角的小几上也摆了数盆遒劲有力的银针松,青丝薄幔静静悬在两侧,现出那张简单华贵的床。   看来是男子的住所。我探究地凝视着他。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男子有些无力,“就算你怀疑我的人品,也不至于对我的眼光这么没信心好吗?”   我恼怒地瞪着他,他却自顾自绽开一抹笑颜,将我缓缓放在了床榻之上,顺手解开了穴道。   我刚挣扎着想站起来,就被他一手按住,“刚刚才解了穴呢,怎么又不乖了?”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垂幔,出了内室。   我憋屈地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头顶帐幔上的单调花纹,内心一片空荡。   片刻之后他端着一盆白气腾腾的热水走进了内室,带着些许命令的口气对我说道,“快起床,我给你上药。”   我顺从地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凝着血块的伤口。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又热又湿的白巾在我的伤口四周轻轻移动着,我觉得有些痛,可又痒得想笑出来。   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神干净温柔得让我觉得惊悚,“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我看着这个美好得如同精灵的人,他的轮廓在这一刻让我觉得似乎熟悉到骨子里。   可是真要探究下去,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他被我直勾勾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便微微偏过头,可是声音里还是带着促狭,“苏夫人果真是富可敌国,连你这样没个样子的丫头都敢养。”   听到这三个字,我忽然想起仍在安庆宫内的夭凝,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她想到对策没有?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焦虑,他向帘外看了一眼,笑道,“放心吧,这点事情怎么难得倒你主子,今日下午她就已经将毒全部解了,离大将军可是对她感激不尽呢。”   我疑惑地“咦”了一声,接着就惨叫起来。   当然都是含糊的,作为小残的扮演者,我可是相当的有天分啊。   刺骨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我吃痛地瞪着他。   他极度变态地对着我笑,“不错不错,这药敷上去时痛得越厉害,好得就越快,不出三天,你的手就东山再起了。”   什么词儿……   但是这药果然是强悍的,在他包扎时,伤口附近的皮肤便开始沁出阵阵微凉,原先疼痛难忍的感觉也渐渐褪去,他将最后一圈纱布系在一起后,手臂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对着他龇牙咧嘴笑了一下,他却将目光投向我的肩,“还没完呢,谢什么。”   我下意识地摇头。   他精致的脸庞上笼上了蒙昧不明的表情,“你是在逼我帮你脱啊。”   我正要认命地松开领子,他已经不由分说地将我的衣襟从脖颈处扯了下来。   有些和血沾到一起的衣料被他忽然撕开,伤口立即发出一阵刺痛,我吃力地拧眉,长长的指甲不知不觉地嵌入了掌心。   恍惚间听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找死吗?”   我才没有呢,我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受这么重的伤,还不是为了活下来。   不过,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他清洗血污的时候动作更为轻柔,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不适,当我以为自己都已经睡过去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又将人唤醒了过来。   这次,我只是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包扎完毕后,转过身来探究地看向我,“怎么不叫了?”   痛到极致,人反而冷静得彻底。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被冷汗浸湿的眉,“还是一点没变啊小孩。”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转身取了件石青色外衫扔在了我身上,“我这边没什么婢女,也找不到适合你的衣服,这件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我想了一下,起身掀了帘子,走到案前,拿起狼毫笔,在纸上留了几个字。   他看了一眼,平静地说道,“先换了衣服再说,你这个样子回去难道苏夫人就不会担心了?”   听他说得有道理,我放下笔墨,进了内室更衣。   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略嫌肥大,长长一截下摆拖到了地上,走路都要陪一万个小心。不自在地掀帘出去,却见他也已经换上了深湛的碧色长衫,正负手立在案前,手中持着刚才我写给他的那张纸。   我用手指轻敲长案,他回过神来,“还是要走?”   我点头。   他无所谓地向门口望了一眼,“随你便。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半夜三更,你从青鼎国使臣的卧房里走出去,被人看见了要怎么解释?”   我握起毛笔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他见了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小姐,这年头谁关心的是你的清白?你深夜潜入我房里,被苏引池的人撞上了只会觉得你是青陛下派在赤弦城的卧底。”   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   “还有。”这个人慢慢靠过来,邪魅地笑着望着我,“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么?”   我嫌恶地推开他,这个人,怎么对着谁都能发情!   我又气又恼地向着门外走,身后却响起了他略带睡意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还想去什么地方?”   我愣了一下,僵在原地。   差点都已经忘了,我无处可去。   别扭了一会儿,我回过头,他却已经和衣在床上睡着了。   浅浅淡淡的烛影里,他的呼吸和面容,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可是能不能告诉我,留我在这里你却占着床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了…… ☆、第十四章 天下无敌的脸皮   第二天醒过来时,日光已经透过窗格洒在了地上,满室通红。   让我有些小感动的是自己已经睡到了柔软又顺滑的大床上,然而能不能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男人也躺在这里!   见我醒来,他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继续背朝着我睡了。   我用力地捶打他。   他的笑声轻轻传了过来,“真像小时候啊,若若。”   我以为他认出来了,吓得做不出反应。然而他却又痞痞地将头转向了我的脸,“你和我妹妹这么像,以后就叫你若若好不好?”   我当即就恨不得撕了他。   感情是谁都可以当他的若若的,我身份换来换去都摆脱不了这个肉麻名字!   我一脚将他从床上踢下去。   他顺风使舵地落了地,穿好衣服,面对我时,又是一张正经到寸草不生的脸。   “赶快洗漱,准备用早膳了。”   我想起自己的婢女身份,自然是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穿戴好了到他身前服侍。   虽然只是早膳,这人餐桌上摆的却比我的年夜饭还要奢侈。我夹了一些紫驼肉,放进他的碟子里。   他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看向我。   难道他不喜欢吃这个?我这样想着,又将一块颜□人的糖醋鱼夹给了他。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   也太挑食了好不好!虽然以前有过给人做苦力的精力,但正正经经照顾主子,我却是不会的。看见他如此明显的不满,我却是完全的不知所措。   “谁要你服侍了,你不懂我的意思吗?”他阴森森地说。   我忙后退了两步,拼命向着他摇头,做出“主仆有别”的口型。   他嗤笑了一声,“当我的奴才,你够那资格吗?还不赶快给我乖乖坐下来。”   回到餐桌前,我才发现上面摆放的,居然绝大多数都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双犀鱼,桃花膏,银莲百合汤,西桥紫驼,琅山翠菇,红水龙虾,看到它们的这一瞬间,我觉得人生其他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了。   不过,这么明显的关心,是试探吗?   我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只敢低下头,猛扒碗里的饭,再也不看佳肴半眼。   米堆上突然多了一只火红色的龙虾。   我仰起脸,看见这个男人手里把玩着的虾壳。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东西了。”他冲着我甜甜一笑,“总是喜欢在身上穿一件硬硬的壳,多威风多可爱啊。”   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可是——”他的音调又微微一转,“它以为,有了这么层可爱的壳,人家就认不出来它是虾了么。”   *******   再见到夭凝和苏引池一行人时,他们正聚在安庆宫的楚摇阁里,面带肃容地商议着什么。   见到我,夭凝立刻激动地走了上来,“小残,你上哪了?昨晚可担心死我了。”   “昨天她在由映宫那边迷了路,今早刚好被我遇见,带了过来。”我身前的男子淡淡地说。   “迷路也能迷一晚上,小残我可真是为你骄傲啊。”夭凝戏谑着说。   “她不是叫脑残吗?”男子接口。   老娘叫小残!你们故意欺负我不能说话是不是?   夭凝看着苏引池等人似乎要商议大事的样子,便向这个男人行了个礼,“多谢段公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晴烟就先退下了。”   这个男人原来姓段啊,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男子稍一颔首,夭凝便拉着我回了西殿。   回到步晴烟的房间,夭凝栓上门,回过身将我细细打量了一阵才说道,“姐姐,你昨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段公子不是说了吗,迷路啊。”我逗着她。   “我可是派人差点把皇宫都搜遍了,谁也没找着一个不知去处的没法说话的小美人儿。”夭凝暧昧地对我说着,扬起的笑容有点下流。   “刚才那个人是谁?”我答非所问。   “哪个?”夭凝明明已经误会了,还要故意装糊涂。   “就是昨晚跟我在一起,今天又带我来找你们的那一个。”   “他啊,”夭凝蹙了一下眉,“只听引池说是青鼎国最受皇帝器重的谋士,是个大人物罢,连引池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怪不得。   我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你们在商议些什么呢,个个都如临大敌似的。”   夭凝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去赤弦城?”我的心里有着不知来由的小小的喜悦。   夭凝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姐姐,都要离开故土了,难道你不伤心?”   我笑着跟她打诨,“故土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离开它有个什么好伤心的?再说了,你医武双全的步女侠,故土可不在这都城之内啊。”   夭凝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你就别寒碜我了行不行,离家小公子的解药不是还是姐姐找到的吗?”   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你离开了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就有人在外面敲门,我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地上只放了一个瓶子,里面就装着解药。   “那你怎么就确定是我给的?”   “你还留了信在里面呢。”   我如坠雾里,“取来给我看一下。”   “好。”夭凝跑了两步,忽然又停下,面色深沉地看过来,“姐姐,刚才你没有在开玩笑?”   我点了下头。   “那我们岂不是……被看穿了?”   “嗯。不过那人目前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只能看看从那封信里找不找得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夭凝从内室找了一张雪浪纸递给我,“诺,就这张。”   目光刚刚接触到这些文字,我的神色便不由得大变。   现在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这些东西就出自我之手!   “山露为引,佳木燃之。”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写“之”字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写得倾斜一些,这是极难被模仿的,然而这个人故意写了一次“之”,还和我写得一模一样。   要怎样的人,才能对我了解到这般地步?   夭凝忐忑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正要嫌烦,敲门声便响起来了。   “谁啊。”夭凝不耐地问。   “回夫人,奴才钟时,是来替公子传话的。”门外男子不卑不亢地答。   我忙走上前去将他请了进来。   夭凝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阵,佯装镇定地牵了牵唇角,“段公子可有事情要吩咐妾身?”   钟时抬起头,将整间屋子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夫人,公子要找的并不是您。”   “那是?”夭凝脸上泛起一丝惊诧。   钟时这才面朝着我,脸上有点别扭,“小残姑娘,公子让我转告您,燕眠湖风和日暖,繁盛太平,适合踏春赏酒,发展□,请您午时一刻去湖畔一聚,最美丽的那艘游船,就是他为你准备的。”   把这么不要脸的一段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究竟是要多么能干多么忍辱负重啊。   “要是我家小残拒绝呢?”夭凝在一边替我问道。   钟时一本正经地答,“公子他说,只要小残姑娘不说话,就代表是同意的。”   哑巴要是说话了,还能叫哑巴吗?   夭凝也被这不要脸的回答堵得无话可说,“那,那,我先替小残谢谢你家公子了。”   夭凝你为什么不帮我骂他全家?   钟时马上行了个礼,“那奴才现在就回去跟公子交差,夫人,告辞了。”   “慢走。”夭凝仪态大方地将他送出了大门。   夭凝也懂得看人眼色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因为这屋檐,实在是太矮,你稍稍趾高气昂一点,头上便鼓大包了。这个身份显赫的段公子,明显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不过钟时一走,夭凝的脸色便垮了下来,“姐姐,刚才我是相信你,才会跟你开那样的玩笑,可是你居然真的和段公子……”   “我和他怎么了?”我不解地问她。   “引池说过,段公子虽然手段不少,可是对于女人,他可一向保持着距离。”   保持距离?没看见他见一个就抱一个还喊着若若吗,大家也许以为他只爱若若一个人,谁知道他的若若代表着千千万!   但我又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她听。   见她头发乱了,我将她按到软凳上,开始轻轻为她梳头。   夭凝看我这个样子,居然更加生气,“你和皇兄是早就注定好了的,谁也没资格拆散你们,但如果姐姐你自己不注意着自己的身份,做出对不起皇兄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听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白色羊脂玉梳落下来,摔成了两半。   我若无其事地捡起来,用断了的梳子,继续为她打理青丝。   夭凝回过头来,“姐姐,你怎么回事啊,都摔断了诶,还不换个新的?”   我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扔,“连你都这么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们这些吃食堂的人,打招呼的口头禅都是“今天,你拉了吗?”,去找食堂理论,反而说我们是肠胃有问题,有木有天理啊 ☆、第十五章 煞风景   奉幽国的炎热天气总是要比其他地方来的晚一些,所以虽然已经入夏,阳光却也不是太烈,燕眠湖边游人如织,一派骈肩累迹的景象。   岸边杨柳青涩褪去,泛出一片淡淡的微黄,湖中小舟穿梭来往,水波荡漾,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银色的水光。   阵阵丝乐声,喝酒划拳声,吟诗诵书声从左右擦肩而过的游船里传来,而我们所在的船舱内,却是静得连摇橹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约我来的那个男子撑开了舱壁的小窗,悠闲地观赏着窗外的景色,两鬓垂下的发丝被风微微撩起,他的整张脸竟像浸在湖水中一般,透出一种与他绝不相衬的优雅。   见多了他喜怒无常小肚鸡肠莫名其妙的样子,今天他这么一反常态,我觉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我,“喜欢这里的天气吗?”   “啊?”我呆呆地抬起眼睛。   “我是在问,你喜欢锦泽城的天气吗?”他又加了一句,“这种平淡如水,温吞虚伪的天气。”   我点头,随即又摇头。   他慵懒地笑,“青鼎国夏天有比这里爽快的烈日骄阳,冬天也永远不会有冰雪风霜,你愿意去那里住住吗?”   我不明所以地凝视着他。   他淡笑着倒了一杯酒,缓缓送至唇畔,“其实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而已。”   我惊诧之中正好触到他凝望的眼神,鬼使神差般用力摇头。   “为什么不呢?”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知道,你无处可去。”   虽然是实话……。但是,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我还是涌起一种恼怒之感。   我在纸上写下“步晴烟”三个大字。   他微微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怎么都忘了,直接跟你主子说就好了啊,干嘛还要在你这笨蛋身上浪费时间。”   我暗自咬牙,夭凝,如果你真敢把我送入虎口的话,我一定把你剔筋碎骨一百遍!   船身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桌上的酒菜吃食全部跌到了船板上,油污溅得四处都是,而我在始料不及间脚下一虚,就要倒下去。   万俗的情节上演了,姓段的身子倾上来,稳稳扶住我的身子。   小到几乎只能容下两个人的游船(他一直坚持说是所有船中最贵重的)里,两具同样仙人之姿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男人黑发白衣,面如古玉,女子一身浅紫,眼若繁星。   男子看着女子,突然风度翩翩地说道,“真希望这船能被多撞几次。”   女子从怀抱里跳出来,拉过他衣袖蘸了酒写字,“刚刚我好像听见水涌进来的声音了。”   他眉毛一竖,还未开口,钟时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公子,我们的船被撞破了!”   船尾已经全部被水淹没了。   我们刚刚出舱,便看见钟时如落汤鸡一般的身影。   “你愣着干什么,这么大个洞没看见吗,快给我堵啊。”姓段的一见属下那怂样便怒了。   “这船这么小,哪里有能堵洞的东西啊。”钟时委屈地嘟囔。   “那你一开始就不能准备一艘大一点的?”   钟时更加冤屈了,“是公子您自己说小的挤在一起有意境啊……”   看着主仆二人一边斗着嘴一边用碗碟拼命向外舀水的样子,我拼命隐忍着,可还是笑出声了。   姓段的抬起头瞪了我一眼,身后已经传来彬彬有礼的男子声音,“家仆无能,毁坏公子小舟,我家主人对此万分抱歉,诸位能否先上我们的船,也好让在下好好赔偿公子?”   这个声音——   明知道这人认不出我,我还是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   居然是韩谷迁!   虽然他品级不高,但跟随殷雪随多年,能有资格做他主人的,只有一人。   他也来了吗?   姓段的显然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货,“他歉疚干嘛不亲自过来道歉,天生残废还是无颜见人?”   “放——,这位公子看起来也是个斯文人,说话怎么如此不留情?”韩谷迁显然是看不惯有人对殷雪随无礼,马上便沉不住气了。   “你看起来也像是个人,说话怎么与不知礼数的畜生无异?”姓段的一边向外泼着水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韩谷迁冷哼一声,“这位公子既然口不饶人,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给公子造成的损失,在下却也不会赖了的,还请公子开个价钱?”   这次叫“公子”的时候,韩谷迁的语调微微上扬了一点,显然是在暗讽姓段的没有世家公子风范。   “我的船,你这奴才如何赔得起。”姓段的恬不知耻地说。   我看着我们所在的已经沉了一半的破船,在看看人家那艘只轻轻一撞就把我们这个撞得尸骨不全的画舫,突然有些想躲到船舱里去。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唧唧喳喳地正在讨论着,一个浅黄色的身影已经从画舫里现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团艳红。   黄衣男子眉目如画,笑得雍容,红裳美人娇慵富贵,胜似芙蓉。   再看一眼全身湿透的我们……   真是煞风景啊。   四周男女皆被这对璧人晃得心神一震,发出一阵抽气声。   黄衣男子蹙眉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开口,“这位兄台,先前的事是我们失礼,不过你们也都湿透了,先屈尊上在下的船,换件干净衣服以后,在下再专程道歉好吗,兄台船中可是有女孩子,女子身娇体贵,受不得寒的。”   四周立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无论在什么时候,殷雪随这种人,都是最会做戏的。   姓段的手一停,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殷雪随冷笑,“公子在抛弃自己青梅竹马以后,又在自己新欢面前,怜惜起其他女子,难道就不怕你身后那位美人儿生气啊。”   众人一看夜音大美人果然面如黑炭了,便调转立场,又纷纷指责起优雅从容的殷公子来。   其实夜美人是被你的“新欢”那两个字惹怒的吧,姓段的,你真是无耻。   殷雪随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和兄台讨论的正是赔偿的问题,还请兄台就事论事。”   湖水已经漫过膝盖了。   姓段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微笑,“赔偿倒也不必了,本公子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PS:……),如果你们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让本公子寻个乐子吧。”   在众目睽睽中,姓段的一掌挥出去,对面那坚固华丽优雅无比的船板,砰的一声裂开了。   现在狼狈的就是殷雪随的手下了。   湖水已经升到了大腿处,姓段的一把抱起我,飞到了离我们不远的本湖第二大的画舫上,将歌姬舞女赶到了一边,又走了几步,将那些瑟瑟发抖的纨绔子弟全都扔到了湖里去。   “现在我们的船就是这里最大的了,脑残。”姓段的回过头,得意地对我说。   我已经完全想开了。反正现在顶着小残的身份,要丢也是丢小残的脸。   借着画舫里的浴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歌女的衣服,姓段的已经坐在外边等我。   姓段的那一掌几乎毁了整艘游船,殷雪随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做不出姓段的那种缺德事(在暗地里也是经常做的),只好求助于附近的游船,而刚刚被姓段的添油加醋说一大通之后,殷雪随已经比老鼠还要不受待见,迫不得已出了许多银子,才有船家勉强愿意搭他们一程。   姓段的幸灾乐祸地看着外面,“有没有很解恨?”   我忍住笑,做出毫不相关的样子。   “对了,你只是个小婢女嘛,怎么会跟奉幽国皇帝扯上关系。”他又深深望了我一眼,“不过如果不是怕你受到牵连,我真想一掌把那个人也拍到水里去。”   我蘸了酒,在桌子上写,“不怕得罪奉幽国么。”   他重重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没看见青鼎国和奉幽打成什么样子么。”   是啊,我回头看向那些浓妆艳抹衣着华贵的歌女舞女们。   奉幽国百姓,没几个清净日子了。   快到岸了,我走出船舱,望着外面碧蓝色的天光。   姓段的跟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我笑笑,在他的手上写,“的确很寻常,但是,看不了几次了。”   他看着我,眼睛笑得眯起来。   他转过身,钟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包袱递过来。   “给,你的东西。”他的笑容里有一股天真,“原想着扣在我这里的,既然你自己决定了要跟着我走,就把这些东西还给你吧。”   原来仅靠着这些身外之物就想左右我么,段公子,你有时候真是……可爱。   突然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在他的袖子上把这几个字写了。   他看着我,咬一咬唇。   原来越界了么。我急忙又在他袖子上写,“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的眼神又深沉了不少。   真是不知轻重。连苏引池那样的大人物都没资格知道的事情,你一个小婢女居然去过问?我埋怨着自己。   “公子,到岸了。”钟时的声音传过来。   这个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我也莫名地有些来气,接过包袱,话也不说就朝外走。   “搞半天你居然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啊。”姓段的在我身后唉声叹气。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我叫段千凉。”他的语气柔柔的,可是还是听得出有一丝负气,“以后你敢忘的话,我就不会说第二次了。”   回答他的是四周游客的喧闹声和钟时略带诧异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求温暖~~~ ☆、第十六章 醉颜红   第二天晚上,已经确定了启程回国的段千凉,离川,苏引池和夭凝在临走前摆宴痛饮。   夭凝从出生以后就是嗜酒如命,然而由于自己如今扮演的是一个豪放洒脱,却不善饮酒的女子,只能对着一壶又一壶上好贡酒干瞪眼。   在座的其他三个人却喝得很尽兴。   这些天来,虽然他们表面上不动声色,整日无所事事,在暗地里,却是忙着结交了不少锦泽城中心怀鬼胎的权贵。   事情已成,这些人心里当然释然了许多。   我其实是向来不喜看男人喝酒的,在我的印象里,男人喝起酒来要不然就撒泼粗鲁,要不然就推来推去,像个娘娘腔。   但我没想到,段千凉喝起酒来竟然是这样的……迷人。   一大坛陈酒被放到他面前,他拍开酒盖,仰起头便将里面的液体往嘴里倒。   细细的透明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他邪魅的眼睛里,有着三分桀骜,三分妩媚,三分不经心。   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别人的仰慕而存在的。   夭凝观察着我的脸色,用眼神示意我跟她出去。   剩下的三个人仍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其实只有苏城主和离将军在说),举杯畅饮,我俩的离开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们走出了大殿,来到种着垂丝海棠的水池边。   阵阵清风吹过,垂丝海棠的花瓣又像女人的头发一般(这什么比喻……),洋洋洒洒地飘过来。   残月和海棠花的倒影静静地映在水面上,恍如睡去。   夭凝的眼睛也像月色一样,冷得让人惊心。   这样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极为少见。   正觉得不对劲时,夭凝却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也是冷淡的,和我有着莫名其妙的疏离,“姐姐,你和段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过就是我被他吻过一次骗过一次又和他一起玩过一次而已啊。   “什么?”我有些木讷地问。   “我都已经听说了。”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皇兄为什么要将你贬为庶人?”   皇宫这地方,果然不遮丑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觉得配不上我?”我无辜地说。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这样做的,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摇头。   “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平白无故干嘛要为一个不相关的人骗你。”我神色如常地转身,准备离开。   “姐姐,”她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你知道皇兄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已经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闲情逸致美人在怀好事成双?”   “皇兄宫里的太医不是用来掩人耳目用的。他受了伤,差一点就驾崩了。”夭凝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我身后传来。   我略微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   湖面的树影静静随着清风摇曳着,我随意投了一粒石子,完整而修长的图案就被我划开,成为无数个碎片。   我在湖边的瘦石上坐下,很久也没动。   四周没有人,只有夭凝一个人在对我说着话。   “皇兄他差点就死了,皇兄他差点就死了,殷雪随他差点就没有命了……”她在我脑子里拼命地重复着说。   怎么会受伤呢,陛下,你是这样的强大啊。   “不冷吗?”   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身体被人抱起,来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幽暗无比的光泽。   我反应过来,在他的怀里用力挣扎。   “在为别人伤心呢。”他看着我,浅浅地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安慰安慰你呢?”   他骤然飞起来。   速度快得难以想象,我几乎还没有感觉到什么移动,人便已经从一座宫殿上移到了另一座。   轻功能达到如此化境的,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那天在千绝门秘宅里害我们被发现的黑衣人,而另一个,便是殷雪随。   段千凉的唇轻抿着,目光一直放在前方。   那是殷雪随寝宫北樱宫的所在。   强自压抑下去的忐忑和疼痛,在一个瞬间齐齐涌上来,我的呼吸愈来愈粗重,愈来愈艰难,最后几乎难受得想吐。   段千凉在一处宫阙顶上停了下来。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说话了,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他叹息着抚了一下我的头发,“向下看看吧,说不定就不用那么难过了呢。”   我转移了目光,又定定地望向金色的琉璃瓦。   他不说话,只是随意地掀开一块瓦片。   下面的香艳场面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夜音娇艳的面孔在灯光下明亮如水晶,旖旎的承尘下面,她的大红色玛瑙步摇同她的笑容一起轻轻颤动着,似乎是要摇到天荒地老。   她斟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口后,娇笑着递给身畔眉目婉约的男子。   男子端起酒,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脸上泛起宠溺的微笑。   殷雪随。这是从那天在清昭殿分开以后,我第二次见他。   但是他脸上沉醉而温柔的笑意,我却是第一次见到的。   夜音羞红着脸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酒杯接过来,又倒了一杯,先自己喝了一口,再向殷雪随的嘴唇印上去。   开始的举动我还能理解为你们只有一个杯子,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连嘴巴都只有一个了吗?   我看着段千凉。你不是想安慰我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越来越难受呢。   段千凉温柔地看着我,眼中有很温暖很干净的光,“只有让你知道他是不值得让你伤心的,你就不会再为他伤心了啊。”   什么逻辑,人类真的就是这样薄情的动物吗。   不过听他这么一讲,我好像的确释怀了很多。   再向下窥视的时候,夜美人的香肩已经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她轻笑着将衣带微微一拉,整具完美无瑕的柔软娇躯便暴露在殷雪随面前。   我先前还在好奇夜美人怎么这么爱穿宽松衣袍来着,原来是因为好脱!   这样一来,我嫉妒的对象,反而变成殷雪随陛下了。   这样的身体,连我一介女流都要走火入魔啊。   段千凉向下瞥了一眼,接着就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终于明白那个人抛弃你的原因了。”   我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劲,不过美色当前,我只是不耐烦地把他一把推开就了事了。   夜美人已经扭动着柔软无比的腰肢,像小猫一样蹭到了殷某人的怀里去。   殷雪随你怎么不动?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对着这样的尤物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难道……你,是不行的?   殷雪随蹙了一下眉,似乎要推开她,然而夜音软绵绵地凑上去,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似乎夜音还对他说了几句什么,总之殷雪随的脸色是瞬间变柔了,白葱般的手抬起来便要向她身上探去。   眼前却突然变得一片黑暗了。   “别看这些东西,会被带坏的。”身前响起段千凉略带嘶哑的声音。   刚才夜音脱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遮?我打开他的手,急着就嚷,“还没开始呢,你神经病啊。”   话才刚说出口,便看见段千凉狭长的眸子里促狭的笑意。   糟,穿帮了……   我心虚地后退一步,脚下的瓦一滑,发出撞击的声音。   “谁?”殷雪随的质问与夜音的娇嗔同时响起。   段千凉眼中升起一抹精光,他站起来,抱着我开始足不沾土地在幽暗的月色下飞奔。   羽林军已经个个整装朝这边跑过来,红色的火光照亮了皇宫上方的整个天空。   *******   飞檐走壁了一段时间后,段千凉终于停下来,和我一起坐在了宫檐上。   他曾经带我来过,是青鼎国使臣的住处。   段千凉迫不及待地撕下我的人皮面具,亲了一下我的唇角,“就这样多好看啊,若若。”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他凑了上来,死皮赖脸地说道,“生气了?是我只亲你嘴巴你不高兴吗,别急,其他地方也有的。”   话音刚落,我的鼻尖就被某人小狗一样舔了一舔。   我狠狠地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的若若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觉得十分挫败,“我们哪里出了破绽?”   “这个就有点多了啊……”他抱着手臂,看我一脸厌世的样子连忙又陡然一转,“不过相信我,目前除了我以外,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看穿你们。”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很简单啊,若若就算化成灰,我都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瞥见我一脸恨不得让他自己化成灰的样子,段千凉又很没骨气地换了口供,“其实是因为,步晴烟和小残早就死了。”   我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个奔逸绝尘的黑色身影,“你就是那天被追杀的黑衣刺客?”   段千凉点了下头,“我想你说的应该是我,因为步晴烟和她那小丫鬟的确是我杀的。”   “为什么?”   “是苏引池拜托的。步晴烟暗中的势力强大过头了,所以苏引池跟我说好,到了奉幽境内,便除去步晴烟,嫁祸给殷雪随。”   我想起苏引池那天的温柔话语,只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此事是你们谋划好了的,苏引池为什么连我们是假扮的都不知道?”我疑惑地问道。   段千凉浅笑着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因为我不让他知道啊。”   “那么,离南的解药也是你给的吧。”   “嗯,不过你的字还真的挺难模仿的。”他又露出祸国殃民的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的目光已经渐渐警惕了起来。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你觉得呢?”   我看着他那恍如在人兽之间变换来去的脸色,一时无语。   本来如果步晴烟真的死了,无论是对于苏引池,还是对于他,都无疑是一件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情,而他,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放过了。   心中不禁升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又将视线偏到了一边。   他却将我的脸转过来,强迫我与他对视。   “我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想保护你。”   段千凉的眸子里闪烁着灼人的坚定,“记得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呢,你总是不信,当然只有用行动来表达了啊。”   说着他的嘴唇就又凑了过来。   就知道他的“行动”不会是表面意思。   “为什么呢?”我还是推开了他。   “因为你是若若啊。”他强迫性地抱住我,面孔埋在我颈子里。   “我好像也跟你说过我不是……”   “我说是就是,不准抵赖!”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负气地说,“当我的若若有什么不好,我宠着你养着你全心全意爱着你,你又吃什么亏了?”   我心里想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于是我很勉强地说,“随便你吧。”   “真的?若若!”他惊喜地抬起头来。   “嗯。”   “若若!”   “在。”   “若若!”   “我已经答应了啦。”   他得意忘形地捧着我的脸一堆乱啃。   他的唇软软的,有一股柑橘味道,其实有一点像小孩子。   当然,这话我可不敢当着他说!   “那若若也不要直接叫我名字了好不好,多生疏啊。”   这个比我大六七八九十岁的人毫不脸红地对着我撒着娇。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你小的时候都叫我凉哥哥的。”他希冀地盯着我的脸蛋。   我小的时候真有这么恶心吗……   “奉幽的很多熟人都是直接以姓氏作为称呼的,我叫你‘段’好不好。”   他的眼角抽了一下,“你想叫我断什么,断子绝孙?”   “那就还是段千凉吧。”   “叫我‘凉’好不好?”他又急忙想着折中的法子。   我别别扭扭地按他说的叫了一声,总觉得是在叫‘娘’。   他却高兴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若若,回了青鼎国以后,你也要天天这样叫我!”他抱着我,一脸幸福。   见我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他马上就不高兴了,“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我现在是夭凝的婢女……”   “这个简单,苏引池早就把你赐给我了。”   “什么时候?”我吃一大惊。   “呃,其实也没多早,就是刚才喝酒的时候。”   果然男人酒局就没有一个纯粹的。看着他一脸得意的笑,我在心里这样想。   如果他开门见山地讨要,苏引池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必是少不得狐疑一番,而在喝酒醉得不省人事时,任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我开口问道,“那你岂不是喝得很多,还出来干什么啊。”   他笑了一下,“我出来醒酒啊。”   “现在好些了吗?”我弯起唇。   他笑起来,在我飞扬的唇角轻轻碰触了一下。   他优雅懒散地躺在琉璃瓦上,淡定的脸庞反射着清浅的柔光。   “开始还好,现在醉了。”   清凉的声音随着夜间的风儿若有若无地向我飘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爱凉了有木有…… ☆、第十七章 哥哥快到碗里来   离开的时候,殷雪随亲自送我们出的锦泽城。   他气势逼人,他谈笑自若,他风度翩翩,笑得一脸人渣样。(似乎有种变小心眼的错觉)   立在苏引池身边的夭凝紧紧攥着袖口,不安地盯着我。   昨晚不欢而散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连蓝楼和紫楼收拾的细软,都是段千凉在深夜偷偷潜入安庆宫取出来的。   而这一次再见到彼此,就已经是别离。   今日过后,我跟随段千凉向南,她陪着苏引池往北,迢迢千里,再难佳期。   我对着她写满歉疚的脸庞粲然一笑。   虽然心恼她对我存疑,不满她心里只有殷雪随,但我能做的,不过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而已。   她是我拥有记忆以来,唯一的朋友。   我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一个人。   殷雪随面带浅笑地在我们面前站定,我屏住呼吸,还是闻到曾经那么熟悉的薄荷清香。   他取了两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递与离川,自己也虚饮了一点,笑道,“将军一路保重。”   其实你恨不得离川半路就遇上强盗,遇上水灾,或者死于恶疾吧。我暗自腹诽。   离川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直接一手接过,就将酒饮了个精光。   “老夫当然会保重了,就怕到时候不衬殷老弟你的意啊。”离川很直接地说。   啧,真大胆。   殷雪随却并没有动怒,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将军真是多虑了,我奉幽子民崇文尊孔,岂有对老者不尊的道理。”   言下之意,离川将军,他,老了。   离川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言以对。   苏引池倒是个很懂分寸也很好说话的人,殷雪随同他话别了几句,宾主尽欢。   只是殷雪随的眼睛总是不经意间向夭凝那里瞟,夭凝吓得脸都白了。   好不容易等几个权贵话别完毕,夭凝,苏引池和我们也分别向不同方向启程。   我趴在马车上,掀了帘子向后看啊看,不到一会儿京城就只剩下一个白点了。   一个小小的红果果被塞到我嘴里,我咬了一下,发现是樱桃。   “南南你怎么知道姐姐喜欢吃这个啊。”我兴奋地捧住他的小脸。   上了车以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我就已经和离南这个又美又呆的孩子混熟了。   南南塞满糕点的腮帮子被我蹂躏得鼓起来,“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   我坏心地捏住他的小脖子,他被呛得咳了半天,差点吐出来。   “你有没有个弃妇的样儿啊。”南南刚被我放开,便一边咳嗽着一边抱怨。   “什么弃妇不弃妇,是我喜新厌旧另寻高枝,是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是我要放弃他去拥抱大森林好不好。”我又揪住他的耳朵。   “所以,你还是被抛弃了,对吧。”南南悠悠地说。   他的耳朵被我揪得软绵绵的,肉肉的脸上也透出一点粉红,简直是太诱人犯罪了!   我抱住他可爱无比的脸蛋儿,垂着涎就是一阵狼吻。   后领被人提起来,段某人的脸色臭得可以媲美马桶。   “你压根就看不到我的存在吗?”他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了一样,深沉得吓人。   我不自在地扭动了两下,满心不愿地将南南拉过来,“你也想亲吗?”   他的面部神经已经抽了。   哎,他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跟女人一样。   *******   午时三刻的时候我们停下来,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各自应付着吃一点干粮。   虽然糕点味道不错,但是,我从来都不是素食动物啊。   百无聊赖地嚼着手里的桂花糕,想到这里面一点肉也没有,我的牙齿发酸,心脏抽痛。   “姐姐,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南南用胳膊轻轻撞了我一下。   我鼻子一抽,眼睛马上就绿起来了,“烤鸡!”   “原来不是我错觉啊。”同为肉食动物的南南立马丢了手中的桂花糕,捋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姐姐,我们找吃的去!”   “如果别人不肯给呢。”我稍稍拉了一下他。   “你不是有武功吗?”南南已经跳下去了。   我内心稍稍挣扎了一下子,回头瞟了一眼正在小憩的段千凉,最后还是跟着跑了。   “阿南你又要上哪胡闹?”让多少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却屈身做着一个小车夫的离川在我们身后阴沉沉地问。   跑在前面的离南转回头,面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姐姐吃太多你带的糕点,吃坏肚子了。”   好歹刚才我还觉得你很呆很老实呢,南南,东西基本都是进了你的肚子好不好。   离川的眼神有一点抽搐。他大概是在想我一个姑娘家拉肚子,他家儿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是段哥哥叫我去保护姐姐的。”南南连忙补充。   “去吧。”离川大手一挥。   对待段千凉,离川有种说不出感觉的恭敬。   南南和我雀跃着(拉肚子你还雀跃么)寻着香味向前冲去。   烤东西那人是背朝着我们的,南南只看到他的身边放着几只肥肥大大的烤鸡,我却觉得那背影有些面熟。   “姐姐,待会那人要是不给的话,你不要留情,就给我狠狠打他!”南南捏着小拳头。   然而当那个人转过身来时,他的气焰一下子就下来了。   面目深邃,气息平和,就连南南那样的小笨蛋,都看得出来是绝顶高手。   我更是没气焰了,只觉得完全的丢脸。   面前这个人,竟是沙白!   他看见我似乎也有点惊讶,“主人,你怎么在这?”   我压了一下窘态,镇定着走上前去,“随便走走罢了,沙白,你为什么在这里啊。还烤了这么多野鸡?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哦,”沙白随意应了一声,“听说这林子里有一种野猪,闻到鸡的香味时便会自动走出来,反正最近也没事,我来这里碰碰运气。”   南南和我面面相觑。   沙白温和地笑了,“不过看样子,它好像不会出现了呢,主人你们要是方便的话,就帮我把这些解决掉好吗?”   “那我就不嫌弃啦。”沙白话音刚落,南南便拿起烤鸡毫无形象地啃起来。   沙白看着饕餮的南南,再看看我,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感情。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半晌过后,面前就只剩下一大堆光零零的骨头。   “真好吃啊大哥哥。”南南满足地揉揉小肚子。   “最后一个字可以省去了。”沙白很自来熟地帮他擦去嘴角的油污,“叫我大哥吧。”   “你做的鸡好好吃啊。”南南还是三句离不了吃的。   沙白笑,“我做的其他东西也很好吃。”   “真的?”南南弹起来。   “你最喜欢去段府吃的东西,其实是我做的呢。”   沙白跟段千凉有关系?我疑惑地想到。   可惜粗神经的南南注意力只停留在食物身上。   他小掌一拍,“大哥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我看着他那一脸稚气的样子就想发笑。你还没人家肩膀高呢。   可是没想到沙白一口就应了下来。   “好啊。”他柔和地笑着说。   我吃惊地看着他。   “主人不愿意么?”沙白无辜地搂着南南笑着问我。   “也不是啦,只是,只是……”只是沙白你今天给我的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那主人是想在露宿郊野的时候,仍然用桂花糕充饥了?”   “好,你就跟着我们吧。”我义正言辞地应了一声。   南南早就抛下我,被他刚认识的那个便宜大哥搂着往回走了。   *******   看见回去的人多了一个的时候,段千凉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他只是优雅地,轻柔地,鄙视地,瞪了我一眼。“你也就这点出息。”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沙白抱着南南直接就坐到里面去,“你也就这点风度。连自己兄长都容不下。”   谁能告诉我,刚才我是不是听错了?   兄长?我惊讶地看向段千凉。   段千凉不自然地别过眼光,“你没听错,按道理我的确应该把他叫大哥。”   “大哥?”我惊呼一声。这个段千凉到底有多少弟兄姊妹啊。   “诶。”沙白和蔼地应道。   占我便宜……,“你不是叫我主人吗?”我板起脸。   沙白很有趣地笑了,“小若你真的觉得你的能力真能够驾驭我吗?”   “那你在我身边装模作样这么多年……”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嘛,那时候千绝门都被步晴烟控制着,她可就靠着杀你来赚钱啊。”   “少给我装蒜,”段千凉在一旁火大地开口,“还不是就为了麻痹我的耳目,不让我找到若若。”   “我还不是没办法,身为大哥,我总不能直接举双手赞成你嘛。”沙白笑得一脸无辜。   “身为二弟,我是不是也应该给兄长你制造些考验?”段千凉瞥了一眼沙白怀里吃得正欢的南小猪,阴测测地说。   “你都让我离开青鼎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算!”沙白立刻就炸毛了。   “离开?”某南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沙白,“大哥你要离开吗?”   “这个……,我说不准。”沙白换上一个忧郁的表情。   南南激动地将头转向段千凉,“段哥哥我们还会风餐露宿吗?”   段千凉故作正经,“只要马车赶快一点,应该不会吧。”   “那就好。”南南低下头去,再次专心对付手里的鸡爪。   段千凉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沙白无奈地抚了一下南南的额头,“我们家怎么一下子出两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啊。”   段千凉的眼睛嗖地瞟了我一眼,“不是祖先风水的问题就是我们俩人品出了问题。”   他们的话真心听不懂……   沙白突然感叹了一句,“不知道三妹现在怎么样了。”   “顶着那样的外貌,现在应该不可能还活着吧。”段千凉淡淡地说。   “我们五兄妹是再也凑不齐了。”   “那又怎样。”段千凉一脸的无所谓,“我在乎的,只有你们而已。”   沙白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渐渐地笑出声来。   “我也是啊,只有你们而已。”沙白的脸渐渐俯下去,头发和南南的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谢罪吧,什么都不说了……今天学校停水停电一整天,没法码字没法更文没法玩手机啊,被逼着出去玩啊。真滴不是故意滴,还是那一句,幸亏是篇小冷文…… ☆、第十八章 记忆中的美少年   黄昏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子上停了下来。   奉幽国的初夏,永远在将黑不黑的时候最美。远远的太阳挂在天上,像染了色的元宵团子似的,喜庆得一塌糊涂。   南南下了马车,鼻子马上就被食物的香味勾走了。   看着他皱着个小鼻子随着香味左拐右拐的样子,我觉得心里巨汗。离将军,你到底把儿子当什么在养啊。   我们跟着来到一家不算高档的客栈。   这店规模一般,客人却是不少,这么多桌椅板凳,没有一处是空的。   南南没有丝毫犹豫就坐到几个中年大叔桌上去,眨巴着大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们。   大叔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水灵的娃娃,也不动气,还颇为和蔼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南南却仿佛听不懂似的,仍旧可劲儿地看着他们。   大叔们也就没再自讨没趣,只管默默地继续用饭了。   可是谁能在一个长相出尘却一直吞着口水,而且半句话都不说的可爱少年直勾勾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做事情啊。   几位大叔最后看了他一眼,抛下还未动多少的饭菜,一个个神色怪异地走了。   南南这才回过头,兴奋地向我们招呼,“有位子了,快过来!”   四周的食客纷纷对我们施以鄙视的目光。   段千凉和沙白仿佛看不到似的,昂首阔步姿态万千地就走了进去。   想来是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做得多了。   南南召来小二收拾好了桌子,又噼里啪啦点了一大桌菜。   “你都不用问段公子他们要什么吗。”离川嫌南南失礼,在一旁沉沉地说。   “段哥哥他们点菜,当然要他们自己说啊,爹爹你真没礼貌!”南南皱皱小眉毛。   一旁的小二都忍不住插话了,“刚才那么多菜,都是小少爷你点给自己吃的吗?”   南南咬着筷子点点头,“暂时就这些吧,还有什么好吃的,也尽管给小爷端上来。”   小二崇敬地看着离川。这样的孩子,您都养得起啊。   当然没人能想得到,面前这些普通商贾打扮的人,其实个个是奉幽子民恨之入骨的大仇敌。   出于礼貌,小二还是问了我们中意什么样的菜色。   “我们不用了。”沙白含笑望了南南一眼,“其实你们店所有的菜都被南南点完了吧。”   “其实,小店还有不少类型的咸菜的。”小二不自然地笑着说。   没想到这家店菜种这么少。   ……谁吃你家的咸菜。   这才发现,店里的客人说话声音已经停顿好久了,大家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眼睛都直直地盯着我们的方向。   有看着段千凉发痴的,有对着沙白和钟时抛媚眼的,有对着小南南流口水的,甚至连望着离川失魂的都有。   为什么就没有看我的!   沙白一个眼神递过去,杀手的威力便显现出来了,神游四国的众人立刻回了神,低下头继续刨饭。   “大哥,你干嘛这么凶啊。”南南拉着他的袖子,声音软软地问。   “因为……”沙白摸摸他的头,终究还是没把大多数人看的其实都是他这个事实说出来,只是很温和地笑了,“因为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南南还叫我大哥,让我觉得很是生分呀。”   从南南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其实才短短半天吧,大哥。   “那我叫你什么?沙白?”   沙白十分“友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南南时,又是一脸阳光,“哥哥才没有那么没水平的名字呢,记住了哦,我叫段,白,羲。”   “啪”的一声,离川手中的杯子掉了。   段千凉也望向沙白(好吧该换名字了),眼神之中带着点儿吃惊。   南南首先欢呼起来,“你的名字很熟悉诶,族谱上我亲生大哥也叫这个名儿。”   “可是,我不姓离哦。”话虽是对着南南说的,段白羲的目光却一直放在离川身上。   “也是啊,我大哥都死了好多年了。”南南抓着他袖子的手渐渐松下去。   离川的脸简直都像刚从棺材里钻出来的了。   “离将军这是怎么了?看着我的哥哥与令郎如此有缘,我可是倍感荣幸呢。”段千凉在一旁说着,脸上带着关切又干净的笑意。   然而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口音,怎么听怎么感觉揪心。   离川看着正道貌岸然抱着南南的白羲,苍白的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羲仿佛对这边的不对劲丝毫未察,他把玩着南南的小胖手,面带暖笑地诱惑道,“你若若姐姐对凉哥哥的称呼都已经变成一个字了哦,南南如果不跟着学学的话,会不会太落后了呢?”   “那我该叫你什么,”全无心机的某小孩全然没有察觉到白羲的举动在正常人眼里看来其实就是吃豆腐,“叫‘段’怎样?”   “……叫‘断子绝孙’岂不更好……”   这场景……,怎么有种那么熟悉的感觉呢。   ******   酒过三巡以后,吃客们也纷纷闲不住,天南地北地唠起磕来。   三教九流的地方,一直都是消息流传的最佳场所。   邻桌的大汉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故作神秘地召唤几个同桌凑到了他的周围,面红耳赤地开口道,“听说了吗,咱们奉幽国国母的位子,就要落到外族人头上了。”   一个小个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未来皇后不是早定了阮殿下吗?”   “这是多久以前的消息。”大汉不屑地撇了撇嘴,“她都被废了好几天了。”   “啊?”同座的人发出惊呼。   “这你们就不清楚了吧。”那个汉子已经喝出了几分醉意,“听说万岁对亚竺的那个第一帝姬用情深得很呢,阮殿□后没人,又不讨他喜欢,怎么会有顺利得到后位的道理。”   南南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来看我。   我惊奇地望着他,“你是终于良心开窍,想来安慰我吗宝贝?”   南南晃晃可爱的小脑袋,“我是在想,殷雪随那个人虽好,可是眼光却是不怎么样。”   谁说这孩子是纨绔公子哥儿,一点不懂事啊。   然后他看着我,又瞟了段千凉一眼,“可是段哥哥你的眼光居然连殷雪随都比不上……”   段千凉一掌向他后脑拍去,他的脸便栽进了盘子里。   “咱们沫合公主的样貌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会比那个什么帝姬差,圣上又怎么会……”   发声音的是一个还算清醒还算理智还算有品位的酒徒。   那个大汉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说话也越来越口无遮拦,“长得好看有个屁用,迷得住人才是真本事,听说亚竺民风开放,每户女子都擅长房中之术,夜音帝姬身为皇女,那个级别……”他说着已经猥琐地笑了起来。   同桌的人大笑,“美人乡,英雄冢啊。”   “你们还没听说过那件事吧。”大汉见吸引了大家注意,又得意地问道。   “哪件?”众人都伸长了脖子问。   大汉感慨地咂咂嘴,“帝姬的魅力果然是不同凡响,就连我们这个平日看来清冷禁、欲的陛下,也心甘情愿将隐桑城拱手送上了。”   这句话像是霹雳一般,将客栈里的灰尘都震得抖了几下。   我浑身一颤,回头却只见到段千凉脸上毫不意外的表情。   “怎么可能,隐桑城可是我们东南的要塞,圣上怎么会随便送人?”众人惶然地质疑。   那个醉汉听到别人这样说,当即就急了,“你们还不信?我有个亲戚就是隐桑城的守兵,他告诉我前几日亚竺国的臣子就已经大摇大摆地在那边走马上任了。”   “还有这等事?驻守隐桑城的四殿下岂是好说话的?”   “圣旨都下了,还能容得了殿下反抗吗?”醉汉醉醺醺地站起来,东晃西倒,“倾尽江山换美人一笑,真想看看,那名满天下的夜音帝姬到底是怎样的销魂滋——”   他的“味”字没有说出口。   因为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已经横上了他的脖子。   醉汉一个激灵,酒一下子全都醒了。   剑的主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清俊少年,面目间有几分殷雪随的影子,却多了几分干净和不羁。   听众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尖叫了一声便鸟兽四散,唯恐惹祸上身。   没过一阵,客栈底楼便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大汉眼睛偷瞥着少年的神色,声音都吓得发颤了,“这位兄……兄弟,我们素未平生,无冤无仇,有话就不能……好……好好说吗?”   “你当我想和你这等人纠缠?”少年脸上有着倨傲的冷光,“虽然素未平生,不过奉幽遵循孔孟之道,不会吝惜帮人一个小忙的,你想找死,爷还能不成全你吗?”   “爷到底说的是什么事?”大汉腿都吓软了。   “刚一进门就听见你目无王法乱议国事,你不是想死,难道还想等着刑部的来嘉奖你吗?”少年拎起他的领子,“帝都何时这么没有规矩了,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函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如此暴躁。   “那大爷您是想……”大汉犹豫了一下,然后痛哭流涕,“小的嘴贱小的没规矩小的冒犯了圣上,但家中还有幼子老母需要养活,还请大爷网开一面,留条活路啊。”   “操!”函阳一手将大汉甩开,“你他妈的唧唧歪歪说什么呢,老子要是想杀你,还用得着跟你婆婆妈妈说这么多吗,大爷只是在这里提个醒,你他妈的别知道一点东西就到处乱说,他妈的撞别人身上你就不会是丢了你的狗命那么简单了你知不知道!”   南南嘴里塞着鸡腿,看函阳看得目瞪口呆。   这样幻灭的眼神,我曾经每天都要在爱慕函阳的姑娘眼睛里看一次。   大汉毕竟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主儿,只惊愕了一下便扑通跪在地上,“多谢大侠提点之恩,大侠铁血丹心,仁爱厚民……”   函阳后退了一步。   “靠!长得跟头猪一样,行为还好意思像个娘们儿,真他妈给男人丢脸。给我闭嘴,老子受不了了,操!”   函阳看起来很有气势很拽地拿着剑走了。   只有我知道,这个孩子,其实是在害羞呢。   函阳没有任何改变,其实也很好啊。   “姐姐,刚才那个是奉幽的四殿下殷函阳吗?”南南一直呆呆地看着函阳的背影。   我偏过头,看见段白羲脸上有道戾气一闪而过。   不由得又惧又惊。   *******   为了第二天能够早些上路,我们吃过晚饭后,便各自早早进了客房休息。   沐浴了一下,我将满头浓墨似的头发披散下来,去掉了脸上的羊皮。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被不被人认出来,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了。   夜还未深,楼下的吃酒划拳声仍旧透过略微陈旧的木门隐隐传进屋子。   我烦躁地抓过床上的包袱,扯了一件明日要穿的长裙出来。   一抹浓郁的碧色在眼睛里急速闪过。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温润的触感在我手中稍纵即逝。   再定睛看时,漆黑粗糙的地面上,已经多了一个幽绿色的镯子。   熟悉的玉质,熟悉的光泽,熟悉的镂刻,听着它与地面碰触时发出的熟悉响声,我一瞬间里忘记了心跳。   是几年前先帝驾崩时赐我的凤纹寒玉钏。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来。玉镯表面上看没什么损伤,然而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里面已经裂开好几条缝了。   将摔了以后多了一分味道的玉镯戴在手上,我看着自己因为寒玉镯子而温度降低不少的手腕,悲怆得想要大叫。   这么贵重个镯子,我什么时候才赔得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唔,发现收藏多了诶,虽然跟别人比起来还是算不了什么,但是……打滚谢包养啊~~~ ☆、第十九章 初到异国他的乡   经过半个月的奔波,我们总算踏上了青鼎国的土地。   异域风情夹杂着毒烈的阳光扑面而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像是热浪里滚动的鱼群,喧嚣烦躁,却又生气勃勃。   离川一进城便与我们分开,一个人进宫面圣去了,南南本想跟着我们,结果被白沙一碟糖醋鱼就哄回了离府。   一路上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我和段千凉两个。   置身在鳞次栉比的商铺之间,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们神色各异的面孔,我面无表情,心里忽然觉得恍惚。   原来离开囚禁了十几年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肩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我皱了下眉,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满脸歉意地说着什么,而段千凉就站在我旁边,清癯俊逸的脸微微有些阴沉。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迷茫地抓住了段千凉的袖口。   他面色稍霁,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本来智商就不高,还学人家走什么神。”   “啊?”我迷惑地张了张嘴巴。   卖糖葫芦的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姐,小的真的不是故意撞上您的……”   我恍悟过来,对着小贩善意地笑,“没事,你先走吧。”   面前的人感激地抬起头来,脸色却在一瞬之间僵住。   半晌过后他才回过神来,抽出一支最大的糖葫芦,满眼期待地递给我,“美丽的小姐,我可以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献给你吗?”   我为难地咬了下唇,“我没有零钱。”   “这个不收钱。是,是我送给小姐的,还希望小姐能够喜欢。”他眼神明亮,声音却有些低微。   我马上就高兴了起来,一口气挑了好几串。   段千凉已经忍不住拖着我往前走了。   “人家送我东西,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张牙舞爪地想挣脱他。   “你一个脑残懂什么,不会为了几串糖葫芦就被人卖了吧。”段千凉眼神阴郁,“我怎么知道你竟然这么不值钱!”   “你的意思?”   “那个人明明就是看上你那皮囊,想讨你欢心。”段千凉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开心。   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在青鼎国没什么稀奇的。只要喜欢,不管做什么都不算失礼。”   我想起奉幽情人间的克己守礼,相敬如宾,不由得说道,“这一点很好。”   “我现在恨不得把它列为禁令。”段千凉气冲冲地说。   可惜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街上的繁荣景象吸引了。   “有什么那么好看?”段千凉不满地将头凑到我的耳边。   这等亲密姿势,都城人民怕是早就看惯了,早就见怪不怪。   我考虑了一下。   能告诉他我看的是那些妙龄少女窈窕的身姿和劲装男子暴露的胸肌吗。   好像是不能的。   所以我做出陶醉的表情,“青鼎国的房子好漂亮,真大气!”   呃,漂亮的是少女,大气的是男人。所以,我也没算说假话,对吧。   段千凉很容易就笑眯了眼,“那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让你见见我们的房子了,若若。”   他牵起我的手,像风筝一样飞快地向着前面跑去。(真的是像风筝的,我一路上都飘着,脚都没沾过地。)   不久后他在一个黑不溜就的房子外面停下来。   我没有用错词语,这宅子真的是黑的,全身都黑,房顶很尖,整个儿就像一只苍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建筑存在在青鼎国奔放富庶的都城里!   “怎么样,喜欢吗?”段千凉在一旁期待地望着我。   这种眼神,你是真心想让我夸上几句吗?   “很……特别。”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稍稍不那么离谱的褒义词语。   “特别到什么地步?”他还不依不挠地追问。   我有些装不下去了,“特别到我不想住下去的地步!”   段千凉原本雀跃的眼神有些暗淡,“这还是你四岁那年自己设计的宅子呢,你还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一定要让我建一座这样的房子,我们一起住……”   我小时候品味真这么独特?   段千凉又用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你还特意叫我一定要记得建一座枫园,你说你喜欢看着花瓣随风飘舞的样子,可是你的眼神又很不好……”   四岁眼神就不好……,段千凉你编瞎话也用点心好伐。   “你还说过……”   “停——”我不得已出声打断他,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他会把我编排成何种的弱智。“刚才真是太激动了,真的做梦也无法相信这样漂亮的宅子是给我住啊。”   “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段千凉状似纯良地笑,“宝贝,别再怀疑了,你赚到了诶。”   这时黑色的大门开了,露出白色的一个洞(感觉怎么看怎么奇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公子,您喜欢在外面说话我管不了,可是老人家一直等在里面为你接风,身子骨挨不住啊。”   “你就不会先回去躺着,别看我的热闹吗?”段千凉那厮丝毫不懂得尊重老年人。   “这可不行,一个时辰前家丁就在传看到你带回了个绝色美人儿,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公子你这么绝的,大公子这么色的,连绝色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啊。”   “你这么大岁数了,神经给我调正常点。”段千凉说着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这是我妹妹,你把她领到枫园去,好好伺候着吧。”   “你要去哪?”我下意识地问道。   “偷情。”段千凉不正经地说了一句后,便放开了我。   “小姐,请。”老人笑容可掬地在前面带路。   宅子里面倒是很风光,有点像我在小人书里面看到的虚构的美丽城堡。   老头儿走路的时候一点也不像老年人的样子,“小姐,我叫钟胜,是这座大宅里的管家,但是你不能叫我管家哦,太占你便宜了,看你比公子还要小很多的样子,就叫老头儿一声钟叔吧。”   叫你叔叔就不算吃亏了吗?   话虽如此,在殷雪随身边呆那么久,一点礼节我还是装得出来的,“我也不是什么富贵出生,‘小姐’二字就免了吧,钟叔叫我‘沫合’就好。”   钟叔有一刹那的震惊,“刺冥王朝的未来国母?”   “这名字并不特殊,世上同名同姓的可不少。”我若无其事地笑。   钟叔也没有多想,乐呵呵地继续说开了,“沫合啊,既然你进了府,就别跟我客气,缺什么就跟公子说一声,有事情也不要憋着,问公子就是了。”   万事找公子跟别和你客气到底有什么联系?   炽热的阳光直视着屋檐,无论从哪个角度往上看去,都只望得见一片白晃晃的光。   钟叔说,我刚好赶上青鼎国最热的时候,等什么时候天气凉了,便带我到京都各处好好玩玩。   钟叔说,青鼎国国都夜歌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酒楼乐坊多得难以想象,好几家都是他亲自去过的(……),价格公道,美人遍地,一定叫我不虚此行。   钟叔说……   钟叔,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拉去逛街逛得头都要爆了,翘了自习敲的字,也不知道有木有虫子,大家将就着看啊,虽然更晚了,但是看在伦家为这个还被老师追来寝室骂的份上,理解一下吧…… ☆、第二十章 美丽的色狼   钟叔给我安排的两个丫鬟倒是很本分,一点没有他那老不正经的样子。   段千凉的府邸里没有侍女,这两个丫头是钟叔从外面刚买回来的。   青鼎的下人比奉幽的还没地位,连名字都是主人的。她们跪在地上,请我给她们赐名字。   一说到这些费脑筋的事情,我就有些犯难。   “我先前两个婢女分别叫蓝楼和紫楼,”我思索了一下,指着一个穿白底红花衣服的女孩,“你就叫花楼。”   另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女孩刚想幸灾乐祸,我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她,“你就叫青楼吧。”   两个丫头跟不要命似的使劲晃脑袋。   “既然你们不满意,就还是叫你们原来的名字吧,我又不是你们老妈,干嘛要费神给你们取名儿。”我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说。   两个丫鬟犹豫了片刻,齐齐地磕头,“奴婢秋瑟。”“奴婢红阴。”   真是萧条的名字。   秋瑟在大木桶中放满了热水,请我入浴。   她们眼神和语气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把我当神仙一样的恭敬。   可是我却有些想念一边替殷雪随监视着我,一边却又鄙视我嘲笑我不停地践踏我的蓝楼了。   咳,我还真是五行犯贱。   窗户我特意大开着,我住在二楼,透过窗子便看得见苍苍翠翠的枫树团。   至少是栽种了十年以上的,那个不靠谱的段千凉,其实有的时候很让人安心。   突然前所未有地想他。   第一个愿意做我亲人的人,第一个给我新生活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被宠爱的人。   其实我并不是举目无亲。   我打开红阴的手,随意套上一件白色的棉衫袍子,湿着头发就向下跑去。   鞋底落在木制楼梯上面,哒哒哒哒,发出很大的回声。   出了枫楼不远便看见一个紫色的背影,我不由分说冲了上去,抓住那人的肩膀,“等等。”   那人的步伐停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笑得一点也不自然,“沫合,我真的只是刚好路过啊。”   我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路不路过关我什么事啊,我是有事情想问你!”   钟叔这才放松下来,“什么?”   我反而有点别扭起来,“段千凉……他现在在哪?”   “公子啊——”他拖长了声音,然后很奇怪地问道,“难道公子都没向你报备吗?”   妹的,他去哪儿,干嘛要向我报备!   钟叔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也就没有多捉弄我了,直接就交代了段千凉的地址,“公子一直都在书房呢。”   “带我去找他好吗?”   钟叔露出为难的表情,“公子有规矩的,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书房一步,我也做不了主啊。”   我把弄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失望地问,“那他什么时候出来?”   “那可说不准,”钟叔瞅着我失落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一出来,我就马上请他来见你,行不行?”   “麻烦钟叔了。”   我一言不发地回到卧房,挥手遣散红阴和秋瑟,连衣裳也没脱就将自己沉进了浴桶。   热水疯狂地从各个方向涌过来。   能够温暖我的事物,也不是只有段千凉一个的。   *******   入夜后段千凉才披着月光来到枫楼。   他走路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只感觉到有亮光一晃,屋子里的灯便全被点燃了。   他带着笑在我面前站定,“看我们的样子,像不像在偷情?”   我从躺椅上微微抬起头,“听起来段公子你常做啊。”   “是呢是呢,”他毫不脸红地抱着我的腰坐下来,“我在梦里面练过无数次呢。”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本来今天有一大堆话想跟他说的,可是过了这么小半天,什么话都被磨没了。   他丝毫看不懂眼色似的压下来,跟一只白色大狗似的赖在我身上,“若若,听说今天你找我了?”   “嗯。”   “这是你第一次找我呢。”他软软地在我耳边撒娇,“早知道就该在下面一直等着,谁去管那些劳什子事儿。”   “你就这点出息。”初见比我还不务正业的人,我心里一优越,心情变得大好。   “我的出息,只够管一个小家啊。”他抱着我正蹭着,突然脸色变了,“为什么你头发是湿的?”   我愣了一下,看见他骤然变得凶残的脸,“呃,因为我是水做的?”   “你简直就是豆腐渣做的!”他一把将我拉起来,一边帮我擦着头发一边数落,“洗了澡以后头发都不擦,很容易得病的你知不知道。”   “没那么容易吧。”我陪着笑脸。怎么他和殷雪随一样爱在这种小事上动气,我本来就从来都不擦头发的呀。“这里温度这么高,我想着凉也没机会吧。”   “这里温度高?你没感觉到下面铺着寒玉?”他看着我笑了,“既然如此,明天我就叫人把玉都挖了,叫你领略一下奉幽国真正的气温吧。”   “别,我怕热。”我连忙阻止他说。   原先以为这里比其他地方凉爽是因为树林的原因,原来里面竟铺着寒玉啊。   枫楼这么大的地,真奢侈……   他擦着擦着又唠叨上了,“你还湿着头发就睡觉,真当自己和豆腐渣一样百毒不侵是不是……”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的身体我还不了解吗,我哪那么容易生病!”   “病人是从来察觉不到自己不舒服的,你懂什么?”他冷笑。   “你厉害就来检查啊。”我没好气地吼。   他好像很气愤又好像很期待地看着我笑了,“好!”   他的嘴唇一下子贴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的气息骤然紊乱了,“段千凉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他的唇在我脖子上蹭了两下,“温度适中,皮肤滑腻,带着花香,嗯,过关。”   后面几句话跟我健不健康到底有什么关系……   接着他的嘴就一路滑到了我的鼻尖。   我用力地撞上去,想用额头把他的鼻子撞塌,结果却是我的鼻子被他舔了,软得几乎掉下来。   “宝贝这里是甜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那你还不放开我!   “再看看其他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又一口含住了我的耳垂。   “唔,”我的脸蓦然涨得绯红,差点就要尖叫出来,“段千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色、情?”   他一脸无辜地咬着我的耳垂说,“若若还是跟我这么生疏呢,身为善解人意的好哥哥,我是不是应该为你着想一下,好好拉近一点我们的关系?”   他炽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上来。拉近身体和拉近关系到底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他在下一刻便紧紧擒住了我的唇。   还是带着有些柔软的橘子清香,然而他不再温柔了,强烈的吮吸让我几乎晕眩。   终于等到换气的一小瞬间,我用尽全力地推开他,“段千凉,等老娘力气恢复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你!”   “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是要那么客气地唤我名字么?”段千凉看上去有些落寞地说。   可是他的唇又马上不要脸地凑了过来。   我被吻得头昏脑胀,气喘吁吁。   实在要晕过去时,他才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我的嘴巴,轻轻放开我。   “积点阴德吧,凉。”我有气无力地说。   “刚刚叫我什么?宝贝。”   “凉……”   我有些气愤,想我阮沫合怎么是这么没骨气的一个人!对敌人低三下四地也就算了,这声音还见鬼地这样性感!   他感动地看着我,眼睛里啵啵射着干净的亮光。   这下该放过我了吧,我想。   谁知他兴奋难耐地说了一句,“宝贝,我要奖赏你!”   眼睛冒着绿光的禽兽再次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昨天头痛不是因为逛街,我是真感冒了……求支持,求包养啊…… ☆、二十一 似是美人来   段千凉的乌鸦嘴不幸言中了,没过几天,我就真的病倒。   浑身像被鞭打过般无力,肌肤的每一寸都如同被浸在冰水中一样,苍冷如死,没有半点生机。   府里来过无数的名医,却没有一个判断得出我究竟是何症状。   整日躺在榻上的我,耳中只有上下楼的脚步声,年迈大夫的叹息声,以及段千凉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神智虽然清醒,眼睑却像被粘在了一起一般,怎么样也分不开。   不止一个的大夫直接对段千凉说,我已经没有呼吸了。   每当这时我都想坐起来,好好指着这群庸医的鼻子大骂一顿。   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段千凉已经大发雷霆,扔着东西叫他们滚出去了。   还是凉医术高明啊,当初南南身上的毒药,他不也是轻轻松松地就解了?   可是下一刻他竟然伏在我的身上,有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掉下来。   “若若,你还没死是不是?前两天我们都还那么开心的,你怎么能死?”整个屋子里都是他脆弱的声音,“可是你为什么没有一点存在的气息?你没有死对不对,快起来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虚脱得再次昏过去。   药熏香球里面逸出的气味又冷又苦。   好像还夹杂着安静薄凉的薄荷香气,似有似无,萦绕不休。   只是现在对我来讲,薄荷气味也苦得叫人难受了。   梦境再次肆无忌惮地奔涌而来,在吞天噬地的大火里,我再次看见那双幽紫色的美丽眼睛。   那个有着魅人瞳仁的孩子定定地,无邪地看着我,直到被一个身材单薄的女子背负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在他们离开我的视线的那一刻,那个孩子的面容,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南南的脸。   老天终于是怜我无亲无故,漂泊无依。   我在那场吞噬了自己的大火里,笑得喘不过气。   耳边似乎听到了凉饱含着担忧的呢喃声。   从来没想过,在生死旦夕的时候,陪伴在这里为我担心的,竟然只是一个才和我认识一个月的人。   虽然他张口闭口不知道那一句才是真话,虽然他十有□只是想找一个与若若相似的人陪伴着他,但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要有人对我好,下一刻为了这个人灰飞烟灭了我也甘心。   所以当梦中的场景转向曾经居住过的冷宫时,我有些吃惊。   明明已经发誓,要和奉幽的一切都斩断联系啊。   那些蓬头垢面的女人,因为被人冒犯而大呼小叫,因为一点食物就争来夺去,大打出手。   她们身上没有一点官宦人家的气质,她们年复一年地生活在绝望和忿恨里,像一堆畜生。   冬天寒冷得令人发指,我的两只手被冻得几乎不能动弹,却仍然就着带着冰块的冷水,机械地搓洗着粗糙简陋的衣物。   那天很突然地下起了雪,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瓣一瓣接连着落在我的身上。   我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他。   殷雪随。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成熟君王的气度,在他面前的我,只像是一个肮脏鄙陋,上不了台面的小破孩儿。   天然的自卑感驱使我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那时他却伸出了一只手。   “阿沫,别怕,我叫雪随,是你未来的夫君。”他那时候笑着,浅浅的笑纹,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好看。   我还是后退了一步。他是我在冷宫里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人物,温暖又清冷,还干净得让我自惭形秽。我并没有怕他,我只是怕弄脏了他的手。   最后还是他走了上来,紧紧包住了我红肿冰冷的爪子,将我抱在怀中。   “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么?”他在我的头顶微微苦笑,“可是阿沫,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那个时候好像我显得很重要啊,可是雪随,转眼之间,你的怀里又是另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用力地想睁开眼睛,却仍旧是失败。   然后身不由己地进入下一个梦境。   南南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蝴蝶,被段白羲紧紧地握着,动弹不得。   段白羲脸上有着一种悲凉的狂热,“南南,我为你安置的地狱已经足够温暖,你为什么还要往天上飞呢。”   “只懂得囚禁别人来满足你自己吗?”凉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我大哥怎么会像你这样没出息。”   我正要为凉鼓掌,却见他一根银针射过去,南南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已经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段白羲感激地对着凉说。   然后他轻轻吻着南南的双翼,“看啊,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   我尖叫着醒过来。   “小姐醒了吗?”我听到秋瑟和红阴欣喜的声音。   我一时间接受不了屋子里强烈的光线,于是揉了揉眼睛,“公子呢?”   “公子刚才还在呢,不过后来有事就出去了。”红阴拍了下额头,“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去,他肯定会很开心!”   说着便提着裙子向外跑。   可是不久后我们听到从门口传来的,似乎是她发出的尖叫声。   “红阴?”秋瑟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姐,奴婢出去看一下。”秋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便蹑手蹑脚开了门。   这一次,连叫声都没有,我就听到了她倒在地上的声音。   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液,动都不能动。   灯光明亮如昼,我的眼前却一片模糊,只听得见越来越近的细微的脚步声。   最后脚步声在我的床边停了下来。淡淡的薄荷香味,也若隐若现地飘进我鼻端。   我拼命想将自己缩到墙壁里去,却并没有成功。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很奇怪的感觉,这人的手一向冷,搭在皮肤上像一条光滑的蛇。   灯光和窗户的黑影交错映在他的身上。   我直直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用另一只手将我扶起,将软枕垫在我的背后,让我斜坐在床上,又倒了杯水过来。   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把药丸,“吃下去。”   我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他却骤然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将一大把药丸全丢进我的嘴里,不断灌水。   他一反常态的粗鲁举动让我始料不及。药丸和着温水滑入我的体内后,我本能地一闭嘴,却被呛得咳个不停。   他就着床沿坐下来,倾身紧紧地抱住我。   是毫不温柔地抱着的,就像是抱一只小狗。   可是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小心,像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终于赶来了,真好,终于赶来了……”   *******   我又昏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黑夜仍然没有过去,蜡烛的眼泪已经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大大方方铺了满地。   我想用手臂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被别人牢牢地攥着,根本动弹不得。   这才想起屋子里有人。   他坐在矮凳上,一只手臂放在床沿支着下颔,另一只手,则不留丝毫缝隙地将我的手包裹在了里面。   清凉的月光下,他闭着的双眼没有一点算计,实在美得惊人。   不想吵醒他,我继续躺回原处,准备再睡一觉时,他却蓦然张开了眼。   “好些了吗,阿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着,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的感觉,“是你——治好了我?”   “嗯。”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嗫嚅着,发现自己说话有些艰难。   “你都在这里了,还要问我来这里的理由?”他隐隐蹙了下眉,“阿沫,为什么要走?”   我浅笑,“我难道要抗旨啊。”   “将圣旨交到紫楼手中的同时,我就暗中派了人到由映宫去留你。”   我想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安子?”   他的神色有些阴沉,“既然你见过他,为什么还是跟着别人来了青鼎国?”   我摇头,“我只是在回安庆宫的路上见过他,当时他正在往由映宫赶,但我们并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紫楼宣布了圣旨以后,才在路上遇到的小安子?”   “嗯。”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可能,照理来说他应该在紫楼之前找到你的。”   “或许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也说不定。”我满不在乎地说。   “不管是谁从中作梗,我都不会放过他。”殷雪随揉了一下紧皱着的眉头,“我们先回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们?”   他露出惊异的表情,“难道你不打算回奉幽国?”   我比他更要吃惊,“为什么要回去?”   “你才来这里待几天!”他有些动怒了。   “就爱上这里了。”我无谓地说。   “这里和奉幽国那么不一样,你不习惯还要来不及,怎么会喜欢?”   “没有不一样啊。”我望着地板,睁着眼睛装无辜,“青鼎天气比奉幽热,凉就特意铺了一层寒玉在枫楼下面,青鼎口味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凉就专门请了奉幽的大厨过来,我还有什么好不习惯啊。”   “阮沫合。”他的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跟我回奉幽去,他给的恩宠,我可以十倍万倍地给你。”   “你真的太高看你自己了。”我想起他与夜音交,缠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恶心。   “你到底想怎样!”他阴沉着说道。   “马上把夜音送回亚竺国。”   话音落后,我听到身后轻微得恍若虚幻的笑声。   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久,他微微低哑的声线才透过空气飘进我的耳朵里。   “你等一阵,现在还……不可以。”   我璀璨地笑了,“在哪里等,由映宫,还是其他见不得人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他的每个字都好像饱含着莫大的忍耐。   我当然知道。   奉幽国国主亲自将夜音殿下迎进由映宫,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早就已经成为流传天下的一段风流佳话了啊。   连国母才能住的宫殿都已经送给她了,我再占着这个凤纹寒玉钏子,岂不是很不知羞耻?   我将手伸入枕下,摸索着探到了被搁置许久的镯子。   “猜着你们或许正在找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会把它装上的,既然你来了,就把它带回去吧,否则夜音殿下的后位不会安稳的。”我大方地看着玉镯说。心里希望他的注意力多放到我身上来一点,不要注意到上面那些不明显的裂纹。   可是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一个人。    ☆、二十二 公子与天子不得不说的事儿   第二天天刚亮,秋瑟和红阴便急冲冲地跑到了我的床前,见我已经没有大碍,红阴便急急地去找凉禀报了。   秋瑟扶着我坐起来,脸上挂着明显的疑惑,“小姐,昨天晚上我和红阴怎么睡在了地上?”   看来她们已经把昨天的事情忘记了。   我笑了笑,“昨天晚上来过一个盗贼。”   “啊?那您有没有事?”她急切地说。   我摆了下手,“他带了一些东西就走了,倒是没有为难我。”   秋瑟仍是心有余悸,“真得请公子加强防卫才行,如果有人出事该怎么办啊。”   “这件事不要告诉公子。”   “为什么?”秋瑟愕然。   “他平时就很注重院内的清净,如果发现有人闯进来,护院们岂不就遭殃了。”   “可是要是那个人再来骚扰您怎么办?”秋瑟急道。   她关心的神情是如此纯粹,我心里不由得一暖。   “放心吧,他不会来了。”   我笑着摇摇头。   早膳很快摆到了桌子上,我正打算吃过饭后去找凉时,他已经上了枫楼了。   见到还未动过的饭菜,他笑了一下。“正好我还没吃饭呢,不如在你这里将就一下吧。”   “真是谢谢你的将就啊。”我直接就一个白眼过去。   他默默地坐下来,为我夹着我喜欢的菜。   我们之间的相处一点不像劫后重生,只和平常的那些日子一样。   心里有着无数的疑问想要问他,可是如果凉也知道的话,绝对不可能让我受那么多的委屈。   “这银耳莲子羹真好喝,”他满足地叹着,又叫红阴添了一碗。“终于能够放放心心吃一点东西了。”   难得的没有花言巧语。我细细向他看去,他的脸庞其实瘦了好大一圈。   “才几日没见到你而已,你的品位就下降到这种地步。”为了掩饰胸口涌起的酸涩,我故意嫌弃地对着他说。   “这话要等到我夸你做的饭菜时才能说的,宝贝。”他腻腻地笑着,将一片青椒放到我碗里。   我怎么没发现,你也是个小气鬼……   我们两个这几天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今日直到桌上大多碗碟都见了底时,才放下筷子。   “下去走走吧,你身上都要长蘑菇了。”段千凉对我说。   都拉住我的手了,还由得我说不乐意吗。   枫楼的下面种了大丛的枫树,在太阳浓烈的光线下面,层层叠叠地荡着油油的绿光。   “到秋天的时候,这些叶子就该红了,很美。”他说。   我顺着他的意点点头,“看样子已经种了很久。”   “十年。”他的手随意地放在了假山的岩石上,“这座宅子,还有这座宅子里所有东西,都是我在十五岁的时候亲手经营起来的。”   我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怪不得这么幼稚。”   他揉了一下前额,“你别专门打岔行不行……谁幼稚啦。”   “我可是看见这里的很多地方都挂着秋千啊。”   “还不是为了你……,算了,我们讲重点。”   “我听着呢,陛下。”看着他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   他吃惊地抬起头看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破绽很多,你要先听哪个?”   “我倒要听听你鸡蛋里面能挑出多少骨头来。”他孩子气地哼了一声。   “首先,南南中毒时你不费吹灰之力就配出了解药,这等功夫在世上其实只有几个人能达到而已。其次段府虽然看起来丑不拉几令人发指,呃,事实就是这样,你再怎么瞪我也没用……。但是里面机关遍布,绝非普通人家的手笔。你的书房也很有问题,明明只是一个看书的地方而已,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定是因为里面藏着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最后一点,我听殷雪随说过,夏青午是这个世上最多疑的一个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信任段千凉这样年纪轻轻,又像谜一样的存在。除非,他和段千凉,其实是一个人。”   凉双眼发直地看着我,然后突然象狗熊一样扑过来,“若若你好聪明,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啊啊啊啊啊。”   我把他的手一推,“干嘛要捏造段千凉这么个新身份,你精神分裂吗?”   凉脑袋耷拉下去,眼中竟然闪过一丝黯然。“若若你在奉幽国那个没我好看没我聪明没我温柔没我对你好的混蛋皇帝身边呆这么久,肯定没少听到关于我的传言吧。”   我先是被他那一连串华丽丽的形容词绕昏了一下,然后才应道,“嗯。”   “那他们都曾经怎么说?”   “丑陋,狡诈,忘恩负义,毒辣,阴险,”我想了一下,“还有很多话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简略了跟你说,反正意思就这些啦。”   他的眼睛抽了一下,然后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所以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希望我死。”   我看他脸上那副绝望的样子,当即就心软了,“也不是这么说啊,至少青鼎国子民因为你过上了好日子,他们都很感谢你啊。”   “那他们喜欢的也只是我的贡献,不是我的本身呢。”他垂着头,情绪越来越低沉,“没人喜欢夏青午,却有人喜欢段千凉,那么我一直做这个段千凉,又有什么不好?”   我义薄云天地一拍桌子(手都拍红了),“谁说没人喜欢夏青午,把我当死的啊。”   “真的?”凉胆怯地微微抬起头来。   “当然。”我理所当然地点头。   话音刚落这个狗熊一样的人就再次贴了过来,滑嫩的脸用力蹭着我,“就知道若若对我最好了,以后都要罩着我哦。”   “不,你刚才不是……”我被他抱得动都不能动一下,“你给我老实点,别动手动脚!”   他无辜地对着我的耳朵吹着气,“若若刚刚才说了喜欢我,一转眼就要说话不认账么……”   刚才他表现得痛不欲生生无可恋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帮着他把他自己血管放了?   人性本贱啊。   他像一只大哈巴狗一样瘫在我的身上,懒懒地打着呵欠,“不知怎么回事,若若,现在我总像是中了毒一样,稍稍离开你一时半会儿,就难受得要死。”   原来你不仅精神分裂,还有妹妹依赖症啊。   说到毒……我思忖了一下,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南南的毒是你下的吗?”   “你觉着有段白羲这么个变态(你就不是了么)天天盯着,我敢向小南南伸出黑手吗?”他用看白痴的眼光看我一眼,“再说我也很喜欢小南那个孩子呢。”   “那究竟是谁?”   “夜音,殷竟凝,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小国,反正所有希望青鼎与奉幽关系恶化的势力都有可能。”他慵懒地啜了一口茶水,眉宇间散发出的魄力又使得他不像一只哈巴狗了,而是一匹高傲的狼,“之所以一开始在那小子中毒时袖手旁观,就是为了把那股背后的势力引出来。”   “然后呢。”   “然后就改变主意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不会是因为我吧。”我不自然地说。   “若若,每次我话都还没说,你就完全懂我的意思了。”段千凉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这样让我的嘴巴很空闲啊。”   说着他又吻过来。“你也不忍心让它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红阴却已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段千凉被打扰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也有些意外,红阴虽然平时对我不冷不热,但毕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呐。   红阴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咬咬唇,才颤着将一封信递给了我。   凉微微张嘴,还没有说话,红阴却已经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公子,你还说段千凉有人喜欢呢,人家见了你跟见了鬼一样啊。”我感叹地看着凉。   “看来太有魅力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凉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下巴,“不过,有你不就够了么。”   我懒得跟他恶心,直接拆开信封。   看见熟悉的字体,我感觉浑身都震了一下。   “怎么了?”凉在一边问道   我将已经看完的信笺纸随手递给他,“你自己看。”   他接过去扫了一眼,信手扔在石桌上,“她果然是被认出来了。”   我紧张地看向他,“她会有什么事情吗?”   “很少看到你这么担心其他人呢。”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莫名地让我很想看她出事啊。”   “你怎么这样!”   “好啦,又没说不帮你。”他讨好地笑了一下,“你得庆幸她是女的。”   莫名地我觉得他很莫名其妙,“你能怎么帮?”   就算他和苏引池是盟友,难道还能干涉人家家务事不成。   “你可太小看我了,若若,就算你想要苏引池的命,只要我一声令下,他都只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人头双手奉上呢。”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柔和的光泽,“所以现在别再为不相关的人分心了,明天我就去赤弦城一趟,殷夭凝不会出事的。”   我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最后一句上,“明天你要去赤弦城?”   他露出惊喜的神情,“若若你这样的表情是舍不得我么?”   “我只是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跟着去……”   “你已经舍不得我到希望寸步不离了啊,”他脸上的表情更为振奋,不过过一刻过后又消沉下来,“我是去那边办正事的,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但是如果要别人陪你玩,我又会很不乐意的呐。”   不想要我去就直说么,哪找出来这么一堆废话。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能有什么正事?”   “前几天奉幽国和米陇交战了,我当然要去和苏引池商量一下怎么在里面捞点好处啊。”凉摩拳擦掌地说。   “米陇,奉幽?”我沉吟了一下,感觉四周的温度迅速冷却下来。   米陇是一个地荒人稀的国家,与奉幽东南向的亚竺毗邻,虽然土地辽阔,物资充足,但是对于隔了一个国家的奉幽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而亚竺国的君主,却早已对米陇的沃土垂涎三尺。   殷雪随你这个连零花钱都不肯给我多拿的小气鬼,居然要打下一个国家给别人当聘礼啊啊啊啊啊。   我有些严肃地看向凉,“你说实话,夜音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不要问我,你明知道我是向着你的。”他马上星星眼。   “那就是我比较好了。”我自然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殷雪随会为这个人做这么大的牺牲呢。”   “当然是他眼神不好,”凉跟着愤愤地帮腔,“夜音不也一样,看都不看我一眼,就选择了那个样样都不如我的奉幽王。诶,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没眼光。”   看着凉有些孩子气又可爱的样子,我怎么觉得殷雪随和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   “喂,你看着我的目光好可怕啊。”他突然用手捂住胸口,楚楚可怜地瑟缩了一下。   “啊?”认识到刚才确实有些猥琐了,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都把人家吓到了……”他含羞带怯地抬头忘了我一眼,瑟瑟发抖地娇嗔道。   “太抱歉了。”我马上从凳子上跳下来,“我不吓你了,我马上滚得远远的!”   身后传来凉风骚入骨的惊呼声,“诶,谁叫你走了,赶快给我滚回来啊。”   我万念俱灰地只想早早离开这个地方……   “谁告诉我这招能勾起情人的兽、欲的,若若,你等等我啊……”   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这招的使用者一般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儿,不是你这种呼出一口气就能毒死一片森林的大男人啊。   “若若你跑慢一点,人家已经没有力气了啊……”   你能不能别已经超了我一大截以后才边向后退边说这句话?   “若若你好狠心啊,负心要被天打雷劈啊——”   劈吧,劈吧,劈得我尸骨无存,永不超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注意到以前不经意间,留下不少虫子诶,有时间了去捉捉下饭,大家也可以帮帮忙啊哈哈 ☆、二十三 南辕北辙   凉走了以后日子还是没有变,我每天在枫楼里吃饭,睡觉,看话本,有时无聊了再让秋瑟讲讲外面的笑话,时间就这样不惊不险地过去。   偶尔也会下楼去其他地方散散心,不过这都是黄昏以后的事情了,因为整座宅子里只有枫楼下面置了寒玉,而我实在是热不起。   钟叔还是不肯放弃地时常找我去逛花楼,我对没有自己漂亮的女人实在是没兴趣,所以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您年纪都一大把了,进了那地儿什么也不能做,这不是吃亏呢嘛。”我嫌弃地看着他。   “谁说我什么也不能做!”钟叔一激动,就一把将自己脸上的胡子扯了下来。   我看着他,感觉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是因为没想到钟叔其实是这样年轻,而是……他竟然这样美!   什么殷雪随,什么段千凉,什么苏引池,在他面前一站简直都成了路人甲……   无可挑剔的眼,无可挑剔的唇,无可挑剔的整个人!   见我呆呆地看着他,钟叔得意地挑挑眉毛,“怎么样,惊为天人了是不是?”   我神魂颠倒地点头。   他又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花痴的女人在这世上,我才不得不时时粘着胡子啊。”   我狠狠掐自己一把,“你才花痴,本姑娘要想花痴不会照镜子啊。”   “噗……”钟叔好笑地扬了下眉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糟蹋你那张脸啊。”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这种人拥有那样的脸,也很糟蹋么。钟叔。   我这才想起吃亏这回事来,“诶,现在我都知道了你只大那么几岁,你还想占便宜,让人叫你钟叔啊。”   “有道理。”他思索了片刻,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就叫我名字吧,钟疏。”   “你有病啊,都说了不要再占我便宜了。”   他很单纯地挑一下眉毛,“我的名字是叫钟疏啊,晨钟暮鼓的那个钟,疏通的那个疏。我从来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啊。”   那不还是一样的吗。   钟疏耳朵忽然竖起来,完美的眼睛眯起来直笑,“宝贝儿来了,我先躲躲,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啊。”   怎么都喜欢用这种恶心的称呼?我一阵恶寒,刚才还在我面前的人已经没影儿了。   “姐姐!”背上突然出现了重重肥肥的一大坨。   原来钟疏说的是南南。可是,他怎么会认识他?   可是我的心思已经完全被这个胖胖呆呆的南南吸引住了。   再回想起那些个似真似幻的梦境,我已经完全笃定南南是我亲爱的弟弟了。   捧起他虽然肉多了一点可是可爱得叫人往心肝里疼的小脸,这么精致,除了我阮沫合,还有谁能有资格当他姐姐啊。(……)   虽然还有众多的谜团横亘在我们中间,但是所有的都不重要了,这个可爱得叫人难以置信的小鬼,如今就在我身边,不是吗。   可是南南开口第二句话就是,“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呃?”我满口的甜言蜜语都被她这句话堵回了嘴里。   “可是人家不知道去奉幽国的路,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有些小害羞。   “去奉幽?”我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你走这么远干什么!”   他小心地捂住我的嘴巴,脸蛋儿因为紧张涨得通红,“你小声点儿,我是趁着段白羲不在偷偷跑出来的!”   我不由得在他脸上狠亲了两口,“时间这么紧迫都还赶来看姐姐,姐姐果然是没有白疼你啊。”   “你刚刚没有听到吗,人家是来问路的……,还有就是,姐姐,我出来的时候一点钱都没有带,你能不能借我一点?”他难为情地绞着衣服。   我最亲爱的宝贝,借我第二亲爱的钱离开我,去一个我最讨厌的地方。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憋屈的人吗!   “宝贝,钱不是问题,首先你告诉我你去奉幽到底要做什么事?”我严肃地拉开他,正视着他的眼睛。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那里干什么,”南南可爱的圆眼睛透出一丝迷惘,“可是,他就在那里啊。”   “函阳?”我想起那天客栈里南南的表现,心里一惊。   南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姐姐,你和函阳殿下很熟是吗?”   还算是吧,我点点头。在那个小子驻守边疆之前,我们经常一起偷鸡摸狗来着,   “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东西?”南南眼睛里透出希冀的光。   “最喜欢?”函阳这人对读书写字以外的东西全都可以接受,但也没有特别偏爱的,他最热衷做的事情,其实是打仗吧。   呃,我可不能这样教坏我弟弟。   打仗,也是为了奉幽国的百姓,保护了百姓,也就是保护了皇帝的江山,就是在为了皇帝着想,我可以这样解释对不对……   其实天知道,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打仗来着。   “他最喜欢的,是他的皇兄,殷雪随吧。”我在背后无声地加了一句,因为殷雪随才能让他有仗打。   “喜欢皇帝?”南南疑惑地问了一遍,然后点头,“那我会去为皇帝做事,让他喜欢上我的。”   我家南南真是可爱又懂事啊,不过你老子可是青鼎国最主张攻下奉幽的人呐。   事情似乎有些混乱,不过只要南南开心,其他的我管他作死。   所以我握起南南软白软白的小手,“要不要姐姐陪你去奉幽?”   南南很懂事地看着我摇头,“谢谢你,姐姐,但是那是你被抛弃的伤心地方,我不能让你为我再去伤心一次。”   亲爱的你别总记着这件事情好吗?   “而且我是去找函阳殿下的,姐姐你跟着去我还要多照顾一个……”   都已经被嫌弃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能叫我怎么开口说下去?   然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子……”又长得这么诱人……   南南昂起小脑袋,自豪地对着我笑笑,“姐姐,我很强的!”   一看他因为意气风发而更加动人的小脸,我就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在后面偷偷跟着他。   开玩笑,作为亲姐姐的我,都时不时被他萌到没理智好不好。   因为决定了要在后面跟着他,我反而没什么事情好唠叨了,从凉送我的东西里挑拣出几件最值钱的,便打成小包袱递给他。   南南拿到包袱就跑了,绯红色的背影像一个跳跃的年糕团子,还真是可爱得紧。   可是这没良心的小家伙,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一下都没有!   我在身上揣了一点银两,边想着施展轻功偷偷跟去了。   谁知腿上突然袭来一个石子儿,我低呼一声,掉落下来。   钟疏优美的身形从草丛里一点一点显现而出。   刚才见到南南太高兴了,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个人!   “小沫沫你这是打算去哪啊。”钟疏蹲□,玩味地看着我说。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我瞪了他一眼,想支撑自己站起来,可是脚刚刚一动,腿就变软,身体再次摔下去。   钟疏在一旁发出嗤笑,“就你这点工夫,还想跟去保护南南宝贝儿?”   “那又怎样,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弟弟一个人靠近那些腥风血雨?”我恼羞成怒地说。   钟疏颇为遗憾地摇头,“亏你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难道就不会找高手么。”   “高手?哪里有?”我左顾右盼。   他很不耐烦地扳住我的脸庞,“别找了,我不就是吗?”   我看着他那副十足花花公子的样子,嗤笑一声。   “一看就是个没见识的,”钟疏受到我的鄙视,气势反而更足了,“你连江湖武林排行第二的‘鬼手谪仙’都没听说过啊。”   “你就是‘鬼手钟疏’?”我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我记得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叫钟疏了。”   “我以为只是同名。”我撇撇嘴,“谁知道江湖高手竟然你这副德行。”   “我这副德行怎么啦,你没看段白羲那个死相还是排行第一吗?”钟疏一下子激动起来。   原来段白羲也是这么不简单的人物。   说起段白羲……,我突然问道,“段白羲这人居然让南南有机会逃了,可真是稀奇啊。”   “他现在火都烧眉毛上了,哪还有精力纠缠我们家宝贝儿?”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什么?”我有些吃惊。   “段白羲和苏引池奉了圣旨支援米陇国,现在正被奉幽早就埋伏好了的主力困在铁骑山呢。”   “苏引池?”我心里的惊诧已经不在正常范围了,“米陇一役对赤弦城没有任何好处,他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怪,他基本把全城的兵马都出动了,而我们青鼎都只动用了一小支军队。”   “赤弦城出动了全部兵力,那奉幽呢,奉幽是不是也搭了很多进去?”我的神经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以一敌三,奉幽国当然得使出全部解数。”   我再次瘫倒下去,浑身一片冰凉。   奉幽的军队被调开大半,而青鼎的主力,却仍旧毫发无损地留在这里。   如果现在凉要打奉幽国,成功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钟疏看了一下天色,马上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脸,“诶呀跟你说太多了,人家都快追不上宝贝儿了啦,总之小沫沫你在这里就放一万个心,我一定头发都不让南南掉一根的,你也够意思一点,在青午面前多帮我解释解释啊~”   “你紧张个什么,凉现在都还在赤弦城,哪里管得到你。”   “他——不——是——回——来——两天——了——吗——”   钟疏的声音随着他风远远飘过来。   ?   凉早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中午估计不能更,要补那苦逼的课,抱歉了喂亲~顺便说一下,难道真的此文已经让你们不爽到骂都懒得骂了啊 ☆、二十四 莲子情如水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凉居住的西园。   刚一进门,澄澈的莲花香气便杂在风里向人涌来。   西园里几乎没有一寸土地,眼睛所见之处,尽是袅袅大方的荷瓣以及硕大的荷叶,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这么清幽的地方,还真是不适合他啊。   园内的小厮听我讲明来意后,便拨开莲叶,带我踏上掩映在荷塘里的石桥。   桥就在水面上,微微漫了些水,踏上去有种细腻的潮湿感觉。   找到凉时,他正坐在荷塘中央的一个亭子里。   亭子依然比水面高出不了多少,密密麻麻的荷叶攀到了他的身边,整座凉亭在广阔的荷塘里格外不起眼。   阳光很足,但在这荷风满溢的园子里,就算太阳再烈,都不会有燥热的感觉。   我遣散小厮,走了上去,“怪不得你只在枫楼下面铺寒玉,你这里不用任何东西就凉爽无比了。”   凉回过头来看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若若喜欢这里的话,我不介意你过来一起住的。”   我摘了一朵盛开的荷花,“你这里除了荷花就没别的了,看厌了以后还有什么意思。”   “还可以吃藕啊。”那厮无比憧憬地说。   算了,我百无聊赖地眯起了眼睛,这般良辰好景,实在是不该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可是他却自动凑了过来,“若若怎么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心灵感应么?”   “是钟疏告诉我的。”   原谅我的出卖吧,钟疏,我实在是不想被某人安个心有灵犀的黑锅啊。   “那小子……”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和苏引池出兵助陇,青鼎国大半主力还留在青鼎,而奉幽兵力已经完全被掏空。”   “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凉的脸上染上不满的神色。   我点头。“你会对付奉幽国?”   “是的,我恨不得毁了奉幽,立刻,马上!”他的脸已经铁青了。   “那奉幽国现在——会很混乱吧。”我托着腮想着。   “又关你什么事!”   “南南刚刚才去了锦泽城啊。”我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去找他。”   凉好像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小南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的,他的能力足够保护自己。”   “你又不是他姐姐,当然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我白了他一眼。   凉的脸色再次大变,“你想起来了?”   “南南?”我幸福地笑了一下,“记忆好像还是找不回来,不过老是做那些与以前有关的梦,自然就知道南南是我亲人了。”   “那……没有梦到过其他人么。”   我思索了一下,“还有一个叫我妹妹的女孩子,还有她口中的青午殿下,说的就是你吧。”   “是他们,”凉苦笑着摇摇头,又期待地看着我,“就没有其他人么,比如段白羲,还有你的二哥哥?”   我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哪来那么多哥哥姐姐。”   “真的忘了。”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然后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力度,“若若,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我对他怒目而视,“痛啊。”   他却仿佛痴了一般,定定地看着我喃喃自语,“为什么在你心里,连夏青午都比我重要呢。”   我又痛又惊,“神经病,你不就是夏青午啊。”   他才仿佛被震醒了似的,猛然收回手指,“对啊,我是夏青午,我才是夏青午,若若,你怎么样,被我弄疼没有?”   我不管他,只是一个劲地揉着脸侧。又酸又麻,估计都红了。   段千凉取出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想帮我除去那些於痕。   我别过身子,“我没那么金贵的。”   他受伤的眼神我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刚才那样的他,让我莫名地……不想接近。   虽然曾经有人说过我阴险狡诈扮猪吃老虎(木:有眼光啊),但是骨子上,我是喜欢简单又天真的人的。   “若若,不要那么怕我。”凉身子退回去,带着苦笑说。   我别别嘴,“你是天子呢,谁能不怕你。”   “我还没想过,我家若若会有君臣的概念呢。”凉委屈地看着我说,“就算是君臣有别,也是君怕臣,我怕你呀。”   “怕我什么?”我有些吃惊,平时我不是知书懂礼温柔贤淑的小家碧玉一个么。(木:……)   “怕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我了,可又不敢让你把一切都想起来,怕我自己不足以保护你,却又怕保护你的是别人……”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发顶,“其实我最怕的事,是你想离开我。”   我被他那样温柔地看着,觉得脸有些痒,“可是如果我不离开你,南南一个人在奉幽怎么办?”   “你真的让我越来越不喜欢小南了呢。”他的下巴柔柔地蹭了一下我的脸颊,“那个小孩就那么重要,嗯?”   “你这不废话吗。”   “你这家伙,果然是注重血缘啊。”凉遗憾地叹了一声,“如果我也和你是同父同母的话,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又深厚一些?”   听着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我悚然一惊,“等等,我不会真是你的亲妹妹吧。”   “若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你确定不是替身?”   “若若。”他有些不满了,“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你居然还怀疑这些?”   “那,我就是公主咯?”一听他的语气变了,我连忙装乖巧。   呐,欺软怕硬,是我一贯的美德啊。   他沉默了一下,才不情愿地说道,“算是吧。”   “我就说自己怎么这么有富贵之气呢。”   他滞留在我脸上的嘴唇僵硬着,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我又想起其他问题,“那么南南是怎么回事,怎么他成了离将军的儿子?”   “这个……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以后再讲给你听。”他紧紧地搂着我,“现在说的是我们俩呢,你不准分心。”   “哦,好。”我点点头,“那你说完了能放我去找南南吗?”   他咬住我的脸,“你信不信,我明天就给你吃兰晔草?”   我一愣,然后使劲挣扎起来。   兰晔草……这人打算把我变成白痴啊。   凉又带着笑容把我摁住,“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舍得给你吃那个东西啊。”   我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他说,“本来吃不吃就对你完全没影响啊,干嘛还要浪费。”   段千凉,我跟你拼了!   段千凉却再次按住我,轻柔的吻落在我的眼睛上。   我下意识地就想睁开。   段千凉在我头上憋憋屈屈地发着牢骚,“不嘛,若若,人家都找了你这么久,人家为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碰过女孩子……”   好吧好吧,人家认输了,你别吵人家了……   他见我气焰下去了,便满心欢喜地用脸拱着我,呼呼地向我脖子里吹着热气。   我尽量忍住扁他的冲动,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只要讨他喜欢了,他就不会那么小心眼,说不定还会一个不留神就放我去找南南了,是吧。(木:乃想多了……)   他呼吸火热,终于移到我的双唇前。   闻到他嘴唇发出来的橘子味道……   我有点饿了呢。   可是他的唇还没贴上来,就有一滴水珠落到了我的嘴巴里。   凉,你流口水了么。   我睁开眼睛,发现他正无比郁闷地看着我们头顶的一片大荷叶。   那荷叶硕大浑圆,腰细体软,花见花怨,人见人怜。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片荷叶就在我们头顶晃着,被风一吹,便有水珠沿着荷碗滴下来。   哒,又是一滴,擦过凉的唇角,正好滴在我的唇上。   好、色、情。   我有些无语了,“段千凉,你把个亭子安排得比荷花还矮,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他好心情地用食指将我唇上的水抹去,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摘了一个莲蓬过来。   “摘莲子方便啊。”   他无邪地笑着,将一颗碧绿的莲子喂进我嘴里。    ☆、二十五 传说中的死者   我被软禁了。   如果你要听详情的话,就是我这个什么坏事也没做的大好良民被段千凉那个杀千刀的非法拘禁了。   他一直坚持说那几个鬼神一样面无表情的人是在我门前保护,而不是禁锢。   你有没有看到过人家如厕都要跟在外面贴身“保护”的啊。   段千凉那厮听了我的抱怨后,很满意地笑了,“我又为若若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记录啊。”   你的确是又为我创造出来了无数便秘的记录啊啊啊啊啊。   段千凉见我实在为难,便为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如果你实在不想让侍卫跟着,就来寻求我的保护吧,我不怕吃亏的。”   我果然不怕吃亏地跟他呆了几天,谁知他竟然又走了!   谁也不知道段千凉的走意味着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代表着,我又要回到十几双眼睛的监视下了!   其实这些侍卫身材很好,气质一流,身手也非常不错,但是一身的冰冷简直叫人望而生畏,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太丑了!   我严重怀疑段千凉是个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儿!   被囚禁加上被恶心,我一连几天食欲不振,瘦了一大圈。   想来段千凉那个小气鬼已经到了奉幽边境了吧。奉幽的安乐日子是不是快到头了?   我的南南还在那里啊。   在我千呼万唤下终于有人来刺杀我了。   刺客个个都是高手,不过当然比不上千绝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仅仅几个回合,便纷纷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真叫我失望呐。   那几个护卫搜了下刺客的身,发现有亚竺国的武士图纹。   夜音美人,我们好像把这个关系搞反了吧。   不过你也别太看不起我了,好歹找个能拖得住这些鬼畜的人来啊。   不过……,全天下的顶级杀手基本都集中在了千绝门,要找些能对付千绝门人的绝顶高手,的确是不容易呢。   除非……   又过了两天,我朝思暮想的人终于现身了。   她穿着黑裙,戴着一个大斗笠,看起来十足地像个大侠。她全身的每一处都被遮挡着,仿佛完全见不得人。   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殷雪随身边的心腹侍女,矢薇。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夭凝曾经多次说过矢薇的身材一百倍地强过我,我能不认真仔细地观察观察她嘛。   千绝门的威名,不是普通人就能轻易挑战的,好歹也要有个殷雪随这样的劲敌啊。   监视我的侍卫一连十几个全上了,一点不顾忌自己江湖地位。   矢薇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一边同时对付十几个人,一边还能向我这边嗖嗖发着银针。   我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便一手刀打昏红阴,换上她的丫鬟衣服,轻轻松松地混了出去。   *******   我骑着马无知无觉地跑了一整天。   黄昏时勒马下来,才发现自己腿都已经酸麻了,没有半分力气。   也许是因为腿的缘故,我没有太大胃口,看着桌子上的颜色鲜亮的小菜,却只想到要去哪里吐。   天色尚早,客栈里用饭的人并不是很多,小二的模样也有些困顿,一双小眼睛半闭半睁,神志不清得像在梦游一般。   让所有人清醒过来的,是黑衣人手中的一柄剑。   黑衣女子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画像,展开在小二面前,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问,“见过这个人吗?”   矢薇,我多么想告诉你,不要再遮遮掩掩了,我早就认出你来了呀。   食客们纷纷站起来想要逃命,矢薇却一夫当关地站在门那边,于是他们又一窝蜂地推搡着,挤到了墙角去。   我跟着混在里面,做出惊慌的样子。   小二哪见过这等架势,当下便有些口齿不清,“小的,小的……没看见啊。”   矢薇将剑拿得离小二的脖子近了些,“你确定?”   小二的脸已经发白了,“小的哪敢骗您啊。”   “那她去哪了?”矢薇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把推开小二,向门外走去。   小二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胸口,再向门外望了一眼,脸上第二次变成一片死灰。   矢薇这厮再一次踱步走进客栈来。   柔嫩细长的手,狠狠掐住小二的脖子,“你们这家店里,应该基本都是本地人吧。”   小二不明所以地点头。   她的语气在一瞬间内变得阴冷,“那么外面的那匹马是谁的?”   “这……”小二被她一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矢薇冰冷地放声笑着,“阮沫合,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是希望一个人死了,还是这里所有人为你陪葬?”   殷雪随,你妹的就这么想对我赶尽杀绝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食客们便纷纷议论起来,我把自己尽量向后缩了一点,假装眼睛疼,伸手死死捂住半张脸。   矢薇大步进了店,一把抓过一个中年汉子,“我知道你只喜欢美丽的事物,那么这个丑陋的人死了,你也没有关系咯?”   那个中年人额上直冒冷汗。   连这么丑的人都要欺负,我看你才是丑到人神共愤!   正当我衡量着究竟该不该出去时,旁边的一个陌生人已经注意到我,趁我不备的时候扯开我的手,大声叫起来,“阮沫合!”   我被重重推了出去。   矢薇放开大汉,冷笑着向我走过来,“你倒是跑得挺快啊。”   其实要不是段千凉那厮怕我逃跑,专门将马厩里的马都换成劣等的了,你哪会有机会抓到我?   我心中抱怨着,可是面上还是笑颜如花,“矢薇姐姐,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样想我,大老远地跑到青鼎国来看我啊。”   矢薇有着一瞬间的沉默,“你认出我了?”   “你刚才都说了我喜欢美丽事物了,您这么特别,不给我留下印象也难呐。”   我敢发誓其实我是在赞美她的,可是听在她耳朵里完全就变了调。她的半边脸长期地被头发遮着,想必早就很敏感,现在听这么一说,便以为我在讽刺她。   其实我想说你只露半边脸也很好看啊,不要这么提着剑就刺过来啊。   算命先生说过我的命数就是红颜祸水,平生什么也不会做,就专门当祸水。   难道我一次祸水都没当过就要死了么?   我精神奕奕地张着眼。虽然没看到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但至少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可是利刃破空而来的速度明显地减慢了。   我很纳闷,原来我这个祸水是针对女人而言的?   矢薇的剑在离我仅剩半寸的时候掉落下去。   噼噼啪啪,四周的男女老少横七竖八地倒下。   我闻到熟悉的睡露兰的香味,由远及近,最后缭绕在我的四周。   矢薇还算是比较机警的,马上就屏住呼吸,地上打坐。   我向她吹了一口气,她鼻子一痒,一个把持不住,便将睡露兰吸了进去。   当然是毫无疑义地倒下。   我弯了弯唇角,向着晚风灌进的门口喊了一声,“师父!”   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老者步履闲适地从外面走进来。   我忙迎了上去,“师父,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某个不辞而别的徒儿啊。”老人慈爱地笑笑。   明明是你连地址什么的都不告诉我,现在反而倒打我一耙。   师父你这不要脸的劲儿,还真是和某人有点像。   师父看了一眼地上的矢薇,玩味地笑着说,“徒弟,你怎么不管到哪都有人追杀啊。”   “吸引力太大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我搀住师父的手,撒娇地笑着,“现在有师父在身边了,我什么也不用怕啦。”   “真的吗?”师父转过头看我,眼神忽然变得诡异无比。   “师父你——”   在他得意的视线中,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   八月的太阳高悬在空气之中,就连路边陈褐色的树木枝干,仿佛都在无声地冒着苍白的热气。   树林很静。   只有车的齿轮辗转在明晃晃的土地上,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我浑身无力地躺在马车上,全身都被震得剧烈颤抖。   车突然停了,一只苍老的手掀开车帘,递了一块饼过来。   我一言不发地将头别到了一边。   “又不吃?”老人慈祥地笑着,“我的好徒儿,你这样让为师很是心疼啊。”   我干裂的嘴唇艰难地上下张合,“当年叫你师父是本小姐年少无知,现在身份都已经明了了,你就别再来恶心我成不成。”   “真是有骨气啊。”他笑容满面地叹息着,“可是难道你家祖训就是有骨气,没良心?我悉心教导你们两兄妹这么多年,结果哥哥要来杀我,妹妹要跟我闹绝交,你们这个样子,很伤老人家的心呐。”   我笑了,“杜千秋,你好歹有个武林前辈的样子行不行。”   杜千秋,也就是传说中死去已久的千秋老人,笑得比我还要纯粹,“你也好歹差点成为一国之母,你也学人家一国之母大方一点行不行。”   对的,一国之母。就是这个闻名全江湖的人甘愿屈身来我这里保护我这么多年的原因。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会有人毫无理由对另一个人好啊。   其实他本来不必暴露出真实面目的,他原来的目的,是靠着殷雪随向凉复仇。   可是近几个月发生的变数实在太多。殷雪随的没落,我与殷雪随的分道扬镳,迫使他转变了策略。   其实……,何必呢。   我笑着摇头,“你不必在我身上下这么大功夫的,凉连你这个师父都可以抛弃,更别说我这个才认识两个月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你要挟不到他的。”   “对你来说你们当然才认识两个月,”杜千秋笑着将手抚到胸口,“可是对他来说,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啊。”   我吃惊地看着他。   “不然你以为,枫楼是给谁准备的,这么多年没人住,又为何没有一丝灰尘?”他撇开眼,看着外面惊起的滚滚沙尘,“他也许没告诉你,他等了你十年呢。”   “不,不是这样的……”我摇着头,凉是最有野心的人,他不会……   “你还不相信是吗?”杜千秋看着我痛苦的神色,满意地笑了,“那么再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你大病期间,夏青午曾经派人找过殷雪随,把宛唐作为谢礼,求殷雪随救你。”   我面无人色地看着他看好戏的神情。   直觉告诉我,他没有说谎。   凉见我迟迟没有好转,而自己又对我诡异的病情束手无策,想到殷雪随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应该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于是放下帝王的尊严,主动求助于他最看不惯的殷雪随。   凉对我的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很多。   宛唐是青鼎的附属国,国土虽小却富庶安宁,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各个大国梦寐以求的一块肥肉。   浪费三两天时间就能得到一个国家,殷雪随,你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明许多啊。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饼再次凑过来,我看都没有看,便张嘴咬了一大口。   在牙齿的相互摩擦下,硬邦邦的干粮渐渐被切碎,切碎,最后细小无比,像泥土一样充斥在口中。   胃部在不停抽搐着,我的嘴角抖动了几下,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弯□子呕吐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上了,不过……,总点击总评论真叫人凉飕飕啊,看文留评是个好习惯啊,大家不用戒掉啊,推荐推广也都是好东西,大家尽管向我砸吧,我不怕的……最近春困啊,睡午觉去,午安~~~ ☆、二十六 隐桑城   马车还是在缓慢地行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自从那次吐完以后,千秋老人收拾了车里的秽物,便将厚厚的车帘放了下来,说是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怕被人发现,前功尽弃。   于是,即使我长久地睁着双眼,面前也只是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   而外面的人给我食物的时间也很不确定,又时候很频繁,有时候又很久都不肯停下马车。   多像两个月前和夭凝被关在千绝门的样子。   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有时寂静而空旷,有时候又嘈杂如兽林。   不知道已经行走了多久。   在一个喧闹无比的地方,杜千秋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钻进马车,卷起布帘,温淡的阳光洒在了我的脸上。手、腿上的绳索被他熟练地解开,雪白肌肤上明显的凹迹在光线下泛着紫红。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麻木僵硬的四肢,最初没有任何知觉,但是没过多久,彻心彻肺的疼痛便在全身蔓延开来。   千秋老人又看了我一眼,将一个黑色的风帽扔到我面前,“戴上它。”   我只能照做。   跟着他下了车,行走在广阔纷杂的街道上,我叫住身旁的老者,“喂,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算不再认我这个师父,也不用叫这么难听吧。”他苦笑了一下。   “好吧。哟,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没告诉我呢。”   “隐桑城。”杜千秋仿佛已经不想和我多说话了。   无数陌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高大而沸腾的街道里。满是香料甜腻的香味。   这便是殷雪随送给夜音的城池啊。   女子清一色地剪着短发,穿着无袖的亚麻长衣,男子大多都穿着黑色的大袍子,平凡的布料将他们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真是一个性、感的地方。   隐桑城里没有一点红色。   听秋瑟说过,自从夜音成为隐桑城城主的那一天起,她就命令过,整座城内不得出现任何红色的东西。   一路上不断见到亚竺国的人欺负本地老百姓的情景,持剑巡视的士兵却像瞎了一般不闻不问。   殷雪随,你在讨美人一笑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百姓的死活?   隐桑城人来人往着,声名赫赫着,繁华熙攘着,和平日一样地欢笑着。   可是这全部,都与函阳拼死保护了这么多年的百姓们无关了。   这么想起来,的确是有一点悲哀。   在一家酒肆坐定后,我忍不住发问了,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深山老林不是要隐秘得多吗?   干什么非要来这个让我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杜千秋眉目清朗地呷了一口竹叶青,“这里有着夜音和殷雪随两方的势力,夏青午不敢带太多人。”   “你已经把消息告诉他了?”   “嗯,相信不久以后他就能赶过来。”双眸眯了一下,他警示地看着我,“你别想着趁着人多逃走,我在捆你的绳子上撒过万花露,一个月之内你的身上都会有这种香气,我的茶蜂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你。”   我抬起手臂端详了一阵依旧淤青的手腕,吸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向下面望去。   下面好像有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打架。   有热闹看啊。   不过被围在最里面的怎么就这么眼熟?   邻桌已经激动得站起来观战了,“是不是我看错了,来的是四殿下,四殿下啊。”   很快就有人接口,“除了咱们四殿下,谁还有这样以一敌十的本事?叫那些狗贼仗势欺人,四殿下,打啊。”   “打他!”   “打他!”   “打他!”   最后所有隐桑城的原居民都聚到这边来了。   呃,函阳,你守地的人怎么都和你一样暴力?   不过,你酣畅淋漓揍人的样子,还真是……很迷人地说。   函阳把几个为非作歹的亚竺恶霸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上以后,大喇喇地蹲了下去,“喂,你们还有同伙吗?”   那些大汉无不惊悚地摇头。   “真没有?”   “真没有啊!”   “那怎么办,我还没过完瘾呢。”函阳思忖了一下,大手一挥,“那你们就起来,接着陪老子练!”   群众的呼声更热烈了。   那些大汉面无人色地挣扎着站起来,函阳还没个动作,便纷纷见了鬼一般拼命四处逃窜。   混乱中,一个又瘦又小的长胡子老头儿被撞出人群,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函阳这样善良的孩子自是要上前搀扶一把。   谁知那老头就像是鼻涕似的,一沾染上,就脱不了手了。   函阳大概是觉得奇怪,就向老头的脸看了一眼,结果马上露出吃了大便的表情。   “阳哥哥救命之恩,小老头实在难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专伺床榻,阳哥哥意向如何?”老头紧紧攥着函阳的袖子,脸还娇羞地在上面蹭了蹭。   众人看得呆滞了。   函阳大声吼起来,“土拨鼠,老子叫你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从来就没听过是不是?”   老头儿畏畏缩缩地颤了一下,“好的好的,人家下次不用你救命了,直接以身相许吧。”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函阳恼羞成怒地用尽全力想把这只苍蝇从身上甩开。   结果老头儿反而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上,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阳哥哥,你甩灰之前先告诉人家嘛,刚刚差点把人家都甩出去了。”   人家要甩开的就是你啊……   函阳的脸色已经不能简单地用难看来形容了,“你再不滚到一边去老子不客气了!”   老头儿的声音难得地透出一点娇羞,“哥哥你千万别客气,我不就是你的么。”   谁家出了个这么□的老人!   函阳忍无可忍地一脚踢出去,老人轻飘飘地像风筝一样,飞到我们面前。   打碎了无数我们刚点不久的小菜。   可是当事人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马上站起来,欢乐地向函阳扑去,“阳哥哥,好舒服,再来一次……”   函阳如避蛇蝎般逃之夭夭了。   老头儿的嘴角僵了一下,然后整张脸布满了失落的表情。   他的肩头被擦伤了很大一块,已经有血流出来了。   我实在看不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的脸慢慢抬起来,我一下子就寂灭了。   他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紫色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溜圆。   *******   迎福客栈。   “你说上面叫了这么久了,到底死了没有啊。”食客甲。   “我看悬,你没听那声音,还中气十足得很吗?”食客乙。   “住天字房的人,这种事情估计还是第一次干吧。”食客丙。   “有钱人就是他妈的事儿多,直接把那猪往屠宰场一扔,不就什么事儿没有了吗!”食客丁。   我坐在窗边听着下面的交谈,直接丢脸地关上窗户。   “喂,我弟弟到底包扎好没有啊。”我问杜千秋。   杜千秋也是一肚子火,“你先让你弟弟不要被动一下就叫个半天再说吧。”   我和颜悦色(木:……)地走到南南面前,“南南,你怎么叫这么厉害啊。”   南南委屈无比地露出半边血淋淋的肩膀,“痛嘛,段哥哥都说过,人家是敏感体质,每次受伤的时候,感觉到的痛楚都会比正常人高上二十倍。”   这样?我看着南南带泪的眸子,想必真是痛到极致了。   “那刚才函阳在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   “人家怕阳哥哥担心嘛,”南南嘟着小嘴,突然又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阳哥哥身边的时候,就算痛也比平时轻很多诶。”   看着南南娇羞别扭又欢欣无限的眼睛,我如鲠在喉,本来想对他说的一大堆话,都突然脱不了口了。   但是杜千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你爹杀了殷函阳那么多手下,你以为他还会让你呆在他身边?”杜千秋冷哼。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   “姐姐,真的是这样吗?”南南大大的眼睛突然见了红,快要哭出来了,“我明明跟他说过,我不要爹爹他们了啊。”   小样,为了函阳什么都不要了,那我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正事的时候。   因为杜千秋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接着说话了,“你不要你爹,就能跟他撇清关系?夏青午现在和殷雪随不共戴天,这殷雪随又做过什么对不起夏青午的事情?”   南南的泪水啪啪啪啪掉下来,“不会的,阳哥哥是喜欢我的,你说谎,你是个大骗子……”   我连忙搂住他,“你看他那张丑脸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了,信这种人干嘛啊。”   杜千秋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是好人 ,这药你们自己搽,别让我一个坏心眼儿毒害了你们!”   “自己搽就自己搽。”南南费力地抬起另一边手臂来,自己将药粉倒在还汩汩冒着血的伤口上。   这疼痛应该比刚才还猛烈一些吧,但是南南咬着牙,硬是一声也不吭。   这孩子……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函阳。   我突然觉得难过又无力。   不一会儿便有个不认识的小童带了一封书信过来。   杜千秋看罢冷笑,“他果然沉不住气。”   我知道他说的是凉,“你怎么回他的?”   “我告诉他你们就在这城里,让他自己慢慢找,哈哈。”   “要是他觉得费劲,直接就放弃了怎么办?”我内心有些矛盾,凭良心讲我是不希望凉过来救我的,杜千秋小肚鸡肠又冷血无情,从他手里救人实在危险;而另一方面,我又无比地盼望凉的到来,这样至少代表着,他不会有精力去毁灭奉幽国了。   杜千秋无所谓地咧了一下嘴,“他不是那种人,就算我把你隐藏得多隐秘,他也会掘地三尺地把你搜出来的。”   “这种地方也能算隐秘,老头子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南南在一边讥讽地说。   “当然不会让你们一直在这里啊,”杜千秋自然而然地笑,“这么一个小客栈,岂不是委屈了你们?”   还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行动,一股奇特的香味便飞快地袭过来。   我和南南措手不及地倒下。    ☆、二十七 背叛   醒来时首先映入瞳孔的是铺天盖地的深红。   浓烈的红,妖异的红,邪肆的红,残忍的红。   窗幔,纱帐,地毯,梳妆台,无一不是层次分明的红色。   就连我身上的罗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品红色的绡纱长衣。   在隐桑城里,能这么大张旗鼓使用红色的人,只有城主了。   没想到,杜千秋居然与夜音有关系。   大殿的正中摆放着一些瓜果点心,这对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好饭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诱惑。   我抓起一团糕点,还没放进嘴里,便有娇慵妩媚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我的好妹妹,出门在外,就不懂得多一点防备之心吗?”   我回过头,对那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儿粲然一笑,“毒死情有可原,饿死可就不太光彩啊。”   夜音勾了下唇角,“妹妹真是有意思,比你那个冷冰冰的未婚夫有趣多了。”   殷雪随对你也算冷冰冰?你是没看过我和他的相处好不好。   我眯着眼睛笑,“既然如此,姐姐就收了我吧。”   夜音大气地一笑,“收你纯属你痴心妄想,不过在这几天对你好点倒是不成问题。找到一个看得顺眼一点的女人也够不容易的。”   “你好像忘了曾经派那么多人来刺杀过我……”   “亚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夜音不屑地哼了一声,“再说姐姐我杀人之前都要昭告天下的,哪会这么孬种。”   “那么我究竟得罪了亚竺国哪方神明?”   “这个——”夜音思索了一下,突然媚声笑了,“诶,我干嘛要告诉你啊。”   “姐姐你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我呢。”我轻轻地笑。   “我跟你熟都不熟好不好,干嘛要讨厌你。”夜音把玩着涂着丹蔻的红指甲,“你呢,我抢了你男人,你好像对我也不是太排斥啊。”   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说话比我还……   我摇了摇头,“能抢走的男人,对我来说都不是男人。”   夜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够狠的啊你。”   “我就是太心软了才没有付诸实践。”我楚楚可怜地说。   “其实殷雪随也不是——”夜音说到一半,忽然又晃了一下脑袋,“算了,你要怨就怨我吧。”   “干嘛要怨你。”我又拿着一个苹果开始啃,“你这么美丽。”   “你这痴劲儿,还真是很像那些人啊。”夜音无奈地感叹着说。   “哪些?”   “莲峰十四姬。”夜音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却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一群只为美丽事物停滞的女子。”   “传说里似乎很厉害啊。”   “当然,因为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夜音伸手抚了一下我的脸颊,“她们可以让所有人为她们疯狂。”   “所以成了祸水对不对?”   感觉放在我颊侧的手力度重了些,“是啊,凡人抵挡不了她们的诱惑,就要将她们列入禁典。”   “这个世界真够不公平的。”我不由得说。   “没有啊,”夜音将手收回去,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在这个世界将不公平加诸她们身上时,她们也给了这个世界最深刻的报复。”   “是什么?”其实我感觉今天的夜音有点奇怪。   “报复就是,她们爱护花木,爱护珠宝,爱护一切美丽的事物,”夜音深深地看着我,“却不会爱上任何人。”   那么陷入这场爱情里的人类,还真是有一点悲哀。   我悲伤无比地打了一个膈。   夜音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我的耳朵,“每次看你这张脸蛋儿做那么不入流的动作,我都想把你的脸给毒瘫了!”   “毒?你很厉害吗?”   “那当然了,千秋老人可是我爷爷。”夜音大美人连自傲都傲得那么媚态横生。   我觉得无比的震惊。   杜千秋居然是亚竺的太上皇,那么当初他接近凉,又怎么会只是收徒弟那么简单?   现在的杜千秋呢,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报仇?   他想要的,是一个国家。   看起来这么普通的一个老头子,原来玩起心眼来也不容小觑啊。   他一定明白,如果一开始他就将他的真实目的告诉我,那么我就算不逃走,也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通知凉,告诉他我的位置,让他把有主动权,不受他人控制。然而如果我只当这个是他的私人恩怨,为了拖延战期,我只会不遗余力地积极配合。   居然被这么丑的人骗了。   夜音脱口而出后也有些后悔,不过转念一想,也就平静了下来。   整个行宫都是她的地盘,我知不知道其实没有任何影响。我在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除了——   “南南呢?”我陡然神经紧绷起来。   “那个小肥球啊,现在在地牢呢。”夜音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不让他和我一起?”   夜音做出无奈的表情,“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可以威胁你的人呐。”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确定我不会乐意去做?”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夜音娇笑着拍拍我的肩,“睡一觉吧亲爱的,今天怕你累着了,明天再告诉你。”   刚刚威胁完人又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套交情,这人这是够强悍的。   不过,我好像有些明白殷雪随为什么会选择她而不是我了。   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的居然是殷雪随。估计这几天骂他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他的脸上居然写满了圣洁。牙色的长袍在猎猎飞舞,他温柔又恬静的面容在悬崖上的薄雾里虚幻美好得一点也不真实。   我站在悬崖上,深切而专注地望着他。   他的唇边是谪仙一般清澈而透明的笑意。他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我。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我连忙前进了一步,试图靠近他。   他继续后退,我继续前进。   最后,他前进了,我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这什么神经质的梦啊。   他每向前挪动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   最后,他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我的脚一下子踩空,毫无预兆地掉下去。   猛然下坠的时候,我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阳光稀疏地洒在他清俊精致的面孔上。   他的笑容依旧很淡,就像是一轮白晃晃的月亮。   *******   第二天正午,夜音再次来到我的寝殿。   我斜靠在贵妃榻上小憩,并没有起来迎接她。   夜音声音还是艳艳媚媚的,一点也没恼,“没想到妹妹这么沉得住气,夏青午可真该和你多学学。”   “他现在在哪?”   “我把他安排在景树轩,妹妹要去的话,要不了几步就到了。”夜音很随意地说。   我轻笑着直起了身子,“姐姐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   夜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塞进我的手心里,“我可宁愿你夸我好手段呢。”   “你想干什么?”我警惕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让你拿着把刀去找他是干什么,切水果吗?”   “你休想。”   夜音蛊惑地笑,“如果你杀了他,雪随的处境会好很多。”   “可是我的处境会很难过。”我毫无动摇地说。   “差点忘了,你们是不会爱人的呢。”夜音自嘲一笑,“可是妹妹也别忘了,你的命可还在我手上,这么美一张脸,死了多不划算。”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忘恩负义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我吊儿郎当地看着她,“至于我这条贱命,姐姐喜欢就尽管拿去吧,毕竟沫合对姐姐一片真心啊。”   “你这死丫头,”夜音嗔笑起来,“要向姐姐表心意,也得献上个最珍贵的东西不是?”   “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姐姐看得上的宝物?”   “那个叫离南的孩子,真是可爱啊。”夜音笑得像朵娇艳的芙蓉。   “受了这么多委屈却一滴泪水都没掉,一直嚷着找姐姐呢。”夜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我紧紧握着匕首,全身颤抖起来。   *******   “到了。”领路的丫鬟在一扇门外面停了下来。   抬起头,“景树轩”三个字赫然入眼。   我久久滞在门外,袖中的匕首早已沾上细腻的冷汗。   门框的颜色是紫的,像是南南纯洁美丽的眼。   可是身后的阳光又那么温暖,像是凉经常展露的笑颜。   这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强大一点就好了。   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好了。   如果我从来都没存在于这个世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半晌之后,我还是敲响了紫色的木门。   开门的就是凉。   看到我,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一把将我拉过去,关了门,狠狠地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我浑身冰冷,头顶却有他的温热气息。   我们像两只野兽般紧紧拥抱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没有防范之心吧。   我缓缓抱住他的腰,右手在宽大红袖的遮掩下摸索到夜音交给我的匕首。   利刃出鞘。   与这个世人仰望并恐惧着的男子的距离,实在只有一点。   我轻轻颤了一下。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变化,他将头埋在我的发间,圈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   我咬了一下牙,扬起右手,飞快地向他的身上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呜,刚刚发那章的点击……打击到我了……,这几天好多朋友过生,忙得想哭,更想哭的是,伦家生日也要到了!!!囊中颇为羞涩啊…… ☆、二十八 血祭   虽然视线被他的胸膛稳稳挡住,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匕首在破空而来时发出的寒冽光芒。   一寸一寸,像要刺在我的心上。   这时屏风后面忽然传出很大的响声。   匕首滑下来,落到了厚厚的地毯上。   凉又抱了我很久,才略有不满地回过头,“小南,你没发现这不是你该出来的时候吗?”   是啊,不该出来,否则我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   可是他刚刚叫的是什么?南南?   从屏风里走出来的,果然是我时时惦念着的弟弟。   他的眼睛清澈依旧,可是却是呆滞的。   他……看见了吧。   他呆呆地看着我,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别过头去,躲避着他的视线,“凉,南南是怎么出来的?”   凉揉了揉我的发顶,“我才刚刚把他救出来。”   我在这一刹那感到羞愧无比。   这时南南开口了,“段哥哥,既然姐姐都来了,我们就一起冲出去吧。”   凉的眉间露出几丝无奈的表情,“这个是必然的,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脱身对策呢。”   “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我紧紧地盯着他。   “是真的。”凉苦笑了一下,“我的全部人马全都被夜音拦在了城外,半步也进来不得。”   “她摆明了要置你于死地!”南南激动地大吼。   “我知道啊。”凉无所谓地说。   “凉,如果……你一个人,没有我们的拖累,应该就能够顺利出城吧。”我轻声问道。   传说中夏青午毒技轻功早就青出于蓝,武功更是罕见敌手,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来去自如都没有一点问题。   否则夜音要暗算他也不用这么麻烦。   “少打那点小主意。”凉将我的头发温柔地揉成了一堆杂草,“如果丢下你,我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   “怎么办,要是那个坏女人知道我从牢里逃了出来,肯定会往这里找的。”南南焦急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房门突然大开。   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夜音倾倒众生的面容。   “小肥球,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好的哟。”夜音悠闲自得地轻轻晃动着扇子。   那你这样当面说坏话就是高风亮节啊。   凉,我,南南下意识地靠在了一起。   南南本来武功也算得上高手,如今却受了伤,而我根本连二流都排不上号,硬来的话,我们三个只能被一锅端。   但是现在也没有耍计谋的机会啊。   七根银针从凉手中飞出去。   夜音轻呼一声,侧身躲过。银针无一偏废地刺入了正在向里面冲的侍卫的胸口,七声尖叫响起,七具尸体倒下。   夜音看了一眼死去的侍卫,浅笑着摇着羽扇退到远处,“好妹妹,这青鼎陛下可是杀人不眨眼呢,虽然你刚刚没能取了他的命,但也算我这边的人,要不要过来姐姐这边?”   还不都是你逼的!我狠狠地咬着牙。   回首看到凉脸上的哀恸,却什么气焰都消失无踪了。   “若若,刚才你抱着我,是要杀我么。”他绝望地看着我,“我还在奇怪,你怎么对我这么主动呢。”   我呆呆地看着他,千万次地想要辩驳,可是却无话可说。   “坏女人你诬赖姐姐!”南南在一旁愤愤地吼。“段哥哥你不要被她骗了!”   想不到,南南依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啊。真好。   我骤然开心不少,再看向凉,他的目光隐忍着,已经变得有些冷。   可是他终究是轻声对我说,“我在前面开路,你好好保护小南。保住自己的性命,等着我找你算账。”   没有抛弃我啊,这个人无论怎样都不会丢下我。   夜音有些坐不住,玉手一挥,便有无数士兵密密麻麻地扑过来。   凉发暗器的手始终没停,密密麻麻的银针像是一场逆飞的雨点一般,凌厉地刺向敌人。   外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然而呐喊的喧闹声,刀剑摩擦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跨过门槛之后,我和南南都被眼前的情景震得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能见到的区域全都挤满了人,房顶,台阶,湖边,甚至是假山上,都布满了眼神锐利的侍卫。   一排排沉重的人头,一排排已经拉开的箭弩。   我们寸步难行。   而持着长枪的侍卫不断在靠近。   凉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们,却没有任何动作。   毕竟是君王,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天子气势让侍卫愣怔了一下,顿在原地。   在这一个瞬间里,凉已经鬼魅一般飞身向前,夺过了一把缨枪。   又是几声惨叫,尚未回过神的侍卫又倒下一大圈。   凉一直向前走着,手中的银枪不断抡着华美的圆弧。   侍卫们惊恐地瞪着他,却不敢再贸然送死。   僵持间,我看见对面房顶上的夜音做了一个手势,无数的羽箭便狂风一般卷过来。   凉马上用手中的缨枪去挡,并用另一只手向弓箭手们释放毒针。   房顶上的弓箭手倒下了一些,然而,更加浓密的箭雨破空袭向了我们三个。见到有缺口,持长枪的侍卫也饿狼一般扑了上来。   一场肉搏血淋淋地展开。我空手抢过侍卫的武器,递给南南一柄,然后疯狂地陷入厮杀。   满眼都是浓得快流下来的鲜红。   我的身上很快就有了伤口,血液像泉水一样拼命奔涌。   然而我一点痛都感觉不到,手和身子全是机械化的,半分感情也没有。   可是抬起头看到那一幕时,我还是有种撕心裂肺的错觉。   “南南,小心!”   我声嘶力竭地吼。   无数向他驶去的利箭。无数向他刺去的缨枪。   无论怎样反抗,我亲爱的弟弟都只能千疮百孔。   眼睛里除了深红以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武器落地的声音,侍卫的惨叫声撞击着耳膜,我无力地颤抖着,却久久没有听到南南的叫声。   好不容易回过神,我定眼望去,南南在这场恶战中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却已经被钟疏背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来了吗?”南南的声音似乎有些惊异,又有些高兴。   钟疏解决掉一个不自量力的亚竺人,没好气地吼道,“就准你一人跟在那个野蛮人后面犯贱 ,不准我跟着你寻个开心?”   南南没有危险了吧。   我放心地投入战斗。   可是为什么在突然间,南南和钟疏同时惊恐地看向了我这边?   本来和我有些距离的凉,却在我的脚边倒了下去。   他的腰间有一道极为明显的伤痕,身体上插着三支箭,其中有一支,已经没入了胸口。   地面已经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凉虚弱地躺着,满身的污血。   武功最差的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倒下,而藐视群雄的凉,却为了我被伤得那样重。   这一刻,我真想杀了自己。   我无力地蹲□子,将犹在不断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凉抱在怀里。   他干裂的嘴唇在不断地说着什么,不过话一出口,就被风吹得一点不剩。   “凉,你慢慢说。”我将耳朵靠近他的唇。   他暗淡的双眸突然射出一股阴冷的戾气。   在我愣怔时,他已经扬起了手里的长枪。   身后一声侍卫的惨叫。   用力过度的凉猛咳起来,红色的血液溅在我的身上。   这一刻起,我讨厌上血。   又是那么多锋利的缨枪向我刺过来。   我听到南南愤怒的吼叫。我看到凉忧伤的眼神。   然后便是从远处房檐上传来的“住手”。   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雪随站在房檐上,一身牙色长袍在风里不断飞舞。他的手上拿着一支如意金簪,簪子的顶端部分,正停留在夜音细腻的脖颈之上。   那只簪子,一看就是雪随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从夜音的发间匆忙拔下来的。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焦急的表情。他镇静得让人害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群遍身鲜红的人,淡淡地开口,“让他们走。”   下面有些侍卫仍在不服地向我们靠拢。   “不听话吗。”雪随的簪子刺进夜音的皮肤,鲜红的液体从脖子流进衣襟。   夜音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那股幽怨和忿恨,连我都感觉到了。   底下的奴才不知所措地望着夜音。   夜音却始终沉默。   殷雪随云淡风轻地扫了这些人一眼,又面不改色地加大手中的力度。   这次,夜音吃痛地皱了一下眉。   “你们想看着主子死在这里吗?”殷雪随淡漠地看着下方。   终于有人丢下了武器,站到了一边。妥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条通道被让了出来。   我垂下头,同南南一起扶起凉,在无数人的眼神里步履维艰地朝着外面走去。   在一个转角的地方,我回过头。殷雪随仍然站在原处看着我们,隐桑城散漫的日光投在他的身上,他的精致轮廓在淡定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恍若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过生……没有未来,没有目标,没有男朋友(……)就这么到了十八岁突然就有些肥猪流的伤心…… ☆、二十九 九死一生   夜音行宫的布局十分复杂,多亏了钟疏进来之前摸清了出宫的路线,我们才得以顺利逃出那个血流漂杵的地方。   然而出宫没多久,我们就已经被搜查的官兵盯上。   大街早已被清场,我们被无数全副武装的官兵围着,没有半点逃离的机会。   阳光很微弱,带着铁器味道的风打在脸上,有种冰凉的刺痛感。   钟疏冷冷地看了这些正在向我们靠近的士兵一眼,放□上背着的早已昏过去的凉,再转向南南时,眼里已经带了温暖的纯净的笑,“宝贝儿,你要孤军奋战了哦。”   孤军奋战……你们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南南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少看不起我,我离南从来不做抛弃兄弟这种不义之事的。”   “可是我不是你的兄弟啊。”钟疏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了,“所以你放心地出去吧,不会有损于你的英名,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真的?”南南那货思考了一下,竟然就答应了,“你以前一直吹嘘自己是高手,这次也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啊,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知道啦,你们要是还在这里拖累我,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赢不了啊。”钟疏故作轻松地说,“保护好姐姐和公子知道吗,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嗯。”南南低着头应着,然后轻轻地开口,“你要小心。”   钟疏眼睛一亮,抬起南南的下巴就用力啄了一下。   南南一下子被吓到了,“你——”   钟疏已经心满意足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趁着西南方被钟疏扯开一道口子,我和南南搀着凉,飞快地逃窜而去。   可是身后忽然传来浓厚的血腥气味。   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原来这些追上来的人都不是没有来头的,这么多人,每一个都能算得上江湖的一流高手。   钟疏行尸走肉一般浴血奋战在人群里,翻飞的衣袍沾满了红光。   其实他刚才在行宫里为了保护南南就已经受过伤了,现在虽然拼尽了全力,却还是占了下风。   妖异无比的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蜿蜒着,深到触目惊心。   寻常对自己容貌爱惜无比的钟疏,却在此刻半分表情也没有。   这么淡漠。我想起刚才同样没有半分表情的雪随的脸。   *******   凉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巷子里阴冷而潮湿,没有一点日光,南南和我紧紧地将凉抱住,希望让他感受到一点热量。   但是渐渐地连我们的身体都变得一片冰凉了。   必须想到出去的办法。   但是……听着外面不远处传来的官兵的搜查声,我和南南连动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了。   “姐姐,好像有人走过来。”南南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我从地上拾起几个石子,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拼个鱼死网破。   黑色的身影从巷子深处渐渐脱离。   似乎人还不少。   我和南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全神戒备着。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来人的面孔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我放下石子,几乎要喜极而泣。   “我们有救了。”我对着双眼紧闭的凉喃喃低语   在南南疑惑的眼神中,奉幽国御前侍卫统领韩谷迁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了一下、身,“卑职见过公主。”   *******   如果说外面的夕阳像是从金色的汤水里捞出来的话,这座毫不起眼的民宅根本就是从药锅里煮出来的。   凉还没有醒,精致的双眉有些痛苦地皱着,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小孩子。   我揉平他的眉心,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坏女人居然肯在段哥哥身上下这么多功夫……”南南的小脑袋在不停地思考着,“姐姐,段哥哥就是陛下吧。”   “很吃惊?”我笑着看他。   “本来早就有所感觉,”南南脸上还是有着迷惘的表情,“不过就是不敢相信啊,这个段哥哥,和传说中的陛下完全不一样嘛。”   “那你把他当做你喜欢的段千凉不就好了,他是不是夏青午,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南喜笑颜开,而后很快却又垮下脸来。“怎么没有关系,连我都想到了,保护你的这些人总不会还没发现他就是青鼎王上吧。”   我手指一顿。   想到了更多事情。   韩谷迁假装殷勤让人开给凉的药,不知所谓的殷雪随的态度,还有——随时能够找到我们的茶蜂。   凉还在床上昏睡着,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南南,从现在起,你时时刻刻守在凉的身边,不要离开半步,知道吗?”我认真地看着弟弟。   南南虽然不解,可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还有药……,你爹教过你怎么辨别毒药没有?”   “段哥哥曾经指点了我一些,只要不是太特殊的毒,我都能分辨出来。”   “那么药也要多加点心眼,不要让别人有机可趁知道么?”   “姐姐说的我当然会小心,”南南抬起头,忧心地看着我,“可是姐姐呢,姐姐你要去干什么?”   我安慰地摸摸他的头发,“别担心,我只是要离开一段时间。”   南南固执地看着我,“就不能不走吗?”   我无力地摇头,“我留在这里,会拖累你们的。”   南南抱住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我用手扣住他的脑袋,“南南,钟疏不是都跟你说了,要做一个男子汉吗?”   “他跟我说了这一句,就丢下我一个人去杀人去了,你说了这一句,也要跟着抛弃我。”南南的声音闷闷的,“那我不要当男子汉了,我……很害怕。”   我的心疼得快被揪下来。   他其实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啊。   我尽量地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一些,“南南,我还没有活够呢,我不想死在这里。”   “什么?”   “留在这边的话,我很容易被仇人找到的。”我斟酌着用语说,“而出去的话,我轻功这样好,说不定还会有几分逃生的机会。”   “真的吗?”南南很轻易地就相信了。   “姐姐用人格向你担保。”   南南从我怀里钻出来,鄙夷地看着我,“换一个吧。”   我辣手摧上他细嫩白滑的小脸。“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我等着。”南南严肃地看着我说,“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哦。”   “就怕你在这里待得过瘾,把姐姐都忘了呢。”   “姐姐你在说什么?”南南懵懂地睁着大眼睛。   “你怎么忘了,你家阳哥哥可是这里主人的弟弟啊。”我戏谑地说。   南南的小脸马上就红了。   我家弟弟……,一会儿能胡搅蛮缠死皮赖脸,一会儿又能清纯如此诱人犯罪,函阳你不待见他真是货真价实的没眼光!   “如果有困难的话,就尽量去找函阳帮忙解决吧,这里这么多人,也就他勉强信得过。”按捺住抱着南南一顿狼吻的冲动,我对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嗯。”南南小媳妇一样点点头,脸已经红得快模糊五官了。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再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这里大概是整座宅子唯一没有被药味熏染的屋子了。   面容沉静清秀的少年,正在优雅地品着茶。   他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终于来了,日。”他优雅地吐着字。   我全当他在向我问好了。   “本来可以早一点的,可是南南经历了那些事情,一个人实在太害怕了,就多陪了他一会儿。”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反客为主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拿起茶具,也为自己倒了一点。   同时眼睛也没有放过,函阳在听到南南名字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他怎么样了?”沉默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憋不住问出一句。   “咦?你把他打成重伤害他被抓到,我还以为你不关心他呢。”我阴阳怪气地说。   “问你一句你唧唧歪歪说这么多干什么?你现在还在老子地盘上,快点告诉我,靠。”   唔,你说的比我还多很多好不好。   我瞟了一眼他的脸色,“被你打成了重伤——”   他马上打断,“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强调这一句?”   “嗯,就是受了内伤嘛,然后又被杜千秋关到了地牢里,被凌虐了一阵,后来我们逃出来了,又遇上高手剿杀。”我看着他已经灰败如死的神色,又好心地添了一句,“但是听说你在这里以后,他很开心。”   谁知函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弱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惨样是老子害的吗?”   “他的脑子太小了,根本就不会计算这些问题。”我叹息般地说了一句,然后语调一转,“你不会就想靠这样来让他疏远你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函阳气结地说,“他爹杀了我奉幽国这么多老百姓,我身为奉幽的战神,还能跟敌人的儿子在一起不成?”   这么快就套出你对弟弟的心意了呢。我闲闲地笑着,你们这一对,到底是有多简单。   虽然听这个语气,函阳还没把我家南南放在能与责任相比的高度上,不过我打小就知道,殷家函阳可是一个脸皮超薄又口是心非的人呐。   函阳这样见了我就爆粗口的人,将来叫我姐姐时,到底会如何的销、魂?   我收起猥琐的笑容,诚挚地对他说道,“就算不能跟他在一起,但至少他的命,你还是要留着吧。”   “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对无辜的人动手。”函阳又看了我一眼,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接着开口道,“不过要我放过那个夏青午的话,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你知道了?”我惊异地抬起头。   函阳一脸看白痴的不屑表情,“夜音帝姬在疯狂搜寻你们踪迹的同时,就已经将他的真实身份宣告天下了。”   我的眉不禁蹙了一下,这女人真狠。   如今这天下,想杀凉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看来凉他们更不能离开这里了。   “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做了他。”函阳一脸的志得意满,“现在他昏迷不醒,我可随时都有机会。”   我眨着眼睛,很快就有眼泪掉了下来,“那南南怎么办?”   “这关他什么事,”函阳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里突然升起戾气,“难道……那只土拨鼠喜欢的是夏青午?”   我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函阳,你这醋劲也太大了一点儿。   “不是……”我做出哀愁无比的样子,“夏青午曾经在南南身上下过毒药,如果他死了,南南的毒药就没人可解了。”   “怎么可能,离川不是夏青午的得意手下?”   “夏青午是个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就跟不要钱似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信不过的南南待在身边?”   “真,他,妈,的,畜,生。”函阳一字一顿地说。   真是对不起了,凉。不过你这么不要脸,再被多骂几句也没什么影响吧。   我怎么也在骂你了?唔……   “不过你还不是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函阳回过神又接着骂我,“你叫我凭什么相信你。”   早知道以前就不该这么耍他了……   我泪水突然再也流不下来,于是又冰冷地看着他笑,“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除了南南的尸体,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用来说服你。”   “靠,整天咒着人家出事,有你这样的姐姐吗。”函阳大怒。   不过我知道,他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你明明不是要对夏青午……”我故意说道。   函阳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老子还这么年轻,以后就没有杀他的机会了不成。”   我假装沮丧地低下头,把笑容藏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   我可以放心地走了吧。    ☆、第三十章 祸害遗万年   赶到城门的时候才知道夜音早已下令封城。   这厮是真心想赶尽杀绝啊。   我记得凉说过,他带来的人都被留在城外。见到这等阵势,他们迟早会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救主吧。   城门处聚集了一大堆卖完东西想出城的小贩。守城的官兵正在蛮横地驱散他们,央求声斥骂声久久不散。   我在人群中隐住身形,默不做声地挤出了想要顽抗的队伍,就近找了一家民宅投宿。   在好心宅主的家里换了一身没有血迹的衣物,再包扎好伤口已经是戌时。   还没有就寝,就听见外面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宅子女主人焦急地冲进客房,对我说道,“妹子你先躲一下吧,有两支贼军攻了城门闯进来了。”   “两支?”我有些意外地揉了一下眼睛。   “是啊,现在他们正和守城门的精兵打成一团呢。看这阵势官爷马上就要败了,你还是跟着我们避一避吧,这里不安全得很呐。”   我微笑着摇头,“大姐,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是坏人,也不是来打家劫舍的,他们只是来找个人,不会伤害你们。”   大姐疑惑地看着我。   估计是把我当同伙了吧。   我无暇解释,提了剑就向外奔去。   城门处果然有两队人马正在合力与守兵血战。   其实说“血战”有些夸张了,其实是单向群殴啊。   在我还来不及眨一下眼的时候,最后一个官兵已经摔到了地上。   战斗结束了。   血液一路流到我的鞋底。   我后退了一步,发出了些轻微的响声。   那两堆人抬起头来,看见了我。   都还是老熟人,一方是钟时带来的,另一方领头的是段白羲。   段白羲?他不是在米陇国么。   正在考虑要不要向那些一脸杀气的男人打声招呼时,段白羲已经走过来了。   “南南在哪。”他的语气很阴沉,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南南被我放在函阳那里,这样说的话,段白羲会不会直接把我撕了?   我吞吞口水,“放心,他现在和凉在一块呢。”   凉,原谅我再次将你拉出来做靶子吧。   “他居然放他出来。”白羲狠狠地说。   他以为南南是凉带出来的。   我会蠢到去说实话么……   倒是一旁的钟时早在听到凉的名字时就激动了,“阮小姐知道公子在哪吗?”   我将凉现在的地址告诉他,他便握好剑,准备回到弟兄中间去。   走了两步,他又突然转过身,惊异地看着我,“你不一起吗?”   “救人这种事情有你们就够了,哪还需要我出马啊。”我说。   钟时无语地照着我给的方向走了,“我本来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们保护的……”   白羲自然也带着千绝门的手下跟了上去。   守兵的外援还没有来,我趁着这个机会,加快脚步出了城门。   *******   毫不停歇地走了一整个晚上,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地上时,我终于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   肚子已经饿得单薄如纸了,我坐在路边摊子上,正打算点一碗馄饨时,却发现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带。   在摊主的指引下,我拖着快要废掉的腿去当铺用自己的耳环换了一些现银。   在等待馄饨被端上桌的那段时间里,我手里握着筷子,沉默地考虑着如今的去向问题。   凉的军队驻扎在奉幽国南部边界以外,理应离这里不远,但是现在凉已经身受重伤,军中没有人是杜千秋的对手,就算能得到青军的庇护,杜千秋也一定有办法取我性命,说不准还会连累到其他人;殷雪随那边也是一样,没有殷雪随在,我根本就没办法在杜千秋手里活下来。   其实钟疏和白羲也许可以与杜千秋打成平手,但这两个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心力管我的死活。   红颜薄命啊。   “客官,来了!”摊主吆喝一声,热腾腾的馄饨便出现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袅袅升起的白雾将空气熏得一片模糊。   吃饱喝足以后,我在小镇里又买了一匹马,一些干粮,以及必备的换洗衣服,离开小镇重新上路i。   老死毒死被人杀死都可能是我,但是等死的话,绝对不会是我阮沫合。   *******   哗啦哗啦,地面上又多了几个碎瓷碗碟。   站在我面前的众人都已经面露怒色。   客栈里的伙计和其他客人都早已被吓得躲在墙边,我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   “你竟然敢……”刚才摔桌子的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直指着我。   我用极慢的速度将口中的米嚼碎,又极其缓慢地将它吞下去,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不要一直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大爷你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中了小女子的泻药吗?”   “没想到今天居然栽在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大汉一脸铁青。   “是啊,好丢脸啊。”我附和着他说,“至少这几天追杀我的人那么多,只有你们是还没出手就要趴下的呢。”   他又怒又羞,提了大刀就要冲过来。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茅厕就在里面哦。”   大汉手里的刀也掉了,狠狠瞪我一眼,人高马大的各位杀手便争先恐后地向茅房跑去。   我从包袱里面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在饭桌上,拿着佩剑出了客栈。   拴在外面树干上的马已经被人解开了,上面还坐了一个人。   马头调转过来,我看到了他的脸。   完美得近乎虚幻的面孔,墨迹般的漆黑瞳仁正安静地凝在我身上。   我可以说更宁愿看马屁股吗。   我连马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可是那个人骑着马挡在了我的面前,并向我伸出一只手。   “殷雪随,你抢了我的马也就算了,连人都不放过啊。”我骂道。   他一动不动。   那眼神……就像要阉了我似的。   可是是他对不起我啊,这样子不科学啊。   又过了一阵我才想起来他刚救了我们一次。   得,这么快就压迫上来了。   不过我一个横竖都要死的人,还会在乎死在谁的手上吗。   我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交给他。   他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便将我拉到了马背上。我的马像移情别恋了一样,在他的命令下狂奔起来。   马背上上下下地起伏着,我迫不得已地抱着他,感觉自己内脏都快被抖出来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衣料被呼啸而过的厉风吹得鼓起来,轻轻拂在我的脸上。记忆中清冷而淡定的薄荷香气肆无忌惮地扑过来,忽近又忽远。   他一个劲地挥动着马鞭摧着它前进。   一股潮湿的感觉突然从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上传了过来,我收回手臂,看见掌心温热的红色液体。   “你受伤了吗?”我向着前方的殷雪随喊道。   没有得到答案。但我敢肯定他是听得到的。   “快停下。”我的声音又提高不少。   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他身后不断地拍打着他,他却像专门和我作对似的,让马跑得越来越快。   四周的景物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天要黑了。   “殷雪随,你快停下来吧,我的衣服是刚买的,快要被你染得不能穿了啊。”我的声音已经嘶哑。   明显地听到殷雪随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马在一个破旧的庙子旁停住了蹄子。   下了地,我先将一个布满灰尘的蒲团擦干净了,才搀着殷雪随坐下,“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找药。”   手腕被他用力抓住,“危险。”   “这怎么行,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已经不会滴到你衣服上了。”   “是哈。”我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瞥见他难看得吓人的脸色,却又不由自主地加了一句,“你身上带药没有,我帮你敷?”   他掏出几个瓷瓶。“依次搽上去,顺序你知道。”   我兴奋地扒开他的衣服。   殷雪随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我的手指拂过去,摸了一把他滑腻如水的肌肤。   殷雪随气得颤抖,“阮沫合我受伤的是腰,不是胸!”   我又抓了他一把,才将视线放到他的伤口上。   他腰间的纱布已经完全被浸湿了。   原来他早就受了伤,今天运动得太剧烈,又把伤口绷裂了。   真是……,没有美感。   缠绕着的纱布已经和血肉凝结在了一起,每撕去一点,我都能听到殷雪随骤然变重的呼吸声。   “什么时候受的伤啊。”为了从这血淋淋的伤口上边把注意力转开,我主动开口。   “两天以前。”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谁能伤了你?”   “杜千秋和他的属下。”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他丝毫不带感情地说。   怪不得这几天他没找过来。   不过跟杜千秋有仇的是凉呐。   殷雪随跟老头子动手是为了——我?   我震惊又感动地对着殷雪随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好人啊,现在我要认真地给你处理伤口了。”   殷雪随瞪着我,咬牙切齿,“刚才你是故意手下那么重的?”   一声惨叫响起来。   不要误会,不是我的。   我被他一吓,一不小心就撒错药粉了。    ☆、三十一 天涯何处无奸情   接下来在整个包扎伤口的过程中,殷雪随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将这间破庙收拾完毕,又升起一堆柴火,他仍然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奇怪的是,我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同他说的话。   我们两个人相对沉默着,有些尴尬。   夜色里只有火苗烧到湿木枝时爆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种森寒的窒息感,起身走到远离火堆的木柱旁坐下,头斜靠在已经掉漆的柱身上,闭了眼睛准备入睡。   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却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响起。   “为什么要走?”   我没有睁开眼,“你呢,为什么要来?”   “因为听说你在这里。”   我的唇角划出一道浅弧,“其实我也不是特意要离开的,杜千秋在我的身上施了万花露,茶蜂会循着香味帮助他找到我,如果我还呆在那里的话,会连累到别人。”   “那个别人,是指夏青午吗?”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漠。   “那里的人不止他一个。”我波澜不惊地说。   “但是杜千秋的目标,只有他一个人。”   我无言以对。回过头,却发现他正在定定地看着我。   “这几天我一直在生气,你居然这么多次因为别人而离开我。所以,我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来惩罚你。没想到,其实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的唇角上翘着,有些讥讽。   “其实你也没有资格惩罚我吧。”我无辜地眨眨眼,“你早就不是我的主人了。”   “就因为他喂养了你两个月?”他冷笑。   “不是。”我看着火光里面庞通红的他,“因为你在两个月以前,就把我抛弃掉了。”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接着发出一声苦笑。   “我也多么希望是这样啊。”他叹息一般地说。   红色的火焰在我面前渐渐跳跃起来,慢慢遮住他的眉眼。   *******   第二天早早起床,我以为殷雪随要赶回锦泽城,却没想到他重新回到昨天遇见他的那个小城并住了下来,说要在此逗留几天。   我感到难以置信,“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不怕京城那几个造反吗?”   “正是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才要躲一阵,不然以我这副受伤的样子,恐怕还没回到京城就被人盯上了。”说话间他已经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一家客栈,“再说,我还真的挺期待他们几个人能光明正大地造反啊,省得我费尽心力地去搜集证据。”   我一想起他身上的伤,才想到杜千秋已经死了。   “那我现在没什么危险了,可以走了吧。”我一边扶着他上楼一边说。   “我不会强留你。”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可是手却放在昨天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还疼吗?”   “还好,只不过不能运动过度而已。”殷雪随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现在的身手,对付一般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谈话间小二已经领着我们到了客房。   “那好,你自己保重,我就先走了。”我温柔而不带丝毫芥蒂地说。   “你小心,外面想杀我的人很多,希望不会连累到你。”   一个劲地强调自己有多危险,殷雪随,我是欠了你么……   我还是刀枪不入的说道,“嗯,就算连累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要是我死在这里怎么办?”   “放心。”我猫咪一般轻轻抚弄了一下他的长发,“我会把你骨灰带回家乡去的。”   他无力地皱眉,“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我可以把全天下最美丽的采离珠送给你。”   “早说嘛。”我用力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   他却顺势把我抱住了。   “怎么?”我想要挣开他。这么久没有交集,我都已经对他的怀抱感到陌生了。   他察觉到我的反抗,手臂收得更紧。   “你想勒死我吗?”然后将采离珠据为己有?   他在我的头顶闷闷地笑了,“把你闷死在我怀里?真是一个浪漫的主意。”   我已经对这个男人感到恐惧了。   我小心地顺从着他,肩膀缩成一团。   没办法,我天生属龟的,欺软怕硬!   “你是不是欠虐啊……”他无奈地说着,擒住我的唇用力亲吻。   我是怕虐不是欠虐好不好……你轻一点!   我不停挥动着爪子让他停下来,可是这个体力好得根本不像伤员真正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我面红耳赤,嘴唇红肿,脖子上还有许多不堪入目的痕迹。   “这几天都没脸出门了。”我对着镜子懊恼地说。   “这几天都不会有人死死盯着你了。”他很是满足地接口。   “我又没偷又没抢,他们干嘛一直盯着我。”说到这里,我想起一路上那些亦步亦趋跟着我们的陌生人,有些莫名其妙。   “你——”殷雪随气短地说了一句,然后从背后抱住我,“你就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对不对?”   “我才不喜欢照呢,”我恹恹地说着,“被你看见了,肯定要说我胸怀宽广,能纳百丑。”   “哪里丑了?”殷雪随低低地笑着,咬住我的耳垂,“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形容出你的美。”   这话我爱听。   不过我嘴巴还痛着呢,你能不能别咬了?   我悲愤地咬住他。   他退了出来,声音有些沙哑,“乖乖的,会有奖励。”   他一向随身带着的宝贝就不少。   所以我就大度地原谅他饥饿无比一般的啃噬了。   后果就是我的嘴巴肿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我把一只手摊到他面前。   “我真的连几个小玩意儿都不如吗?”殷雪随苦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景泰蓝的瓷瓶给我。   是药!   冒着嘴唇开花的危险被啃了这么久,结果得到一瓶药!!!   我是有病是吧。   看出了我的怒气,他笑着解释,“上次看你又发了病,就特意把药带过来了,以后你难受的时候吃上一点,就会感觉好一些。”   我还真的有病是吗……   我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有杀父之仇似的。   他又拿出一支镯子来,“这个……,也是你的。”   这个本来就是我的好不好!   虽然我不甚留心地把它丢在了夜音那里……   “为什么把它丢下呢,”他握起我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凤纹寒玉钏子套进去,“不喜欢么。”   嗯,虽然很珍贵,但是真的不是太符合我的审美啊这镯子。   手腕骤然就觉得冷,可是他却很满意地笑了。   “就算不喜欢,也不要再扔了它好吗?”他轻柔地吻了一下我的手背,“它只是你的。”   一定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太温柔太美丽了,我才会受蛊惑一般,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他更加开心地笑起来,清冷又柔软的吻像雨点一样,慢慢落在我的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骗到好多吃的~~~~,每天都是愚人节该多好啊…… ☆、三十二、花言巧语最薄情   大概是因为没人料得到我们会重新回到这座小城的缘故,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少有人来打扰,日子近乎风平浪静。   殷雪随那厮仗着自己为我受了点至今没好的伤,简直把我当奴隶一样天天使唤。   洗脸、梳头、穿衣、喂饭,要不要这么面面俱到啊。   被催促,被嫌弃、被数落、被刻薄,要不要这么惨绝人寰啊。   关键是殷雪随你伤的只是腰啊。   什么事也没有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默不做声地视、奸我。   陛下你怎么愈来愈有我哥段千凉的风范呢。   日子是不顺心却平静着的,直到一个早晨,大队穿着黄衣的羽林军打碎了小城的安宁。   他们在西门左烬的带领下向着殷雪随山呼万岁。   小城的居民见状也纷纷慌忙跪下。   我怔了怔,目光所见之处只看得见浩浩荡荡的匍匐如蝼蚁的身躯。   还有一个不用跪下的陛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着,却不再是那个不久以前还在向我耍赖的让人牙痒的殷雪随了。   我站立的姿势在这群叩拜的臣民里面真心是鹤立鸡群。   于是我也跪了下去。   “平身。”他微微沙哑而略带凉意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直视天颜素来是大忌,我们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我想,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表情吧。   耳畔响起整齐而洪亮的谢恩声音。过后他静静地说话了。   “把手给我。”   我抬起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垂着明黄色锦幔的车舆上。   由于路途遥远,西门并没有带上仪仗队,然而即使没有华盖与鼓乐的陪衬,他也依旧高贵得让人心生倦意。   他与凉是不一样的,我突然想到。   殷雪随的手还在直直地伸展着,和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把我从挣扎困苦里救赎出来,这一次他又是想把我拉进去做什么?   我皮笑肉不笑,“陛下,现在你可不缺伺候的人了啊。”   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那么,你是想抗旨啰?”   这话一出后,周围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   有什么了不起,我哥还是皇帝呢。   可是现在——,我环视了一下西门左烬及侍卫们的脸色——   “谢陛下。”我言笑如花地跳到马车上去。   龙辇被车前的四匹骏马缓缓拉动,城中百姓齐齐呼出的恭送声被一步一步地抛在身后。   车轮碾在路面的声音与护卫达达的马蹄声在外面不疾不徐地响着。   西门有时会进入车内禀告我们小镇里根本无从听闻的事件。   譬如,因君主身受重伤,青鼎国士气大挫,又有函阳凯旋回朝,青鼎国宣布退兵,奉幽转危为安;譬如,三皇子殷雪境趁乱谋反,被西门和大皇子殷北辰联手击败,如今已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譬如,苏引池全军覆没回城后,身份已经暴露的夭凝却拒绝了西门的请求,坚持不肯再回奉幽国。   每当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殷雪随的脸上,都会出现一种很迷人的严肃表情。   却再也不是那个会毫不掩饰夸我很美的平凡人。   前几天那令人发指却又隐隐温柔的各种行为……应该是水土不服。   他也知道我现在看不惯他,所以这长长的一段路程里,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直到进了锦泽城。   车外百姓齐呼万岁的声音响起来,恢弘又庞大,简直震到人的心脏里。   锦泽城当然比那个镇子要大得太多,走了好长时间,这种重复单调的声音还是没有停止。   “你都不会心烦吗?”我忍不住回头问他。   他合上手里的奏折,向外看了一眼,“当然烦啊,所以,我都很少愿意出宫。”   “可是宫里面,一直都很寂寞吧。”   “一开始的确会有一点,”他的眼睛转向我,然后展开这些天来第一个笑脸,“可是后来,你不是出现了吗?”   他笑的时候真的和凉颇有相似之处。不过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是啊,不仅我出现了,夜音也出现了呢。”我淡淡地说。   “不一样。”他有些不高兴地敛了眉头,“夜音和我没有关系,而你和我的纠缠,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呃,陛下,你的眼神如此真诚,如果我没看到那令人流鼻血的一幕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一点。   我的眼神之中带了一点轻视。   他似乎被这眼神刺痛了,“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不再相信我?”   “或许从我变得聪明开始?”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狂躁地低吼着。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啊,你把我当谁啊,算命的啊,你这点破事儿还要我天天惦着记着穷揣测啊。”我也气极地吼回去。   结果就是,又被惩罚了。   这种被强迫的滋味是如此恶心,我像拼了命一般用力踢打着他。   他野兽似的紧紧圈住我。   用他那抱过别人的臂,用他那摸过别人的手。   皇室的人,都是这样目中无人只管自己感受的么。我突然对他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感。   龙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恭迎陛下回朝。”   外面所有人的声音汇合成同一个句子。   而殷雪随恍若未闻一般,继续用力地吸吮着我的唇舌。   “恭迎陛下回朝。”   整齐划一的口号依然在响。   殷雪随仍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不愧是禽兽啊,体力非同寻常啊。   直到外面西门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殷雪随才移开唇,轻轻放开我,自顾自走出了车幔。   没有一个字,没有一个表情。   他的态度,就好像在对待一个妓、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时间有点晚了,好像字数也不多不过亲们原谅我吧,偶就一招贱体质啊今天居然被骗去联谊啊,泥煤我还真去了啊,然后一堆子被骗去的人大眼瞪小眼啊。终于金蝉脱了壳,爬着回来找我小电了……虎摸虎摸,包养包养~~~对了,愚人节快乐哦 ☆、三十三、天长地久,翻脸就走   掀开车幔那一刻,其实我在心里将殷家的祖先骂了无数次。   首先闯入视线的是满身茜红的夜音,她嘴角含笑,正妩媚地挽着雪随的手臂。   这个样子的夜音,果然美到腻啊。   周围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他们或探究或厌烦的眼神望进我的眸子里,我怔了一下,觉得浑身发软。   夜音略带惊愕的声音已经从不远处传过来了。   “雪随,她怎么会在这里?”   唔……,怎么口气这么生疏幽怨,我们不是很熟的么。   女人……,果真是善变啊。   殷雪随的声线毫无起伏,“一个月后我们就要大婚了,顺道把她带回来,省得设喜宴时专门去请。”   我猛然抬起头来,妹的,你们大婚带我过来干什么,当伴娘么。   而那个被我狠狠瞪着的人却一直专注地望着夜音,只给我一张隐隐温柔的侧脸。   再看向身边的西门,他的脸上却也是早已了然的神情。   你们是觉着日子太枯燥了,所以特意来看场笑话的是么   关键是姐姐我好端端一个人,凭什么要做供你们玩乐的戏子?   我扶住额,盖住自己恨不得杀人的目光。   周围的人仍然在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这是在奉幽国啊,不能失礼。我跪在殷雪随和夜音面前,毫无形象地咧嘴一笑,“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夜音这时候又苍蝇一般无孔不入地笑起来,“正愁没人陪我呢,妹妹这下可来得巧了。”   殷雪随的声音陌生得像是来自于与我完全隔绝的另一个世界,“朕曾经下过旨,阮沫合终生不能再踏入由映宫一步。”   你当我很稀罕么。   “那怎么安置妹妹呢,她现在又只是一介民女。”夜音为难地撒着娇,“总不能让她住到后宫里吧。”   都说了很多次老娘不稀罕!   这时终于有不令我反感的声音响起了。“让沫合住我那里去吧。”   夜音一抬头,有些惊异,“你不是最怕麻烦的么。”   “老子又不用每天想着该怎么欺负她□她给她难堪,哪里会有你们这么多的麻烦。日。”   函阳,你骂得太好了!   殷雪随眉毛皱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悦,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极其恭敬地磕头谢恩,“多谢陛下。”   平日里我都是没规矩惯了的,骤然一下子规矩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多半看的人也觉得别扭。   别人的心情我是想不到,反正对面的殷雪随看了我一眼后,是面色铁青地拂袖而去就是了。   纷乱的人群也逐渐散开,我的眼睛只看到无数双脚走来走去,最后完全消失。   贴在地面的膝盖已经有些发麻。   一只手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一双少年的手,不是很白皙,带着薄茧。   函阳身子半蹲着,目光温暖地看着我。“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想到吧,最后给我安慰的,竟然是这个外人眼里暴躁异常又没心没肺的人。   然后拉着我起身的函阳又立即爆发了。   “比你弟弟都还重,你们一家人都把自己当猪养啊。”   ……   *******   函阳王府位于城东一个繁华的区域内,对面转角处便是一个歌舞坊,依依呀呀的歌声每天不知疲倦地响着,不绝于耳。   府中的丫鬟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   或幽怨或缠绵的乐声在入夜以后更加猖獗,我只好关紧门窗,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地翻看书架上摆放的古书。   门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人敲响。   “谁?”我收好书,警惕地问道。   “是我。”   “函阳?”我开门之际回头看了一眼案上的铜漏,有些惊诧,“你不是在宫里参加庆功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穿着朝服的函阳带着两壶酒走了进来,“庆祝牺牲这么多兄弟性命,帮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得到了一个国家?还是算了吧。”   “那你怎么想起我来了?”我关上门,笑道。   “其他人全是皇兄的卧底。”说话间他已将酒壶放在了桌上。   殷雪随,还是不是人了你,这么可爱的弟弟你居然都要防。   我摇了摇头,也来到桌前坐下。   他拿了一个瓷杯,倒满了酒递给我。“爷们,干了。”   我笑着推了回去,“姐们,我不行啊。”   “我倒忘记你不能喝酒了。”函阳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知道这事?”我有些意外。   “在你入主由映宫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还记得吗?”他看着我问。   “那天晚上,你好像端了酒准备到我这里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又退回去了。”真是佩服我的记忆力啊。   “是啊,当时你被父皇封为未来的国母,我本来对你很有偏见,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想过去逗你玩玩,谁知皇兄却毫不留情面地就拉住我了。”他说着轻轻挑了一下眉,“其实那个时候我的重点在于酒里面的泻药,他却以为我真的想灌你。”   “他那时候说什么没有?”   “就说不准给你喝酒什么的,反正我就只记住了一句。”他思忖了一下,然后对着我说道,“当时我以为终于出现一个能让他紧张的人了,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成这样。”   我继续将酒倒入他手中的杯子,“老天爷永远比我们想象中还有创造力,这样不是很好吗。”   “当着我你还说这种假话。”他很不屑地哼了一声,“皇兄现在不仅将隐桑城拱手让给那个死女人,甚至还为了她大兴战事,这次是运气好才没有亡国,要是再有下一次,我们就都等着做战俘吧。”   我无奈地看着他,“你对你未来二嫂很有成见啊。”   “你用的词语太客气了。”函阳一脸愤懑地说,“你知道隐桑城原来是什么样子吗?百姓安居乐业,连抢劫盗窃案件都罕见,现在呢,这他妈的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函阳,不要激动,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太没用了。”函阳低下头抿了一口酒,“我现在喝的酒,是隐桑城一个酿酒的老汉送给我的,我从米陇班师回朝时特意去了隐桑城一趟,那个老汉却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人杀死了,而那个凶手,却至今都逍遥法外。”   “连你也没有处置他吗?”我惊疑地问。   “我倒是想,”函阳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那个凶手是城主大人的亲戚,我一个外国人哪有资格在别人地盘上撒野。”   外国……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城池突然变成别人的领土,函阳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函阳已经有些醉了,比平时多话很多,“你觉不觉得那对狗男女其实关系很奇怪?”   函阳你骂起人来一针见血啊。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怎么又奇怪了?”   金童玉女,奸夫淫妇不都这样吗。   “听说皇兄在救你的时候曾经伤过她,还亲手杀死了他的爷爷,而且上次二皇兄谋反的时候,亚竺国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怎么今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的脑中浮现出夜音在隐桑城里跟我提起殷雪随时毫不在乎的眼神。   “他们的事情,那是我们这种人就可以揣测的?”我摇头笑笑。   函阳又干掉一杯,仰头笑看着我,“其实我本来是想安慰一下你的,结果我们好像搞反了啊。”   “你才知道啊。”我笑容不变地又斟了一杯给他。   “你到底是豁达还是弱智呢。”他眼神模糊地看着我说。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哦,弱智啊。”   我气得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脑门。   大概脑子里酒水和脑浆和在一起了,他眼神更加迷离,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模糊地喊出了三个字。   “土……拨……鼠……”   然后又是一遍又一遍含糊不清的重复声。   叫的是南南吧,我听见过的。   可是,怎么能给我家弟弟取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我捏住他的鼻子,想要扰醒他,他却突然闭了口,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与月光的重叠映照下,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黄色光晕。   多么像殷雪随温柔下来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要停更几天……大家体不体谅都没关系,反正今天已经霉到不能再霉了本来一个挺看重的朋友,我其实是想帮她来着,她什么都不说就误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绝交了我觉得已经够难过了的,谁知她还在各个地方都传播我的留言,这还不算,我居然还听到了……下午下完课,辅导员告诉我学籍档案被她搞丢了,学籍档案是个很傲娇的东西,补办都没有办法的,可是辅导员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如果学籍找不回来的话,几年后连毕业都毕不了周围却没有一个真正当回事儿的人觉得很多东西都变陌生嗯,词不达意了已经总之明天我估计要回老家去看看能不能解决档案问题断更几天如果回来的时候还有愿意看的人的话,我就继续吧 ☆、片刻安逸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函阳的府上过得无比宁静。   我一直在同一个房间里呆着,除了每日送饭送菜和伺候梳洗的丫头以外,就只看得见每日送饭送菜和伺候梳洗的小厮。   “你都把我领回来了,就不能帮我找找乐子啊。”我向着函阳抱怨。   他的眉毛弯了一下,“我带你回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的,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我是女孩子诶,你就不能怜香惜玉?”我向他抛了个恶狠狠娇滴滴的媚眼。   “你个蠢猪不知道大爷喜欢男的?”   我挫败地在他身边坐下来,“人生真是没意思。”   “这话只有人才有资格说吧。”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我已经被这平静又单调的日子磨练得没脾气了,“外面现在有什么热闹可看?”   “准备皇帝大婚庆典吧。”他随口说着。“你要不要出去凑凑?”   “狗男狗女的苟合之事,我是坚决不会去同流合污的。”我一字一句地坚决地说。   “原来你居然也会小肚鸡肠?”函阳的神色有些讶异。   哦咦?原来在函阳你的心里本姑娘是这样白璧无瑕啊。   “我还以为你的身上一点女性特质都不会有呢。”函阳接着说。   ……   *******   在王府里的第七个早晨里,我一觉醒来,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寻常。   周围没有催我起床的丫鬟,桌上没有香香喷喷的饭菜,好吧其实有,不过都被人吃光了!   难道是没睡醒?   这才发现地面有一个长长的黑影。   是从门口投过来的,门口那人身材颀长,衣袖飘飘,逆着太阳的眉眼发着媚光。   “……凉?”我不确定地喊出一句。   那人的身子立即就松懈下来了,“累死我,我还以为你还要过多久才能发现我呢”   所以你摆着那个风骚的造型僵立了这么久么……   凉掩了门,风情万种地走进来,在我怀里使劲地蹭,“怎么都没有说想我,太激动了?”   “才分开几天啊大哥。”我不屑地推开他。   “我是二哥。”他一副无奈的样子,“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别又黏上来,”我使劲打在他胸口。   他立刻卖力地叫起来,“人家可是有伤在身啊。”   那你也别叫得那么引人遐想行不行啊?   不过也是真的现在才想起那天的腥风血雨。我让脸扭曲得友善了一些,“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眼中一亮,接着又摆出一副寻常得不得了的样子,“经过本人自己的治疗,大体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深入胸口的那只箭迫近心脏的位置,现在动起来会有一点疼。”   “心脏?”我有些懵懂,“南南当时没伤到胸口啊。”   “我亲爱的——妹——妹,”他咬牙切齿,“亏我听说你在锦泽城以后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就来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听说?”我不禁嘴角弯了一下,“我这个笑柄在奉幽国都已经传遍了?”   “嗯,你最近很红。”   我用手指轻轻扯着垂到腰间的青丝,“会不会很丢脸?”   凉一愣,然后揉着我的头顶,“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   你完全可以只说前面一句的……   凉看我脸色更加沮丧了,就无奈(木:你确定是无奈?)地轻轻吻了过来。“别担心,没有人有那胆子的,谁要敢笑你,我就撕了他的嘴,谁要敢乱听,我就毁了他的双耳,就算只在心里笑你,我也可以毒傻他的脑袋呢。”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样都不怕亡国啊。”   “怕,当然怕了。”他说着又紧紧搂住我,笑着向我的脖子喷洒热气,“那你身为我亡国的祸首,有没有什么补偿?说!”   “哪有你这样的皇帝啊。”我怕痒地呵呵笑起来。   闹了一会儿,他沉静下来,带着楠木香味的下巴轻轻搁置在我的头顶。   “回家吧,若若。”   他的声音在静寂中慢慢飘过来。   其实那个千奇百怪又莫名其妙的宅子我也才住两个月而已。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家”啊。   我浅浅地笑着,然后点头。   “知道了,哥哥。”   *******   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我便跟着凉走出了房门。   什么东西都不用收拾,我深深感觉到原来有时候贫穷也是个好东西。   一路上不时地见到横躺在地上的老少家丁的躯体。   我不由低叹,“这些人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你。”   前面的凉根本不当回事,“如果不是因为殷函阳还算优待你,我早就可以用他们来试新的毒药了。”   我怎么有种你很巴不得我被虐待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已经临近大门了,凉的脚步一顿,然后停下来。   “怎么了?”我一边疑惑地问,一边从他身后探出头。   一眼便看见拦在我们身前的函阳。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诧地问。   “我在自己家里很奇怪吗?”他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你府中那么多人被放倒,你都没有现身,我还以为你不在。”我解释着。   “我又打不过他,出来找揍啊。”   瞧瞧这人比不上人家还多么理直气壮。   凉不禁莞尔,“四殿下果然快人快语。”   函阳很不上道地瞪了他一眼,“你跟我打了这么多年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呃,函阳始终还是忘不了自己奉幽国大将的立场啊。   凉也想起对面这少年的敌对身份了,再听到他讽刺的话语,眼神已经变得不太好看。   但那不算风度的眼神即刻就被收回去了,他弯了弯眉毛,对函阳的挑衅一笑而过。   这厮向来最善伪装。   函阳又将眼神投向了我,“你要跟着他去青鼎国?”   “嗯,舍不得我吗?”   “靠!”他炸毛地抓着头发,“就不该给你好脸色!”   “四殿下是有事情跟我妹妹讲吧,”凉很体贴地开口了,“我一个外人,还是先回避一下。”   说着他果然退到了一边去。一副风度十足的样子。   可惜他除了毒术以外最擅长的就是窃听!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函阳,你有什么话直接交代了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函阳又抓了一下头发,然后开口,“青鼎国气候和我们这不一样,你给我小心一点啊。”   嗯……,嗯?   函阳别别扭扭地把我拦住就为了说这些?   我惊悚了。   显然他也有些觉得丢脸,然后声音又被吼出来,“皇兄亲自开口让你留在这里的,你要是走了的话——”   “放心,圣上的贺礼,我一定会在他大婚之前派人送过来的。”我笑笑,“不过你不是来阻拦我的吧,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靠!说了半天你都不懂我的意思,你怎么和你弟弟一样笨!”函阳双眼冒起火来。   原来是要说南南……,可是前面的话到底表达的是什么……   “嗯,就是你那个笨弟弟!”函阳以一种和你说话是你荣幸的语气倨傲得不得了地说着,“叫他离我皇兄远一点,别赖不上我就围着皇兄打转!”   原来南南去了殷雪随那里,不过函阳你的语气,让我自动想起馊馒头啊。   凉的背影也抽搐了几下,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函阳还在继续说着,“天天死皮赖脸跟着皇兄,从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们已经丝毫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   函阳继续炸毛中,“没能力至少也得有个眼力吧,皇兄身边那个不是天资卓绝又身负异秉的?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破孩儿……”   我看着函阳坚毅认真又幼稚的眼神,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时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当南南和殷雪随的关系被摆上明面的时候,我会连哭都哭不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我没想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活着回来了^^^^中午接到个电话,基友说自己禽流被隔离担心了半天,到晚上才知道被骗了原来她只是得了支气管炎不过好像也好不到太多吧……囧,寝室基本都得了病,就我一个回老家的因祸得福了…… ☆、千金散尽不复来   锦泽城在奉幽国的中部,夜歌城位于青鼎的北方,如果高手施展轻功的话,两地穿梭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快马加鞭则需要十天,而我们一路上不慌不忙地赶,抵达夜歌城已经是半月之后。   凉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先陪着我回到了段府。   结果远远看着一堆仆人跪在地上,口中齐喊着万岁。   声音里除了恭敬没有任何感情。   我看着别扭,“喂,怎么感觉全天下都想与你为敌?”   他专注地看了这些匍匐在地的下人一会,“因为全天下都注定要落在我手上啊。”   原来还以为他会难过来着。   不过最后他的声音还是带了一点遗憾,“我们还是回宫里住吧。”   “好。”   我们异常低调地往宫门走,可是依旧是被人拦住了。   大臣一见到我们,就好像见到大便的苍蝇一般拼命凑上来。(……)   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讲着,“启禀陛下,近日有人举报户部尚书乔万山私吞库银十万余两,蔑视法纪,还请陛下圣裁。”   另外一个声音立即激愤地响起,“尹曼德,你简直血口喷人!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我被那些不顾礼法围上来的臣子从凉的身边隔开,在杂乱的人声之中,只隐隐看得见他挺直的背脊,却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又一声冷哼插了进来,留着短胡须的中年男子出言相讥道,“乔大人可别以为有右相撑腰就能逢凶化吉了,咱们陛下可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对于犯上作乱的人,他是决计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也不要以为有了左相的袒护,你们便可以为所欲为陷害忠良了,乔大人人品如何诸位都是清楚得很,他怎么会做这种愧对百姓的事情,贪污库银,指鹿为马这些勾当,应该只有你丘柱国才做得出来吧。”   “连城肆,你——”胡须大臣丘柱国指着刚才开口的年轻男子,气得半天说不上话。   “不要吵了。”冰冷的声音从凉口中溢出来。   各个臣子还是脸红脖子粗地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连嘴你们都不想要了吗?”凉风轻云淡地说。   这样的语调让我想起传说中这个男人的样子。   各位大臣讪讪地住了口,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我不由得想起殷雪随,他在面临他的天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多么的王者风范啊。   去他的王者风范啊。   一瞬间内我觉得凉也不是那么可爱了。   原来是我天生贱命,注定没法喜欢高贵的人?   领着群臣离开之前,凉回过头,拨开了挡在我们之间的一个矮大臣,旁若无人地来到了我的面前,用手指拨弄着我的面颊,“我先去御书房一趟,待会有人带你去我皇妹夏听笙那里,你让她先给你找座宫殿住下吧。”   传说中的听笙帝姬?   美人啊。我马上点头。   他转过身,快步朝着宫门走,穿着朝服的大臣连忙跟了上去。   正值九月中旬,初秋的青鼎国热得叫人想裸、奔,白晃晃的阳光投在身上,我的眼前亮晶晶,头也逐渐地一点点变得眩晕起来。   宫门开始旋转,持着长矛的守卫开始旋转。   足下的土地好像也轻轻飘到了头顶,让人目不暇接的移动不断加速,加速,最后成为流畅而剧烈的翻旋。   我的腿在反复着的土地上踉跄了几下,然后眼睛不受控制地合上,仰头就倒进了那一片不断变化着的白光里。   *******   又是似曾相识的,铺天盖地的刺寒感。   心里好像又有一只小虫在啃噬着,又痛又痒的滋味,也一点一点向全身爬开来。   我呻、吟着抬起手,不受控制地抓向自己□在外的小臂。   雪白的皮肤被锋利的指甲划破,猩红的液体喷出来,四处奔流。   眼睛立即热流狂涌,干涸的嘴唇内也隐隐喷薄着灼人的欲、火。   顺着皮肤蜿蜒而下的血液在滚烫的空气里发出浓烈而甜腻的香味。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沿着手心一步一步向上舔着妖冶的红色痕迹。   到了血液的源头,我突然变得兴奋无比,用舌头确定位置后,我的嘴覆在伤口外面,就开始拼命吸吮起来。   芳香的液体急急划过喉咙。   我像是野兽一般,沾满血液的唇间不住溢出愉悦的低、吟。   “皇兄,她怎么——”不远处飘来陌生女子惊异的喊叫。   近一点的地方,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随即响起。   流血的那只手臂被人用力从口中扯开,我的嘴唇一空,身体立即冷下来。   意犹未尽地舔尽了唇间残留的血珠,我咬着下唇,恼怒地看向坏我好事的人。   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装满了太多看着就沉重的无奈和悲情。   浓烈的饥、渴感再度升起,我垂下脑袋,伸出另一只没有被钳制的手臂,还没有够到下巴,就让面前的男子一手推开。   口中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呢喃声音,我含混地抱怨着,疯狂地反抗起来。   他突然将我狠狠地扳进怀里。   被两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不用说挣扎,我连动一下的余地都被封死了。   喉咙里越来越干燥,身体全是冰冷的,可是脖子却是热得可怕,好像随时都能焚烧完毕,断裂开来。   身体颤抖,剧烈地颤抖。   这个男子的手一震,转而抱得更紧。   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我仰起头,狠狠瞪向这个美得惊人的男子。   他坚毅的下巴在昏昧不明的光线中泥塑般一动不动。   顺着他的下巴向下看去,目光在他□的脖颈处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一切景物都变得暗淡无光,在离我嘴唇不到一尺的地方,他的脖子妩媚张扬地散发着诱人的血液气息。   全身似乎都有力气了,我猛然推开他,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咬住了他的脖子。   没有立即咬出血液来,被他的皮肤抵得有些不自在,我一点一点地舔着蕴含甘液的肌肤,缓慢地移动着嘴唇,最后在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地方停止挪移,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听到刚才的女子不可思议的低吼。   温暖的液体源源不断地灌进口内,我发出心满意足的轻哼,垂在两侧的双手渐渐攀上他的胳膊,最后用力抓住他的袖子。   整个过程中男子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合上眼睛,尽情沉溺在醇厚的血液香味里。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   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强烈的阳光就刺了进来。   揉了一会眼睑,瞳孔渐渐适应突兀到来的明亮,才发现光其实不是很强,恰到好处而已。   “醒了?”淡定又带着喜悦的声音。   我侧过脸,看见坐在床沿的凉。   用疲软的手臂撑着直起身子,我困惑地打量着四周,“看着天色,都应该是午后了吧,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身畔的凉薄唇轻启,“你又睡了三天了。”   “三天?”   电光石火间,原有的记忆纷至沓来。   这才发现凉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样子。   深青色缎袍的领子死死扣着,遮住了他下巴以下的全部皮肤。   我伸过手去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轻轻按住了。   “若若,这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啊,哥哥还没准备好呢。”他又一脸妩媚地装无辜。   可是今天我看着却觉得格外心酸。   他力气也大不如前,我只是坚持地挣扎了一下,就从他的掌中脱离出来,二话不说地解开了他的纽扣。   靠近喉结的地方,青紫色的咬痕赫然映入眼中。   再将目光顺着脖子一点一点地移向后面,闯进眼中的便是红得发黑的血痂。   忍不住动手轻触了一下颜色正浓的位置,“疼吗?”   “疼。”他老老实实地轻哼着。   指端缓缓收回,我带着些许犹豫看着他,“那当初干嘛不制止我,点住我的穴道,或者干脆将我打晕?”   “你那个时候很难受啊。”凉理所当然地说着。   我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却若无其事地扣上银质盘扣,风情万种地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我弄乱的头发,“若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你以前,嗯……,有过这样的症状吗?”他的脸上有着罕见的认真。   “没有。”我皱着眉,“虽然以前会有浑身冰冷的假死症状,可是吸血是第一次。”   “那殷雪随怎么说?”   “他说我只是得了一种病,发作时用药就可以控制住。”   “那你的病发时间有规律吗?”   “没有。”   “那就怪了。”他显出些许困惑,“就算他安排在我身边的探子武功绝顶,去锦泽城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他怎么能在两天半的时间里就把药送来?”   “他来过这里了?”我有些惊诧。   “今天早上来的。”他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说道,“他说你把药丸丢在殷函阳府中了。”   “他还说别的了么?”   凉沉默了半晌,才瘪瘪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一句,“他说他在悦存酒楼里等你,有话要对你说。”   “不去。”我直接了当地摇头。   凉送了一口气,转身就走,“那我马上帮你回他。”   “凉……”我抓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   我踟蹰片刻,还是开了口,“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的脉象似乎有些不正常,有点像身中剧毒的症状。”   “什么毒?”   “这个,我研究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凉苦笑了一下,“面对你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原来‘毒王’这个称号是浪得虚名了。”   “连你也没有办法啊,那殷雪随——”   殷雪随也不是蓄意骗我的吧。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方面,我惯用的毒物都是见血封喉的类型,而你身上这样的慢性毒,全天下只有殷雪随一个人是行家。”   “他?”   “我还没跟你说吧,”他在拉开门的刹那间回过头,眼神细腻地看过来,“探子近日已经证实,殷雪随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在毒界跟我齐名的七言。”   门缝慢慢扩大,又渐渐缩成小小的一条细线。   混沌的脑袋里,莫名闪现出我询问自己“病情”时,殷雪随那看似关心看似担忧看似怜惜无比的眼神。    ☆、晶莹   为了让我在宫里不至于不习惯,凉把秋瑟和红阴也安排进了宫。   而他也有事没事都经常来到这里,我看书时帮我扇扇,我写字时为我研磨,天黑了还帮我点蜡烛,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这是形容女人的好不好……而且谁不知道你青鼎陛下是为了躲避麻烦啊。   青鼎国的左相右相位高权重,向来是君王的左右手,本来虽然不至于不分你我,至少面子上还是一团和睦,谁知在凉带兵离开夜歌城的那段时间里,两只原本锋芒内敛的老狐狸却不知因为什么而撕破脸皮,突然变得水火不容起来。   如果放在平日,权臣相争的最大受益者无疑是凉,然而如今奉幽与青鼎正处于对峙之际,一旦朝中有了内讧,奉幽便能轻而易举地摆脱僵局,坐收渔利。   这次纷争如果不处理,朝中危机毫无疑问地会愈变愈大,但如果压制得过于紧了,可能青鼎将会再遭遇一次逼宫。   嗯,就像做小油鸡一样,不管火候太大还是太小,都是一场灾难啊。   而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现在在做什么?正坐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剥桔子!   看着这个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所谓君主,我第一次对殷雪随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这人都这样了,你还没能让他亡国!   实在无聊得没有办法,我拽了毫无眼光一直看着那个混蛋双颊发红的红阴,学起了绣花。   这下你总不好意思再凑过来了吧。   可是段千凉照样有脸坐到我身边,面不改色地看我穿针引线。   他的身上始终带着好闻的楠木味道,红阴在我对面脸颊扑红,紧张得连手都在抖。   我瞪着那妖孽,他只是无辜地看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打扰到我们了。”看着红阴大失水准的绣品,我提醒他说。   “嗯。你介意吗?”他很诚恳地说。   嗯。 你。说。呢。   我无力地看着他,“你把我害得连做事心情都没有了。”   “那就不做了吧,陪我下棋?”他兴奋了起来。   我才没兴趣做那种胜负毋庸置疑的游戏呢……   不过作为从来眼高于顶的段公子,你牺牲也太大了吧。   不就是想监督我摧残我,阻止我出去嘛,何必啊。   因为到最后,我还不是出来了嘛。   你可以把殷雪随的信给烧了,可以把殷雪随的鸽子煮了,可是殷雪随麾下首席侍女矢薇的攻势,谁又防范得了?   于是我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矢薇姑娘带出来了。   她扛着我绕过好多家酒肆和茶坊,穿过无数条商品满目的大街和无人的小巷,最后终于走进了一家酒楼,爬了两层木制楼梯,拐过一个大厅,才在一个雅间外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我望着紧闭的木门问。   她漠然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伸出手去敲门,刚敲了两下房门之间便开了一条门缝,我这才知道门只是虚掩着的,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好对上那双漆黑暗沉的眸子。   这眼睛亮得可怕,像一只见到了心爱骨头的狗狗一样。可惜我不是骨头,对他的眼神产生不了任何想法。   被人一直盯着的感觉实在不爽,我咬住牙,瞪了他一下。   眼睛的主人这才旋开目光,唇边牵出苦涩的笑,“我都要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娇笑着走了过去,“这话说得,要是耽误了您的终身大事,让夜音皇后不高兴了,小女子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啊。”   “所以,你现在肯来这里,”他神态安宁地看着窗户纸上不断摇晃的蜡烛的影子,静静地开口,“是来向我告别的吗?”   “你在这里等我,又难道不是?”   我的语气里多少有一点讽刺的味道。   他的手轻颤着抚上我的脸颊。   我毫不犹豫地退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种行为很虚伪很恶心?”   他并没有失态,笑容平静而安宁,“看来夏青午把你教坏了,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种话很鲁莽很没有风仪?”   我嘴角一牵,没有说话。   抽风了才会理他那见鬼的风仪。   他将我的脸扳向饭桌,神色愈发地温柔起来,“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我每天早上都让厨子做上满满一桌,然后在这个房间里等你,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到了今天,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扬唇浅笑,“陛下的时间怎么浪费在我身上?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破坏一下青鼎左右丞相关系才对啊。”   他皱了一下眉,“我只是在晚上才会去拜访这二位。”   “那你是承认这次纷争是你挑起的了?”   他不悦地加重了声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只会关心这些吗?”   “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我无所谓地看着他。   他努力平静下来,“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阿沫。”   “我不是叫函阳转告了吗?”我愣怔了一下。   “那能一样吗?”他的手紧紧攫着我的肩,“你之所以不打招呼就离开,是因为我和夜音的事情,还是因为夏青午?”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我想也不想地甩出一句。   他的力度松懈下来,声音里有着无奈,“好,就再陪我用一次晚膳吧,吃了这顿饭,我就消失。”   我顺从地点了下头,他在我身边坐下来。   “先吃吃这个。”他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一般,兴致甚好地剔去了一块花蕊鲤鱼的刺,将鱼肉放进我面前的碟子里。   我夹起飘着香味的鱼肉,左右端详了很久,却迟迟不肯放入口中。   他的筷子也跟着顿了下来,“怎么了?”   我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将鱼肉放回碟中,从袖口里取出一枚泛着寒光的银针。   他的薄荷香气在一瞬间内冷得几乎冻结。   “想不到你已经如此不信任我了,阿沫。”过了好久,他才说出这样一句。   “信任有什么用,”我头也不抬地将银针刺进食物,“换回来的是什么,一纸休书?一身奇毒?”   “这样毫无章法的毒药,居然也被他看出来了?”殷雪随没有否认。   “我倒不知道,你除了把人当宠物养以外,还有制造吸血怪物的变态嗜好。”我冷冷地说。   “一开始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轻轻摇头。   “那你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复杂的眼神摧残了我一会儿,又放到了墙角修剪考究的松柏盆景上。   我看着他,看着桌上的饭菜,看着那盆松景,最后眼神无处可放。   这才想起将刚才被矢薇捉过来时顺便带在身上的包袱取下来。“好吧,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毕竟也养了我好几年,好歹我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现在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我总得送份薄礼的。”   “什么?”他语气平淡地侧过头。   我将硕大的包袱解开,拿出这几日做出的鸳鸯枕。   本来身为我人生中首个绣品,我应该好好保存着的,可是收针的那一刻,我才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还是送出去吧。   太丑了哟喂。   他的视线在接触到我手上那两团乱七八糟的大红色时立即冷了下来。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嫌弃这玩意啊。   “为什么送我这个?”他的声音阴沉得要死。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阿沫。”   我把枕头塞进他的怀里,漫不经心地张口,“对你好好说话大概是不行了,你可以一个人说啊,我好好听着呢。”   他将喜枕随手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瓷瓶,递到我面前,“不要再把它扔了,如果你的毒再次发作,我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有根治的药吗?”   “没有。”   “那你大概还能看很多次热闹。”   他不说话,只是又夹了一些菜到我碗里。   最后一口汤滑入腹中,我拿着锦帕慵懒地擦了一下嘴,唇边绽开一丝浅笑,“这一家的味道真是不错。”   他的轮廓也跟着温柔起来,“的确是不错,不过始终没有锦泽城本地的厨子做得地道。”   “锦泽城的东西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为什么不回去再尝试一遍?”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   “这就是我回去的理由?   “还有,我希望你回去。”   “希望我回去参加你婚礼是吧,”我丝毫没有被他眼中的似是真诚的东西打动。“可惜小姐我不喜欢当丑角儿。”   “那你觉得一个人举目无亲地留在这边很有意思是不是?”   “反正我不过是个父母不详的野孩子,到哪儿都是举目无亲。”我无所谓地说。   他突然站起来,两眼之间写满了戾气。   他在我的头顶扬起手。   我闭上眼睛。   意料中的巴掌迟迟没有到来,我悄悄将眼睑微微撑开。   一道白光闪过,他狠狠将我的头撞向他的身体。   薄凉而清淡的薄荷香气猛然袭过来,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腰上,似乎还能听到他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一只手扳着我的脑袋,一只手紧紧钳制着我的肩膀,像是在防止我给他一刀一般。   事实上我本来就有这种欲、望的。   因为他的怀抱,实在是太冷了。   “我们的这么多年,难道弥补不了你失去亲人的哪怕一点点遗憾吗?”他的嗓音低沉而模糊地从上方的空气中飘过来。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咄咄逼人地又逼问道,“这么久了,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主人啊,恩公啊,未婚夫啊。   不过都是前任了。   我强迫自己在他冷得让人生不如死的怀抱里淡定清醒,“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夜音和你的婚事,是谁先提出来的?”   “她。”   “你反对过吗?”   “没有。”声音稀薄,却带万分笃定。   我一下子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那你还不赶快回去哄新娘子?”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然后松开我。   他看着我的眸子,眼神比怀抱还要冷。   我被他无情如刀光剑影一般的视线摄住了,动也不能动。   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身后,铁青的薄唇过了许久才轻轻开启。   “出去。”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好想被包养啊~~~~ ☆、你的狠如此多情   刚回到我所落脚的白令宫没有多久,一个穿着青莲色宫服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秋瑟红阴都不见踪影,此刻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我们两个互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彼此。   “阮沫合,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   对面的美丽女子骄纵地开口。   这声音立即使我想起毒发那日,在房间里叫着“皇兄”的人。   夏听笙?   我并不想跪,凉整天跟在我后面要我认他当哥,她也不过是他的妹妹,我们在青鼎国身份都是一样的吧。   可是对面的美丽女子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掷出两枚银针,我一个不留神,膝盖便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去。   夏听笙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我对面的几案旁。   “本来我前几天就想过来找你的,”她随手拿起一盏茶,用瓷质的杯盖轻轻拨动着茶水,“可是由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被皇兄遣了出去做事,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回宫来见见你。”   初秋的夜晚已经开始泛凉,冰冷的地面让我打了一个冷战,但仍然直着身子。   她垂睫看了我一眼,脸上有不满之色,“你都不会有点反应?”   什么反应?我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性地说道,“我很想你?”   “混蛋!”夏听笙的眉毛都绿了,“我今天费尽心机来到这里,就为了跟你聊这些?”   “呃,你要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嘛。”   “那天你对皇兄做的事情我都看见了。”夏听笙平复了一下语气,努力平静地说。   我的手心起了薄薄一层冷汗,面上却还是一脸灿烂,“有何感想?”   “你觉得你这样的人,还配得上我皇兄吗?”夏听笙的语气里明明显显带着鄙夷。   “你们这样自以为是的家庭,你以为配得上我吗?”   夏听笙眼中厉光闪过,“至少皇兄对你不薄。”   “你也知道了是你皇兄啊,你对我又没什么恩情,我凭什么要受你的气。”   “就凭你刚刚认识他不到半年,而我从出生起就和他在一起!”夏听笙听得激动起来,“你知道他是付出了多少,背叛了多少东西才有今天吗?”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曾经的未婚夫,也是一个君王呢。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我一脸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她脸上所有的怒火都在一瞬间内被浇灭了,只剩满满的冷气。   “你都不知道,皇兄原本是个多么英明决断的人。”她冷冷地凝视着我,“可是现在,居然就要被你给毁了。”   这么说来凉先前的样子果然和我见到的大不一样了,可是……,其实我真心觉得凉现在的样子很好啊。   为什么感觉她那么恨我?   膝盖跪得有些麻了,我向旁挪了一点。   夏听笙不屑地笑出来,“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不知道皇兄到底看上了你哪点。”   哎哟喂,够了哈,你到底要在我身上找多少茬才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别花那么多工夫折腾我。”我有些不耐地对她说。   “你听了这么久都听不出来吗,我要你滚出青鼎国,离开皇兄,立刻,马上!”   我面无表情地侧过头,避开她疯狂的目光。   “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是不是?”夏听笙气急败坏地立了起来。   我一动不动。   “真是浪费你一片好心了,我们家若若,可是什么酒也不吃呢。”   慵懒的语调,慢慢地从殿外传进来。   夏听笙原本中气十足的盛气凌人在听到第一个字时就已经灰飞烟灭。   屋子陷入沉寂。   我还没有回过头,夏听笙已经神情涣散地朝着我的方向跪了下来。当然跪的是我身后的人。   “皇兄,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夏听笙的声音有点发颤。   “在你让若若下跪的时候,”胳膊被一只手扶了起来,那人贴心地搂住站立困难的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听笙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就连面对我的时候,若若都没有行过这种大礼呢。”   “皇兄,臣妹只是——”夏听笙慌忙地想要解释。   “只是不满皇兄现在的样子,觉得皇兄已经被毁了是不是啊。”凉笑得无比妩媚无邪。   “不敢——”   “不敢承认是吧。”凉亲切地说,“笙儿你也太谨慎了,皇兄好歹也是你哥哥啊,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夏听笙笑得很勉强。   我不禁好奇凉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笙儿你都是皇兄在朝廷里最信任的人啊,”凉的语调愈发温柔,“就连南河救灾这种大事情,朕都只放心交给你办呢。”   “皇兄!”夏听笙激动地抬起头。   据说南河水灾来势凶得很,这一流放,归京遥遥无期啊。   凉笑得一脸委屈,“难道笙儿不愿为皇兄效劳么?”   夏听笙一张朱唇咬了很久,才勉强得不能再勉强地点头。   临走之前,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全无所察地向她挥手,慢走啊,保重啊,争取活着回来啊。   凉已经将我抱到了榻上,轻柔地揉捏着我僵硬的小腿,“若若,消气没有?”   “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啊。”我哭笑不得,“你怎么对自己妹妹都这么狠心。”   “你才是我妹妹。”他撒娇地说。   诶,我刚才为什么觉得他这样很好?   努力找了一个正常点的话题,“对了,听说你还没有派使者去锦泽城?”   “结婚的那两个没一个我看得顺眼的,何必去那里讨不舒服?”   “可是上次夭凝婚礼你都去了的……”   他不在意地说出口,“上次是有事情。”   步晴烟的死状怵然浮现在眼前,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道仿佛扑鼻而来,我极为不适地皱了一下鼻子,“既然夭凝的身份已经被揭穿,步晴烟那方的人怎么还没什么动静?”   “听说好像是被苏引池压下来了。”   “苏引池?”我不解地提高了音调,“他的初衷不是想让江湖势力与刺冥王朝做对吗?”   “我也不清楚。”凉茫然地说。   “这个人一会儿用尽全城的兵马帮你作战,一会又帮着奉幽国那边,立场实在是不明确,你以后多防着他一点。”我有些忧心。   “他是不会背叛我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凉按着按着就笑起来,“不过看见若若这么紧张我的样子,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啊。”   那你就别说了吧……   可是他的声音突然又在耳边响起,“夜色这么好,我们为什么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   我抓着衣襟坐起来,“段千凉你想做什么?”   “夜色这么好,我们干嘛不出去散散心?”他在原地摸着下巴,“若若,你想到哪里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唔,越来越冷场来着…… ☆、诉衷情   刚进向雪楼,女子的娇笑声音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不断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凑到我们身边,□在外的胳膊挽上我们的手臂,风情万种地撒着娇。   连我一个女的都不放过,这妓、院真没节操!   凉不动声色地拿出几锭碎银子,扫了那些穿着暴露的女子一眼,她们便识趣地止住了纠缠,拿了银两乖乖退下。   凉轻车熟路地领着我进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段公子,你散步散得够奢侈的啊。”我打量着雅间内奢华的装修,喃喃地感叹道。   凉安之若素地在满桌的菜品前坐了下来,动手将一个晶莹剔透的丸子夹到了他旁边的碟子里,“这里的东西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嗯,是挺香,可是我刚刚才在殷雪随那里吃得人事不清啊。   我看着面前秀色可餐的丸子,半天无法狠心吃下去。   “食欲不是太好,嗯,有必要给你找一点开胃戏。”他认真地说着,轻轻地鼓了两下掌。   立刻就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推门走进来,“花镂见过主上。”   “起来吧。”凉淡淡地说,“今天他们来了吗?”   “是的,”花镂没有半句废话,“还是从前的那个房间。”   “你下去招呼客人吧。”凉轻轻挥了一下手,花镂便干脆地消失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妓、院是他开的。怪不得!   再回过头,却看到他已经站到了墙壁的字画前。   见我杵在原地不动,他微勾食指,示意我过去。   我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身边,就见他将宣纸的卷轴卷上去了一些,露出墙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你还有这嗜好啊。”我嗤之以鼻。   他微微俯下、身透过墙洞看了一眼,但笑不语。   我犹豫了小半刻,还是毅然踮起脚尖,将一只眼睛贴在了圆洞上。   隔壁房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想象中的香艳场面,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正在和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人促膝长谈。   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才发现没有看错,也没有出现幻觉。   那个年轻英俊的中年男子,便是我心目中的好弟媳(弟夫?)殷函阳。   “另外一个人是谁?”我压低声音问。关系到南南,我不能再漫不经心。   “我朝左相卫清风。”头顶传来他同样简单的一句 。   再无声地朝着隔壁望了一眼,我摇头,一语不发地走开。   手握重兵的男子和权势逼人的国相暗中交往,任是谁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寻常。   尤为不寻常的是,这二人还来自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对立两国。   只是,让我意外的是,函阳居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几日里意外够多的了。   凉放回卷轴,使墙面又恢复了原状,才神色如常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函阳什么时候到的夜歌城?”我难以接受地开口。   “他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凉笑了一下,“他应该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那……殷雪随知道吗?”   “不一定,夜歌城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他想插眼线没那么容易。”凉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不过就是这样,我的胜算才会更大啊。”   我有点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殷雪随挑拨我左右丞相的关系,就是为了让我的朝廷起内乱,乱了之后他想扶持右相把持朝中大权,如果左相没有军队支撑,就很容易处于劣势。”凉耐心地说着。   “可是这两家如果势力一直平衡下去,并且针锋相对的话,吃亏的还是你。”我实在是难以琢磨这些政客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见我吃亏过啊。”凉死不正经地向我抛了一个媚眼。   “那左右两派现在在朝堂上互相揭短,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处理这事?”   “这是削弱他们的好时机,他们都只想拖垮对方,我偏偏那边都不袒护,两方都一视同仁地去处理。”   “他们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   “一开始我还有一点担心,不过现在知道他们背后靠山以后,反而没什么负担了,殷雪随和殷函阳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让在青鼎的势力铤而走险。”   “说得我都糊涂了。”我笑着揉了一下隐隐发疼的头,“接下来要干什么?”   “房间都开了,我们不如在这里住一晚?”他抚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我当即离开雅间。   夜歌城的夜生活自然是名不虚传的,大小街巷上挂满了彩灯,脂粉浓厚的空气里一丝黑色也没有。   在这些红红绿绿的灯光里,我看见一个阔别已久的身影。   那风骚自恋,风流多情的妖娆美人,不是钟疏又是谁?   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他是绝对不会离南南半步的。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南南也来了夜歌城?   我拨开人群,惊喜无比地向着钟疏跑去。   灯火如昼,车马如龙,刚刚还那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人,却在一瞬间内就已经不在了。   *******   十月初二终于还是到来。   听说有好几个大城的酒楼客栈都已经被奉幽国刺冥王朝的皇帝包了下来,任何人都可以前去尽情吃喝玩乐,分文不取。   夜歌城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我本想出宫去点个最贵的食物饕餮一顿,不过昨晚实在歇得晚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闷在白令宫里,二门不迈。   由于在这里身份不明的缘故,被派来服侍我的人并不是很多,每一个在看着我的时候,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怜悯的神色。   不得不说,青鼎国的女人实在是比奉幽国的直接太多了。   一大早就被人用那种炽热的可怜眼神看着,搞得我自己也开始怜悯起自己来了。   闲着也无事可做,我干脆让人搬了张躺椅到内院去,坐在紫藤花架下数着参差不齐的花串子。   漫无目的地数了一会儿,就进入浅眠,睡醒之后又继续数,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半天,直到黄昏逼近时,我也没有搞清楚头顶的紫藤花到底有多少串。   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我伸出食指,想要真正一次性数清楚,手指却不期然地戳在了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上。   “你弑君啊。”凉一只手捂住左眼,一只手紧紧抓住我伸出的食指。   “你没事吧。”我忙坐直了身子,“把手拿开让我看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捂得更紧。   “没事你能这架势啊。”   “若若,如果我残废了,你不会嫌弃我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得要死。   我被自己的过失都吓得半死了,“当然不会,你让我看看。”   他的手被我强行掰下来,眼睛水灵灵的,连点红血丝都没有。   我恼怒地瞪着他。   他平静地说,“听了你的话,我的眼睛马上就好了,若若你真是我的良药啊。”   我撇过头去,不想再理他。   他却黏黏腻腻地将脸凑过来,“怎么没去占奉幽国库的便宜?”   我义正言辞地看着他,“我又岂是那种好贪便宜的小人?”   其实是因为没力气懒得走啊,我看见凉万分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忽然身子一轻,就被人抱在了半空。   夕阳红色的余光浓墨重彩地投在我们身上。   急速掠过的风擦过耳畔,擦过发梢,擦过脸颊。   面前的一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地退后,消失。   这厮功夫居然又大进一步了。   他最终在一栋木楼的楼顶停住了脚步。   夕阳橘红色的光线落在本就已经泛黄的枫叶上边,繁华如火。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打量着脚下熟悉的环境,轻声发问。   “放心吧,枫楼的人每天打扫之外再也不会在这里逗留,我们不会被发现。”他答非所问。   “找这样隐蔽的地方,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我压低了声音。   “嗯。”他沉重地点点头,然后从一棵枫树下面挖出两坛女儿红,“我们来喝酒吧。”   这酒大概很有些年头了,刚一开封,我便闻见浓浓的让人恨不得醉生梦死的香味。   “我不能喝酒。”我遗憾地冲他摇头。   “是殷雪随说的不能吧。”他已经倒了一碗,送到了我面前,“我夏青午的妹妹,干嘛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因为在成为你的妹妹之前,你并没有找到我啊。”   他的脸色有些黯淡,“若若,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这么多年。”   我无所谓地笑笑,“我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辛苦地坚持着找我呢。”   “是啊,挺辛苦的。你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曾经找错了多少次。”他面带涩笑地点头,“可是每一次,我都只能安慰已经绝望的自己说,下一个没准就真的是我的若若,不管怎么样,我知道我不能放弃你。”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天边只剩一片深得发黑的蓝色,风拂过枫树扶疏的枝叶,在头顶做出沙沙的声响。   不能放弃我啊。殷雪随也说过这一句呢。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万人的恭贺声中,心满意足地进了洞房了吧。   喉咙没来由地干涩起来。   “你不信吗?”凉在一旁哀切地问。   我没有不相信,可是,被抛弃对我来说,早就成为常态了啊。   “这样也许真的太急了,”凉低低叹着,“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怎能期盼你能和我记得一样清楚。”   嗯?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一口气喝完一大碗酒,然后看着我,痴痴地笑起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在我一片混沌之间,他微微偏过身子,轻柔的吻已经落下来。   仍然是游刃有余的力道,仍然是软和得不可思议的唇角。   而他那股好闻的橘子的香味,已经被酒香盖住了。   我像是被一片蘸了酒的羽毛轻轻抚摸着,有点痒,有点湿,又有点头晕。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正直视着我的双眸。   他的目光复杂得有些怪异,我眨了一下眼睛,便向自己身体看去,想找找看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他却用力地扳住了我的脑袋,不让我动弹分毫。   “怎么了?”我迷糊地问。   “若若,终于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了。”他的声音居然有着颤抖。   他不是早就见过我了吗?我有些疑惑,刚想张口,却被他死死地箍进了怀中。   突然的窒息感加上刚才从他口中渡过来的酒气,我感觉天旋地转,终于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滴滚烫的水珠忽然落下来,滴进我的脖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呃,最近是真心感觉很懈怠啊……又忙又累又没动力,好想好想弃坑的……可是这里还有三十多万的存稿,呃,而且还保证过不弃坑……犹豫ING这是我高一时候写的,现在又添了一些新的内容,可是又不能改动太大,所以比写新的还辛苦,嗯,写一点改一点,真坑爹呃,真想坑了出去玩…… ☆、发烧了   第二天的天气依旧不错,醒来的时候金色阳光已经落到了我的门口。   还没有起身,秋瑟红阴便拿着洗漱用具掀帘而入。   “小姐,您可算醒了,我们都在外面等了您好几个时辰呢。”秋瑟拿了一件湖蓝色的罗裙过来,“奴婢替您穿衣。”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打了个哈欠,双眼模糊地问。   “午时了。”秋瑟答道。   “都睡这么久了,怎么我还是这么累?”我疑惑地自言自语着,发现昨天的衣物居然还穿在身上。   “怎么回事?”我打量着一丝不苟的衣服,愕然发问。   “这——”秋瑟似乎也怔住了,望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昨天陛下把您抱回白令宫以后就不准让任何人进来,过了好一阵他才离开,奴婢还以为,陛下已经帮您收拾好了,才没有来打扰您……”   “不让你们进殿?”我想起昨天晚上凉诡异莫辨的表情,不禁有些心乱,“昨天我回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秋瑟摇了一下头,“昨晚您回来的时候,是被陛下用外袍紧紧包裹着,我们连您的头发都看不见。”   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烦躁地甩了一下头,撑着身体走下床,穿好衣物,又匆匆洗了把脸,来到梳妆台前。   早已候在一边的红阴拿着黛笔,向我露出不太真诚的笑容,“真是羡慕小姐,嘴唇不涂口脂都能流光溢彩呢。”   “嗯?”我不解地望琉璃镜中瞟了一眼,今天早上唇瓣的颜色的确是深了一些。   伸出舌舔了一下,浓烈的血腥味道默不做声地传到了五脏六腑。   投向镜面的目光骤然变冷,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估计这会儿正在寝宫里。”红阴为我梳妆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来。   我默默挥开她,径自走出去。   *******   凉的先沐宫离我的住处并不远,穿过几条廊子,便来到了戒备森严的殿门外面。   身着暗红锦衣的近侍宣我进殿后,我跨过殿门,踩着光亮可鉴的地板,第一次来到凉的寝殿里面。   上等的流银香在铜炉里散发着干净清冷的香味,脚踩在玄黑色的大理石上,干干净净地撞出一道道回响。   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垂幔,黑色的案几,黑色的墙。   呃,他总是喜欢把住的地方搞得跟山洞一样。   凉一副风流公子样地拿着一本翻开几页的古书,悠闲自在地靠在躺椅上。   我走上前去,直接抢过他手中的泛黄古书,“为什么不用右手?”   他的左手垂下去,“若若你知道的,哥哥与众不同嘛。”   我直接将他搁置在扶手上的右手握起来,卷起袖摆,向他冷笑,“是啊,估计也没有人像你一样巴不得别人吸血了。”   凉假装羞涩地将袖子放下去,“人家很喜欢若若这样吻我呢。“   “那下一次我直接吻断你脖子好不好。”我不耐地瞪着他。   他立刻就老实了下来,“若若你不要担心嘛,我的伤药好得很,一点疤都不会留的。”   你关心的只有这个吗?   “下次你直接打昏我吧,我不想再连累你。”放开他的手,我垂下头说道。   “可是我喜欢被你连累啊。”   “我不喜欢欠你人情。”   “我和你恰恰相反呢。”他笑得跟傻子一样灿烂。   我认命地转移话题,“昨天晚上我到底怎么了,你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有吗?”他困惑地问。   “那你回宫市把我包得厚厚实实的,又不让任何人看见,总该有个解释吧。”   “这么美丽的若若如果让别人看去了,我该多吃亏啊。”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屁话。   我觉得说他是忽然发神经了都比这个可信一点。   我转身就想走。   身后传来凉咋咋呼呼的声音,“若若不是来找哥哥玩的吗,怎么还没等到我就想走啊。”   我脚步没停。   他又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嚷,“年纪轻轻的性子这么急干什么,好歹也要等我把衣服穿好啊。”   我低头加快了步子。   近了,近了,殿门就在眼前了。   可是肩膀被某只修长又有力的手紧紧扳住了。   我忍无可忍地回过头。   面前的人只穿着中衣,肩膀上搭着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   “若若,哥哥犯难了呢,你帮我选一下,那件衣服才和你身上的相配啊。”他一脸无辜地苦恼着对我说。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啊啊啊啊啊。   *******   虽然曾经坚决发誓过再也不会来找段千凉,可是两天之后,我又来到了先沐宫外面。   空气已经变成黑色的了,正是皇城守卫最严格的时候。   可是一路上并没有遇见过什么阻拦的人,守门的侍卫也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一语不发地放我通过。   寝殿里只有一盏灯火在微微跳跃着,到处都是黑的,像地狱一样。   走了几步才发现,黑色龙床上的凉眼睛紧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放轻步伐,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吵醒你了?”我抱歉地回过头问。   “你个笨蛋都没发现我是在装睡吗?”凉脸色不佳地坐起来,“我睡着了啊,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居然什么也不做!”   其实我很佩服在他蹂躏下依旧为国为民身心健康的大臣们……   说到大臣,我想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听说你把焰字军交给卫清风的儿子了?”   “你知道了?”他漫不经心。   我倒皇帝不急太监急起来,“你脑残啊,卫氏父子的野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把兵权交给他们不是很危险吗?”   众所周知,焰字军是青鼎国所有军队里战斗力最强的一只,当年是由离川亲自训练出来的,一旦被左相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   “反正卫清风对焰字军垂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索性送给他,免得以后整天烦我。”凉像那些碌碌无能的纨绔子弟一般说着。   “卫清风向着函阳,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凉笑起来,将我拉到床沿坐下,“我想过了,如果必须面对一个强敌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殷函阳。”   “可你不是才说,会慢慢削弱他们的势力吗,怎么忽然……”我愣愣地说。   “柳平山最近太猖狂了,居然纵容手下挪用治水的官银,如果不给他一点颜色,我的颜面该往哪放了?”   你本来就不要脸。   “可是不是说这些犯下重案的官员都是左相卫清风的亲戚吗?”我不解地发问,“你想陷害右相?”   “这怎么叫陷害,我这是给他一个讨我欢心的机会呢。”凉带笑的眼睛像狼一样,在昏昧里亮得吓人。   这个变态应该是觉得,全天下都应该没头没脑地来讨好他。   我还是放不下心,“左相一手遮天,威胁到了你的统治怎么办?”   “若若,你要相信,蛇就算长得再粗,也不会有人把它误认为龙的。”凉毫不在乎地说。   “可奉幽国的精兵都在函阳身上,一旦左相得势,函阳不就如虎添翼了吗?”   凉的笑意瞬间冷冻下来,“殷函阳的势力一壮大,殷雪随的位子就更加危险了,是不是?”   我怔了一瞬,“关殷雪随鬼事啊。”   凉的眼睛刹那间变得很复杂,“你这么卖力地阻挠我,不是为了殷雪随?”   “谁为了他,我只是在想,如果函阳当了皇帝,他的地位肯定不会准许他和南南在一起。”我没好气地说。   凉的脸色已经彻底转晴了,“嗯,我也在想这个呢,我们家的弟弟,可不能受那种委屈。”   我没说话。   他又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袖子,“那我就尽量压着殷函阳,保证他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个位子好不好?”   我胡乱点一下头。   “嗯,还有大哥,钟疏,我找个机会统统流放掉,多给弟弟和他创造点机会……”   受不了他这来去自如的情绪变化,我站起身子,“我先回去休息,今天打扰你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但最后还是笑得很自然,“反正我正打算一大早去找你,现在倒省事了。”   “怎么?”   “十月初十的围猎,你应该记得吧。”   我点点头,每年在赤弦城的诸王围猎,是几国之间声势最浩大的聚会之一,在猎场中获得头魁,是比攻下城池还要光荣的事情。这条规定从几十年前起就一直实施了,从未间断过。   只是没想到,今年的十月初十,会来得这样突然。   “怎么了?”我情绪复杂地问。   “我想让你陪我去。”他的脸上有期待的神色。   “那可是你们做皇帝的人才去的场合,我跟着干什么?”   他的眼睛黯淡了一下,然后又笑了,“南南也不是皇帝,可是也照样要去呢。”   “南南会出现?”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听说也许会。”   “陛下,让我亲自保护你的安全吧。”我大义凛然地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无奈地笑了。   “若若,你这样是在挑拨我和南南的关系啊。”   慵懒又带着妖气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我摸着自己的脸,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发烧了!   都说了这厮有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了一下,坑是不道德滴,我每次看见天坑的时候,都要问候人家祖宗啊为了不那么嫌弃自己,决定把它写完~呃,始终是一个高尚的人呐……尽量双更吧,如果时间来不及也许更不上,不过日更是可以保证滴…… ☆、原来你真的是女人啊   抵达赤弦城时已是初八正午,刚跟着凉从龙辇上下来,便见到在城门口亲自迎接的苏引池和夭凝。   夭凝一点变化也没有,见到我便毫无形象地就要扑过来,然后脚下一滑,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下去。   凉一脸无奈地接住了她。   夭凝显得有一点羞涩,“这么久不见,陛下风华绝代,依然老样子。”   “可是你却长胖了。”凉皮笑肉不笑地将她抖开。“苏兄,其他客人来了没有?”   虽然兵力悬殊,但由于地位平等,苏引池也就没有多礼,“亚竺国的国君刚到不久,其他有资格参加围猎的国君和部落首领也基本已经到齐,就只剩奉幽的皇帝还不见踪影了。”   “他们离这里远一些,晚点来也不足为奇。”   “夏兄说得对,请先入城休息吧。”苏引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凉走了两步,便停下来,饶有兴致地望向我们身后。   一路护送我们的将士缄默地立在那里,没有得到吩咐,便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凉才向他们使了个眼神,钟时便领着护卫让到一边。   不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   飞扬的黄沙漫天起舞,罕漫的视线里,明黄色的车骑越来越近。   肆意张扬着的车幔内,浓郁的樱桃色隐隐泛现。   “为什么我会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我问身边的凉。   他淡淡瞟了我一眼,“你又饿了吧。”   长长的车队在距城门不远的地方停住,侍从上前掀了帘子,用恭敬有加的声音请里面的人下来。   首先从里面缓缓走出的,是奉幽国龙章凤姿的年轻君主。   剪裁得体的湘色缎裳越发衬出颀长的身材,他脸侧散下来的墨发被风轻轻托起来,精致的眉目在太阳下出尘得像鬼。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下扫视了一圈,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眉毛稍稍蹙了一下。   你以为我看到你就会很高兴吗?   接着夜音也下来了,富庶爽朗的空气里,瞬间就多了股甜腻腻的脂粉味。   我左右打量着车队,南南没跟他们在一起?   待下去的兴趣已经少了好几分。   刚刚新婚的一对璧人来到了我们面前。   苏引池笑着向殷雪随拱手,“殷兄,好久不见。”   殷雪随淡淡一笑。   “见过皇兄。”夭凝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下、身子,才艰难地开口道,“见过皇嫂。”   “这位便是夭凝公主吧,”夜音热情地将她扶了起来,目光含笑地打量着她,“看来在赤弦城过得很不错啊。”   “这还得感谢皇兄才是,”夭凝讽刺地牵了下嘴角,“如果没有皇兄的金蝉脱壳,妾身又怎么会有沦落异乡的机会?”   从前殷雪随也有很不同寻常的时候,他也会有很温柔,很细致,很在乎我的样子。   他说,我是他永远不能抛弃的存在,我可以为他抵抗一切外界的灾难,就像他的外壳。   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原来他是属蝉的。   我百无聊赖地笑了笑。   夭凝嘴上不留情面,夜音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当即就笑了出来,“公主说的是玄卡部落首领的那件事情吧,那你可谢错人了,那个墨哈耶齐,可是青午陛下的手下呢。”   “娘娘说笑了,墨哈耶齐效力的是青鼎国国力而非国君,朕可不敢在殷兄面前居功。”显然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为主角的殷雪随却一直没有开口。   “你——”夜音纤眉微翘,目光在凉身上停滞一阵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偏转到了我身上,“怎么这么没规矩?”   唔,我就知道,大神交锋,受伤的永远是弱势的人。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我马马虎虎行了个礼。   殷雪随依旧没有动静。   满耳只有夜音清脆空灵的说话声,“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规矩了,没人告诉过你,行礼的时候前面要加个‘奴婢’吗?”   “哦,奴婢参见陛下娘娘。”   “我倒没见过,见了主子不下跪的奴婢啊。”夜音得理不饶人地说。   凉一把将我扯到自己怀里去,“我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眼力见的主人呢。”   夜音听见有人竟敢这般辱骂于她,不禁怒目而视。   凉轻轻将我的手握入掌心,“娘娘可别忘了,赤弦城围猎期间不得挑起战争,可是几十年来铁打不动的老规定。”   “本宫当然记得,可青午陛下也不能仗着身份乱给人家定罪名吧,本宫到底什么时候意图挑起战争了?”夜音轻启朱唇,又是一副妩媚的样子。   再重复一遍某句废话,女人果真是善变的种族啊。   凉的音调也跟着变得妩媚起来,“当着朕的面羞辱朕的爱妃,娘娘这不是故意挑衅吗?”   “阮沫合,你——”夜音有些诧异地盯着我。   我张口刚要否认,唇瓣便被他的唇轻轻擦了一下。   那人又直起身子,面不改色地说,“刚刚才封了她做皇贵妃,算起来,我们也算新婚燕尔呐。”   “沫合姐,这是真的吗?”夭凝在一旁惊呼。   感觉到腰间那只手臂骤然收紧了,我只能点了下头。   “妹妹果然好福气。”夜音又恢复了媚态横生的语调,“不过妹妹找到归宿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本宫和雪随怎么也算你的娘家人啊。”   “沫合姐姐可不像有的人,一个始乱终弃一个水性杨花,半个婚礼还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夭凝毫不留情地冷哼。   苏引池已经头痛了,“凝儿你少说一点。”   “我说的是事实!”夭凝不甘示弱地嚷嚷。   “有道理。”凉煞有介事地说。   “夭凝公主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夜音浅笑着低了一下头,然后抬眸将目光扫向了我,“雪随的确是因为本宫而做出了始乱终弃之事,那么沫合妹妹之所以没有通知我们,是因为自己是被雪随抛弃掉的人,没有脸面再告诉别人自己已经另栖良木了吧。不然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咱们奉幽国风华绝代的沫合帝姬,是一个人尽可夫的人呢。”   “夜音帝姬就这么想红颜薄命吗?”凉琥珀色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夜音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表情的殷雪随,“妾身问的可是沫合妹妹呢。”   我含蓄地一笑,“姐姐实在是想得太复杂,妹妹之所以不肯告诉姐姐和陛下,不过是怕你们自卑罢了。”   “你——”夜音恼怒地指着我。   诶,这好像比刚才的我还要不懂规矩啊。   殷雪随终于将视线从渺远的地方收回来,却又心无旁骛地落在了夜音的脸上,“皇后,快向青午陛下和皇贵妃道歉。”   “雪随?”夜音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我抓住凉的袖子,“现在我能感觉,我是真的饿了。”   苏引池这人精马上做出悔恨自责的样子,“看看我,一高兴把礼数都忘了,各位的住处皆已备好,这就请跟着我过去。”   他只身走在了最前面。   殷雪随和夜音尾随在他身后,夭凝和凉陪着我走在了最后面。   在我们身后的是大批来自奉幽和青鼎的不能入城的护卫。   无声的风吹过来,真的是有些冷了。   *******   虽然赤弦城的领土无法与奉幽青鼎相提并论,城主庄园却是不遑相让了,甚至都赶得上半座城池。   庄园内的设计和施工也是别具一格,巧夺天工,简直就是用钱砸出来的。   我和凉,夜音和殷雪随以及其他部落边国的统治者分别被安排在淘青园,淘松园和淘景园内,以三角之势将城主的淘浪园围在正中央。   几条蓝色的河流纵横交错在四园之间,无论在城堡内的哪一个地方,都能时时刻刻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淘青园边缘的水榭亭正对着一座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假山,河水从山顶流下来,满耳都是急促的哗啦啦的声响。   夭凝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倚着栏杆在听水声,清凉的水滴不时地飞溅出来,单薄的衣衫已经被淋得半湿。   她隔着石桌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示意她再说一遍,她却急急地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拽离了栏杆。   我回过头看了急速驶过的河流一眼,张口只说出来一句话,“你们这真有诗意。”   “湿都湿了,还意个鬼啊。”她径直拉着我朝我的卧房走去,“再说了,那是你能理解的东西吗?”   我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走到卧房外面,她便吩咐守在门口的丫鬟抬热水来。   丫鬟领命纷纷下去了,她一脚踢开门,将我扔进了卧房。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真没想到,苏引池是这般重口味的人。”   夭凝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名扬天下的枭雄夏青午,原来眼光也不过如此。”   我扑过去将她压在床上。   “小心我肚子啊。”夭凝尖声嚷。   “你才破了。”夭凝没好气地推开我,坐了起来,“本姑娘要当娘了,你看不出来吗?”   我被她眼里突然闪过的类似于母爱的眼神吓住,“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她红着一张小脸。   “原来你真的是女的啊。”我围着她的小腹看了半晌,最终下了一个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按理来说不该在这里断掉滴……虫子也没来得及检查不过基友生病了,急着救她小命呐(严重了,其实只用开一点点药)长夜漫漫,当护花使者去啦~ ☆、日行一善   夭凝瞥了我一眼,“总比你至今没有一点女性证明好。”   我识相地转开话题,“几个月了?”   “才一个多月。”   我再看了一眼她已经微微隆起来的小腹,“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夭凝不甘地瞪了我一眼,“赘肉。”   “苏城主居然真的看上你了。”我一脸惊恐。   这时热水恰好来了,她一把将我揪到浴桶里去。   “不要给孩子做不良示范啊。”我挣扎着说道。   “那我就该彻底杜绝你出现在我面前了。”夭凝舀了一瓢水,毫不温柔地泼向我的后背。   真……舒服。   “喜欢苏引池吗?”我一边拨弄着水花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到他心烦的时候,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就很着急,不知不觉想做一切讨好他的事情,让他高兴起来。”夭凝默了一下,慢慢地说。   你这笨蛋这不是喜欢还是什么啊。   “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好蠢的样子。”夭凝的语调里带着一些羞涩,“姐姐,你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了,你本来就很蠢啊。   我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也没什么,就当苏城主是在跟猪交往吧,最近人、兽风头很劲嘛。”   “我怎么觉得人鬼才是王道啊。”她狰狞地掐住我的脖子,“青午陛下一定很想试试!”   我狡黠地将身子沉到水里面去,但受不了窒息又很快冒起来,大批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滴到夭凝姑娘的手里。   她以为是我的口水,万分嫌弃地放开了我。   ……   我真不是故意的。   过了好一阵夭凝才又复活过来,“你和皇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正常事情啊,色衰爱弛,背信弃义,始乱终弃,另结新欢,各自玩开,还能怎样么?”   “我怎么觉得皇兄抛弃你就是因为你那张不饶人的贱嘴?”   “好吧,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夭凝不相信我。   “不过是他的审美水平下降了,而我的要求刚好提高了而已。”我感觉自己还真的是有一点贱嘴属性的。   夭凝无奈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和夏青午呢?”   我将花瓣撒到自己头发上,身子沉了沉。   “是真的。”   是真的兄妹。   夭凝很有良心地雀跃起来,“上个月皇兄婚讯刚刚传开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现在终于皆大欢喜了啊。”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我早就习惯被抛弃了。   我闭上眼睛。   耳畔似乎很久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水渐渐变冷,直到没有一点温度,我才睁开眼,“夭凝?”   “在这呢。”浴桶边传来夭凝含混的回应。   我又气又好笑,一个帮我洗澡的人,居然趴在桶边就睡着了?   “水都不热了吧。”夭凝将一只手探到水中,立即就缩了回去,破口大骂,“水冷了都不知道,你个猪是做什么的啊。”   呜……,让我好好地伤感一下行不行啊。   被拉扯着套上一件十分华丽的纱裙,夭凝又一手招呼来了侍女前来为我梳头傅粉,自己则坐在一旁开始为我准备首饰。   “天都要黑了,还打扮什么?”我疑惑地问。   “天都要黑了,晚宴自然也要开始了呀。”   “什么晚宴?”我个不上台面的家伙一听到宴会什么的就习惯性头疼。   “在每年围猎开始的前一个晚上,赤弦城都会举办一次篝火晚宴,每个参加围猎的君主及其所携妃嫔都可以参加,大家围着篝火喝酒唱歌吃烤肉,一直到第二天才会停下来,这可是几国之间最热闹的盛会呢。”夭凝自豪地说。   “能把烤肉给我带回来吃吗?”我期待地问。   夭凝已经把一支玉脚珍珠卷须簪插到了我的发髻里,“走吧,姐。”   到底谁是姐姐??……   *******   跟着夭凝来到庄园内最大的草坪上时,篝火堆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在这个晚上,这些人将不分尊卑地度过一整个无眠的夜晚。   在中央一群番邦舞姬的欢快歌声里,许多年轻的部落首领已经放下、身份翩然起舞。   烟花在绽放着,火堆在跳跃着,每个人的脸上,笑容都明亮的得刺眼。   多么美丽又可悲的盛会啊。   夭凝将我带来这里后就任着我自生自灭了,我一个人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你倒是小心一点啊。”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着。   我抬起头,大吃一惊,“凉?”   “你怎么在这里。”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有一丝不悦。   “夭凝叫我来的啊。”   “那女人在搞什么东西。”凉有些阴鸷地说。   虽然脸皮够厚,我还是听出这个人现在并不想跟我一起,于是后退了一步,“估计是看我一个人无聊,才拉着我出来认识点新朋友吧,我先走了。”   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语气变得温柔很多,但并没有挽留我。   “若若,自己小心。”   我已经一语不发地对着人、流离开了。   当然也没让凉看到我那一刻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有人跟着我啊,没有人管着我!   我飞奔着跑到了肉堆旁边,高兴得心肝儿直颤。   不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端着托盘从我身边走过,精致又柔美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魅惑风情的笑。   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女孩子的地位仍旧只停留在讨好男人上面啊。   我在野兔上面加了一点蘸酱,大啃而特啃。   夭凝的步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姐姐,你不一起来吗?”她在人群里大笑着问。   我口中鼓鼓的,坚决摇头。   她迈着舞步向我靠近,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快去找皇兄。”   我意外地看着她,“我现在没有杀人倾向啊。”   “帮我一次吧,求求你了。”夭凝又把身体抽离我身侧,轻盈自如地舞动起来。   “神经病吧你。”   我还没有骂完,她就已经将我一把推了进去。   这么便宜就能出卖我……   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打听好一阵后才找到殷雪随的位置,正要靠近他,视线却冷不丁地扫到了立在一旁的凉身上。   他们两个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俊美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只能暂时站在一边,准备等他们说完了再过去。   前面一个端酒的胡姬被人撞得身子趔趄了一下,差一点就摔在地上。肇事者忙不迭说着抱歉的话,女子却充耳不闻地稳住了托盘里的酒杯。   一个黄色的纸包从她的袖子里落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已经姿态翩跹地离开了。   上前将纸包拾起来,打开,映入眼中的是满满一包的白色细末。   用手扇着闻了一下,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然而露在空气中的时间一长,粉末便渐渐由白色变成了黑色。   是青鼎的至毒流桐梧。   此药在水中无色无味,然而一旦饮下,中毒的人将无知无觉,自残到死。   当流桐梧与酒液混合在一起时,毒性更是恐怖到叫人闻风丧胆。   如果是这样的话,凉和夭凝的反常,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抬眼望去,刚才被撞的胡姬已经在凉和殷雪随面前顿住步子。   凉和殷雪随止住话语,拿起托盘上的玉壶,各自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他们又接着说话,而我的视线,也直直地胶在了他们手中的酒杯上。   在来来回回舞蹈着的人们的掩护下,我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殷雪随身边。   凉杯中的酒已经一滴不剩,而殷雪随的杯子却还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过没多久,他凉薄的唇已经贴在了玛瑙兽角杯的边缘上。   我做出被人绊住的样子,用力向他倒去。   清凉的薄荷香气飘进鼻端,细腻的衣料与溅起来的酒液不约而同地拂过我的脸庞。   肩膀被人一个反手搂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他的衣袖,突兀的湿痕静默着,格外显眼。   看清我的面容后,殷雪随有一瞬间的惊愕,“沫合?”   我站起来,“嗯,就是我。”   凉充满戾气的眼神射过来,我全当没看见。   “你听到了什么?”殷雪随的声音并不见得有多感激。   我懵了片刻,合着我不嫌别人,别人自嫌我啊。   打定精神撞出一副腻死人的笑脸来,“臣妾可没有心思偷听两位陛下说话,只是青午陛下实在离开得久了,臣妾实在想念得紧,才赶过来想看看青午陛下而已。”   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   一旁的凉冷飕飕地说,“刚好朕也很想念爱妃呢。”   于是我们干柴烈火,一道走了。   殷雪随深邃的眸光滞在我身上,嘴唇轻轻动了动。   却什么也没说。    ☆、如意如谜   “你故意的是不是?”将我拉到人群外面去以后,凉阴沉地开口。   “你说什么呢。”我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微微蹙眉,手指更加箍紧。“你知道那杯酒里有毒?”   “知道又怎样?”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点!”   我的骨头都几乎被捏断了,“凭什么要我听你们的啊,就算我是一只狗,还没有人能规定我能咬谁不能咬谁呢!”   他眼神一震,而后快速将我放开,脸上闪着复杂莫名的光,“若若,你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谁叫你每次都作出一副理该操控我一切的样子。”我撇过头,有些冷淡地说。   他叹息了一声,而后小心翼翼地牵起我被勒出重重淤痕的手腕,“还疼不疼?”   “当然疼啦。”   “傻瓜。”他轻吻着我的手,将我拉进怀里,“下次你要是再帮着那个人的话,我会让你更疼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啊。”凉的声音飘渺而悠远,仿佛还带着涩涩的笑意。   唔……这个我倒知道。   在好闻的佳楠香气与烤肉气味里,我不知不觉间合上眼睛。   *******   第二天醒来时,就看见在我面前放大的两张脸。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头往里面挪了一些,‘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立刻惊慌失措地跪下,“奴婢只是见到娘娘在梦里不断流眼泪,还以为娘娘做恶梦了,就想将娘娘唤醒,绝无冒犯之意,请娘娘手下留情啊。”   手探向枕头,果然摸到一大片湿润。   原来我在梦里这么多愁善感来着。   可是看着面前这两个抖如筛糠的小丫鬟……,真是不符合我多愁善感的形象啊。   “你们这么怕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欺负你们。”我摸着头发,一脸雾水。   “奴婢惊吓到娘娘,还请娘娘在青午陛下面前高抬贵手啊。”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说着。   段千凉你又连累我……   “现在什么时辰?”我发现自己每次起床的时候都已经晚到看不出天色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巳时三刻了。”一个模样娇小一些的女子脆生生地答。   “如果不是我骨肉的话,就不要口口声声叫我娘娘了。”我恶寒地摆手,“”就叫我沫合吧。”   “不行的。”两个丫鬟连连摇头,“青午陛下说过,不允许任何人对您不敬。”   “那青午陛下呢。”我轻轻揉了下眉心。   “陛下一大早将您送回房后就直接去狩猎场了,估计得黄昏以后才能回来。”   “好,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我下了床,随意找了一件外袍披上。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混合着花瓣的浴汤,我脱了衣服,刚走进浴桶,屏风外面掩着的门便被一手推开。   我无比无奈,“夭凝你好像很喜欢看我洗澡。”   “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快跟我走。”夭凝随意扔了一件袍子到我面前。   “怎么啦?”   “淘景园有人疯了。”夭凝面色凝重得吓人。   “什么人?”   “还不是那个亚竺国的尊贵王后?”夭凝叹了一口气,“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去狩猎了,我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在我这里拿主意你真的就委屈得那么厉害吗……   “亚竺国王后,就是夜音的生母吧,夜音自己都不去看看?”   “你什么时候见那女人离开皇兄过,当然现在也在猎场啊。”夭凝摇摇头,“而且夭凝从到了赤弦城都没有去见过自己父亲母亲,他们关系好像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好呢。”   “乱七八糟的皇家。”我叹息着穿好衣服,跟着夭凝向淘景园奔去。   *******   刚进淘景园,就听见卧房里传来的凄厉的尖叫。   提了步子上前推开门,便看见一大堆女子密集的背影。   一大堆人围着一个女人团团转,够丢人了。   夭凝在关键时候还是很有气势的,微微干咳了两声,闲杂人等便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只有伺候王后的两个丫鬟还留在屋子里,哆哆嗦嗦地跪着。   名贵的羊毛地毯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头发乱了一点,脸上脏了一点,眼神傻了一点,不过不可否认,的确是个难见的大美人。   我很喜欢这样美丽的人物。   她却不喜欢我,见我向她靠近,两只眼睛简直瞪得要掉出来。“鬼,鬼……”   “娘娘,都跟你说过了,这里哪里来的鬼啊。”夭凝有些不耐烦地叹息着。   我想上前扶起妇人,她却一下子惶恐地退后了一大截,“你别过来,别过来!”   夭凝也伸手将我拉住,“别碰她,她已经伤了十多个侍卫了。”   美貌妇人仍在喃喃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我将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面色惨白的丫头,“王后娘娘平时是由你们伺候的吧。”   我问的其实是一句废话,但两个丫鬟答得很艰难。   “是……”年轻女孩的声音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们伺候得很用心啊。”我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   “娘娘,奴婢冤枉啊。”   “冤枉在哪里呢,王后的病跟你们没有关系么?”我看着她们笑。   “王后娘娘是在今早看见一个人以后就变成这样的,跟奴婢们没有关系啊。”一个丫头扬起脸。   “到底是看见了谁,卖关子做什么。”夭凝不耐地说。   “是……”丫鬟咬牙,然后说道,“雪随陛下。”   “你认准了?”一瞬间的诧异以后,我恢复了笑意。   “奴婢不敢欺骗娘娘。”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地说。   “诬陷主子,妖言惑众,这条罪名可不算轻!”夭凝竖目。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娘娘夫人明察!”丫鬟们惊慌失措地又开始摇头。   “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啊。”我轻轻地说,“机会可是只留给好孩子的。”   “奴婢没有!”   一个丫头沉默了,另外一个却仍是固执地坚持着。   “看来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站起身,看向夭凝,“夫人,这个刁婢该怎么处置?”   “来人——”夭凝立即冲着门外喊道。   尾音落定,四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便一晃进了屋子,“娘娘夫人有何吩咐。”   “把这奴才给我拉出去杖毙。”夭凝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投到刚才固执己见的丫鬟身上。   “娘娘不要啊。”丫鬟带着哭腔乞求道。   夭凝犹豫着看了我一眼,我只是眼神斜着向壮汉一扫,“都愣着干嘛呢,看戏啊。”   四个家丁上前架住丫鬟就要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一直垂着头保持沉默的丫鬟终于抬起脸,一字一句地开口,“夫人,她脑子一向不是太正常,还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夭凝松了一口气,然而神情依旧肃穆,“既然有毛病,我就不跟她计较了,不过你也好好管管她,这种疯话如果传出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是。”   “你们先下去吧。”夭凝疲倦地挥了一下手。   家丁和已经被拽到门边的丫鬟立马退了出去,后开口的丫鬟也站起身,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双手递到夭凝面前。   “什么意思?”夭凝狐疑地看着她。   “王后回房后,是找到这个东西才发起病来的。”女子吐字清晰,根本没有一点最开始的怯懦和不自然。   夭凝这才将玉佩收进手中,打发她退下。   “等等。”我饶有兴致地止住她欲行的脚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嫣罗。”   女子再向我们行了一礼,才掩门离去。   “这人不错。”我回头向夭凝笑道,“可以收为心腹。”   “我还以为你只懂得欣赏美女呢。”夭凝突然神色一窒,目光收紧地看着我身后。   一个描着百鸟的广腹花瓶正准确无误地向我头顶砸过来。   我忙身形一晃,闪到了一边。   瓷质的花瓶重重落在地上,摔出无数锋利的碎片。   王后见没有袭击到我,又操起一个香炉向夭凝掷去。   夭凝惊险地躲开,“又发疯了,姐姐我们要不都出去吧。”   “她一个不留神把自己伤到了你负责啊。”我全神贯注地躲着凶器。   夭凝小心翼翼地避着王后的攻势,也累得够呛。   “你怎么都没想到点穴啊,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夭凝突然又说道。   呃,是啊,我为什么忘了点穴呢,为什么呢。   我一个镯子掷过去,神经错乱的王后便静静地倒下了。   夭凝和我如释重负地对视了一眼,将王后抬到床榻上去,便丝毫不顾形象地在地毯上坐下来。   “累死我了。”夭凝撅着嘴轻轻捶打自己小腿。   “肚子没事吧。”我关切地望了过去。   “没事儿,要有事的话,我让那狐狸精终生不孕。”夭凝精疲力竭地放着狠话,又突然侧过头扫视了床上的王后一眼,“姐姐,你觉得那个丫鬟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我不相信她,她早就没命了。”   “那王后真的是因为——皇兄?”夭凝有些害怕地皱了一下鼻子。   “嫣罗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吗?”   “我都差点忘了。”夭凝连忙将玉佩拿出来。   玉佩是乳白色的,如意形状,算不上上品。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堂堂一国之母会这么宝贝地带在身边?”夭凝失望又疑惑地问。   “你看玉佩的中间图案像一个什么字?”我出声问道。   “哪像什么字啊。”夭凝不解地说。   “倒着看。”   夭凝又将玉佩掉转了下方向,看了玉佩一眼,就脱口而出,“环!”   “你有没有听说谁叫什么环的?”我思忖着问。   夭凝蹙眉思索了一阵,缓缓摇头。   “你不是和各国的贵族都很熟吗?”   “就是因为认识的都是贵族,而贵族都很少会把‘环’这么个粗字放在名字里啊。”夭凝苦恼地将玉佩塞进我的手中,“姐姐,还是你拿去研究吧。”   我没做推辞,便将玉收进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今天睡着睡着从床上掉下来了,不过好神奇啊,居然一点也不痛……我已经皮糙肉厚到这种地步了啊o(╯□╰)o求戳求包养…… ☆、三面楚歌   为了保证王后殿下的安全,我和夭凝一直坐在地上等到了傍晚。   忠犬的我们当然忘了还有坐榻、凳子这回事,当外面脚步声交叠着响起时,我们两人的腿已经酸得动都不能动了。   房门被迅速推开,苏引池领着众人进入房间时,首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地毯上一点面子都没有的我们。   “凝儿,娘娘,你们这是……”苏引池愣在原地。   “嗯,坐得太久,一条腿被压得没力气了。”夭凝不好意思地说。   “还不快去扶娘娘和夫人起来。”苏引池身后的凉话虽是对着侍从说,眼神却一直戏谑地凝滞在我身上。   被婢女搀着站起来,我们一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气,所有的重量都聚在另一条腿上,看上去歪歪扭扭的,跟虫子一样。   “夫人,朕的王后现在在哪?”   随着焦灼的男子声音响起,一个身材略微臃肿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在那边。”夭凝稳住身形,手指指向床榻。   中年男子立即大步向前,面带担忧地打量着床上眉目绝美的王后,“她怎么闭着眼睛?”   “我们管不住她,只好点了她的穴。”夭凝骄傲地说,“不过她现在还醒不过来吧,沫合姐姐的点穴手厉害得很呢。”   这话刚一从她口中说出来,王后的眼睛便颤了一下,张开了。   夭凝你确定不是故意要丢我的脸吗……   亚竺国国王大喜,伸出一只手就要帮她拂去额头的碎发。   王后却重重地一把推开他。“别过来。”   “是我啊。”国王不可置信地说着,又要继续凑上去。   “不要,不要过来,鬼,鬼,有鬼啊。”王后尖叫一声,抱着头便向床角缩去。   国王面如死灰地看向凉,“青午陛下,您看这——”   凉向他一笑,“夜兄,夏某是毒者,不是医生。这样的情况,可能让贤婿来处理要好一点吧。”   亚竺国王的神色更加委顿起来,“他是不会帮我的。”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凉幽幽一叹,“王后的病情是受了惊吓所致,夏某就给她开几剂凝神的汤药,兴许能让她好受一些。”   “多谢,多谢……”亚竺国王的脸上布满了卑微的感激。   “不必客气,对了,今天娘娘发病之时,是谁在她身边服侍着?”凉眸光一转,脸上出现认真之色。   “是奴婢。”嫣罗和今天见到的另外一个丫头跪在了凉跟前。   “朕问你们,”凉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们的头顶,“今天娘娘在外面遇到过什么可疑人物没有?”   “没有。”嫣罗忙点头。   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我这边,然后挥手让她们退下。   围观的各位贵族也渐渐散了去,拥挤的房间一下子空荡起来,凉拉着我出门时,我回过头,猛然看见亚竺国王眼角流过的泪水。   居然流泪了。这个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突然有点羡慕那个缩在床脚一脸惊惶的中年女人。   我不禁扬起头看着凉的侧脸,“你真的能治好王后吗?”   “看得出她的脑子从前就受过不少刺激,现在是彻底疯了。”凉叹了一口气。   “那你刚才开药的话都是安慰国王陛下的?你可不是这样善良的人啊。”我有点吃惊。   “少用‘善良’这样的恶心词儿来寒碜我,”他回首望了那已经合上的房门一眼,“我只是觉得,一个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是值得好一点的对待的。”   “有道理。”我蹲下来用力揉着没有一点力气的小腿。   “毕竟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你一样背信弃义,不讲良心啊。”他又喟叹一般地说。   ……“又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今天王后见到的人,是殷雪随对吧。”凉妩媚地笑起来,“若若,你对我可真好啊。”   “啊?啊哈?”我被他的笑声吓得汗毛直立,于是故意做出一副傻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问起那丫鬟的时候,她实在冷静得过分了。而当时四园之内,只有你和夭凝的权势能够大到逼她撒谎。”顿了一下,凉又笑着抚了一下眼角,“而除了殷雪随以外,又有谁能让你们两个插手?”   “哥哥你真聪明。”我笑得一脸白痴。   “既然觉得哥哥胜算是最大的,为什么还总要把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什么时候说你胜算最大了啊,我差点就要冲着他吼。   不过看着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我硬是把那些字全部嚼碎吞了下去。   “唔,凉,”我试着转移话题,“你就不想一下为什么王后见到殷雪随反应会那么大吗?”   “我想你都来不及。”他干脆地说。   “嗯……那好吧,我帮你想,在前几日奉幽亚竺联姻的时候,就听说王后没有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当时我还没当回事儿,但今天听夭凝讲她们母女住到一个庄园里也没见过一面,你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些蹊跷?”   “的确如此,这里面有很多我们能利用的东西,若若你为我考虑得很周到。”凉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笑了,“我段千凉的妹妹,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啊。”   大多数时候,凉其实是很排斥“夏青午”这个名字的。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空气里的阴沉气氛还没散去,我不想在这里多呆。   凉却倾身过来,伸手拂去我肩头的落叶,将我拦腰抱起来。   哥哥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我一不小心就把心声问出来了。   他眼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你不是没力气了吗?”   “现在都好了。”我挣扎了一下,仍想从他怀里跳下来。   “你想一步一步跳回淘青园是不是?我段千凉可不养青蛙。”他的语气带着调侃,声音却是无限温柔的。   夕阳是一个温柔的溏心蛋,金黄色的汁水,似乎要流到我们的身上来。   楠木的香味飘进鼻子里,竟然也有种难言的柔和。   凉边走边和我低低地说着话。   我含混地应着,头脑也被腿传染了一般,又软又麻。   再被这样挨一巴掌吃颗糖再吃糖再挨巴掌地折磨下去,我会疯的……   *******   一路抱着我回到寝房,凉才将我放在睡榻上。   我看着他的已经酸得有些不灵活的手臂,难得地有些负罪感,“麻烦你了。”   “没事,就当练臂力。”他满不在乎地说。   ……   我们两个总是柔情不起来……   他专注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去哪?”我随口问道。   “今天几个大国之间有宴会。”   “我也要去。”我连忙坐起来。   “吃的我会叫人照做一份送过来。”他按住我。   真是了解我啊,不过——   “我想跟着你一起。”   凉的眼神暗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小别胜新婚啊,你乖乖地等着我,说不定会更加认识到我的重要了呢。”   他的神色就算恢复了正常也不见得好。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当然猜得到我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以后,对他有了戒心。   虽然平时嘴里说着恨不得殷雪随去死,但是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他是安好的。   “哥哥……”我使出了每次向他撒娇的利器。   但他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把我当哥你就给我安分一点。”他强行将我摁进床铺里,不甚温柔地盖上被子,“若若,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说罢他甩袖离开,满身的戾气与强行压下来的怒意却仿佛扎根了一般,蔓延到了整个房间。   身子一软,突然生出的不安,便毫不留情地从足下窜到了头顶。   我一跃而起,急忙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为我梳妆打扮。   不到半刻,手脚麻利的丫鬟便在我的催促下梳了一个简单的髻,再□一支素净的簪子,我将自己身上剪裁细致的衣衫褪下,换上特意让人找来的粉红色缎衣。   “娘娘,您为什么突然要打扮成陶浪园丫鬟的模样?”边上的两名婢女忍不住问。   “快带我去陶浪园。”我惜字如金地站起来。   *******   “这——就——是——了。”丫鬟气息不稳地说。   毫不停歇地跑了这么长路程,就是我这种习武之人,也早已是浑身酸软,去了半条命。这两个丫头没倒下实在算是厉害。   不过看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的情景,我摸了摸下巴。   估计我已经成为整座园子里除了凉以外最不受欢迎的存在了……   我靠在铜柱上,想要休息一下。   这时一群跟我穿着同色衣服的婢女端着托盘款款向我这边走过来。   身形隐进巨大的铜柱后面,没过多久,就听见女子娇俏的说话声音。   “早就听说青鼎和奉幽的君主俊美非凡,今日终于轮到我们伺候了,真没想到,居然比我们城主还要出色几分呢。”一个女子欣喜地说着。   “你看到青鼎的皇帝了?刚才他一直冷着张脸,我都不敢抬眼去望。”另一个接话道。   听内容似乎与今日的晚宴有关,我面上一喜,也就去了暗自离开的念头。   “我也只是给他奉水果的时候偷偷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哪敢多看?”第一个女子的声音透着惋惜。   “好了好了,”一个稍沉稳一些的丫鬟出声制止,“还是快点把酒送去吧,晚了一刻,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整齐的脚步声经过铜柱之际,我身子闪出,悄无声息地捂住了最末尾的一个丫鬟的嘴,将她拖到了铜柱后面。   端着她手中的托盘走出来时,那群丫鬟还未走远,我提了口气,步履轻盈地追上她们。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专心走路的丫鬟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绕过几道绘着精美图案的廊子,再爬上十多层宽阔而皎洁的汉白玉阶梯,她们终于领着我步入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殿。   殿中的舞姬在轻柔的丝竹声中妖娆地摆动着腰肢,巨大的铜炉里香料静静地燃烧着,飘满花香酒香的大殿里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够资格参加这个宴会的人,其实只有不到十个。   偌大的偌大的殿堂里只摆了三张宴几,夭凝和苏引池坐在正前方,凉和殷雪随的宴几各自坐落在大殿的两侧,殷雪随的身边,还坐着浑身艳红的夜音。   我突然记起,这些都是在夭凝大婚时的喜宴上出现过的人。   现在喜宴过去了,每个人身边都换了新人啊。   这脑残的命运总是有能让人爆粗口的潜质……   “你快点啊,愣着干什么?”身前的丫鬟回头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催促道。   我慌忙应了一声,端着托盘来到殷雪随和夜音面前,垂着头将酒壶放在摆着奇珍异果的案几上。   领头的丫鬟将美酒送到苏引池那边后,便走过来接过我的托盘,吩咐我在殷雪随这里小心伺候。   我不敢出声,只是点了一下头,便站到了殷雪随的右侧。   心里有一点没谱,毕竟这个人和我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要认出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他一直没有注意到我。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乌黑的发丝只是用一个简单的玉簪随意固定着,一缕没有顾及到的头发顺着脸部轮廓垂到月白色长衫上,有一种散漫又落拓的美。   然而他的目光却毫不松懈地始终看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那里除了凉,只有满脸谨慎双颊却通红的婢女。   原来殷雪随你的魔爪已经伸到赤弦城来了?   夜音的脸上已经带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别看了,她根本不会来。”   殷雪随的薄唇颤抖了一下,才将眸光收回,淡淡瞥了一眼身侧的夜音,“跟你没有关系。”   嗯嗯嗯?你们终于吵架了?   “没有关系?”夜音妖娆一笑,眸中却有着难以直视的锐利,“现在和你没有关系的,不是青鼎国那个受尽恩宠的贵妃吗?”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是,现在你高兴了,对不对?”殷雪随的语气冷得可怕。   我已经彻底凌乱了。   “听你的语气好像对我不太满意?”夜音神情自若地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樱桃,丢进嘴巴里。   殷雪随干脆不理她,端起案上的酒便无声地饮干净。   夜音的柳眉染上几分媚色,“不要生气了,来,吃点樱桃,赤弦城的水果可比其他地方甜很多呢。”   殷雪随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不要这样嘛,来,我喂你。”夜音的声音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旁若无人地攀上殷雪随的脸,右手则从镶着玛瑙的果盘里取出一颗色泽艳丽的樱桃,送到殷雪随唇边,“啊,张嘴。”   殷雪随厌恶地皱了下眉,抬起手将夜音持着果子的柔荑拂开,又一点一点地,将夜音放在他脸上的手指掰下来,“我不是‘环’。”   夜音的笑容渐渐冻住。   她灼灼的妩媚明眸,像是突然间被人扯成两个大洞。   没有一点希望,没有一点光彩。   “是啊,你不是环,你怎么配提环的名字?”   夜音的话尖刻至极,可是声音却是悲哀的,透着无尽的飘渺。   “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心情。”殷雪随平淡地说。   我失神地将目光投向对面。   凉还是在自顾自地饮酒,周围好大一片空气,都因为他的沉默而压抑着。   他重新提起酒壶之际,像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一般,双眸蓦地抬起,直直向我这边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夜女王威武!!!说实话很稀饭夜音的个性来着,当然沫合也爱青午也爱雪随也爱,南南函阳更是大爱啊,不过话说回来,为毛木有人包养他们捏…… ☆、梦长留   几曲歌舞结束后,苏引池挥了一下手,将舞女和乐师全部遣了下去,笑着开口道,“几位好像对刚才的表演不是太感兴趣啊。”   殿内加上服侍的丫鬟都不过十几人,呼吸声轻微得简直可以忽略。   坐着的各位人中龙凤皆是若有所思,对苏引池的话充耳不闻。   空气静得近乎尴尬。   半晌过后,见到里面的人都没有接话的打算,夭凝便展开笑意,撒娇地偎在苏引池的怀里,“今天大家都折腾一天了,哪有心思看这些东西?”   “对了,说到狩猎,”苏引池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一下,“今天猎到的那几只上等的灵狐,我已经命人做成了三件狐裘,既然殷兄与夏兄都带了妃嫔来,不如两家都各拿去一件,反正这几只狐狸也是我们一同射到的。”   他朝后面使了个眼神,两侧一直端着托盘的婢女便款款走到凉和殷雪随的宴几前。   凉身侧的丫鬟立即上前,掀开托盘上盖着的锦缎,里面的一片粹白便跃进眼中。   凉伸手轻抚了一下,唇边泛开一丝笑意,“没想到赤弦城的裁缝不仅速度过人,手艺竟也如此精湛,朕替爱妃先谢过城主了。”   “夏兄不用客气。”苏引池谦逊有礼地说。   将目光收回,便看见殷雪随面前的丫鬟恭恭敬敬地举着托盘,遮掩在其上的白色锦布却丝毫没有被动过。   殷雪随身后的丫鬟焦急地对着我连连使眼色,我才硬着头皮,咬牙上前,只手将托盘上的锦布揭去。   “请陛下娘娘过目。”手端托盘的女子简单启音。   殷雪随置若罔闻地喝着酒,倒是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夜音抬起头,眸子在触及那张扬炫目的石榴红后渐渐恢复了生气,“摸上去很舒服。”   “这种狐狸少见得很,毛皮自然也绝非俗物。”苏引池儒雅而笑。   另一边的凉轻抿了一下杯中的酒液,突然开口,“要说少见,还得算是今天见到的枫叶雪豹。”   “夏兄所言有理。”苏引池的脸上也透出兴奋的光。   “枫叶雪豹是什么?”夭凝困惑地问。   “一种周身洁白的豹子,因为额头有一团毛皮泛着红枫色,所以有了这个名字。”苏引池的脸上带着几分遗憾,“这种灵兽极其罕见,今天我们幸运地发现了一头,却让它给逃脱了。”   “这可是你的地盘,如果让猛兽轻易逃脱了,你的颜面应该往哪里放?”凉的目光犀利地向我们这边看来,唇角有意味不明的笑意牵起。   “夏兄太高估苏某人了,枫叶雪豹身手敏捷,攻击强大,在下可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孤掌难鸣呢。”凉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酒杯。   “夏兄如此逼迫,就不怕那只豹子兽性大发伤到无辜吗?”一直缄默的殷雪随这时抬起头来,清冷的眼眸与凉对视。   我捏紧了拳头。   听了殷雪随的话,凉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过多的表情,“先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再说吧。”   尾音刚落,灯光转暗,突如其来的几道寒芒,精准地照在了众人的眼睛上。   我不由得侧了一下脸,避开强光直射。   一些胆小的丫鬟尖叫着躲到了一边,剩下的几个,膝盖也已经在发抖。   里面的人喊救命喊破了喉咙,外面的侍卫却像死去了一样,没有分毫的动静。   在众人或惊恐或警惕的视线之中,几十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房顶的窟窿上轻盈降下。   出鞘的刀剑,在微暗的烛火里反射着锋利的杀气。   一句废话也没有,这些人便操着自己的武器,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扑过去。   黑衣人与苏引池和凉的缠斗看似用尽了气力,其实都只是点到即止,而与雪随夜音的厮杀,则是招招狠辣,没有半分留情。   这些招式,是属于千绝门的。   心中一紧,便抽出先前藏在腰间的软剑,刺向背后偷袭殷雪随的刺客。   黑衣人将手中的剑收回,恼羞成怒地看了我一眼,挽开剑花向我袭来。   感应到身后的打斗,殷雪随微微回过头,看见我的脸庞后,有些惊怔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不等我做出反应,他已经转过头去,全身心地投入了战斗中。   更多的杀手朝我们这边围过来,锋利的铁刃反射出来的一道道寒光,几乎将我的眼睛刺得发疼。   强撑着微微睁开眼睛,胡乱地舞着剑式,眼角的余光,只勉强看得到那边的凉幽冷淡漠的表情。   我心中一紧,软剑□一个刺客的胸膛。   猩红的血液溅到了脸上,我呼吸一滞,喉咙变得干涩无比。   灼热的眼睛往地面看去,在夜音和殷雪随的周围,早已躺了一堆黑色的尸体,纯白的地板上蜿蜒的血迹,像是一条条被刻意放慢水速的河流。   拼命阻止着自己再向下看,然而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时,他们□在外的手腕,仍让我不能自制地想到皮肉之下跃动着的血管。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变化,殷雪随皱了一下眉,便要上前靠近我,黑衣人出手却越发狠戾了起来,他被围困在中间不能动弹分毫,眸光担忧地投到我身上时,不留神间腰间还中了一剑。   鲜红的血液由内而外地渲染在他的月白色长衫上。   血,满眼都是溢着香甜气息的鲜血。   竭力控制著自己心底涌起的剧烈欲、望,然而挥动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失去力气。   软剑的尖端慢慢滑下去,在地面碰出呲呲的声响。   双眼直直地望着正向自己抡过来的刀刃,瞳仁渐渐收缩起来,动也不动。   面上一股冷风扑过,刚看到迫近的刀被人掀落在地,干涸的嘴唇便已被人紧紧捂住。   与此同时,一颗带着苦味的药丸已经抵在了我的唇瓣上。   “吃下去。”凉有些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愣了一下,我张开嘴,将他掌心的药丸含入口中,然后用力咽进喉咙。   一股带着苦涩的清凉涌进肺腑,躁动的唇舌,也终于在凉担忧的眼神中,渐渐平静下来。   尽管喉咙里仍旧干渴得厉害,嗜血的欲、望却不再那么强烈了,我提起手中的软剑,便要再次冲进黑衣人的包围里。   擦身之际,凉狠狠扣住我的手腕。   “你玩够了。”他静静地说。   苏引池周围的刺客早已不再做戏,一个个都前仆后继地扑向了殷雪随。夭凝面色激动地站起来,却被苏引池毫不犹豫地打昏在地上。   殷雪随的身边,只有夜音一个人。   飘逸的长衣早已失去原来的颜色,每一寸都沾满了突兀而残忍的鲜血。   艰难地抿了下唇,我将目光重新投在凉的脸上,“千绝门的门主,是你对吧。”   “你不是知道吗。”他并未做任何掩饰。   我的剑被用力攥紧,下一刻,已经架上了他修长的脖颈。   不敢看他此刻的眼神,我咬牙将目光瞥向别处,持着剑的手也在安详的熏香气息里微微颤抖。   攫着我手腕的五指松开,凉的声音虚无得可怕,“为了别人向我拔剑,你这是第二次了。”   “对不起。”我只能垂首这样说着,用被放下的手抓住他的左肩,“帮帮我。”   其实此刻只要他一扬手,等待我的就只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然而他并没有反抗,连动一下都没有。   他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话。   “住手。”   语气平淡,像是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死我活的打斗刹那间停止,每个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都错怔地看向了我们这边。   “要说什么,你自己说便是。”他的气息平稳地缭绕在我的头顶。   我侧过脸瞥了一眼满身血迹的殷雪随,终于艰难地开口,“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你们离开这里。”   “如果我们不愿意呢。”为首的一个刺客目光阴鸷地说。   “她会杀了我的。”凉笑了一下,身子又向前倾了一步。   利刃刺进皮肉,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   “主人——”众人惊呼。   “还不快滚!”凉突然一声厉吼。   黑衣蒙面人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时淘浪园的护卫才姗姗来迟,惊慌失措地跪在地面谢罪。   苏引池面色阴沉地示意他们将地上的死尸抬了出去,又来到我们这边,尴尬地拉开一丝笑意,“在下无能,让诸位受到如此惊吓,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夜音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将头转到一边。   殷雪随的目光,则是穿过夜音的肩,向我和凉这里投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才发现自己的剑居然仍搭在凉的脖子上,没有取下。   慌忙将剑移开,还没开口,凉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夜音嘲讽地笑着走到我面前,沾满血液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近我的耳朵,“你和殷雪随果然很像。”   看着她明亮瞳眸中毫不掩饰的鄙夷,我突然想起几个月以前殷雪随在隐桑城用簪子指着她的情景。   殷雪随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过神的时候,夜音已经搀着殷雪随走出殿门了。转身之际,殷雪随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慢慢收回,和夜音一道消失在朦朦的夜色之上。   苏引池作为东道主,自然是一边叫人去请医师,一边快步向着殷雪随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当余下的几名丫鬟将仍在昏睡的夭凝小心翼翼抬出殿后,我才发现,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外面的风突然从大开的殿门上灌了进来,我冷得抱紧自己的肩,手指触到温热,这才发觉自己的右肩居然在不住流血。   并没有觉得太疼,我只是冷,冷得连血都要冻住了。   大殿里的灯逐渐暗下去,我四肢僵硬地上前将镂刻精致的门板合拢,后背紧紧贴上门,身子滑到地上去。   没有风能吹到身上去了,却依旧感觉不到温暖。   纱灯里的烛火在夜色中脆弱地摇曳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眼睛又痛又湿,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一滴也没有。   这种孤独而无力的感觉,早在几年前一无所有的时候就遇上过无数次。   如今出了冷宫,认识了殷雪随,认识了南南,认识了夭凝,认识了凉,却还是轻易地就被打回原形,被打回原来的噩梦里。   一个一个地远去。   一个一个,没有丝毫的逗留。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木有虫子,今天框架眼镜被借走了,被逼着戴上隐形的,对着电脑打了这么久的字,眼睛都快瞎了啊啊啊,对整天隐形眼镜不离眼的办公室美人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情敌   不知道在殿里坐了多久,里面的宫灯全部如同约定好一般地熄灭时,我才拉开门,抬起麻木的双腿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很暗,阴沉沉的云层里不见一点月光。   头顶悬着的一盏盏方灯将地面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从不同方向袭来的气流,却只有能让人瑟瑟发抖的寒冷。   茫然地看了会地面,我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色已经太晚,偌大的庄园里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走着走着手脚暖和了一些,脸颊却被寒风绷得越来越紧,道路两旁的小灌木在幽暗夜色里沙沙地晃动着叶子,光洁的地面上有花木的影子不停地摇曳着,无休无止。   肩头受伤的地方,空气已经从被刺破的衣料里漏了进去,冰寒的感觉在皮肤上蔓延,连先前不断外涌的红色液体也凝结成了血块。   周围的风景不断在换。我麻木地走着,却半天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   来到一片巨大的假山林面前时,头顶忽然有亮光闪过,而后黑暗照旧,雷声却沉沉地响起来。   抬起头,一大滴雨水正好砸进我的眼睛。   接着雨点便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我摊开手心,被雨水浸湿的唇片却勾起一丝浅笑。   不是没有东西可以陪伴我的啊。   全身很快就被雨水全部打湿,粉色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莫名地让我有了一丝安全感。   并不防水的锦鞋越来越沉重,地面的积水从各个缝隙钻到脚底下,刺骨的寒冷顺着脚一直蔓延到心里。   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出假山林,所有力气都已经被榨干,找到一处廊子,也不管它干不干净,便慵懒地坐了下去,没过多久,大滩水迹便蔓延开来。   雨仍然没有减少的趋势。   铺天盖地的大雨,悠长曲折的走廊,在风里拼命摇晃的方灯,还有身在近处却看不分明的乱颤的枝木,我疲惫地看着,觉得脑袋发晕。   抱着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样子,竟然有了一丝侥幸之感。   幸好没有人看见,否则明天又要被那些嘴尖的丫鬟们当做闲时的笑料了。   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在余光瞥见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双黑靴后,惊愕地顿住。   耳畔还是只有雨水敲打在廊檐和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过了一阵,目光才缓缓上移,经过腰侧两只紧紧攥起的手,经过隐约有着细长血痕的脖颈,最后到达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他的表情也像隔了一层雨一样模糊不清。   他的身上也同我一般不住流着水。   “怎么不带把伞?”我皱眉问道。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原来已经找了我这么久啊。   脸被他满是雨水的手扳了过去。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他的手指在我脸上陷得深了一些,“为什么不回去?”   “我惹你生气了。”我努力避着他的目光。   “如果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一次,你还是会选择救他的是吗?”凉俯下头,跟我的眼睛距离拉近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在我的眸中变得清晰。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对他撒谎。“是。”   “那你怕我生气有个鬼用!”他将我的头用力抛开。   “可是,围猎期间禁止杀戮不是祖训吗,你为什么还……”我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连伦理都可以违背还会把区区祖训放在心上吗。”凉琥珀色的眸子里升起一丝狠戾,“我现在就想要了他的命。”   “你平时做事情不会这么不计后果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没有。”他轻叹了口气后,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别瞎想。”   伤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微微皱眉,凉已经慌忙将手伸了回去,“受了伤?”   “嗯。”我苦着一张脸。   “回去包扎。”凉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抓着我的手腕便向前走去。   瘫软的身子被猛地一拉,立即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双腿却没有半分力气,膝盖一弯,便要向前倒去。   拉着我的力度加大,凉浅笑一声,将我扯进他的怀中。   我轻微挣扎了一下,他却满不在乎地将我拦腰抱起来,“今天累了吧。”   “有点,” 我再次扭动了一□子,示意他放开我,“不过你今天又打猎又被我折腾半天,哪还有力气来抱我。”   环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既然你都知道我没力气了,就乖乖躺着,别让我这么费劲。”   我安分地搂住他的脖颈。   “还要在这里待几天,你小心一点。”凉的声音又从头顶飘下来。   “为什么?”我不解地抬眸。   “今年的围猎,已经不像往年那么单纯了。”凉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忧。“依照先前的惯例,各国君主及部落首领在进入赤弦城之前,要将自己所有手下留在城外,以避免在城内发生争斗。”   “是啊,怎么了?”   凉的眸子望向黑不见底的远处,眉间已经有了几分担忧,“苏引池说,今天发现有外来势力潜入了城中。”   “是哪个国家的?”我有些吃惊。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在这种时机混进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点点头,“就像千绝门一样?”   凉瞪了我一眼。   *******   第二天刚展开眼睛,便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凉的面孔。   “你——”我有些惊异地向门口望了一眼。“没有去狩猎?”   “雨还没停呢。”凉将后背慵懒地抵在床架上,有气无力地说。   我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些,眼睛对上他那琥珀色的眸子,“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昨晚没休息吗?”   “你昨晚上一直说梦话,我会睡得着?”他轻轻地瞟了我一眼。   我挠了一下头,“我好像一点记忆都没有啊。”   凉的神色却突然就认真起来,“矢薇跟你什么关系?”   “啊?”   “在梦里,你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   “不会吧。”我抱头惨叫。   “你还没有回答我。”   “就是见了面就吵架,动不动就拔刀的关系啊。”想起昨晚上我居然是伴着这个名字入睡的,我便觉得一阵惊悚。   “原来已经亲密到了这种地步了?”凉的眼神阴测测的,“看来我又多了一个情敌啊。”   噗——   我被自己口水呛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又没更……咯咯咯,最近跟对面学校的学生贴吧里掐架掐得死去活来,真心觉得男生是很猥琐的东西 ☆、温柔   外面还在下着雨,不过已经明显比昨晚小了很多,晶亮的水珠断断续续地从房檐上滚落下来,像一块块碎银子。   呼吸着湿润又干净的空气,我满心欢喜,不由自主地就庆幸起自己将凉哄睡自己跑出来的英明之举。   很快我的庆幸就和那灰尘一样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要去的水榭亭里,早已坐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我脚步一缩,便想默不做声地退回去。   可是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在雨中缓缓飘过来了。   “阿沫。”   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他用那独特而蛊惑的声音唤我的名字。   我硬着头皮走上去,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雪随陛下。”   “把‘臣妾’两个字去掉吧,夏青午那一套,不是每个人都能骗的。”他的语调似乎有些苦涩。   “你在他宫中安排了耳目?”我敏感地抬起头。   “你太小看夏青午了,在那个人身边安排眼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他平静地笑了下,“过来坐吧。”   “谢陛下。”我再福了一下、身,才走到离他最远的石凳前坐下。   亭外经过的长河流得湍急异常,平日里尚算平静的蔚蓝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泛着碎沫的雪白。   可惜这时候再美的风景我都不会觉得美了。   我们大眼对小眼沉默着,半天没有言语。   过了很久,等到我眼睛都酸了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来这里干什么?”   说话的声音比水流声还要小,可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了。   “听夭凝说,你喜欢这里啊。”他的唇侧有着看似温良无害得不得了的笑意。   我艰难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那你……是来找我的了?”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是啊。”   这次我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咬死!我俩什么关系啊你能面不改色地说这话。   但是一想到我俩之间的实力问题,嗯……,嗯……。   我还是没骨气地问了一句,“你昨天的伤没事吧。”   他的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没有大碍了,你呢?”   “啊?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良久后才再度启唇,“以后不要再到有血腥的地方去了,知道吗?”   想起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也不由得有些心悸,如果不是凉送了药过来,大概我早就被当成怪物处置了。   喉咙里不由得有些闷滞,“毒性恶化以后,看见血就会发作吗?”   “是。”他低沉地叹了一声。   “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下毒。”我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不知道成为异类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阿沫,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对不起啊,我强求了,谁能逼迫一个屠夫讲出自己杀一只畜生的理由呢?”   “阿沫你不要这样。”他无奈地说。   “凭什么你说让我不要这样我就要听你的,你当我是什么,你顺手捏出来的泥人?”我含着浅笑。   “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会心痛的吗?”   “好吧,那我不气你了。”我心平气和地说,“把原因告诉我吧。”   他的眼睛久久与我对视,直到瞳仁里只剩下一片平静的虚白。“对不起。”   “那为什么要瞒我,你总能让我知道了吧。”   “如果你知道真相了,一定会恨我。”他的眸子里不再有一点波澜。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已经开始在恨你。”   “我知道。”他重重咳了几声,然后精致的嘴角向上扬起,“可是,我没有办法把你扯进这些残忍又龌龊的事情里来。”   “其实是我没有资格融进你的世界吧。”   他不再言语。   我想扯出一点笑意来,可是眼睛都眯上了,嘴角还半天都展不开。   所有遥远却刻骨铭心的往事,纷纷像煮熟了的饺子一样默默涌上来。   那一年的冷宫里,他在大雪中向我伸出来的手;这么长的时光里,他偶尔温柔得吓人的眼神。   只能是往事了。   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抬起眼睑,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正在摩挲着我的脸颊。   “为什么连你也要流泪呢。”他皱着眉轻轻说着。   是啊,为什么呢。   我拼命收回眼眶中那贱水滴子,“你怎么温度这么高了,是不是生了病?”   他的手被雷劈了一般收回去,“没事。”   面前的河水依然旁若无人地汹涌着,荡开的水纹搅乱在一起,煞是好看。   我向亭外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依依不舍地说,“我该回去了。”   “等等。”他静静开口。   “还有事吗?”其实我特么地想说没事你就走吧,没事你就走得远远的吧,别在这里逼得我离开啊。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镯子,牵过我的手想要戴上。   这是个什么东西,比殷家人还要阴魂不散!   我虚伪地笑着将手抽回身侧,“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实在是明珠蒙尘啊。”   “知道贵重,为什么还要将它当破烂扔在函阳府中?”他显然是自动忽略我后面一句了!   “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干嘛要随时带在身上呐。”   他将我的手心展开,把镯子硬塞到我的掌中,“不要任性了。”   “什么?”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到了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幕上面,“它只认注定的主人的。”   我笑了,将镯子又还给他,“别这么一本正经行不行,不就是从一只手腕换到另一只手腕嘛。”   他的眼睛冷冽地看过来,仿佛要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直到我都快招架不住时,那人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勾了一下唇,“既然你如此不放在心上——”   一抹精致的碧绿在眼前掠过,还没等我做出反应,雕工细致的寒玉钏子便已经在雨中划过一道高扬的弧。   我侧过脸来看向他,满脸的惊愕却在看见他的漠然表情后一步步褪作了麻木。   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手腕却被他滚烫的手紧紧扣住了。   “这样就走了吗?”他的眼神并没有放在我身上,仿若一切都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收回举出的步子,然后向他中规中矩地行礼,“刚才倒一下子忘了礼数,多谢陛下提点呢,陛下万安,民女告退。”   他的手先是松了一下,然后便毅然决然地放开。   我退开了几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被刻意压制住的咳嗽声从后面无休无止地飘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偶偶,为毛要酱紫对我……这几天在对面学校贴吧里溜达,发现有人欺负偶学校的女生,于是心里那点小女子气魄作祟了,卯起劲来跟那学校男生吵了整整两天(很幼稚啊我承认),结果因为嘴巴太毒语言太犀利引起公愤了,二三十个男生群起而攻我(很纯洁的意思……),结果他们输了,这不是重点,我一下子臭名昭著,这也不是重点,毕竟网络上谁是好东西嘛但是……但是……,因为忘了形,被自己学校的妹纸认出来了,还是熟人!再不要脸也受不了这打击吧,我一直以来的小清新形象啊啊啊啊啊啊啊~~o(>_<)o ~~ ☆、五拐七窍玲珑心   回到自己房间时,凉已经睁开了眼睛,却仍然躺在床上,右手被一块玉佩占据着,另一只手则悠闲地枕在脑后,一副懒得动的样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并未抬头,“这是哪来的?”   我上前几步,才看清这正是在亚竺国王后的卧房里,丫鬟递给夭凝的那一块。柔和白玉的正中,镂刻得精细生动的“环”字火焰般灼着人的眼睛。   疲惫地摇了下头,浑身无力地软在榻沿上。“听说一个叫‘环’的人没有?”   凉错愕了一下,“这是全名吗?”   “不知道,只是听有人这样喊过。”   “这种玉很常见,但刻工非常细腻,应该是出自什么大户人家。”他眯了一下眼睛,又疑惑了,“可是我认识的这么多达官贵人里面,没有人名字带着‘环’啊。”   我无力去失望了,身子瘫软在床架上,轻轻喘气。   凉又将身体撑起来了一些,将脸正对着我,“刚才出去干什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跟诈尸似的?”   诈尸……,是嘛,看见殷雪随,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啊。   可是我能说出来?“没什么。”   岂料我的善意隐瞒反而让他更不悦了。   冷风嗖嗖地刮过来。   除了面前笑容诡异的冷空气制造体以外,还有大半来自于突然大开的房门。   凉的笑容敛了回去,抱着手臂淡淡说道,“不知道进别人房间是要通报的吗?”   我带着好奇将目光转过去。   夜音的衣裙将空气都几乎染成了红光。   在成为奉幽国母以后,她大半的番邦习俗都戒掉了,脚踝处也没有了会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的小铃铛,因此走动起来的时候,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绝艳的双眸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她便伸出手,抓着我的手腕便要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我下意识地想甩开她。   “雪随跳进水榭亭外的河水里了。”她平日里妩媚惑人的声音带了几分焦灼。   “他去做什么?”   夜音冷冷地看我一眼,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去找一只被人扔掉的,破镯子。”   无数气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轻咳了一下,不久之前才见过的画面慢慢从心底浮起。   那双为我拭泪的温暖双手,那双无奈却淡漠的黑色眼眸。   一时之间忘了该作如何反应。   愣神时候自己已经被拽了起来,而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凉攥在了手心。   “放开她!”夜音又急又怒。   凉懒懒一笑,上半身直直坐起,视线却始终流滞在我的脸上,“殷雪随发神经应该去找大夫才是,我家若若可什么都不懂啊。”   “只有你才劝得动他。”夜音眉头一皱,不情不愿地对我说。   呃,夜音你能不能解释一下那个“他”是谁?如果是指凉的话,凉整天怎么把我管得要死要活的你也看见了;如果说的是殷雪随的话……,你不觉得太搞笑了吗?   我烦躁地甩开她的禁锢,抚平袖子上的皱褶,淡淡开口道,“娘娘真是爱开玩笑,您才是雪随陛下亲封的皇后,他的九五之躯,又怎能轮到臣妾关心。”   夜音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我好几眼,才冷笑出来,“昨天晚上,他只回去换了件衣服,就在亭子里面等着了,连药都没有上。”   怪不得他会着凉啊。我点点头。   夜音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答应了,便再次上前想将我拖走。   冷风迅疾地擦过脸庞。   转瞬过后,凉就已经穿戴好衣袍,伸出一只手臂挡在我的面前。   “夏青午,你不要欺人太甚。”夜音眼睛里迸出杀气。   “有本事,你来欺我啊。”凉满不在乎地说。   “雪随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你想趁人之危吗?”   “反正你都这么说了。”凉轻轻一笑,却在下一刻回过头来望着我,“若若,不要去。”   琥珀色的眸子都已经变成深褐色的了。   最近他总是很容易受到波动。   我无辜地向他笑了笑,“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啊。”   耳边夜音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还没来得及转过思绪,脖子已经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   我费力地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骂夜音一句,凉的袖子便将她挥开了好几步远。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夜音拿着那块刻着“环”字的玉佩,急促地低吼着。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她那里?”我压低声音向凉问道。   “不知道,刚才我一门心思都放你身上了,估计是那时候掉出来的吧。”凉心情大好地向我抛了个媚眼。   夜音刚刚还布满煞气的脸,此刻却一半是欣喜若狂的笑容,一半是无法低档的眼泪。白玉同色的手指微微颤动地捧着那块玉石,眼睛里写满了激动。   女人……真心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测的生物。   “你们是怎么得到它的?”再度发问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起伏。   “在你母后身边找到的。”我直接了当地回她。   “她?”她的脸上有着一丝难以置信,“不,你说谎,你在骗我!”   “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还特意找个花样来骗你。”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是你母后发疯之前握在手里,后来她的丫鬟交给我的。”   “疯……你说谁?”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难道你都没有听说?”我的眉角也染上困惑。   夜音摇了下头,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精致的唇片被用力地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过后,她抬起头,晶莹的眸子里写满了匪夷所思,“雪随……,他怎么能瞒着我。”   “如果你再不走,殷雪随估计连话都没办法对你说了。”凉不冷不热地开口。   夜音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就往外冲去,几步远之后,又猛地回过头,直直地盯着我,“你到底去不去?”   犹豫片刻,我还是面无表情地摇头。   她冷笑一声,轻盈的身子像红色旋风一般,妖娆地旋了出去。   紫檀木精雕细刻而成的门板被她猛然带上,急速扑过来的风刺得我的骨头吱吱作响。   “在想什么?”凉在我耳边软软地问。   我摇摇头,无声地走到墙边,用力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外面的天空还是在滴着水,那湿润的空气久久笼罩着,像不知疲倦一样。   凉跟着走下床,从背后轻轻拥住我。   “这场雨,大概要好久才停得住呢。”   他看着被雨溅湿的窗纸,咏叹一般低低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呜……,今天不知怎么是满课(好像一直对课表都好陌生的样子……),坚持一节不落地听完了,回来就睡觉,现在头都还是痛的,字少了点儿,不过不要紧哈,让我早早地再去睡一会儿…… ☆、不温柔又怎叫陷阱   当天下午,凉去了苏引池的园子议事,我正准备用晚膳,夭凝便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   我邀请她,“过来一起吃点吧。”   “没胃口。”夭凝摆摆手,在远离饭菜的一个莲形绣墩上坐下,“这几天吃什么吐什么,多吃浪费。”   “这么快就有了反应?”我好奇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视线落在她尚算平坦的小腹上。   “嗯。”夭凝的脸红得像个桃子,“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注意些什么?”   凝眉想了一阵,我无可奈何地摇头,“我又没有什么经验,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你最好收敛一下,估计猴崽子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夭凝理直气壮地看着我,“我十几年都这样了,现在怎么改得过来啊。”   “先皇和雪随把你惯成了什么样子。”我失笑地说。   那个名字说出口,一股奇怪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夭凝眉头微拧,抿着唇看了我好一阵,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姐姐,听说皇兄他从水底出来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懒懒地笑了一下,“你要关心他没人阻拦你,不要每次都把我扯进去好吧。”   “每次?”夭凝似有些不解。   我好心地为她解释,“两天前的篝火晚会上,凉根本就是不想我出现才没有告诉我,你却硬拿着他当借口,死活把我拖到那里去。昨天晚上我赶到淘浪园的时候,遇见的那群丫鬟,事后我想起来,也出现得太过巧合了,不是吗?”   “原来你都想得到的。”夭凝心虚地略微低下头。   “所以不要拿我当枪使啊。”我笑咪咪地看着她,“我不是那么笨的。”   “姐姐,我知道,不该把你扯进来。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夭凝的裙摆被不安地绞动着,“在围猎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引池他们的计划,我劝了他无数次,甚至都拿性命来逼他了,他还是不肯听……”   “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苏引池都没有考虑过吗?”   “我不知道,但是引池说过,这几天是出去皇兄的最好时机。”   我皱皱眉毛,“现在你在四园之中有多少心腹?”   “那天你见到的,就是全部了。引池背地里对我的防范很深。”夭凝没精打采地说。   在暗叹皇家爱情错综复杂的同时,我忽然看向她的脸,“你觉不觉得苏引池有些不太对劲?”   “你说什么?”   “赤弦城之所以能在几百年的割据混战中屹立不倒,很大原因就是苏家人识时务,知道保持中立,不做任何伤害自己利益的事,而现在你看看,从赤弦城依附青鼎,再到出兵攻打米陇和刺杀殷雪随,哪一件不是自寻死路?”   夭凝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恍然,一瞬间后却又转为震惊。   只是,她刚刚张开嘴,便蓦然俯下、身,吐了起来。   在她后背上轻拍一阵,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叫来丫鬟清理秽物,和夭凝一起走出了房间。   真倒霉,饭都还没吃呢。   雨已经越来越小了,细细密密地落在四周,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不经意间一滴雨水钻进脖子里的时候,还是很冷。   “姐姐,如果皇兄真在这里出了事的话,我该怎么办?”夭凝忧心忡忡地望着淘浪园的方向。   我顺手解下披风搭在她的身上,“你不是很恨他吗?”   “在他将我作为牺牲品推给玄卡部落的时候,我的确是对他心怀不满,但是无论怎样,他也是我的哥哥啊。”夭凝的手抚在还不太明显的小腹上。   “现在跟你最亲的是你的孩子吧,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不要多想了。”   “姐姐你的意思是会帮我吗?”夭凝扬起脸,满面迫切地问。   我正在考虑什么地方让她有了这种错觉时,肩头一痛,整个人便差点被撞倒在地上。   看清我们的长相后,来人慌忙跪下,“老奴见过娘娘,见过夫人。”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虽然头发花白,脸上也爬满了皱褶,不过整个人看起来却十分的精明能干。   夭凝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老人,又将目光扫向她身后单膝下跪的护卫和地表伫立着的一个大水缸,眸间闪过几丝疑惑,“你们在干什么?”   嬷嬷抬起头,一双小眼却动也不动地盯在我身上。   “快点说。”夭凝不耐烦地沉下脸,“娘娘又不是什么外人。”   嬷嬷这才站起身子,领着我们来到那个大坛子面前,用力揭开了上面的盖子,恭敬地说道,“就是这个了。”   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人头。   她的皮肤看起来面无血色,漆黑的发丝零乱地散在脑袋上,眼睛神经质般睁得老大,十足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已经死了。   在她僵硬的脖子上,几处没有任何血迹的青紫色小洞清晰可见。   夭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嬷嬷将盖子放回原位,确定四周没有外人以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淘浪园的一个丫鬟,刚才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已经硬了。”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夭凝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酒坛。   “不知。”老嬷嬷苍老的面容上有几分焦急,“夫人,城主大人吩咐我们在天黑之前必须把这个处理掉,您看……”   闻言夭凝将身子让开了一步,“你们走吧。”   “谢夫人。”老嬷嬷匆匆行了个礼,便领着侍卫抬着那口坛子急急地去了。   “姐姐,你觉不觉得那个人的伤口有些奇怪?”夭凝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有什么不对劲的?”   夭凝神色之间带了几分不确定,“她脖子上的那几道伤,好像并不是用利器刺破皮造成的,反而有些像……”   “被人咬出来的,对吗?”我接着她的话道。   “为什么要咬她?”夭凝眨了一下眼,仍旧有些不明白。   “有可能,是想要吸血吧。”我的声音沉重地压抑在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吸血?”夭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万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重复了一遍,神色复杂地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已经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那么刚才的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天上的雨已经停了,绕在四周的薄雾不经意间缓缓散去,被雨水洗去尘泥的树叶们,也一寸寸地在越来越重的夜色中暗淡下来。   折身想要回去了,走出几步,却发现夭凝仍僵在原处,并未跟过来。   “有事?”我回过头。   “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从银菊丛中一闪而过的黑影子。   似乎是一名女子。   我和夭凝对视一眼,先后追了上去。   *******   风是寒冷的,明显还带着雨渍的树叶不时地飞过来,重重打在人的脸上。   前面的那道黑影游动自如,每次都在即将被赶上时忽而又加快速度,将我们远远地甩下去。   没过多久夭凝的额上就已经浮上了一层细汗,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这周遭居然没有一个巡夜的侍卫。   我不禁觉得蹊跷,面色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们这是到哪了?”   “苏园太大了,我也搞不清楚。”夭凝面有难色地再望了前面的身影一眼,“快跑吧,要不然就晚了。”   “可是……”可是这些东西,苏引池和凉他们自己就会处置的,我们又何必去冒险?   夭凝却在我话说完之前就再度飞了上去。   得,逼得我不想冒险也不行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种满桂花的院子里面,前方的黑衣人看似也有些倦了,停下脚步在原处歇息一阵后,看见夭凝越发拼命的架势,又再度拔腿,跑向黑暗。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香甜馥郁的桂花香味闻在鼻中,不知怎地却总有着一股锋芒毕露的味道。   不禁伸出手扯住夭凝的袖子。   夭凝回过头,“姐姐?”   “不要追了。”我轻轻呼了一口气,“你没发现他一直在将我们往没人的地方带吗?”   “可是……”夭凝不肯放弃地再向前面望了一眼。   我拉着夭凝便要往外赶。   身后不远处的大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闭合得不见丝毫缝隙。   夭凝大惊失色地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不能理解班长夏天都要到了还组织春游的想法……班干部每天和我们吃的都不一样么……三十好几的温度下爬了一整天的山儿,没有防晒霜,没有太阳伞,只有一张张被晒成红果果的脸蛋儿……最重要的是今天我还穿超短裤……呃,又废话了,这样下去,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远目,~~~~(>_<)~~~~ ~~~~(>_<)~~~~ ~~~~(>_<)~~~~ ☆、主仆异心   几柄雪亮的剑已经横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矢薇,你竟敢——”夭凝看清来人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矢薇面无表情地看着夭凝,“回去告诉夏青午,阮沫合的命现在在我手上,如果想让她活命的话,就给我老实一点。”   夭凝被激怒了,“区区一个婢女,敢这样对我和姐姐!”   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已经竖起手刀,重重砍了下去。   “夭凝?”我刚喊了一声,便觉得脖子一痛,眼前一下子变成漆黑。   *******   肩胛传来一阵锐痛,我勉强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却像碎裂了一般,根本提不上一点力气。   我到底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要这么摔我……   受过伤的地方经过猛力撞击几乎都要被重新撕开,不过所幸凉包扎得好,凝结的血痂只是疼得难受,并没有渗出血丝。   过了好久手臂才能勉强动一下,将蒙在脸上的眼罩拿下,辗转不定的烛光,便隐隐约约地照进了眸子里面。   这是一个不大的密室,空空荡荡的墙壁在幽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颜色,整个房间除了墙角那个被黑布蒙着的大篮子之外一无所有。   矢薇一语不发地坐在我的面前,散开的发丝下面,眉目清秀的半张脸依旧是没有半分表情。   再次环顾四周,我强撑着自己坐起身子,取下口中的软布,迟疑地开口,“你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陶浪园。”她没有看我,仿佛我是最卑微的蝼蚁一般。   “你们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挖好了密道?”   “阮沫合,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反而自欺欺人起来了?”矢薇转眼直直地看着我,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讥嘲,“你难道现在还没想到,今天的一切,都是殷夭凝一手安排的?”   我摇头,“我没有自欺欺人啊,真的没想到罢了。”   是啊,我是始终不想把夭凝往最坏的方向想。   就算曾经有过互相利用和欺骗,我仍然以为,她一直是把我当朋友的。   可是我忘了,就算我坚持,皇族的人,也从来都不需要什么朋友。   我默默笑了一下,“这件密室,也是夭凝早就备好了的?”   矢薇点头。   夭凝肯留在苏引池身边,果然不是因为爱情啊。   我觉得有些失望,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起先她来找我合作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夭凝似乎对我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不满,于是更加卖力地想激怒我,“毕竟在皇宫里,你和她是关系最亲密的人了。”   “所以你很没眼光啊。我和她再好,也终究不过是个外姓人。”我面带探究地看向矢薇,“她是为了殷雪随,你呢,一样吗?”   “不。”她毫不迟疑地摇头,“我是为了自己。”   我不由得皱下眉头,“难道你效忠的人,不是殷雪随?”   矢薇不再说话,只是拉开唇,突然对我展开一丝笑意。   平日里呆滞凌厉的面孔,因为这一笑,竟然渲开了说不出的美艳。   只是,她眸子里流泻出来的冷冰冰的诡谲感,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别过视线,垂下了眼睛。   *******   时间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   密室里面只有几个小洞能够漏进来一点风和空气,其他的地方都像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任何缺口,想要逃出去基本不可能,因此我也一开始就没存着愚公移山的心思,整整两天都高度配合着矢薇的安排,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过。   在劫我来那天以后,矢薇就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时刻都沉默地缩在墙角,让人根本无法感受她的存在。   本身就不是一个太多话的人,因此我也没什么不适应。   在被绑架的第三天晚上,我在梦里听见了似乎熟悉万分的歌谣。   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然而这次听到的时候,居然有种久别重逢的奇怪感觉。   睁开眼睛,耳中的乐声还是没有停止。   这种妖娆而蛊惑的声音,竟然是来自那边沉寂的角落。   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暗蓝色的火焰越来越大,随着清晰强烈的光线,我看见了矢薇平素死气沉沉的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   她反反复复地开合着嘴唇,哼出口的,全是同一个曲子。   但我竟然丝毫没有觉得厌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张开眼睛,还带着茫然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你醒了?”   我讷讷地点头,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这是什么歌?”   “这是娘亲生前最爱哼唱的。”矢薇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你还记不记得?”   你娘喜欢关我什么事啊,我理所当然地摇头。   矢薇脸上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却又再次发问,“那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你身边的人?”   我莫名其妙,我小的时候在冷宫,她不是知道的嘛。   “皇子哥哥,白羲哥哥,南南,我,还有雪京哥哥,你都记不起了吗?”矢薇攫着我的肩膀问道。   “白羲南南和你我都认识,不过小的时候我们哪有在一起过啊。”   “原来你都忘了?”矢薇一愣,然后脸上又露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那可真的有热闹看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皇子和雪京都是谁?”我终于忍受不住地问。   “将来你一定会知道的。”矢薇倏尔一笑,“阿姐还等着看好戏呢,若若。”   我如遭雷击,“你怎么这样叫我!”   “在和你成为敌人以前,我可一直都这样叫你的啊。”矢薇再次笑了笑,仿佛心情忽然变好的样子。   我看着她轻轻扬起的半边唇角,心脏都抖得快要掉下来。   *******   次日,刚刚睁开眼睛,便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女子的脸。   她的神情像平时一般虚无,裸、露在外的一只眼睛里,却有着让人汗毛直竖的危险的痴迷。   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些,同时想转移话题。“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十四。”她清秀的眉宇间浮过一丝疲惫,然而淡黑的眼睛还是毫不松懈地胶在我脸上。   “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我不自在地摸摸自己面颊。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可遏制的激动,“阮沫合,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啊。”   她冷笑着,缓缓抬起手,将半边披着的黑发拨上去,露出一直被遮得密不透风的脸。   粉红色的伤疤,像无数隆起的山丘一样,蜿蜿蜒蜒地趴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这是……”我不禁惊愕地张大了眼。   她再次冷笑,将遮在脸前的头发全部别在耳后,让丑陋可怖的疤痕突兀直白地显露在空气里面。   是谁能对一个女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明亮的灯光下面,她半边完美半边阴森的面庞上布满了怨毒与嘲讽。   她在我惊骇的目光中一点一点靠过来,“你知不知道,这些难看的疤,本来应该出现在你脸上的?”   “什么意思?”   她的伤疤一点一点地凑到了距我的眼睛不到一尺的地方,“看来殷雪随并没有告诉你。”   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投向我的目光忽然又带了一丝怜悯。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过。”我动了下唇,发现自己嗓子又干又痒,“你知道些什么?”   她薄抿的唇勾起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然后手抬起来,让被别到耳后的发丝重新遮挡住脸上的伤疤。   裸、露在外的那半张脸精致美丽得如同官窑里烧制出来的瓷器,挑不出半点瑕疵。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怨毒悲悯之类的情绪都在一刹那间散去,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就告诉你,也太便宜你了。”   “你似乎很恨我。”   “我的所有灾难都因你而起,又怎么会再对你以德报怨?”顿了一下,她伸出玉手抬起我的下巴,“不过比起殷雪随,我们这点恩怨也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这是你的一个机会?”我不动声色地从他指间逃离。   “你果然比殷夭凝聪明。”矢薇露出得意的神色,“那个笨女人还真的以为我是想帮她,其实在抓你进来之前,我就吩咐过手下,等殷雪随一醒,就马上告诉他你的位置。”   “殷雪随不会来的。”我不在意地摇摇头。   “你真是愚蠢。”矢薇不屑地看我一眼。   “其实如果你不把我掳到这里来,说不定殷雪随早就如你所愿变成死人了。”   “虽然我不知道青午陛下为什么要突然这般按捺不住,不过很明显的是,如果现在他真的杀了殷雪随的话,青鼎国会有很大麻烦。”   “你和凉……是什么关系?”我惊讶地犹豫着问。   她转过头,透亮的眼睛直直凝望着犹在闪烁的微弱烛火,自顾自地沉默了。。    ☆、等闲忘却故人心   日子在百无聊赖的等待里又过去了六天。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概不知道,矢薇整日枯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明显心情已经愈来愈烦躁。   十月二十的下午,看着从外面射进来的太阳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矢薇不禁拧紧了眉,盘腿坐在地上,面色有些焦虑不安,“围猎都已经过去,再没有人来的话,他们就该离开赤弦城了。”   我的眼睛慵懒地合成一条直线,“早就跟你说过,殷雪随不会过来的。”   她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阵之后,脖子上突然传来窒息的痛感,猛然张开眼,矢薇狠戾得有些狰狞的半边脸庞便映入眸子。   “你想……干什么?”我艰难地呼吸着,想把她的手拿开。   “既然他都抛弃你了,我还留着你的性命干什么?”矢薇冷冰冰地说着,手上的力度不经意间又加重几分。   头皮沉重,血液被隔离在脖颈的上下两端,我的双眼已经失控地散漫起来,根本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   耳畔只剩下一声声聒噪而繁复的刺响,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矢薇,她却突然变成了无数个叠在一起的影子,来来回回地在我面前晃荡。   拼命想从她掌中逃开,可手中的绳索却费尽力气也没能挣断,我不甘心地扭动了几下,全身便抽丝一般瘫软下来。   矢薇的笑声像闷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然后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游荡着,不肯有丝毫的停歇。   “住手。”   殷雪随平静却饱含着杀气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被拉得无比漫长。   我努力拉回心智,想看清楚他的脸,视线却仍是模糊的,费尽力气也只能影影约约看见烛光下那道颀长的熟悉身影。   矢薇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而是回过头面无表情地问道,“决意丹的解药带来了吗?”   这句话落到空气里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愕然了。   决意丹是苗疆的一种极阴极狠的毒药,习武者一旦沾染,每过一个月便会遭受销骨噬心般的疼痛,如果没有丹丸控制,极有可能奇经八脉尽断而死。   所以,决意丹从一传入中原开始,就成了用毒高手们控制奴隶的绝佳工具。   但是,这种毫无人性的奇毒,一直都是被奉幽国明令禁止的存在,殷雪随作为一国之君,又为什么要以身犯法?   我望向殷雪随的眼神里带了丝惊惑。   殷雪随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向我们两个人走过来。   矢薇警惕地拖着我向后退了两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又用新的毒药来糊弄我。”   殷雪随还是没有开口,从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径直放入口中,吞咽了一下,然后继续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矢薇瞪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着不甘心,手却渐渐地松开,对着殷雪随说道,“把药扔过来。”   大量昏暗的空气转眼间就涌入鼻中,我禁不住重重咳起来,眼眸被突如其来的湿润浸得几乎无法睁开。   看不到那个晃着白光的银瓶是如何飞到半空中的,意识都还没有完全清醒,自己便已经被重重地推了出去,撞在了殷雪随张开的怀抱里面。   而后瓶子被矢薇攥进手中,她的半边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迅速再后退了一步,身后突然开了一道狭窄的门。她身形一闪,人已经跨门而出。   墙壁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殷雪随将我扶稳后立刻追上去,逐次摸遍了每一寸墙壁,却再也没看见墙壁拉出哪怕一道小口子。   他退后两步,发动内力想将墙壁震毁。阴冷的劲风吹得我脚都快站不住了,面前的空墙仍然没有丝毫动摇。   逐渐微弱下来的烛光里,他的两只袖子无力地垂了下来,“看来她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矢薇好像的确很恨我们啊。   “幸好我没把真的解药给她。”殷大陛下接着又说。   ……我认输地撅了下嘴,“外面的人不会来救我们吗?”   “夭凝现在不在赤弦城,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位置。”   “她去哪了?”我一边揉着脖子上刚才被掐过的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殷雪随回过头,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仔细凝视着我脖颈上的淤痕,“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嗯?”我带着几分茫然问。   他的眉似乎轻皱了一下。“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地去相信别人。就算是夭凝也不行。”   被他专注的视线弄得心里发毛,我转开眼,“忘了。”   殷雪随见我避开,一下子就黑了脸,“你这么好的记性哪里会忘,不过是只把我一个人当防备对象罢了。”   我无言以对。   他绣着浮龙的袍角从我的视线中移开,默然走到墙角那个简陋的大篮子面前。   修长的手指挑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巾,他的眉失望地皱了一下,“这里的口粮只够吃一天了。”   “矢薇一心想杀你,当然不会余下太多。”   他突然转过头,带着几分难以描绘的情绪看着我,“你怕死吗,阿沫?”   “我连你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不死。”我想也不想就说出口。   “是吗?”他阴森森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笑,“罢,能让你放肆的机会也不多了。”   “你呢,你怕死吗?”知道他不会报复以后,我更是不怕死地问出来。   “呵,为什么要怕呢。”殷雪随安静地舒展了眉眼,“外面无亲无故,我一点负担都没有。”   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好看的。   我却疑惑地看着他,“夭凝他们不算吗?”   殷雪随眸子暗了一瞬,才在嘴边泛起一丝浅笑,“阿沫,不是有血缘关系就能称为亲人的。”   我靠着越来越微弱的火光坐了下来,“既然不愿相信他们,又为什么要给他们那么重的兵权?”   “你说的是函阳和大哥吧。”他嘴角轻扬地坐在了我的身边,侧过头微笑地看着我。   “你都知道?”   “嗯。”他简单地点了个头,伸手将我揽到肩上,面色中带了疲倦。   “那你还……”   “哪有人钓鱼的时候,是不放鱼饵的呢。”殷雪随淡淡地说。   他和凉一样,身上总有着一股子唯我独尊的王者之气。   我静了半晌,才抬起眼睛看向他,“那你一直把矢薇留在身边,也是为了等她露出马脚?”   “如今的局面,我是真的没有料到。”他握在我肩上的手加重了一些,“不过,我把她留下是有别的重要原因。”   “这个原因,又不能告诉我?”我笑咪、咪地问道。   他的脸变得有些难看,“是。”   “我懂的我懂的,你都说了这原因很重要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殷雪随破天荒地解释了,“我之所以不让你知道,是因为在我眼里,你比这些理由还要重要。”   语气够深情的,我却嗤之以鼻地笑了,“亚竺美人的风情果然名不虚传,连陛下这种不懂情趣的人,也学会花言巧语了啊。”   “你这个混蛋。”殷雪随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   “你这个人良心被猪吃了是不是!”   殷雪随抬起头来,愤怒地直视着我。   我震惊莫名地盯着他。   一向最重风度的殷某人,莫不是被这死亡命运逼疯了?   还没能想到更加有创意的可能性,下巴便被人抬起,嘴唇被人用力啃噬起来。   原来只是发、情了啊哟喂。   可是你能不能别把我当馒头啃啊哟喂。   啃就啃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用力啊哟喂。   就算你饿得要死也得先把我烧熟了再吃啊哟喂!   作者有话要说:今早八点就被晃醒了,原来雅安发生大地震,其实当时是睡得迷迷糊糊的,震感一过,就接着又睡去了,彻底醒来后才知道这次有多么惨烈。可恶高速收费站的那些二缺子,居然不给钱连救援车都不放行!!!!感觉四川这两年都没有过安静日子,希望不会有更严重的伤亡了,阿门 ☆、我们都曾被抛弃   醒来的时候,眼睛里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下意识的,仍旧还以为夜晚并没有过去。   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火一样,舌头轻舔一下嘴唇,唇瓣便像刚磨好的刀刃一样,把干燥粗糙的舌刮得一阵生疼。   冰冷的金属突然触在我已经干裂脱皮的嘴唇上。   “这是?”我用撕扯残破得不行的嗓子轻声问。   “还有一点水,你先喝了。”殷雪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这才想起,他的功夫早就进了化境,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摸索着接过并无太大分量的水囊,我掂了一下,目光踌躇起来,“你还没喝吧。”   “刚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他用很轻松的口气说。   我怀疑地皱了一下眉,伸出手就想要摸他,半空中却被他略嫌阴冷的手掌包住,“你现在很虚弱,阿沫。”   我一言不发地挣开他的手,五指在空气里胡乱摸索。   指间终于触到了他紧绷着的额头。再顺着一路往下移,滑过□的鼻梁,落在他平日里温润凉薄的嘴唇上。   一道道干涸的裂缝在指腹下冷冷冰冰地纵横着,想是要把我的皮肤全部割破一般。   我想也不想就将水囊递了回去。   他又将那些价值连城的水推回到我的面前,“不用担心,我不渴。”   我当即就爆发了,“谁关心你渴不渴,要是你在这里先死掉,我不是要在这里闻尸臭吗?”   他终于沉默着取过水囊,象征性地抿了两口。   该到我的时候,我一时没忍住,就多喝了一些,一想起这是我们仅剩的一点了,连忙强行控制住自己,不敢再多喝。   浑身酸痛地动了一下头,一件似乎很轻盈的东西从我身后的石壁表面掉下来,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发现似乎是昨天他来的时候外面套的那件袍子。   我皱着眉将衣服捡起来,朝着说话的方向扔过去,“想生病也等出去了以后好不好。”   他蓦然接过,不到一会便掰开我的嘴,将一块冷硬的馒头塞进我的口中。   平日里别人毫不放在心上的一点干粮,在此刻却像赤弦城的鲜果一样,一下子就将我的唾液勾了出来。   我用力嚼了一阵,才缓缓让它滑入喉咙里,“你也吃。”   “我已经吃过……”   我直接用力从他手中撕下一大块馒头,塞进他的嘴里。   他默然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阿沫。”   “嗯?”   “如果还能活着出去的话,你能跟着我回宫吗?”   “不能。”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我脱口而出道,“我可不想在你的皇后面前丢人现眼。”   “你啊。”他叹息着又向我的嘴中丢了一块食物,“不知道人的心都是会痛的吗?”   “你又不是人,你是天子。”   “天……子,”他低沉地说着,带着丝轻嘲道,“所以,就必须一无所有是不是?”   “你有那么广阔的江山,那么多忠心的臣子,那么美那么有势力的王后娘娘,那么一座大到走也走不完的宫殿,以后还会有无数貌美如花的妃嫔,人间的福分都被你占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我头也不抬地问。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他的音调压得很低。   “你不是照样乐在其中?”   “你到底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狠戾。   “都瞎了。”我仍旧没有抬起头来。   “不就是欠你一个解释吗,不就是娶了夜音吗,你至于和我这样不共戴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被他的失态震撼了一下,然后悠悠地笑了,“不错,我的确讨厌你,憎恶你,再也不会原谅你,但是跟你的隐瞒没有任何关系,和夜音更是八竿子打不上,我之所以不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因为你抛弃我了,而那一刻,我也抛弃了你。”   殷雪随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就在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低低的苦笑响起来了。   “对不起,阿沫,我忘了你的恐惧。”   “没关系,陛下也不用将我一个小人物发神经放在心里。”   “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好好对待你。”   “先把夜美人甩开再说吧陛下。”   “现在——还不可以。”他喃喃说着,忽然激动地攫住我的肩膀,“阿沫,再等我两年好不好,这些事情过去以后,我一定陪你过所有你想要的日子。”   我在黑暗里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笑了。   “青春这么短,我干嘛要用来等你。”   在闷滞的黑暗里,我听见自己软软笑着,轻轻地说。   *******   极度繁杂的画面在沉重的梦境里一一掠过。   漫天飞舞的黄叶里,我和矢薇各自持着利剑厮打在一起,从树上掉下的残枝,在我们掀起的劲风里胡乱地翻旋着,打成一片。   最后败的人是我。   我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呼吸微弱得像随时都能死去;她抱着沾满血污的利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空落落的眼睛刚抬起来,便看见南南重重落在地面的躯体。   他的身体大概都已经被摔破了,只有那双紫色的大眼睛还是完好的,却写满了悲伤与恐惧。   凉就举着匕首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笑,步步紧逼。   在落下的黄叶的缝隙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凉手中的那个匕首上,静静流闪着的蓝色的光芒。   居然涂了剧毒。   我扯着残破不堪的嗓子喊出凉的名字,另一只手艰难地伸出,想要制止他。   凉却好像看不见我一样,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停下来。   南南已经动不了了,宝石一般闪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凉。   凉毫不留情地就一刀向他的眼睛刺去。   “住手——”我心肺俱裂地大吼。   泪流满面地醒过来了才发现,自己喉咙因为刚才的用力,已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一股渗着凉意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还没有灌进咽喉,就已经被裂出好几道缝隙的唇舌吸得一滴也不剩了。   又有一股凉水温和地涌了进来,在唇齿间盘桓一阵,终于蜿蜿蜒蜒地流进了喉咙深处。   眼前继续浮现出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瞳仁,凉轻轻扬起嘴角,泛着蓝光的匕首,最终还是不遗余力地落了下去。   南南的身体忽然一下子变成了矢薇的,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温柔地眯着眼,满含期待地望着凉。   血喷涌出来。   口中流淌着的液体仿佛突然变得温热起来,像是刚从矢薇身上流下来的鲜血一般,温柔粘稠地爬满了舌尖。   凉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一语不发地绕过矢薇的身体,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我慌忙用手撑着想追上前去让他带着我离开,被血浸过的白色罗袖却一阵战栗,再次跌入渐渐冷却的血滩。   “凉。”我张开口,嗓子艰难地扯出声音。   舌尖仿佛被用力咬住,嘴里涌动的暖流瞬间凝滞,难言的闷滞感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挤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好想去雅安当志愿者,不过大家都说我们木有经验,去了只有添乱,所以只有安安分分地留在学校里,诶……关注地震的亲也不用担心,大四川心理素质一直是逆天的,不可能被区区地震打倒啊不过新闻里那个重庆跳楼的哥哥真的叫我疑惑了,我们离雅安这么近的都打着麻将吃着烤肉,一个跨省的怎么鸡冻成了这样?呃,吃午饭去了…… ☆、我没有说谎   山洞里的空气已经开始变得沉闷,熟悉的薄荷香味仍然气定神闲地在鼻端飘着,清幽之中却有着一丝让人发憷的寂冷。   脑袋下面是一片没有太多温度的柔软,用手摸索了一阵,似乎自己正枕在别人的腿上。   脑袋后面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着,发间的五指收得很紧,绷在一起的头皮仿佛被人从各个方向揪扯住一般,有种近乎恶意的痛楚。   我没有推开那只手,只是自然而然地用被咬得生疼的舌舔了一下此时温润柔软的唇,“你还是救了我。”   他沉默了片刻,将搭在我腰上的那只手慢慢移到了我的腰侧,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半边脸颊,“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   “可是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昏过去。”我无声地笑。   “我的确想过,如果你就在我的怀里昏死过去,对于我来说其实会更好。”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飘渺。“不过我终究是做不到。”   “不要心软了,多一个人就会少一分食物,这样拖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   “反正如果你死了,我也没打算活着走出去。”他平静地说。   “密室果然是个培养感情的好地方啊。”我吃力地笑起来,“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每个人都可以撒谎。”   他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   “连骗我一下你都不愿意。”我不满地嘟囔。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冷淡起来。   “我怎么了?”我不解。   “昏迷这么久,你一直叫着的,都是夏青午的名字。”   “原来那些梦是真的……”我愣了一下,喃喃地说。   殷雪随没有答话,搁在我颊上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侧脸。   渗着凉意的指端在我的皮肤上缓缓流过,像是秋季黄昏的金沙,在我的眼睛下面划过一道长长的泪痕。   在我的脸几乎都被摸薄了一层的时候,他才沉沉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动听,“阿沫,我和夏青午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为什么?”   “我们两人的敌对是注定了的,只要有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安稳。”他的指腹拂过我平展的眉,继续说道,“更何况,我对他而言,早就已经不只是仇人之子这么简单了。“   我恍然想起来急切地开口,“对了,为什么凉这次要这么鲁莽地对你下手,你知道原因吗?“   “我想,是因为你。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他肯定不放心我再靠近你。”他的一只手仍然托着我沉重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握起了我的一只手腕,拉到嘴畔,轻轻吻着我的手背,“阿沫,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了夏青午的手上,你会帮我报仇吗?”   我略加思索,在他的腿上缓缓摇头,“不会。”   散逸着薄荷香气的唇片在我的手上停滞了片刻,才不着痕迹地移开,“是我痴心妄想了。”   “凉是我的哥哥,我不可能因为你而伤害他。”我顿了一顿,“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真的被他杀死了,我会跟着去找你。”   殷雪随放在我脑后的手指微微一震,双腿缓缓支着曲起来。   脸庞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上升,最终停住靠近他胸膛的位置,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穿透皮肉与衣料的心跳声。   他俯下、身,清冷的唇落上我的额头,再顺着鼻子一寸一寸地下滑,最终却在离嘴唇不到两指宽的地方悄然静止。   他呼出来的气流像是迷茫的大雾一样,轻轻扑打在我的脸上。   屋子里慢慢响起并不愉快的笑声,“如果你真的这样傻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我不解地蹙了一下眉。   他将冰凉的脸埋进我的脖颈,嗓子像是被揉进砂砾一般含混不清,“如果你死了,我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我更加如坠雾里,张口还想问他为什么,他却已经静止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唤了好几遍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我这才知道,他睡着了。   蠢蠢欲动的手犹豫了一番,还是微颤着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拍打他的后背。   黑暗中,他散在脑后的头发在我手边跳跃着,一如童年时柔软的纠缠不清的呓语。   没有一丝风,里面的空气已经到了让人不适的地步。   被饿了太久的肚子终于发出咕咕的声音,和着耳畔细微而安稳的呼吸声响,平和得不可思议。   我好像有点理解刚才殷雪随的心情了。   这一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安宁得不容于世的时光里,亲手掐断殷雪随冰凉的颈子。   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能够永不分离地沉睡在你的怀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殷雪随都费尽了力气节省粮食,为了少消耗体能,我们甚至连话都说得很少。   即使是这般小心翼翼,为数不多的食物仍然在阴沉暗冷的空气里渐渐告罄。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长时间滴水未沾了。   肚子早就已经饿得黏在一块,连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喉管像是生满了绿锈的铜剑一般,早已被时间腐蚀得对所有的疼痛都无动于衷。   脑中又一次次地浮过那些梦里见过的火海,和满身鲜血惊慌逃窜的人群。   恐惧愤怒绝望的眼睛,仿佛一大块随心所欲的阴云,乌沉沉地朝着我覆盖过来。   我闭上眼睛,张皇失措地摇头,企图甩开那些直直锁在我身上的视线,所有颜色各异的目光,却像黏在了我的身上一般,久久地阴魂不散。   身子被剧烈地摇动着,耳边熟悉的焦虑声穿破耳膜,单刀直入地闯进我的脑子。   上半身被人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属于我的名字,也在别人口中被念得愈发急躁与焦虑不安。   艰难地微微支起眼皮,闯入眸中的,却是沉重压抑不见五指的黑暗。   殷雪随的声音由惧怕变成忐忑和惊喜,“阿沫……”   声音好轻,仿佛只要一用力,我就会再次昏过去一般。   我想对他笑一下,嘴角却连弯曲的力度都没有了,只能微微将干燥的唇拉开一条缝,“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别睡,陪我聊会天,我们都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语气悠闲而宠溺。   我感觉上下嘴唇都阴沉地合在了一起,连分开都有些困难,“聊什么呢?”   “就聊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他的脸无声地贴在我的脸上,一阵清新的凉意让我清醒了一点。“但是千万不要闭上眼睛,我再也经不起吓了,你知道吗。”   “好。”我咬了一下破碎不堪的唇瓣,“你和夜音什么关系?”   他似乎思索了片刻,微微抬起头,用瘦削的下巴缓缓摩挲着我的脸庞,“那天晚上你不是听到了那么多吗?”   “可是在北樱殿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你们……”我好奇地反驳。   “原来那天真的是你。”他似乎轻笑了一声,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肩膀,“要听解释吗?”   “要。”   “想听就不准睡,”他垂下脸低低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又继续用下巴轻轻蹭我的脸腮,“那天晚上,夜音喝多了酒,就把我当做了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她帮忙,所以不能推开她。”   “环?”我按捺不住地问,“他到底是谁?”   殷雪随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他是夜音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什么……”我的脑子一片混乱,“那环现在呢?”   “死了。”   “怎么死的?”   他顿了一顿,“你还记得夜音从你手上抢走的那个玉佩吗?”   “嗯。”   他的声音变得幽远起来,宛如长长的叹息,“那是环随身带着的,死的时候却凭空消失了,一直下落不明。”   “你是说,亚竺王后下的手?”   “一开始,我们谁都没有怀疑到那里去。”他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那么亚竺国王后是看见你以后才疯掉的,你和环是不是长得很像?”   “听夜音说,是一模一样。”   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脸上却做不出什么表情,“难怪你们之前一直避着王后。”   “她那个时候只是怕王后见到我以后伤心,却没想到王后还有这个秘密。”   我终于忍着唇片的疼痛,微微拉开嘴角,向她露出一丝浅笑。   内心只有一种将时间完全黏在现在的冲动,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有一把温柔和煦的声音,有平日里听不见的话,还有一身冰凉却专注的体温。   还有,世界上最美好,最甜蜜的气味。   循着香气将脸抬上去,张开的嘴却在离香气不到一寸远的地方蓦然停住。   在我身边的是他,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强迫着想让自己后退两步,身子却像僵住了一般,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见我迟疑,柔和的香气移动了一下,一语不发地贴上我的双唇。   唇片沾上了温暖的血液。   然后是舌尖,然后是牙齿,渐渐整个口腔都被这股暖流密密麻麻包围起来。干涩的喉咙被浓密粘稠的鲜血一点一点浸透,微痒的暖意,从口中渐渐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   我终于死死含住了他的脖颈,用尽全力地吸吮起来。   他身子微微弯起,用力地抱住我。   他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面,显得那样的模糊和悠远。   我却没有听清楚从他口中吟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字眼。   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抑郁……听说偶这血型的血现在比较急缺,然后偶就不顾自己严重贫血千里迢迢十万火急地去了献血点,结果刚刚到了那里,负责人就说如果三天之内要来大姨妈的就不要去了……听说有雅安的学长要组队往家里赶,我早早儿报了名,结果都嫌弃我没有经验,丢下我就自己走了……一点忙都帮不上,特么地心酸啊啊啊啊啊啊啊aaa ☆、不走   再次感应到自己的呼吸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出手,探索着摸到了殷雪随的颈上。   突兀的伤口附在那里,像个面目狰狞的魔鬼一般,在我的指腹下默然冷笑。   温柔却一点也不温暖的手掌包住我的手,将它轻轻移了下来。   我一股子怒气全冲到了脑门上,“你不要命了吗?”   他一语不发。   “你说话。”我皱着眉,双眼直望向那片黑暗的虚无。   溪水一般的指尖划过我的嘴唇,在我的下巴上停滞了片刻,才缓慢移开,“我不能看着你死。”   “所以就想自己死在我的手里,好让我永远都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是吗?”我冷冷说道。   “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他说得若无其事,声音里却透出几分被抽去经脉一般的孱弱。   感受到他凝固在我身上的目光,我转了个头,只留给上面一个被青丝遮去大半的侧脸,“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喜欢欠下人情。”   “你在夏青午面前也这样说过吗?”他平静地问。   “你和他不一样。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关系,欠了你的只会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就好好活着,不要比我先死。”他的五指像锋利的刀刃一般,直直陷进我的手臂里面。   “有意思吗?”我忍着痛没有皱眉。   “我想看一看,在我临死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挣开他的束缚,自顾自坐起来,“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最理智的一个。”   “现在呢?”他云淡风轻地笑。   “现在你疯了。”   他没有动怒,只是伸出手,将我的头摁入他的怀中,“阿沫,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   “还记得云姬吗?”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安静下来。   我的脑中浮现出夭凝喜宴那天的情景,无声地点了下头。   “你那天见到的只是最小的那一个。莲峰上面有十四个妖姬,个个都容貌绝世,颠倒众生。她们一般不会轻易现世,但是一旦出现,就必然会引起天下大乱。”   “她们出现过,对吗?”   “在奉幽国还是夏青午的父亲执政时,十四妖姬中排名第四和第五的素姬和莲姬曾经下过山,并阴差阳错地进了皇宫,都得到了万人之上的地位,一个做了夏帝的宠妃,一个嫁给离川,成为离川的第二任正妻。”   万人之上啊,我疑惑地抿了一下嘴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十四妖姬自古以来就是人人唾骂的红颜祸水,为了保护素姬,夏帝封锁了消息,这件事情在当年只有少数人知道。而如今知情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俯下头,将脸轻轻搁在了我的发丝上,“夏帝在素姬身上投付太大心力,终于荒废了国事,几年后就引发了一场内乱,无数的铁军攻破了各个要地,野心勃勃地聚到了皇城之外。其中也包括我的父皇。”   “踏奚城之役?”我鬼使神差地吐出几个字。   “是。”他简单地答了一句,随后又说道,“那次的暴乱对夏氏王朝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在连着烧了一个多月的大火里,无数百姓被夺去生命,离川趁着混乱抱着夏青午与夏听笙逃了出去,成了那一战中活下来的少数人之一。”   “他走了,莲姬怎么办?”   殷雪随的气息似有似无地带了几丝寒意,“她为了保护自己和离川的孩子,被逃命的老百姓活活踩死。”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重重的,又有种莫名的锐痛感。   “那素姬和夏帝是什么下场?”   “夏帝的功夫不足以带着素姬全身而退,他将素姬敲昏过去以后便将她抱进了御膳房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缸里面,他还没来得及藏进去,就被砸下来的一根巨大廊柱压在了下面,直至活活烧死。”   “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我呼出来的气体已经有些压抑。   “只是突然想起了素姬看见夏帝尸体时的伤心眼神,”他轻轻笑了,“当年看见的时候我还不懂,后来才慢慢感到,那个男人,其实是该被羡慕的。”   “为什么?”   “被世人骂着以情爱惑人的十四妖姬,其实都是不懂情爱的啊。”   听得出他语气里有感慨,我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不到夏帝那么孤注一掷不顾一切。”他低下头,温柔地蹭着我,“但是,为了你,我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我静静听着,有些发怔,“你的话,可以相信吗?”   他在黑暗里低低笑了一声。   “可以吧,至少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   我愣愣地说不出话,他的吻便已经像雨点,轻轻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不够多……这几天心情十分非常的不好,不过任何人在死了乡亲还被讽刺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好的网上那些被人肉的只是败类的极少数,我们生活里还有更多,就算再好的空气,被这些人一吸,也都脏得看不下去了我想说某些考到四川的考生四川是拿着刀拿着枪逼你们来的吗,高考失利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为毛非要四川多几个灾难你们才能满足你们那点变态的心理?我想说某些自认为忧国忧民地球都为你而转的煞笔,你到底是比尔盖茨还是李嘉诚,四川人要求着哭着要你捐钱?还说什么四川靠着地震发家,有本事你自己送几条命到地震里去,我倾家荡产也要帮你把家给发了!!不管平时对四川抱着怎样的成见,这些天能不能消停一点毕竟我们承受的,是这么多的人命啊 ☆、他们的秘密   一阵即将掩盖一切的饥饿感将我的知觉慢慢唤醒,我乏力地睁开眼睛,手指刚动了一下,怀抱着我的殷雪随就跟着醒了过来。   “被我枕疼了吧。”我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抬起头,伸手去轻轻揉他的肩膀。   “别动。”他将我的脑袋再次扳回他的怀中,“好久都没这样心平气和地抱过你了。”   我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又困倦地合上,“别抱太紧了,我还要再睡一会。”   他的手臂微微一松,一瞬之后又再次箍上来,“不准睡。”   “上次阻止我的时候,你给我讲了一个秘密,这次又想阻止我。”我的脸上露出浅笑,“打算告诉我什么呢?”   “你居然也算计我。”殷雪随笑着叹口气,将环在我肩上的手臂松开了一些,“这次想听什么?”   “讲一点你身上发生过的事吧。”   “我还以为你又要逼我说出你的身世。”   “人之将死,再追究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的脸上带着宁静,“而且你不是不让我问你吗?”   “原来你还记得啊。”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喜悦,又有着一点哀伤,“其实我没什么好讲的,和你一样,都不过在别人脸色下讨一点生活。”   “你父母的脸色吗?”   他叹了一口气,“我的生母生前只是民间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在生下我的那一刻就难产死去了。当时父皇还只是夏帝手下一名将军,却已经有了十多个年轻貌美的宠妾,我在府中没有任何依靠,只能依附那些未诞下子嗣的夫人,才有惊无险地在将军府里生活了十几年。”   听多了朝臣宫人对年轻君王的仰慕和赞誉,殷雪随突然的自揭伤口,让我惊愕得一时间没有了反应。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又用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说道,“后来父皇登基,有了三千佳丽,原先的人都不再得势了,我又改变了战术,想方设法讨父皇开心。”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间不知不觉地透着一点阴冷。   我能够想象,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在挖空心思周旋于这么多城府深重的大人之间的时候,心里面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孤独。   他的亲人在得势之前和得势之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却也从来不肯对他施舍半分怜悯。   这种感觉,和失去亲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有一年,父皇在马场摔伤了腿,我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了两个月,他才真正开始把我放在眼里。”殷雪随停了一下,语调带上莫名的讥诮,“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就能好了,我每天都在他的药汤里面添加发物,才让他的伤拖延了这么长时间。”   清冷的薄荷香气无所顾忌地钻到我的鼻子里来,重重奔向胸口压抑着的地方。   “很不择手段是不是?”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嘶哑低沉,“这还不算什么,接近大皇兄的时候,我用的手段还要更多。”   “大皇子从前很受宠吗?”   “他是皇后的儿子,从刺冥王朝建立起来的那一天就被立为国储,自然待遇非同一般。”他没有再做停顿,而是以一种极沉的语气继续说道,“十三岁那年,大皇兄看上我一个随身侍女,我就命令这个侍女去好好伺候他,谁知那丫头死活不肯,我就抽出剑,当着大皇兄的面取了她的性命,又给他送去六个更美的女子,才总算让他多看一眼。”   我正要说话,腹中却传来一阵空虚的剧痛,嘴里隐隐溢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干脆窝进他怀里,不再开口。   殷雪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的一切都是从大皇兄手里夺过来的,有点可笑吧,他不费任何东西,就能够拥有这么多。”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说话的声音有着抑制的颤抖,我抬起头,终于发出喑哑的声音,“你是说,一切?”   “嗯。包括父皇和皇后的信任,包括朝中老臣的拥护,包括现在的皇位,还包括,你。”   “怎么回事?”我的脸上转过惊愕。   “外面不是都传过吗,这个皇位,本来不该是我的。”   “可是,我听说先皇在临终时,的确只将你一个人留在了寝殿里。”   他还是单手搂着我,像一块立在海边的礁石一样,没有丝毫的动摇,“当时大皇兄还在边境,父皇单独留下我,不过是因为身边没有能当大任的人,才想让我好好保管遗旨罢了。”   “但我记得你并不想当皇帝。”   “如果我没有坐上这个位置,你大概早就已经死了。”他俯下头,干得发硬的嘴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在冷宫的生活,便没有多心,只是有些困惑地开口,“在我离开冷宫之前,我们不是没有见过吗,为什么……”   “别忘了在十年前,是我和父皇一起发现的你。”他温和地笑起来,“还有冷宫里那个老嬷嬷,也是我派过去照顾你的。”   “她……是你的人?”我讷讷道。   “不然你觉得,她一开始为什么要处处维护你。”他喃喃地说,“阿沫,你一定要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任何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   “你为我着想,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   “也许,有过吧。”   “是什么?”   “命运。”他的声音如同被烈日拼命烘烤着的沙滩一般,透着一股让人眩晕的无力感。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脑中与腹中全是一片空白,到了口边的话,也被麻木的牙齿截住,半天吐不出来。   剩下的力气实在是不能支撑了,我的眼睑缓缓下沉,在快要阖上的时候清颤了一下,而后以不可抵挡的姿态黏在了一起。   其实我很害怕这样的时刻,那些真实冷酷的噩梦,那些密密麻麻的紫色眼眸,简直像是下在我身上的逃不脱的诅咒。   所幸,这次并没有再梦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身子被人用尽全力地摇晃着,深邃沙哑的声音,正不停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然而我的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一样,拼尽全力也动弹不得。   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   浮在我耳边的嗓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变成经过山谷的风,被摇曳的树木默然无语地扯开老长。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昏睡过去,无数的思绪沉进广袤的湖海里面,一转眼就不动声色地消失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要永远地睡过去时,一股熟悉的香味用坚忍而强硬的姿态,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种腥甜的香气,带着妖媚至极的粘稠,肆无忌惮地钻进我的鼻子。   嗓子里突然涌起一阵燥热的暖流,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瞬间全部苏醒,我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轻车熟路地向着散发香气的地方攀去。   温暖的甘冽一滴滴烙进喉中,滑过血管,最后到达早已一无所有的肚子里。   偌大的石室,清清楚楚回荡着的,只有我的嘴唇拼命吸吮的声音。   而被我咬住脖颈的人,却像一块破旧的帆布一般,虚弱不堪地靠在墙壁上。   头脑在血液源源不断流入口中的时候渐渐清醒了一些,当回想起“食物”的身份时,我大惊失色,马上就想从他的脖子上爬起来,可是嘴唇却像长在了上面一般,半点也分不开。   情急之下,我只能对着自己的舌头狠狠咬了一口。一个吃痛,嘴唇终于紧紧阖上,没有再含着伤口。   我用尽力气推开他,粗喘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殷雪随你个神经病!”   还没有听到回声,轰的一声闷响便在地上响起。   再将手伸向原来的墙壁,那张谪仙一般的脸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他已经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费了好长时间才摸索到他的头,颤颤地将它抬起来,放在我的腿上。   身子也虚脱地软靠在墙壁上,抬起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一定不会再理你。”   “没有机会再有下一次了。”他软软地,带着一丝讨好的语气说。   “不准你说这种晦气话。”我心里一紧,急忙阻止道。   “好,不说——”他话还没说完,就克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带着热度的血液气息仍然在我的鼻端缠绕着,我拼了命地去控制,才制止了自己再次扑上去的欲、望。   “为什么你和凉都要这么傻呢,再这样下去,你们总有一天会被我害死的。”我绝望地说。   “不会啊。”他的唇角在我的手指下微微弯曲,“中了那种毒的人,吸同一个人的血最多只能两次。”   “为什么?”   “一旦超过了这个量,吸血的人会对喂血的人产生恐怖的依赖性,从此只能吸那个人的血,从而被喂血的人控制。”   “你究竟在我身上种的是什么毒?”我不禁困惑地蹙了一下眉。   他唇角的弧度凝固下去,再也不作出任何声音。   我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凉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他顿了一顿,“那天在淘浪园里,他喂给你的药,是他自己配制的。”   “如何见得?”   “从那枚药丸的气味来看,他应该比我的多加了几味草药。”   我一时缄口,沉寂了很久的记忆忽然像重生了一般,纷纷向脑海涌来。   凉的身上出现了两次的醒目血痂和脸上心不在焉的笑意,莫名其妙的表情和眼神。   头脑中的一切都无可抵御地翻卷着,涌动着,最后揪扯在一起,再也理不清。   不经意间,耳朵边上已经没有了声音,等我回过神时,山洞里的呼吸声都已经停滞了下来。   我艰难地唤出殷雪随的名字。   等待着我的,只有一片黑暗的死寂而已。   我一面接着喊他一面去推他的身子,两只手用尽了力气,像是要断开。   他终于闷哼了一声,接着又平静下去,继续陷入沉睡。   眼泪大滴大滴从脸颊上掉下来。   “快起来啊你……”我一遍一遍用嘶哑的声音喊着。   他却再也不能做出回应了。   嘴唇一直机械地张合着,执拗地不肯停歇下来。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手终于像稀泥一样软下去。   身体不能自制地摔在了地上。   天和地一下子上下对调了。   我的手指在地面挣扎了几下,想要抓住什么帮助我爬起来。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仍然只有满目的黑色撞进眼。   所以我干脆闭上眼睛。   在进入沉睡的前一个瞬间,我干裂的嘴唇轻轻扯动,牵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还好,我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上,诶 ☆、宝贝   睁开眼睛的时候,强烈的光束狠狠刺进来,已经习惯黑暗的瞳孔猛然一缩,几乎要掉出眼泪。   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略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体仍然是自己的。   用手支着上身从床上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正身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   简陋的木桌子上,热茶还隐隐冒着袅袅的余香,大开着的窗户边,层层叠叠映着的都是日光的碎影。   真有诗情画意啊这地方。   就是不知道这里住着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皱了一下鼻子,想起昏迷之前的场景。   殷雪随!电光石火般闪过的一个名字,将我全身都激了一瞬,随即发疯一般跳下床。   虽然现在身体并不像在山洞里那样疲软,不过还是无力得过分,脚刚刚沾上地面的那一刹那,双腿便像傀儡一般深深弯曲了下来。   这时我听见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一块焦黑的地瓜皮就落到了鼻子上。   “吃地瓜吗,姐姐?”某小孩边啃着烤地瓜边对我说。   *******   “所以就是说,你是做梦梦到那个密室地点的?”在听小孩天南地北地把自己神吹无数个钟头以后,我终于得出点结论。   南南喝了一口水,“姐姐你想得太轻松了,我是求神拜佛又祈福的才有人托了梦带我找到你啊。”   “所以还是梦到了对吧。凉知道吗?”   他的脸一下子苦下去,“我骗段哥哥了,他现在已经在向青鼎国赶。”   “为什么要骗他?”我感到很好奇,南南一直把凉当神仙在膜拜啊。   “段哥哥要是跟着来的话,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就没命了嘛。”   我喜出望外地抱着南南的包子脸猛亲,“南南长大了,都会为姐姐考虑了啊。”   南南嫌弃地推开我,“还不是看着他是阳哥哥的亲哥!”   好吧,南南确实还是太小了,连亲人和爱人的地位都分不清楚。   但是……我眼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心中的疑窦在不经意间不断加重。   “你一个人来的?”我侧过眼睛直视他。   “是。”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到处冒险?就不怕离川将军担心吗?”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变得严厉起来。   南南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才将杯中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饮尽,向我冷笑一声,“你也说了人家是将军,哪有工夫管我们这些小角色的事情。”   他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的讥嘲和狠戾让我陡然一惊。   这才想起南南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全是因为离川的抛弃才死去的,一时间又后悔不已。   我压抑下一切情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南南哪里是小角色了,刚刚才救了两条人命呐。”   南南的负面情绪果然就马上烟消云散了,“那有什么,刚巧路过,举手之劳嘛。”   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尾巴,“那你是赤弦城来做什么的?”   他突然抬起手,将指间的杯子掷向我的后背。   我只是微微闪了一下上半身,茶盏便掠过我的耳际,在墙壁上狠狠摔裂。   随后衣袍飞掠的声音便和瓷器破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房间。   “姐姐,你先走。”他目光慵懒地望着我的身后说道。   我一回头,便看见一字排开的黑衣人手中寒光四绽的剑刃。   “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   “你在这里只是添乱好不好。”小孩子非常鄙视地皱了下眉,“再说了,隔壁那个人可还没醒呢。”   看他实在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我才提着软剑,冲了出去。   还好,殷雪随的屋子里一片寂静,一点被人侵入的痕迹都没有。   在房中仔细察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我才再次回到隔壁的客房里。   隔壁房间里也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南南正背对着我坐在木桌旁,悠闲自得地吃着烤红薯。   新鲜的花香味儿满满地填进鼻子,我一面笑着一面踏进门,“跟你姐还搞什么花啊。”   “你如果真想吸那些尸血的话,我不介意把花拿开。”   我这才低头向地面看了一眼,几具尸体整齐地躺在那里,还在汩汩地冒着殷红的血。   呃,没有闻到血液味道的时候,觉得这种东西真是恶心。   我惊愕地在他面前坐下来,“这么快就把他们解决了?”   “嗯。”南南自然而然地说。   他的语气里有种习惯血腥的味道。   锋利的指甲陷进肉里,我轻咳一声,难受地瞥向他,“南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南南笑得一脸无辜和吃惊,“我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啊,姐姐不是知道吗?”   “可是你的速度,简直堪比职业杀手。”我的眼睛盯着他的脸,不敢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难道有天分也是种错误啊。”   好吧,终于有人以杀人天赋为荣了……   我还是不肯松口,“那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在你们离京期间,右相已经被左相打击得不能翻身了,离家作为把持重军的权门,当然是左相一伙人下一次的目标。”说这话时,南南眉毛微微拧着,仿佛很为其苦恼。   不过,别人唬得过去,我还能信他么。左相后面的是谁?函阳啊,函阳那个小别扭跟我弟弟就只剩捅破窗户纸了,还会莫名其妙叫人追杀他?   不过,右相垮台的事情,却不像是假的。   我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左相现在岂不是一手遮天了?”   “也快了吧 。”   “凉怎么这么糊涂啊。”我不由得叹了一句。   南南紫色眸子定定地向我瞥过来,“姐姐,糊涂的是你吧,拉着护着一个抛弃过你的人,你是存心想给自己添堵吗?”   我笑了一下,然后摇头,“你不懂的,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抱住了我,在被他需要着的时候,我不能抛下他。”   南南嘴巴撅得老高,“那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把他踹得远远的啊。”   “人家不是你阳哥哥的三哥吗,南南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我笑着逗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阳哥哥的兄长,我早就趁机把他杀了呢。”南南赌气地说,“反正,反正他不是好人 ,姐姐你离他远一点,听见没有?”   “虽然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弟弟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啊。”我彻底迷茫。   南南却捧着他喜爱的地瓜,呼哧呼哧蹲到一边去了。    ☆、感情的斤两   殷雪随的呼吸算不上有力,但也平和而温暖,而他的双眼却紧闭着,像是永远也张不开一样。   “他怎么还没醒?”将敷在他额头上的白巾在水中清洗了一下,我抬头望向站在窗前的南南。   “先前我找大夫看过,有的说是求生意志太微弱,有的说是旧疾复发,有的说是疲劳过度,有的说是失血过多……,总之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南南挠了挠头。   “那严重吗?”我咬着嘴唇问。   “不知道。”南南困苦地说,然后走上前来拉住我的衣袖,“姐姐,我饿了,陪我下去吃饭。”   “你先去吧,我还不饿。”我定定地望着殷雪随的轮廓,并不回头。   南南不服气地向着床上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黑着张包子脸出去了。   我坐到床边,目光凝滞在殷雪随棱角分明的睡颜上。   和密室里一样的毫无防备,和密室里一样的平静惑人。   也会和在密室里一样……可信吧。   应该会的吧。   木制的门板被人在外面叩出邦邦邦的脆响。   “进来。”我坐直身子。   细步迈进的,是一个穿着粗布夫人伙计,手里还端着一些热气腾腾的饭菜。   “客官,这是刚才一个小公子叫小人送上来的,请慢用。”伙计的声音刻意压得很粗,像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不过我的肚子的确是饿了,也着实顾不了那么多,就简单地朝他挥了下手,“就放桌上吧。”   伙计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上来,动作娴熟地摆好碗碟,退到一旁。   我坐到桌边扒了两口饭,眼角的余光却停留在他僵立着的双腿上,“这里暂时用不着什么人了,你先出去,我待会需要的时候会叫你。”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举出去的步子缓缓收回,白得跟这客栈完全不搭调的手在身体两侧微微蜷缩在一起。   “有什么事吗?”我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他正偷瞄着我的眼睛。   见我看向他,他急忙垂首,不过一瞬之后,却又略为迟缓地扬了起来,“是贵妃娘娘吗?”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我。   而这声音一急起来,就带了丝女孩子才有的娇柔感。   原来“他”是“她”啊。   我轻轻一笑,“你是——”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是嫣罗啊,娘娘不记得了吗?”   “嫣罗?”我重复了一遍,仔细端详着面前人的秀气脸庞,终于不确定地问出声,“就是那天在赤弦城里遇到的丫鬟?”   “奴婢正是。”她猛然抬起头,急切地望向我,“娘娘,求求您救救奴婢的主子吧。”   “你的主子是……”   “您的好姐妹夭凝夫人啊。”不等我说完,她就连忙接口。   “夭凝还真这么快就把你收服了啊。”我心不在焉地笑笑,心中因为她的那个“好姐妹”而觉得有些倒胃口。“她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她……快要活不成了。”嫣罗楚楚可怜的小脸蛋上有眼泪掉下来。   “起来说话。”   嫣罗摇摇头,没有起身,“娘娘,事到如今,奴婢只能长话短说了,在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面,亚竺国王后在赤弦城惨遭不测,亚竺国国王亲自率兵攻打赤弦城,赤弦城兵力不支,如果不是青鼎陛下立刻发军来救援,赤弦城都早已落在亚竺人手上了。”   我再咬一口鱼丸子,回过头去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影,鬼使神差般开口,“奉幽国有没有向赤弦城发兵?”   嫣罗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回娘娘,奉幽国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我意外地皱了皱眉头。   亚竺不仅是奉幽这么多年的盟国,而且如今还因为联姻的事情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亚竺遭受国辱的时候,奉幽却不闻不问地袖手旁观,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突然发现,皇帝这位子,果然不是思维正常的人能够坐得了的。   “娘娘……”   嫣罗又唤了两声,我才回过神来,面带探究地看向他,“既然赤弦城还没有陷落,你又来找本宫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前几日青鼎陛下回夜歌城的时候,借着保护夫人腹中胎儿的名义,将夫人也带在了身边。”   “赤弦城正兴战事,陛下此举也并无不妥。”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嫣罗苦笑着摇头,“开始奴婢也是这么想。可是,刚出了城,陛下就命令车夫快马加鞭地赶路,一刻也不准停下来。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又有了个两个多月的孩子,怎么受得住这种折腾?”   “你是说,陛下刻意为难夭凝?”   嫣罗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迎上我的目光,缓慢点头。   我脑中涌过一丝异样,“怎么?”   匍匐在面前的女子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才怯怯地说道,“听夫人说,您是跟着她去追刺客才会不小心失踪的,所以,所以陛下对夫人好像有所误会。”   “这么说祸患的源头竟然是我了?”我自嘲地一笑,“你想让我怎么帮她?”   嫣罗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陛下是因为您才和夫人过不去的,只要您马上去找陛下,跟他说清楚,夫人就不会有事了。”   我继续笑着,找凉吗,跟他说是他误会了,我没有被朋友背叛没有被仇家追杀没有从那鬼门关走过一遭,只是单纯地出去体验了一下暗室吗?   我好像……还没那么伟大吧。   “嫣罗,我不能去哦。”   “为什么?”她显然一时不能接受,眉间燃烧着的希望骤然凝结了,却还没来得及消退。   我娇俏地笑着,“人家夭凝要自找苦吃,我一个当姐姐的还能拖她后腿不成?”   嫣罗不能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娘娘您……”   “我怎么了?”我眉毛微微一挑。   她好不容易才收回措手不及的表情,点头急速说道,“娘娘,如果连您都不帮忙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啊。”   我无辜地看着她,“孩子又不是我的,你问我有什么用啊。”   嫣罗已经顾不上礼节,手脚并用地就爬了上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腿,“奴婢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找到您的,求您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面子上,给夫人一条生路吧。”   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我不认为嫣罗你有这么大的面子。”   “只要娘娘您跟着奴婢走一趟,夫人和小少主的命就都能保住了。”嫣罗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太急还是太难过的缘故,听着有一丝沙哑。“要不了您多长时间的,半个月左右就好。”   裙子都被她攥得有些皱了,我默不做声地甩开她,旁若无人地再次开始进食。   已经冰凉的菜肴放进嘴里,像是放了泪水一样,又湿又苦。   女子仍在身后不依不挠地恳求着,“娘娘,夫人和您这么多年的交情,您真的要看着她死吗?”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才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搞清楚,我并没有看。”   “娘娘……”她的神情已经接近一盘散沙。   “你走吧。”   “可是,娘娘——”   “还要我再重复一次?”   “娘娘……”   我不再说话,只是把目光久久地凝滞在她的睫毛下面。   她的眸子里闪过震惊,愤怒,委屈,最后尽数散去,只剩下一层浓密的悲哀。   “皇家的人,都是这么没有感情的么。”   她悠悠地说着,连礼也没有行,就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她的话仿佛发了芽一般,在静寂的空气里久久伸展着,不肯停下。   我摸了一把下巴,孩子,你说错了呢。   皇家有情有义的其实不算少啊,你的夫人,不就是一个重感情的好例子么。   毕竟不久之前,她为了抛弃过自己的哥哥,连我都牺牲掉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一个时时看点恐怖电影的找虐苦逼来说,一个人的寝室,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情……(⊙o⊙) ☆、裂痕   小镇的夜晚终是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几盏大灯光线阴暗得很,空荡荡的大街像一个长长的人影子一样,沉重地在地面浮过来,又慢慢荡回去。   我正要关窗入睡,视线的尽头便多出一大堆密密麻麻的黑影。   每个人都穿着夜行衣,戴着黑色面巾,手里已经出鞘的刀剑,在跳跃的灯火里闪出刺眼的寒芒。   黑色的脚步整齐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身后的门突然被“吱”地一声推开。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南南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姐姐,我们快走。”   我把窗户合上,又不动声色地将帘子放下来,遮住屋内的光线,“又是来找你的?”   “嗯。”南南毫不意外地答着,将殷雪随从床上驼了起来。“不过这些比上次的要多很多,姐姐你小心一点。”   我这才收回心中越来越深的困惑,拔腿跟了上去。   小客栈入夜以后就荒凉得可怕,我们的脚步声落到地上,沉寂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全在响着回声。   跟着南南拐过几间还亮着蜡烛的客房,再跨过一个漆黑的院子,借着暗淡的月光,我终于看见一扇已经掉漆的陈旧木门。   南南伸手一推,木门便“哐啷”一声脱离了门框,重重摔在地上。   我和南南踏着斜铺在地上的木板,轻轻走了出去。   院子外面又是另外一条街,房子比客栈都还要低矮,几盏残破的灯笼被随意地挂在路边,黄白色的火焰在残损的灯罩里起起伏伏地跳跃着,就像一群离水的垂死挣扎的鱼。   南南扛着殷雪随开始施展轻功,他的轻功居然不比我差,就算扛着一个比他重得多的人,都能毫不费力地保持在我的前面。   一路上只有秋风与头发相互摩擦的声音,南南紫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煞气满脸的他在惨淡光线下面像个小豹子。   多日来未经活动的手脚在此时显得多么的拖后腿,正打算让南南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南南却蓦然拧眉,本来已经快到不行的动作再度加速了。   抱着些许不解回过头,才发现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在了我们后面。   “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们?”逆着风张口,冷空气马上顺着喉咙灌进来,呛得我心里有点发憷。   “我身上被种了茶毒。”南南若无其事地说。   只是我脸上的表情却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茶毒的配制秘方从来就不曾轻易外传,所以能使用的人少之又少,杜千秋过世后,世间能操控茶毒的,就只剩下三个人。   我,凉,还有虽然弟子地位从不被杜千秋承认却青出于蓝的殷雪随。   无论下毒的是殷段中的哪一个,我都是不想看到的。   可是根本没可能是我啊。   身后的黑衣人没有一点疲倦的意思,仍然自顾自在后面穷追不舍着,我荒废已久的轻功却理所当然地力不从心了,速度也慢下来。   “姐姐,你快一点啊。”南南干脆退回我身边,拽着我的胳膊向前面冲撞。   “既然他们随时都能找到你,我们这样拼命逃又有什么意思?”我大口喘着气问。   南南回头望了一眼,将肩上的殷雪随向上托了一些,“能拖一刻算一刻吧,一到三更,我们就有出路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却抿了唇,再也没有开口了。   钻进一个大树密集的林子以后,我已经连跑的力气也没有一点,南南将雪随放在树下,对着瘫坐在地上的我说道,“姐姐,我先把他们引开一段时间,待会就过来找你。”   “你要注意啊。”已经见识过南南实力了,我并没有太多的不放心。   夜晚的林子格外静谧,呼吸在这里都不由自主变得轻微了,就像叶子掉下来的声音一样。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从不远处层层叠叠地传进我的耳中。   我吃了一惊,南南竟然这么快就拜托了蒙面杀手?   不过,再仔细听了一阵,才知道来的并非是一个人。   大概是他们追南南时发现只剩一个了,所以便调了一部分过来。   我强自镇定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将殷雪随与自己藏在一棵老树后面,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顿住,静止了一会,竟然直直地向我们这边逼过来。   我攥紧树枝,被碎发覆满的额间不经意间沁满了冷汗。   当这些人即将与狼狈躲避的我们打个照面时,我吸了口气,一个飞身跃起来,握着树枝直直劈向他们。   领头的杀手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先发制人,不过实力悬殊是很明显的,就算他在树枝即将落到他头上时才开始反抗,树枝也很轻易地就断成两半了。   这还不算最差的,让我更加郁卒的是,来的竟然有三个人。   显然个个都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   我咬了一下牙,抓紧剩下的半截树枝,不要命地朝着其中的一个挥去。   那人先是后退了几步,然后纵身一跃,就到了我的身体后面,手中的宝剑透过空气毫不留情地向我刺来。   是千绝门的武功招式。   转眼之间,三柄刀剑已经从不同方向刺向了我。   我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内心一片寒凉。   却久久没有闻到血液的味道。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一柄长剑正凝滞在我的眉心前,对面黑色面巾之上的那双眼睛,正在若有若无地上下打量着我。   与此同时,另外两柄剑也分别悬在我的双耳上方,嘶嘶地冒着寒气。   面前的黑衣人一丝不苟地注视了我好一阵以后,才点点头,与其他二人一起收回了手中的武器。   我一时间愣在原地,被骤变的形式逼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三个人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在原处站了一会,刚坐回老树不久,南南精致的小脸儿便出现在我面前。   “解决了?”我问道。   “嗯。”南南心不在焉地说。   我轻勾着唇角,指了指我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三更以前你只能四处逃命,而三更过后你就可以轻易解决对手?”   他叹了口气,坐到了我的身边,“姐姐,我的母亲是莲峰十四姬里面的莲姬。”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妖姬的女儿被视为祸国妖孽人人喊打喊杀,儿子却没有受到任何排挤?”   “你——”   “因为十四妖姬的儿子,都会天生地拥有瞳术,能用紫色的眼睛蛊惑世人,让人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失去性命。”   我看着小小脸蛋上那抹努力做出来的笑意,心突然疼起来。   “我已经杀过很多人了,”南南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用娘亲赐给我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我艰难地开口。   “因为我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殷雪随需要啊。”   我转过头去,将这个仍在沉睡的男人用视线杀了个无数次。   “姐姐,不怪他,虽然他的确不是好人,但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我帮他做事,都是有报酬的。”南南低低地说。   “那他干嘛还要派人来杀你!”   “你说的是昨天那帮人吧,我违背了他的命令,当然该被追杀啊。”   “他叫你做什么?”   “除去莲峰十四姬里剩下的十一个。”   “为什么?”我惊叫起来。   “不知道,我问过段哥哥,他竟然也支持,至今我都没怎么明白原因。”南南突然一凛,目光坚定得无法逼视,“但是,我是无论怎样也不会伤害我的亲人的。”   我欣慰地抚着他软软的头发,“那千绝门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想置你于死地?”   南南抬起头,“没有啊,段哥哥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对付我?”   “那刚才……”   “是段白羲的人。”   南南的头慢慢低下去。   初涉人世的少年,也渐渐懂得原本不沾边的凡尘俗事,原先一心信赖的朋友突然变成要强占自己,甚至伤害自己的野兽,南南的心里,不会像表面上这么满不在乎吧。   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你每天只能用一次瞳术是吗?”   “你怎么知道?”南南显得有些吃惊。   “你当我是傻子啊。”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要是瞳术随时都能用的话,我们还用跑那么远?”   “是啊,我都糊涂了。”南南咧开嘴微微一笑,“最近脑子真不好使,姐姐,我们分开走吧。”   南南你唱的这是哪出啊。   “弟弟你真的脑子不好使了吧,现在我们就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还想一个人跑哪去?”   “谁跟你一条绳上,千绝门现在要杀的是我,要护的是你,我一个被杀的干嘛和你没危险的人一起跑路耽搁行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南南你真的要一个人出去冒险么?”   “没有一个人啊,阳哥哥还在通州等着我呢。”南南别扭地对手指。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我还赖着你,也太不符合我淑女气质了,是吧。   我挥了一下手,“姑娘,你被泼出去了。”   南南马上蹦起来,粉嫩粉嫩的唇对着我的脸亲了一口,就乐得找不着北地跑远了。   我看着渐渐亮起来的空气里他蹦蹦跳跳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卖萌无下限,这样的惹人不自知……   我阮沫合的弟弟,注定只能做那嫁的一方么……   我陷入了忧郁。    ☆、危机   在我半背半扶着殷雪随来到另一个镇子的时候,太阳已经悬到头顶上来了,光线明亮,然而空气还是冷。   始终是不能放下夭凝和那孩子,找了个普通客栈住下来,提笔给远在青鼎的凉写了一封信,打发了信差送过去,我连饭都没有吃,便疲倦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这个镇子看起来风平浪静,不过只有我和殷雪随两个人,我不得不警惕了一些,只跟掌柜要了一间房,让殷雪随躺在床上,而自己则在地面铺了褥子,权当床睡。   大概因为昨晚逃命时太过劳累的缘故,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慢慢醒过来。   小二送来洗脸水后,非常热心地表示愿意帮我照看雪随,并请我下去吃饭。   我审视着眼前这张清秀却陌生的脸,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请他帮我把食物送上来。   他神色惊异地向床上看了一眼,答应着折身就要下楼,我忽然又把他叫住。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他回过头,年轻的面孔上笑脸很是纯净。   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帮我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小二连忙摇头,“要不了这么多的。”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我不由得有些惊诧,但还是点点头,配合地拿出几块碎银递到他手里,“辛苦你了。”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他纯纯地笑着,转身朝楼梯走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从视线中消失,我掩上门,面部因为下巴的紧绷而微微抽搐起来。   小二下楼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单从这方面看,那个人的功夫已经比我高出不止数倍。而在这间客栈里,他还只是一个小伙计而已。   如果这家店的主人又不幸地跟我或者殷雪随任何一个人有什么恩怨的话,我和他连得个全尸都难于登天了。   好在小二举止还算正常,不到半个时辰,就端了满满一托盘热饭热菜上来,后面还跟了一个穿着白衫的中年人。   小二将饭菜端到桌上以后,便指着中年男子向我介绍,“这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孟大夫。”   我点头致意,郎中也不多话,冲我淡淡一笑,便来到了殷雪随床前。   “他怎么了?”我跟上去,却发现孟大夫的两只眼睛都肆无忌惮地盯在殷雪随的脸上,没有半分要诊脉的意思。   那双沧桑的眸子里面,复杂的光芒在混乱喧嚣地奔涌。   “大夫,你都不用号脉的吗?”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出来。   他这才恍然醒过来一样,忙不迭将食指和中指搭在殷雪随的手腕上,看似认真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小半晌,他将眼睛睁开,看着我,轻轻一笑道,“姑娘急着赶路吗?”   “什么意思?”   “这位公子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够移动,需要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不知道姑娘……”   是软禁的意思么?我淡淡笑了,“你说的是真的?”   “在下没有原因欺骗姑娘。”   “那么大夫觉得,需要为他熬一些汤药进补吗?”   “那是自然。”郎中沉吟了一下,“我先去开张药方,姑娘尽管叫伙计们熬了汤喂给公子,说不定能恢复得快些。”   “给您添麻烦了,小二,送客。”我一面拿了一些银两递给吴大夫,一面转头冲着站在一旁的伙计说道。   那个眉清目秀的店小二应了一声,便领着大夫走了出去。   我回想起刚才郎中接钱时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掌,抚着额心,心脏由内而外地冷起来。   一个只和药物打交道的医师是不该有这般厚实的老茧的,他的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时常上山采药,还是,长年握惯了兵器?   饭菜已经凉了,我心烦意乱地推开木窗,楼下被淡淡朝阳笼罩着的街道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眼前。   下面的人流是无声的,来来回回的男男女女,脸上都带着不冷不热的表情,街头小贩也没有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大声吆喝,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像破布一样聚在一起,却没有一点紊乱的痕迹。   不过,就是因为太井井有条了,才会让我微微放下的心又接着提上来。   我的眼睛迅速巡视了一圈,然后又仔细地将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都看过,才皱着眉毛,眯起了眼睛。   整整一条街道,居然没有一个乞丐。   *******   店家的速度倒是不慢,孟大夫刚离开不久,那个年轻的店小二便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   待到他退出去以后,我掩好房门,用银针在药汁里搅拌了一下,银针并没有变色。   不过,凉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世上有很多种毒,是根本测不出来的。   我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找到墙角的大盆栽,便将药水扑哧扑哧全部倒下去,直到最后一滴不剩。   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渗入疏松的泥土之中,没过多久就轻轻飘出苦涩的药味。   我又在屋子里搜寻了好一阵,才又找出了一些劣质的熏香,全部点上。   艳俗的熏香遮盖住了中药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冲进我的鼻间,这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将身子养娇贵了,我难受得差点呛出眼泪来。   雪随一向对气味的要求最为严格,他闻到这种味道,会不会咳得醒过来,然后皱着眉毛数落我的庸俗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里生出一抹希冀,急迫地抬起眼,却仍只看得见他动也不动的眼眸。   他还是没有醒。   在桌旁对着冰冷的菜肴坐了半晌,心却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索性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漫无目的地踩着客栈略微陈旧的木楼梯向楼上走去。   越到上面光线越是黑暗,脚落在木头上面像是悬在空气里一般,没有半点声音。   抓着把手在一大片空洞中走了半天,木梯终于被走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面,我紧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靠着直觉慢慢移动着。   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我,的确是够无聊啊。   刚这样想着,正在转过墙角身体便一个后仰,直直地向下倒去。   全身都像被摔碎了一般疼,我咬咬牙,还没站起来,就被强烈的光束刺痛了眼睛。   这是一件不大的密室,房间四角的油灯都在熊熊燃烧着,惨红的焰苗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像是随时准备把人吞进腹中一样。   发出灼灼光华的,是地上满满堆积着的金银宝贝,以及寒光闪闪的各种兵器。   这屋子是如此明亮,以至于黑色的地板上都像在燃烧着烈火。   顺着强烈的光线,我打开地上的几只乌漆大木箱,顿时一阵火药的味道便激烈地扑过来。   我的手掌在箱子上摩挲着,手心渗出冷汗。   这些火药,足够毁去一座小城了。   拥有这些东西的客栈,还会是简单的角色吗?   脚下的步子变得有些虚浮,无力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在经过一箱煌煌生辉的金条时,墙壁里面隐约响起的说话声音缓缓飘了进来。   我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墙壁上,略微压低的声音便通过单薄的墙壁直达耳膜。   “看准了吗?”说话的人似乎是在五六十岁的年纪,字句简单,却在语气里透着不容震撼的威严。   “族长,属下仔细辨认过,那个人确实与我们在赤弦城狩猎场看到的殷雪随一模一样。”接着响起的,是有些熟悉的孟大夫的声音。   老人发出低微的笑,“真是天助我也,还正想着要去哪里找他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的半张脸贴在墙壁上,几乎冷得可以结冰。   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随后说道,“族长,和那个狗皇帝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来历?”   “看着很是眼生,不过武功和内力只属中等。”   “那便不碍事。”被称作“族长”的人云淡风轻地顿了一下,“对了,狗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替他号了一脉,发现他并没有受内伤,只是求生意志太微弱,才会醒不过来。”孟先生恭声答道。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属下在阿顺熬的汤药里加了一味‘兰晔草’,这种药不会轻易被察觉,一旦被误食,中毒的人便会被噬去心智,心智上变成三岁孩童。到时候殷雪随就算是醒过来,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   “承先,做得好。”族长欣慰一笑,“事成之日,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孟先生没有答话。   反而是另一个粗糙的嗓子笑了起来,“族长,这下奉幽无主,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夏青午,劝他早日发兵攻打奉幽?”   族长的语调顿时冷下来,“你难道不知道夏青午已经对我们有了戒心吗?”   方才那名男子忙收敛了笑意,愧疚不安地答道,“属下该死,可属下当时的的确确刺杀的是殷雪随的,可最后怎么成了亚竺王后?”   原来杀死亚竺王后的,竟然是他们……   这样一群能轻而易举混进赤弦城还冲破重重阻挠杀掉王后的人,我拿什么才能与他们抗衡?   “承先,你在想什么?”族长温和地说。   “属下觉得,跟殷雪随在一起的那名女子似乎有些眼熟。”孟先生的声音里带着探究。   “哦?是谁?   “夏青午的妃子,阮沫合。”   这几个字出来以后,墙的另一面所有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我逃出门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卧房里艳丽的香味仍然很浓,闷滞的空气像一大块棉布一般,密不透风地裹在人的鼻子上。   殷雪随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明媚的眼睛静静闭合着,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一样。   我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最后默默掐在他的脖子上。   殷雪随,快点醒来吧。   再晚一点的话,我都没办法保护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深深地自省了一下我是故事太慢热了还是文笔太白了还是更新不及时为毛收藏评论什么都木有呢什么都木有啊…… ☆、取暖   晚上送饭上楼的仍是那个年轻俊秀的小二。   此时房间里的香炉其实已经熄灭了,却还是有一股子浓艳的味道笼罩在里面,盖住了中药的臭味和饭菜的香气。   小二进门后脸色便染上了些微的讶异,“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喜欢这种香味。”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的是那种呢?”我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把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摆好,迎上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至少该是淡一点的吧。”   原来我看起来还不像一个俗到无可救药的人啊……   我端起饭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对了,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阿顺。”他神色自然地答。   阿顺,我把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想到他就是吴先生口中的在药里下毒的人,脑子里下意识就多了几分警惕。   “我姓阮。”虽然明白他大概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还是装作不经意地说。   因为这恼人的熏香的缘故,我的胃口变得格外差,刚扒拉两口米饭,就放下了碗筷。   “怎么,是饭菜不合口味吗?”一直没有离开的阿顺在旁边问。   “没有,只是现在有些吃不下。”我站起身子,卷上简单的窗帷,打量了这间普通的客房一眼,“你觉不觉得这里特别安静?”   “我们一直在说话啊。”他好像有些困惑。   “我说的是,这整间客栈。”我双眸一眨不眨地看向他,语气带着似乎丝毫不以为意的慵懒。“自从住进这里以后,我都没有听到外面有过什么样的声音。”   “我们这地方本来就小,一般不会有多少人过来的。”他笑了一下。   “可是如果来投宿的人很少,你们掌柜的又为什么要客栈开在这里?”   他的笑容僵住,想了半晌才含糊其辞地开口道,“我一个下人,哪里猜得透主子的心思。”   “你不也是主子吗?”我浅笑着坐到了茶几旁的椅子上。   他似乎感到惊愕,怔了一会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我,“你怎么知道?”   “一个做杂活的人,是不会像你这个样子的。”我倒了杯茶放在唇边,眼角却一直瞟着他垂在身侧的白净双手,“你的真名是什么?”   他倒也不再假装,径直走到茶几前,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潘瞬之。不是顺从的顺,是瞬间的瞬。”   “好名字,你是客栈老板的儿子吗?”   “嗯。”   “一个大少爷干嘛要扮成伙计?”   “当时实在是闲得没事了,看见你们来投宿,就想找点乐子,没想到——”他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却不再说话。   一直盯着一个女孩子看,也不知道避讳,看来这个美少年的确是与世隔绝了很久了。   我淡淡问道,“你们这镇上大概有多少人?”   “几千。”   “有几千个陪着你你还会无聊?”   “他们平时都舞刀弄枪的,哪里顾得上——”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再次停顿下来,双颊都染上了懊悔之色,仿佛责怪自己说错了话一般。   “原来你们这里的人都习武啊。”我抓住了他的话柄。   “是……,是这样,不过你别担心,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他认真地说。   看着他满脸煞有介事的样子,我终于双眉展开,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却像浆糊一样,彻底粘在我的身上了。   被人这样盯着的感觉实在有些诡异,我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脸,“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他笑得眉眼弯弯,“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笑着很好看啊。”   虽然这句话让我有了一种又见到凉的感觉,但是看见这么干净的眼睛,你能对着他说这种行为很猥琐很没有礼貌吗?   估计他连“猥琐”是什么样子的都搞不清楚吧……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突然从椅子里跳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刚才上来的时候,我把药熬在炉子上的,这会恐怕都干了!”他焦躁地说着,也不顾我的反应,便旋风一般冲出了房门。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冷却下来。   没过多久,他就端着黏稠丑陋的药汁再度走回了房间。   看着他端药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眉头微挑,“瞬之,药是你亲手熬的吗?”   “是啊,怎么了?”   “你确定没有旁人插手?”我一面端详着他的神情,一面伸手去拿药碗。   “还烫着呢。”他惊叫着挥开我的手,“我对下人都吩咐好了的,谁也不敢去动。”   胸口闷滞了一瞬,我调整着面部表情,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那你都知道,你放的都是些什么药材吗?”   “当然知道,否则还不把人毒死了啊。”他将药碗稳稳放到了桌子上。   我吸了口气,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你先出去吧。”   “嗯?”   “我现在有些不舒服,你让我休息一下,好吗?”我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较为和缓的语气。   “要不要找吴先生来看看?”他的语调紧张地拨高。   我暗笑,找吴先生,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不用了,都是小毛病,不要紧的。”   他总算放心了一些,“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记得找我,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   “嗯,谢谢。”   他默默退了出去。   浓艳的熏香气息全部散开以后,苦涩酸臭的中药味道,一瞬间全部顺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扑了过来。   我端起刚才被潘瞬之兢兢业业护着的药碗,对着盆栽泼了过去。   *******   第二天,当着潘瞬之的面,我对他送来的食物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阮姑娘,昨天我见你身子不太舒服,特意让厨子煮了一些清淡可口的东西,你还是试着吃一点吧。”他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着请求。   “清淡可口?”我的脸上闪过讥讽,“你难道不知道,锦泽城的人,几乎都不吃清淡的东西吗?”   “你是锦泽城的人?”他显然很是震惊。   “你还要装傻装到什么地步?”我斜睨了他一眼,平静地绽出冷笑。   他将手中端着的稀粥放在小几上,两手稍微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他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悦地低头注视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哪个他们?”他皱着眉,仍是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   我抿抿唇,面带犹豫地盯着他。   片刻之后他终于松手将我放开,“你是怕饭菜里有毒吗?”   我的嘴唇依旧没有动。   他折过身,取来一个普通的瓷勺,在每一碟小菜里都取了一些,当着我的面吞了下去。   他抬起眼睛,强作平静地看向我,“这些东西,我都吃过了,我不是百毒不侵体质,也没有事先吃解药。”   嘴角艰难地蠕动了一下,我花费好大力气才将唇线拉开,“对不起。”   “我生气的时候别人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他的脸生硬地紧绷着。   我张开的嘴唇像一个通红的伤口一般,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却一时找不到该说些什么。   他很快又笑了,眸光灿烂地在我的眼睛上逡巡了一圈,“所以你应该庆幸,我没有生气。”   “啊?”我匪夷所思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糟糕!”他又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嚷着“药”一边匆匆下楼去了。   我这才坐到桌边,饥不择食地大口饕餮起来。   瞬之把药水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迟疑了一阵,还是支开了他,点了熏香,将汤药尽数浇在了盆栽里面。   浓到极致的香气与臭味升腾起来,以纠缠的姿势,互相倾盖着,最后融为一体。   眼睛不自觉地掠过床榻,上面的人仍然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安详沉静地熟睡着。   手中的火折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有那么一瞬间,我其实想把它扔下去,看看在灼热大火中的眉眼,会不会难受地睁开来。   最后火折子还是顺着手心掉落到地上,我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讷讷地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轻轻地开始吻他的脸。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也许是下意识地想将他唤醒。也许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冷,只希望在他身上索取一点温暖罢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唇角莫名地翘起来。   明明他的皮肤,是和我一样的冰凉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今天有个裸睡的妹子一听到鸣笛,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地震警报,裹着床单就往下跑了,结果……时时危机中的四川人…… ☆、取暖   我终于在瞬之送午饭来楼上之前,不动声色地找到了厨房。   厨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一个胖厨子正在懒散地翻动着锅铲,油烟在他的身体四周缠绕着,仿佛将他整个人都融化在了里面一般,只在烟气里露出一张宽大的脸。   在不远的地方,瞬之正背对着我,用一把扇子小心翼翼地扇着炉火。   我倚着门框站着,并不想打扰他。   直到他忽然放下扇子,揭开砂锅,将一抹颜色鲜明的植物放进了锅内。   我不禁开口,“瞬之——”   他闻言转过头,诧异地皱了下眉毛,“这里油烟大,阮姑娘过来做什么?”   我目不斜视地穿过他,来到砂锅面前,“你刚才放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药啊。”他极其自然地说。   看见我不善的眼神,他俯身,再从篮子里取出了一株与刚才那株十分神似的药材,“诺,你看,七星岩。”   我一眼便认出,这便是当日凉与我开玩笑时,拿给我看过的兰晔草。   我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指端因为用力而微微发出颤抖,“你知道吗,这是一味剧毒。”   “怎么可能?”他的反应比我还大。“七星岩对人身体的恢复最为有效了,你怎么……”   我平静着自己的思绪,用极淡的语气问道,“七星岩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叶面碧绿,叶背银白了。”他笃定地说。   我不动声色地将色泽莹润的叶子翻了个身,让他看清背面。   “紫色的……?”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声音幽微得恍若自言自语。   “背面紫色的,叫做兰晔草。”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很快便满脸急切地向我开口,“阮姑娘,你听我解释……”   我的手指缓缓展开,枝叶茂盛面目可憎的兰晔草便快速划空坠落了下去。   大概因为刚被清洗过的缘故,药物的叶子上还挂着不少水珠,刚掉在砂锅盖子上,便发出“呲——”的一声响,大串白气升起来。   我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厨房。   刚回到房间,瞬之便焦急地跟了进来。   “阮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的语气中透着慌乱。   “我知道。”我坐在床脚下,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住膝盖。   “那你生我的气吗?”他的声音靠近了一些。   “我只是害怕而已。”   “为什么要害怕?”这次,我确定他的声音已经是从耳边飘过来的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对我们做什么。”   “他们?”瞬之疑惑地顿了一下,“你是说孟先生吗?”   “算是。”   “你不要多心,孟先生只是一时疏忽了也不一定。”   虽然听起来他是笑着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不过我感受的出来,他的态度,一点也不确笃。   我摇摇头,觉得所有力气都已经在这些动作里消耗殆尽,“孟先生跟药物打交道这么多年了,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马虎吗?”   瞬之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他才在我耳旁一字一句地,踟蹰着问道,“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奉幽国的皇帝吗?”   我用极慢的速度从膝盖里抬起头来,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你果然早就知道。”   “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肯相信,一开始我真的并不知情。”他的面孔上绽出苦笑,“孟先生曾经立过誓,绝不会对殷氏皇族以外的任何人下毒,所以我才顺便猜了一下你们的身份。”   没等我开口,他又忽然问道,“对了,前几次他也让我加了那种药,你给殷雪随喝了吗?”   “没有。”我摇头。   “看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他水亮的眼睛上笼了一层黯然的薄雾。   渐渐地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本着转移话题的心思开口,“照你刚才那样说,孟先生似乎和皇族有什么渊源?”   “嗯。”他的神色间不经意地染了几分凝重,“先起来再听我讲吧,地上凉。”   他的声音不像殷雪随那么低哑,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透出唯我独尊的淡漠;也不像凉,时常刻意放慢了勾人;他的声音在清透之中又带了一丝奇怪的蛊惑,让听的人会毫无知觉地安静下来,任他摆布。   他将我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到了我的身旁。   隔着一张茶几,我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忽然闪过的无可奈何。   “我们这个镇子上,住的全都是安族人。”他的声线很淡,像极了越过窗户撒到他脸上的白色日光。   “安族?”   “对啊,就是莲峰十四姬的守护家族。”他对着我弯了弯唇角,然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守护这些人,不过,爹告诉我,这是所有安族子民唯一的宿命。”   “你爹是?”   “对不起,一开始没有跟你说,我爹不仅是这个小客栈的老板,还是整个安族的族长。”   “既然你在安族的地位不算轻,为什么你们内部的动作你却不知道?”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停了一下,然后用极轻松的语气对我说道,“因为我从小就患有心疾,不能够太过劳累,所以爹和孟叔叔并不要求我帮他们的忙。”   我有些惊愕,又回想起自己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有些愧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一点小问题而已,不需要别人同情的。”他淡淡地眨了眨眼睛。   “等雪随醒来我一定让他帮你治疗,他医术了得,一定可以治好你。”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这种病治了也只是浪费药材。”他顿了一下,眼眸里突然泛出决绝的冷光,“更何况,就算殷雪随能够医好我,我也不会让他帮忙的。”   “为什么?”   “刚才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是莲峰十四姬的守护家族,而莲姬和素姬,却全都是死在殷氏王朝手中。”   我听到自己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的声音,“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   瞬之并不说话,只是用露水一般清澈而澄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   空气是沉默的。良久,我才听到他沉缓而寂静地飘过来的声音。   “我会放你们走。沫合。”   *******   外面的天空刚刚沉下脸色,瞬之便按照约定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的房间。   看着他在烛光下苍白的面孔,我不禁向他露出发自肺腑的感激笑意,“谢谢你。”   他勉强笑了一下,便匆匆将目光转移到了雪随的身上,“东西都收好了吗?”   “嗯。”   “跟紧我,不要走丢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扶起雪随,缓慢地向着门口移去。   我忙拿起下午在集市上买的一柄长剑和一些随身衣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瞬之熟练地带着我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然后飞进一幢普通的宅子,来到宅院里的一座假山前,左右转动着一块巨石,夜色中的假山便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露出来。   进入假山便踏上了一条密道,被油灯照着的两边墙壁坑坑洼洼,啪啪的声响让人感到温暖又烦躁。   虽然道路足够宽,但我还是一语不发地走在他们两个后面,并没有跟上去。   三个人的脚步声相互掩盖着在耳边敲响,我只觉得越来越闷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面,梗塞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瞬之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却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这条路是这个样子的,没有内力的人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空气,不过还好你有武功,忍一忍就好了。”   “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会不会……”我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燥得裂开了一层皮。   雪随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摔下去,瞬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又将他重新架回自己的肩上。   他在原处停顿了一刻,喘了口气,才回过头向我嘱咐道,“从这条路出去以后是一个草原,那里荒无人烟,野兽也多,你一定要小心。”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平日里白得没有一点杂色的脸庞已经涨得一片通红。   “休息一会吧。”我不禁提议。   “不行。”瞬之搀着雪随继续举出了脚步,“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人送药到我房里,如果我不及时赶回去,事情会很快就败露的。”   我将手中的包袱挂在肩上,追了上去,用腾出的手扶住雪随另一边身子   “还有多久才能出去?”我哑着嗓子问。   “爹和孟叔叔他们一般一刻就可以了,照我们这种速度,应该需要一个时辰。”随着吃力的走动,一滴汗水随着瞬之的侧脸滑落下来。   接下来我们谁都没有开口。   两边的火光起起伏伏,潮水一般在我们三人的脸上淌过。   终于来到密道的出口时,我和瞬之都像被挑断了筋骨一样,累得倒在地上。   “瞬之,你的族人要是发现我们逃了,会怎样对你?”   “不知道。”他的声音因为无力而虚软着,可是仍旧很好听。   我低头喘息着,然后抬起眼,诚挚地看着他,“跟我们一起走吧。”   他瞥了一眼雪随,干净的面孔上浮过一丝迷茫,“如果你和他换一个身份,也许我会的。”   “家族的使命,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他轻轻摇头,唇边有一丝苦涩的笑意,“可是我没有办法背叛我的族人背叛得这么彻底。”   “瞬之——”   他没有理会我的呼唤,兀自迟缓地站直了身子,在左边的墙壁上用力叩了几下,阻挡我们继续前进的石门便沉重地自动挪开。   随后,他俯下、身子,将雪随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走吧。”   密道之外,果然是草原。   只是,人烟却并不如瞬之说的那样少。   拔剑的声音响起来。   雪亮的刀刃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守护   十多个手持利器的人将我们团团围起来。清冷的月光下面,我看到瞬之措手不及的眼神。   视线再拉远一点,便对上三个身着锦衣的人复杂莫辨的目光。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犀利有神的眼睛一直毫不偏移地盯着我身侧的瞬之,眼神像是被煮烂了的稀粥一样浑浊不清。   老人的左边是依旧目光沉静的孟先生,而另一个面目粗犷的大汉则一语不发地立在老人另一旁,用愤怒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们。   明晃晃的火把在两侧侍从手里旺盛地燃烧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热烈而狠戾的红。   长久的沉默过后,瞬之终于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地面,“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中间那位老者仍然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瞬之,花白的胡子随着嘴唇的张合而轻轻抖动,“你孟叔叔提醒我的时候,我还怪他杞人忧天,现在看来,我果然是信错你了。”   “孟叔叔,你——”瞬之恼怒地将视线移向孟承先。   孟承先向他露出一丝没有感情的笑意,“少爷,要怪只能怪您太不会隐藏情绪了。”   瞬之将头别向一边,脸上的颜色又恢复了平时的苍白如纸。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老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有。”他认真地说,“沫合不是自愿跟我走的。”   “为了个不相关的人都能做到这样,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老者阴冷地笑着,侧过脸向旁边的大汉吩咐道,“程剑,此事你尽管照族规处置,不必给我留情面。”   那名粗犷男子立即抱拳,“是,族长。”   瞬之再看我一眼,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安族人架着向密道走。   族长骤然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深邃的眼睛里,突兀地升起了一层明显的杀意。   我暗自警觉地握紧手中的佩剑,面上却不着痕迹地向着老人浅笑,“族长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可是要被笑话的哦。”   族长也冲着我笑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的死传出去以后,被嘲笑的会是我呢。”   “难不成你想嫁祸给别人?”我疑惑地皱了下眉,不经意地朝着自己扶着的雪随望了一眼,不由得神色大变,“你想把责任推给他?”   “如果不推给他的话,夏青午怎么会和我们合作呢?”族长得意地说。   “爹!”瞬之大叫起来,“沫合她是无辜的!”   “住嘴。”族长看都没有看他,“这里不关你的事,不要只顾着惦记别人死活。”   我将雪随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则缓缓站起来,直视着族长,脸上渲开轻描淡写的嘲讽,“你真的觉得,我的死活能够改变什么吗?”   “夏青午不可能对你的死无动于衷。”   “你错了。”我眯着双眼轻笑,“现在青鼎国内忧未除,在赤弦城那一方又投入了那么多兵力,如果贸然掀战,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你也许老眼昏花,但青鼎陛下却是个聪明人。”   “这次去过赤弦城的各位权贵都知道,你是他新封的贵妃。就算他不愿为你冒险,为了青鼎国的颜面,他也不会怯战。”   段千凉你个引火上身的,我暗骂了一句,面上仍装作风平浪静,“那雪随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当然是好好留着他了。”族长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现出一丝慈祥的笑,“他还没好好看着他的天下灰飞烟灭呢。”   我足尖点地跃起来,躲过几个劲装男子毫不留情的偷袭。   拜千绝门多年的刺杀所赐,虽然武功不算顶尖,但过人的反应还是有的,我拔出佩剑,毫无怜悯地插向男子身体。   眼睛骤然变红,突然联想到鲜血流出时的样子,我用力咬住躁乱的嘴唇,在剑端就要刺进血肉时蓦然转回手腕,将剑收入鞘中。   不远处的瞬之也正和族人在激烈地打斗着,他双颊辣红,呼吸急促,像是随时都能昏厥过去的样子。   我在好几个一流高手的攻势中游刃有余地退避着,虽然有几次都不小心被划破了衣服,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皮肉,让人胆战心惊的血液也没有流出来。   可是内力始终见不得人,没过多久,稳稳占着的上风就已经落到别人手里去。   还在负隅顽抗之时,一把冰冷的利刃已经划着空气飞向了我的脖颈。   “住手!”沉默许久的瞬之终于再度爆发,由于声调被刻意提高的缘故,他吼完这一句以后,不可自制地低头连着咳了好几声。   那把剑停留在距我的脖子不到两指宽的地方。   年老的族长皱了皱眉,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耐,“你还想干什么?”   “放过她。”瞬之看了我一眼,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要为她求情?”   瞬之微合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张开,神色里有着与清澈脸庞完全不符的淡漠和决绝,“我没有求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族长仿佛很感兴趣地挑眉,“我倒要看看,你想拿什么来和我换她的命。”   “母亲的全部遗物,够不够?”   *******   再度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一开始住的那间客房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紧靠着窗户的地板上,有很稀薄的日光。   雪随不在,我抱膝坐了一会儿,才想起瞬之。   族长说会处罚他,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掀了被子跳下床,开门就往隔壁房间跑去。   瞬之的房门只是虚掩着,在我轻轻敲了一下后就自动打开了,我在几双暗暗监视的目光中进入了房间,顺手将门板死死合拢。   瞬之正躺在高高垫着的软枕上,神色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然而看着我的时候,目光还是纯净而欣喜的,“你醒了?”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坐到他床边。   “能把我怎么样啊。”他毫无阴霾地笑着。   我手指落在他手臂上。   他的嘴角立即疼得裂开,脸却仍旧死绷着,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我直接将他的袖子一把揭开。   蚂蚁一般密集的红色针孔肆无忌惮地刺进了我的眼睛里。   “这是……”我愣怔地望着他的手臂,一时傻了眼。   “小伤罢了。”瞬之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甚至还冲着我笑了一下。   “为什么?”我直直地望着苍白皮肤上的这些惨绝人寰的伤口,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我低声吼起来,“我们才认识不到五天!”   “是这样……”瞬之点了点头,“可你是第一个陪我的时间接近了五天的人啊。”   “你从前的日子,从来都没人陪的吗?”我惊愕了一下。   “没有,而且也没有你这样好看的人。”瞬之肯定地说,“所以,我要帮你。”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瞬之,你真的一点也不像那些安族人。”   瞬之将头转向一边,语气却突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其实严格说来,我也不完全是安族人。”   “嗯?”我意外地皱眉。   “我母亲是青鼎国已故皇帝的一个女儿。”瞬之仿佛漫不经心一般扬起嘴角,“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费尽心思地将她娶过门,想依靠她来与青鼎国结盟,为莲姬和素姬报仇。”   “后来呢?”   “后来夏青午得到帝位,先皇一派的人失势,父亲也就疏远了母亲。”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那天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之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不是因为体弱多病,而是因为父亲从来都没信任过我。   “对了,你母亲的遗物重要吗?”我猛然想起不久前的情景,禁不住问出口。   瞬之的脸僵了一下,随后才又恢复了原状,“就是她带过来的一些古董字画而已,反正也没什么用。”   “真的?”我不予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骗你啊。“他将脸转到一边去,只留给我一张看似赌气实际虚弱惨白的侧脸。   我佯做轻松地换了个话题,“你知不知道雪随在哪里啊。“   他沉默了一阵才回答,“他现在不会有事,你放心。”   “可是我都看不到他。”   “父亲和孟叔叔不会轻易对他下手的,现在根本不是时候。”他的声音里流泻着几丝淡漠。   过了一瞬,他却还是沉不住气地再次开口了,“倒是你,两天之内不离开的话,谁也救不了你。”   “你父亲不是答应你……”   “这种缓兵之计连我都不信。”他嫌弃地摇摇头,“一旦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怎么还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想了一会,疑惑地开口,“既然他想利用我对付雪随,又为什么不省事一点,直接把我当成人质去胁迫凉?”   他转过身,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青鼎陛下一旦知道你在这里,我们整族人的命也就到头了。”   我不禁拧起了眉毛,“为什么在你们眼里,凉会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瞬之的语气里难得的有了几分高傲和不屑,“他也配被称为人么?”   “你好像……很恨他。”   他轻咬下唇,眼中透出苦涩的冷笑,“我的外祖父,我母亲的所有亲人都死在他的手里,我难道该对他感恩戴德吗?”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从前奉幽国宫人谈论起凉时嫌恶又惧怕的情景,和他在面对我时,总不正经却又偶尔温柔的神情。   “朝代交替是历史必然,凉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你怎么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我下意识地为凉辩解。“朝代更新总是有鲜血作为代价,但是瞬之,这个世界并没有天生喜欢血腥之人。”   “看来你对他理解还是太少了。”瞬之露出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的神色,“的确没有人天生喜欢血腥。但是,他是夏青午。”   “凉才不是冷血的人。”   “那只是对你而已。”他面带倦意地合上了眼睛,“你们在隐桑城的事情我曾经听说过,也看得出他对你很好,但是夏青午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插人一刀时,给人一个拥抱。他是没有腥风血雨就活不下去的人,你自己小心。”   我张着口,多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可是声音到了嘴边,却又一次次地被压回去。   他嘱咐半天以后终于点头,“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点了一下头后,才折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没想到,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见到一个背对我立着的身影。   淡黄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他的棕色发丝与青色衣衫飘舞着打在垂了一半的窗帷上。   我看了他一会,才讷讷地开口,“凉……”    ☆、惩罚   他回过头,半边脸庞正对着太阳,被光线照得雪白。   他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凝固在我身上,像从外面洒进来的无声日光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走过来,伸手用力将我摁进他的怀里。   温暖的楠木气息飘进鼻端,我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禁锢得更紧。   “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他的下巴在日影里上下晃动着。   “我也不知道,”我茫然地说,“不过,你不是回青鼎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如果不是一时大意听信别人谗言,说不定我早就在这了。”他用手臂将我又搂得紧了一些,“那天矢薇和南南都说,你被送往了青鼎国。”   “矢薇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我心生疑惑。   “吃醋了?”他笑得很是开心。   “吃你全家。我只是在想,她好像跟了雪随好多年了吧,什么时候又跟你勾搭上的?”   “我也不知道啊。”凉无辜地说,“从我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莫名其妙帮我忙。”   “她好像认识从前的我,会不会和你们也有什么关系?”   “这样?”他迟疑了一下,眸光渐渐变深,“我会去查一查。”   “留活口啊。”我下意识地说道。   凉神色一变,“你这么肯定我会杀人?”   “不是……,”看着他严肃起来的脸,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是听说你让南南去杀莲峰十四姬,还有瞬之也…嗯…啊……”   他浅笑着抚过我的头发,“所以在你心里,我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了?”   我大惊失色,“你不会连我也杀掉吧。”   他闷闷地将我再次搂进怀里去,“你不都说了,我只是杀人才不眨眼的么。”   他把那“人”字咬得格外重。   我面服心不服地被他抱着,任他来来回回抚弄我的头发。   “对了,殷雪随不是跟你一路的吗,怎么不见了?”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来这个镇子的时候他就抛下我了,现在谁知道在哪啊。”我面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随便说说而已。”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从我头上收回,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我们走吧。”   “嗯?”   “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   “不行!”我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   “为什么 ?”他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瞥向我。   我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才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他,“这里守备森严,要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真的严得那么过分,我是怎么进来的?”他的侧脸掠过一丝促狭,“若若你是不相信我能力呢,还是别有内情?”   “什么内情?”   他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比如,这里还有什么你放不下的事情,或是人?”   我言笑晏晏,“哥哥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很放心不下这里的一个店小二。”   他眉毛一挑,“要不要我帮你把他解决了,杜绝你担心?”   “不用了,”我忙说,“我只是怕我走后他会受到牵连,等他安全后,我就会走的。”   “那好吧。”他懒懒一笑,人已经坐到了我的床榻上,“我等你。”   我只感觉一阵晴天霹雳,马上就要去拉他,“哥哥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   “没有若若我什么也做不下去啊。”他脱下自己的外袍。   “你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啊。”   “睡觉。”他弯眼一笑,钻进我的被子。   “要睡觉你回宫睡不成啊,到这里受什么气!”   他一把将我搂到怀里去,“宫里没有你啊。”   他把脸孔放进我的鼻子里,满足地吸了吸气,“若若,你都把我吓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微微带着颤抖地。   我脑残地被感动了,费力地低下头来,正想说几句话安慰他。   他的眼睛却紧紧闭着,已经睡着了。   *******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卧房里一片漆黑,灯油已经熄灭了。   脑袋下面一片柔软,我用手摸索了好一阵之后,才总算能确定,自己如今正睡在客房那张逼仄窄小的床上。   意识慢慢恢复原位,最后的记忆,是我坐在房里看书的情景。   难道我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然后被凉送到了这里?   可是,凉又到哪里去了?   我试探着叫了几次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软枕和被褥另一端都是冷的,朦朦胧胧之间还在散着熟悉的楠木香气。   他已经走了很久。   我正准备起身,耳边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在开门,虽然来人动作很轻,但由于门板老旧的缘故,缓缓张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然后门被“吱”地一声关上,再无任何响动。   “你去了哪里?”浓墨一般的黑暗中,我听见自己这样问他。   桌上的烛台被点上,他拿着灯来到床前,略带疑惑地看着我,“这么早就醒了?”   “我让你说的不是这个吧。”我平静地与他对视。   “睡不着,出去走了一会。”他的声音宁静而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哦。”我轻轻地点了头,失望地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他褪了外袍,默不做声地躺进了床榻里面。   浓重的寒气激得我打了一个激灵。   他没有做声,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我将自己蜷成一团,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厚厚的棉被下不可抑制地颤抖。   凉深夜出去的目的其实并不难猜。   他只是不相信我的说辞,想在镇上找出雪随罢了。   如果族长藏得隐蔽还好,可是如果被凉发现了,雪随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是我动作幅度太大,惊动了凉,他凑近一些,伸出手臂轻轻将我抱进怀里,“冷吗?”   “不。”我疲惫的眼睑压抑地苦苦撑着,“凉,你父皇在你心里地位重不重要?”   “啊,当然重要啊,”凉优雅地笑着说,“他可曾经在我要杀的名单中排名第二哟。”   我小心翼翼地咬着牙,“既然没有感情,你又何必为了他而这么辛苦地跟雪随作对呢?”   “我的确是恨那个老头子,但他毕竟是夏青午的父亲呐。”凉悠悠地说。   “你和夏青午,到底有什么区别?”   “夏青午要做皇帝要做无数没意义的事,而我段千凉只用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呼出一口气,“不过不管我是夏青午还是段千凉,殷雪随都非死不可哦。”   “他爹造反那年他才多少岁,有必要对他如此赶尽杀绝么?”   凉魅惑地摇摇头,“若若难道你以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可恶的地方啊。”   “什么?”   “他和他爹一样喜欢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丝丝地在我脖子后边吐气。“你说难道就不该罚?”   我的头都大了,“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话直白一点行不行啊。”   “我是你二哥。”   他在我无语的时候又困意朦胧地吻了一下我的头发,“算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长假啊小长假,大家全都出去旅游,我一个人留着啃泡面是怎么回事啊,招鬼啊啊啊啊啊啊o(>﹏<)o ☆、瞬间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边的凉再次不见,我揉着沉重的脑袋,原本慵懒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收拢。   他果然还没死心。   爬下床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又用伙计送来的热水胡乱泼了把脸,正准备出门,就听见“吱呀”一声,门板被慢慢推开,被阳光铺满的地面便多了一道狭长的黑影。   我坐回简陋的梳妆台,重新开始梳理刚才未打点好的发丝。   正对着房门的镜子里,清瘦而颀长的影子在一步步地向这里挪动着。   我漫不经心地用木梳刮着长长垂下来的头发,眼神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紧紧盯着镜子。   凉站在我后面,定定地看着我,却长久地没有说话。   一股浓滑的香味飘进鼻端,我扬了下眉毛,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什么东西?”   凉微微俯身,将手中的牛皮袋子向我晃了一下,“刚刚出去给你买的。”   我将食袋打开,便被酥脆金黄的烧鹅肉勾出了口水。   “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这个?”不由得有些发怔。   “废话。”他抿抿唇,取出一块鹅肉塞进我嘴里,“难道你以为我是在找殷雪随?”   我不好意思地干笑。   “话说回来,”凉又拿了烧鹅喂了自己一口,“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看见过安族的大人物。”   “大概出去了吧.”   “不。”凉摇摇头,“他们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族长都从来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这次是去取一个人的遗物。”   凉微微凝眉,神色突然一变,“他妻子的吗?”   “你怎么知道?”   “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连这点东西都不清楚的话,我早就亡国了。”凉的口气又恢复了几丝漫不经心。   “那你都知道,族长夫人的遗物都有些什么吗?”我下意识里仍对瞬之明显宽慰我的话抱着疑心。   凉优雅地向茶壶里洒下一大堆茶叶子,“听说是一些当年我弑君谋反的铁证,只要这些东西一见世,青鼎必然会有一场浩劫。”   我横了他一眼,“那你还这么吊儿郎当的?”   “咦?”他一下子扑在我身上,“若若你是不是感觉错了,钟时说临危不乱的男人会比较有气势啊。”   “你都说了是临危不乱不是少根筋!”我推开他,直接向着隔壁房间走去。   瞬之还是老样子,气色也没有明显的好转,然而脸上的笑意却绽放得轻松之极,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没有任何的阴影。   我也向他笑了一下,便掩门来到他面前,“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   他眼也不眨地撒谎。   我也没有拆穿他,“你父亲还没有回来?”   瞬之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惊诧,“他要离开两天多,我不是向你说过么?”   “哦,我忘了。”我垂眸玩弄着垂在胸前的青丝,“对了,你父亲究竟是去干什么的?”   “我说过……”   “你说过真话吗?”我抢断他的话头。   “你又怀疑我。”他委屈地开口。   我后退了几步,远远地望着他,“你和凉的个人恩怨,为什么非要把这么多百姓牵连进去?”   他的嘴角轻轻翘着,露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意,“我的自私全都被你看到了呢,沫合你嫌弃我了啊。”   我头疼地扶额,“这跟我问的无关吧。”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这么打算过,”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否则那些证据早就在他们手上了。”   “现在还能阻止他们吗?”   瞬之移动了一下、身子,疲软倦怠地摇头。   “你想过没有,证据一旦出现在你爹手上,凉的位子要怎么稳下去?”   他看着我耸立起来的眉头,仍旧淡然虚无地笑,“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他,你就已经不在了。”   耳朵仿佛被人用力从两边拍碎一样,沉闷模糊,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笑得越发耀眼起来,“啊,这点心思也被你发现了,又多了一条让你厌恶的理由呢。”   我别过头,惊慌失措地走出了房门。   *******   第二天早晨,第一缕阳光慢慢爬进眼睛里的时候,我又看见默默坐在床上的凉。   虽然是晴天,冬季里的温度却是冷得吓人,我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肩膀便不可自制地颤了一下。   凉在扔狐裘过来的时候发出一声轻笑,“又怕冷又怕热的,若若你还真是不好养啊。”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蔫头蔫脑地说,“哪有这么金贵,你给我这种东西我不都得吃下去么。”   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这可是我一大早亲自做出来的!”   “知道了,”我漫应一声,接着紧紧看着他,“这几天我哪里得罪你了,说吧。”   他愤愤地坐到一旁去,用力地扒着盘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骨气你就饿着吧。”   一副我不识抬举没有眼光的样子。   其实……看你的样子,好像吃着也挺难受的吧。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我和凉同时回过头,看见立在门口面容清俊的瞬之。   看到凉的那一刻,瞬之的脸上闪过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小美人你还记得我啊。”凉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去,风骚入骨地笑着说。   “一生就撞过一次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忘记呢。”瞬之轻笑着,淡若清风的声音吐出刻薄的词语。   凉嘴角上扬,魅惑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原来美人你也觉得我不似凡夫俗子啊,眼光不错哦。”   瞬之好像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为了避免出现流血事件,我不得不开口打破僵局。   “瞬之,你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瞬之总算将目光移到我身上,他的嘴唇轻轻张合,最后却只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   我不禁微微蹙着眉头,“你在跟我打哑谜?”   “我爹……提前回来了。”他望了一眼自己垂在腰侧的手,“原本是想叫你快点逃跑,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个必要了啊。”   “美人你真英明。”凉在一旁笑咪、咪地说。   瞬之瞪着他,刚想张口,喉管深处便传来一阵低微却缠绵的咳嗽声。   “瞬之,你怎么了?”我刚要靠近他,手臂就被凉无声地攥住。   我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有力的五指甚至在我的胳膊上越陷越深。   靠着门框的瞬之已经咳得一塌糊涂,侧面的轮廓像虫子一样用力地扭曲着,似乎要把整个心肺都咳出来。   他的面色简直是一片死灰,连平日里那一点勉强的生气都没有了。   在宿敌面前现出弱势的滋味,很难受吧。   身体被禁锢着不能动弹,我只能抬头去继续等着凉,而凉的眸子里,同样滚动着幽暗而诡谲的怒火。   最后瞬之一语不发地支撑着走回去了。   我猛然抬头,房门却已经关上,视线里只匆匆掠过他雪白消瘦的背影。   凉还在神经质般盯着我的脸庞,我皱紧眉毛,用力甩开他。   “你放心不下的那个人,就是他?”凉的语气比以往的那一次都要冰冷。   “是。”我面无表情地点头。   “那他的身份,你都清楚吗?”凉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我当然清楚。”   凉脸上一直隐忍着的怒气终于在一瞬间内全部爆发,“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没准哪一天我就会死在他手上你知道吗?”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语气软了一些,却还是带着生气和质问,“可是他是我的敌人啊,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关心?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地位么?”   “他是你的仇人,不是我的。”我向他启唇而笑。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可以影响到你了。”他摇摇头,又喃喃地说。   看见他隐隐带着失落的眼,再想起瞬之虚弱又绝望的眼神,声音变得更加冷淡下来。   “很明显,你错了。”   我再也不看他,披了外袍就一语不发地走出去。    ☆、离别   在外面闲逛一圈后,我终于在黑夜即将降临的时候回到房间。   凉一语不发地坐在床上,屋子里的光线极暗,我点亮烛台,借着幽幽的光线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还在生气呐,我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脱了外衣就想滚到床里边去。   手却被他紧紧扣住了。   我挣脱不得,只能抗议地看向他。   凉专注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微微干涸的嘴唇在起伏的烛火下面一张一合,“若若,如果我和殷雪随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去,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好无聊啊这问题。”   “刚好配你啊。”他唇角轻轻扬起来,眼睛里却依旧没有温度,“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要不你俩都死了算了吧,免得谁都来问我这种乱七八糟的。”   他的脸上又泛起一丝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笑意,“那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活着呢?”   我凝神想了一阵,才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手生硬地缩紧,严密的疼痛和麻木的冰冷包裹在手腕上面,像是一幅没有温度的枷锁。   “哥你想让我变残废吗?”我吃痛地看着他。   他看我一眼,静静将加在我身上的禁锢抽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件漆黑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   凑近了才发现,这也并非纯正的黑,而是一种近似于乌黑的紫檀色。事实上,这就是一条用透明天蚕丝串成的链子,链坠上面挂了一颗很考究的佛珠。   我将目光移向仍旧安然躺在榻上的凉。   “喜不喜欢?”他笑着问道。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从前让人做的,给你留个纪念。”眉宇淡淡地皱了一下,他又妖孽地笑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送礼物呐,你的运气真不错啊。”   “我不能要。”直觉就告诉我那链子是我要不起的。   他却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把项链套在我的脖子上了。   “你……”我惊愕地瞪着他。   “我说的是要给你嘛,又没问你的意见。”他无赖地躺回去。   我拉扯着链条,发现它竟然是越折腾越紧的,根本没机会取下来了。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抚弄着珠子,好奇地问。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了,有这么个东西,你也不至于把我忘了啊。”他哈哈笑着说。   “干嘛成天胡说八道。”我非常不喜欢他每次提到死时的那种散漫语气。“你是注定要贻害千年的。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对一个我看不惯的人这样说呢,”他懒懒地说,“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他的眼睛里有几丝一闪而过的悲悯。   “可是那样的事,总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死掉的那个人,我也曾经以为他会做一辈子天之骄子。”凉缓缓摇头,“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空气不知不觉就陷入沉沉的寂静里。   在莫名其妙的哀恸气息中,凉吹熄了蜡烛,抱着我默默睡去。   *******   半夜,低幽的呼唤声突然从耳边响起。   虽然神智一直清醒着,但我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只是安静地蜷卧在靠墙的床上,装着睡得一塌糊涂。   嘴唇被柔软温暖的东西轻轻覆住,屏住呼吸的时候,我又闻到楠木的淡淡清香 。   接着唇片从我身上抽离,身边的温度骤然变冷,再一摸床边,只触得到一片渐渐变冷的体温。   他走路的声音很轻,但开门的时候,老旧门轴发出的声响仍旧低调不起来。   在这些声音的掩护下,我顺利地摸到了自己的外衣,又摸着黑在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的前提下来到此刻已经被他合上的木门前。   估摸着他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以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凉先是出了客栈,然后又拐进一个小巷,在潮湿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后,他在一座没有丝毫特色的小庙面前顿住了脚步。   距离有些远的我很难看得到他的表情,不过也顾不了这些,因为刚眨了一下眼,凉就已经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忙跑进庙里,发现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插满了锋利的羽箭。   高大的佛像下面,一道刚可容人的黑窟窿极其自然地长在佛龛上,我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入口后,便动作麻利地走进了大黑洞。   密道两边的油灯都燃得很盛,不过在里面走了好久,都看不见凉的影子。   好在这条路是没有分支的,只要走下去,不愁找不到他。   不过,终于真正在密道尽头看到他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   凉的后背对着我,颀长的身躯连动也没有动一下,投在地上的影子随着灯火摇晃着,长长地一直摇到我的头顶。   在他的面前,还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眼睛紧闭,神情安详的人。   凉对着这个人站了许久,才拿出了袖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匕首却被我仓皇踢出去的石子撞上了,落在地上,好大一声响。   凉没有回头,说话的语气里不知道是怒还是冷,“你跟踪我。”   “你一个人出门我很担心啊哥哥。”我嬉皮笑脸地身形一晃,便来到他的身边。   雪随正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面,身上连件褥子都没有,我脱下外衣,慢慢覆住身体都已经僵硬的他。   然后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匕首,塞进凉的手心,再牵过他的手,让闪着寒光的匕首尖端抵住我的心口。   凉扭头看看雪随,又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凝聚起深重的狠戾。   我没有撤回目光,只是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着。   他的手动了一下,似乎要收回,我紧攥着他的手腕,用力将匕首向我身体里刺着,他却始终僵着身体,不让那凶器陷进我的皮肉里面。   最后我俩终于都不耐烦了,同时彼此一手甩开,锋利的小刀再次在空划过一道白光,然后狠狠摔下去。   “你疯了是不是?”他负气地低吼道。   我咬住嘴唇,无声地低下头。   下巴却在下一刻被他狠狠抬起来,在我干涩的眼睛里面,凉的眸子早就变成了深深地褐色,阴沉得像个魔鬼。   “为什么不说话?”他狂躁地问我。   “对不起。”我微弱地对他说。   “每次都是这一句。”他冷笑着加紧了手中的力道,然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迫切地向我凑近,“你也知道对不起吗?那好,只要你杀了他,当着我的面杀了他,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我避开他的目光。   “快点啊若若,只要他一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喜不喜欢?”他将我的脸扳回去,强迫我与他对视。   “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当然。”   “可是我不可以。”我扬着脸向他缓缓摇头,“在我都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没有丢下我,现在他遇到困难,我也当然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不是受了骗,我当初也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那里!我本来可以代替他!”   “这怎么可以代替呢,”我咬着嘴唇,笑着向他道,“我已经开始爱他了啊。”   凉后退一步,脸色变得虚白,“不,你骗我!”   “也许的确是隐瞒了,”我笑颜如花地说,“我现在其实,已经很爱很爱他了吧。”   “你不是……不懂情爱的么?”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懂得这些不是很正常的么?”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一声呢?”他笑得极其勉强。   “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的话,的确是应该恭喜一下妹妹妹夫的。”我点头。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陌生起来。阴冷的目光久久地凝在我身上,像恨不得把我吞噬一样。   最终他叹息了一声,将我拉进怀里,断断续续地拍打着我因为寒冷而不住战栗的身体。   “他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凉在我头顶恍恍惚惚地问出声。   我点点头,“有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一点吧。”   “既然如此,我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慌乱地从他怀抱里抬起头,“你要走?”   他淡淡而笑,嘴唇上的弧度完美得有些牵强,“他是你最看重的人,我不是;你是我最看重的人,他不是。我们没必要再让各自不宽心。”   “嗯。”我空洞地颔首。   “若若,我还想再犯贱一次,”他微微低下脸,对我露出温柔得让人心酸的笑容,“你可以放下他,跟我走吗?”   “抱歉,我不可以。”   “若若你从来都不会委婉一点。”他的笑容已经有了僵硬的味道,“想向你寻找一点安慰的我,果然是够傻啊。”   我怔了一下,正不知道该怎样向他开口时,他已经放开我,后退了一步。   他优雅地扬起手,细腻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我的眉眼,“说实话,我害怕看到你将来后悔的时候。”   “为什么呢。”   “因为你后悔了,就代表你要再受一次伤害。”   “哥哥你好像在咒我。”   “我怎么舍得,”他笑了,“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命运啊。”   “你和雪随好像都很信它。”   他笑着将视线转移到了火光辉映的墙壁上,“你难道不信?”   “就算是信,我也只会相信我能改变它。”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摇摇头,用长辈看小孩的眼光柔柔地看着我,“可是最后才发现,我们改变出来的成果,其实都只是命运折磨我们的另一种方式而已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说,将来你也会知道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的织锦斗篷解下来,披在我的肩膀上。   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阵,他又伸手拂去我散乱在前额的发丝,长年妩媚的脸上出现了纯良得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竟然显出几分雪随惯有的低哑,“要不然,我可是会找殷雪随拼命的。”   “你也是。”   “这个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比殷雪随先死。”他俯下头,浮光掠影一般亲吻了一下我的眼睛,“再见了,妹妹。”   “再——见。”最后的尾音还没有从胸口挤出来,他已经没了身影。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凉主动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爱凉了嘤嘤嘤嘤~\(≧▽≦)/~ ☆、在这里   又是那场吞天噬地的大火。   灿烂灼眼的火光,迷乱奔逃的身影。   我默默地看着在火中渐渐失去踪影的院子,身体被人推来譲去地摇晃着,我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东西,可是声音刚一出口就落在了噼噼啪啪的响声里,模糊得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身边的小男孩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袖子,精致的粉唇紧抿着,长久地一语不发。   直到另一个看起来比我们都大一些的女孩气喘如牛地跑过来,这个孩子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些奇怪的变化。   他向后连退数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被女孩子攥住,强行背到了背上。   “姐姐!”紫眸男孩回过头来急切地喊。   我知道是在叫我,可我的嘴唇早已像被缝在一起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边男孩已经被女子背着跑出好几步了,却还是不住回过头,面含不舍地看我。   这种不舍并没有力度。没过多久,他的眼神便混杂在了喧嚣拥挤的人群里,再也没有半分存在过的痕迹。   在这一刻,我才猛然发觉,自己身旁竟然没有人了。   周围浮动的,只有无数温度吓人的火影,它们婉转跳跃着,像一双双眼睛。   我撑开眼睑。   身上的斗篷正静静地睡在地上,衣着单薄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了,仿佛只要动一下,骨头就会断掉一般。   怪不得梦里面会有那么大的火了,我理所当然地想着,将斗篷从地上拾起来,掸掉灰尘,又继续披回肩膀。   整个密室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寒冷的感觉好像并没有减少,仿佛是自然而然一般,我来到床前,弯下腰用力抱住雪随的身体。   虽然他的温度从来都比我低了不知多少,可是我知道,至少他在这里的时候,我得不到温暖,可是心却是热的。   想到这里,我更加收紧手臂,将他身上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气越搂越紧。   身体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冻僵的肌肤与他毫无间隙地贴着,闭上眼睛,我仿佛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凝结的声音。   腰际忽然一阵□,而我的意识也渐渐被冻住,哪里顾得上这些。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将脸埋在这人冰冷的怀抱里,却依旧没有张开眼睛。   直到那声响变成真真切切的轻咳时,我才恍然大悟地爬起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   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阵,才终于被慢慢掀开,黝黑的眸子茫然地僵着,露出几丝虚无的疲倦来。   过了很久,他才将眼神定在我的脸上,嘴唇不确定地掀了一下,“阿沫?”   “嗯。”费了很大力气,我才将喷薄欲发的眼泪逼回眼眶里。   他忽然一手贴上我的后背,将我再次按入怀中。   脑袋撞上他的胸口,他忍不住疼得闷哼一声,接着又笑起来,“原来都是真的……”   他和我的想法一样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阿沫。”他的声音里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就是他求生意志薄弱的原因吗?我应该苦口婆心地站起来骂他,可是还没张口,已经没心没肺地笑弯了眼睛。   “要死我就拉着你一起了,还有你折磨人的劲儿吗?”我一点也不温柔地说。   “那就好。”他在我头顶轻笑着,又浅浅吻了一下我的发顶,才放我起身,自己也支撑着坐了起来,目光困惑地打量着四周,“不过我们不是在矢薇的囚室里吗?”   我斟酌着将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告诉他了一些。   他静静地听完,才笑着掐了一下我的脸,“夏青午来过?”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道。   他向被我遗忘在地面的斗篷望了一眼。脸上仍旧笑着,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了。   “我没有跟他走。”我轻轻地扯着他的袖子。   “我知道。” 他将先前盖在他身上的外衣取下来,重新将我包好,才又埋怨似的说道,“平日里你也没这么糊涂啊,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丢下我自己离开吗?”   “如果我离开,你会怎么做?”他略嫌虚弱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魅惑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   思索片刻以后,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幸好我没那样想过。”他打了一个冷战,顿一顿,又无比认真地对我开口,“不过下次要是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先走吧。”   “为什么?”   “因为……”雪随刚刚张开口,话语就突然打住,他的眼神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我意外地看到了满头大汗的瞬之。   他面有急色,“快走吧,我爹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疑惑,“瞬之你不是不知道雪随的藏身之处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又皱起眉头,“既然人都醒了,你们就赶快躲一躲,问这些做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的暗道已经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   瞬之脸上血色全无。   先过门而入的是眼神犀利的族长。   雪随站起来,一语不发地将我护在了身后。   安族族长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我们要的是阮沫合的性命,你不要多管闲事。”   雪随毫不客气地冷笑,“这可是在奉幽的国土上,你就不怕诛了九族?”   族长声调高起来,“诛九族?这里的这么多人,哪一个没有被你诛过九族?”   雪随的声音波澜不惊,“朕现在后悔的只是当初没把你们全部处死。”   “不愧是殷氏王朝的人呐。”孟先生讥讽地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在谈起最亲密的人的死活的时候,你还能不能如此若无其事?”   雪随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满脸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身体。   “你什么意思?”族长皱着眉问。   雪随眼中有迷茫闪过,“你们说的是我最亲密的人,她不就安全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身上。   孟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浮上一丝冷笑,“这点小把戏就想骗过我们,殷雪随,你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吧。”   “我的确是没把你们当对手,但是你说的骗是怎么回事?”   “阮沫合可是差一点就成为你王后的人。”孟承先沉声道。   “我的王后是夜音。”雪随的声音平静得让人恍惚,“她连侍妾都算不上。”   虽然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但是真正听到这些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我还是感到一阵晕眩。   每个人都像是被绳子绑在悬崖边上的渺小个体,而陷入爱情后,那悬在自己与深渊中的绳子,就只剩一根了。   “既然她没什么地位,那么就算她死了,也对你没有任何影响吧。”族长阴笑了一下。   “父亲!”瞬之精疲力竭地大叫,“东西我已经给您了……”   “住嘴。”族长精明的白色胡须在灯火映照下猛然一震,“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给我拖出去。”   几个随从听命上前几步,顾不得瞬之的脸色,强行架着他出了暗室。   剩下的人全部将目光投在了我身上。   孟承先目光依旧沉静着,垂在两侧的双手却用力攥得死紧,大有只要族长一声令下就能上前将我撕成齑粉的阵势。   屋子里静下来,连筋骨合拢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雪随绷着脸再次挡在了我的前面。   “你要干什么?”族长不悦地压抑着怒气。   “你们这样凶神恶煞地看着阿沫还问我要干什么?”   孟承先冷笑起来,“殷雪随,现在你连阮沫合都不如了,还想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你什么意思?”雪随挺直的背影似乎晃了一下。   “也对,怪我一开始没有提醒你们,在将你藏到这里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在你身上涂抹了一层软骨化功的毒粉,这么久过去了,你恐怕早就武功尽失,形同废人了吧。”孟承先得意地说道。   我的身体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大大的窟窿,各色冷风漠然地灌进来,将我的心肺肝脏刺得一阵疼痛。   然而,当雪随面带哀戚地转过脸来看着我时,我却是毫无惧色地笑着的。   他欣慰地笑了,像阳光下的厚重白雪一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温柔。   随后他再看向这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两只随意放下的手轻轻合拢,两团冰蓝色的幽光聚集起来。   “你的武功不是没有了吗,怎么还……”孟承先的声音由惊愕渐渐转向质疑,最后竟然变成不可思议的激动,“我知道了,你竟然……”   一道光剑闪过去,他倒在地上。   孟承先的脖子上有一道红色的线条,源源不断的红色延伸下来,渐渐地在地面划开一道道弯曲的轨迹。   我舔一舔舌头,喉咙立即变得干燥起来。   雪随突然在这时候将浑身的戾气都收起来了,转身面带安抚地看着我。   他黑如寒夜的眸子里只剩下平静,仿佛刚才一步未移就轻易取走孟承先性命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人群这才有了反应,惊恐的惊呼声开始混乱地在我耳边炸响。   雪随伸手抬起我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吻我的额头。   清凉的薄荷气味和着鲜血溢进鼻端,在我心脏的位置贪婪地生根发芽,抵死纠缠。   我痴呆地睁着眼睛。   他微凉的唇在下一刻触到了我的睫毛上,我下意识合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酥麻感从眼眸飞速爬到脚趾。   我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居然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体都成了一团软弱无力的稀泥,瘫在一旁任人摆布着。   最后的一点意识,是自己终于没有意识地倒进了一个冷肃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断了更~~(╯﹏╰)b,在一堆狐朋狗友到处窜着看亲戚看美男看樱桃的时候,偶一个人去看牙医……医生说再不节制点牙齿就保不住了,但是奴家真的离不开蛋糕糖糖巧克力啊,人生就这么点乐趣了啊啊啊啊啊啊~~o(>_<)o ~~ ☆、相守的距离   瞳孔终于重见天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个大帐篷里,毛毡暖和得让人出了一身的汗,刚一掀开被子坐起来,便看见一旁雪随略带欣喜的眼神,“醒了?”   我点头,愣愣地直视着他微微上下滚动的喉结,嘴唇干燥得说不出一句话。   雪随原本是跪坐在地上的,此刻却有所察觉地半蹲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些,“阿沫,我给你找点羊奶来。”   我着魔一般盯着他的脖子,突然用尽力气扑到他身上,心急难耐地抓住他的肩膀,就将脑袋向他凑去。   “阿沫,我身上没有药了,你自己控制一下,不要做傻事,好吗?”他耐心地握住我的两只手,将我向外推了两步。   “不好。”这两个字从我的嘴中飘出来时,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雪随站起身,准备离去。我哀哀低吼一声,忽然掉下泪来。   雪随的脚步顿住,面带疼惜地回眸,目光里隐隐有了几丝动摇。   我抓住机会再次扑上去,张嘴正准备咬破他的皮肉时,脸颊却被他狠狠捏住。   “阿沫,你清醒一点。”他用另一只手拼命摇晃着我的肩膀。   舌头已经干得快要裂开了,我徒劳地龇牙咧嘴了半天,却仍旧得不到他的半分妥协。   我只能轻轻眨了一下过分湿润的眸子,佯装乖巧下来。   他的手随之放松了一些,“弄疼了吗?”   我委屈地点头。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在脸上泛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么答应我,只要我把手放下,你就安分一点,不要乱来好不好?”   我当然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迅速将抓着我脸庞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并神情柔和地查看我脸上的淤痕,我趁此机会猛然咬住他的脖颈,贪婪地含着他血香扑鼻的肌肤。   就在牙齿即将刺破皮肤引出血液时,肩部突然被一股力道推开,我始料未及地后退了两步,直直被摔在地上。   浑身都像被拆散了一般,连疼痛的感觉都支离破碎。   我没有试图起身,只是睁着乌黑的眼睛,痛苦地看着他。   而他既没有来扶我,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便默默无言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   一颗水珠从左眼眼眶流出来,穿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睛,又从这一只眼角溢出来,滴进地面铺着的亚麻布料里。   喉咙里干得发痛,我撑着自己勉强从地面站起,头脑便立刻感到一阵天地翻旋的晕眩。   掀开帐门,寒风劈头盖脸地扑过来,我将眼睛神经质般睁得老大,却望不见一个身影。   急速流动的空气里面,突然飘过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然后便不停地变深变浓,我喉咙一热,循着香气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脚下的杂草来来回回扫着我的袜子与衣袍,没走几步,鞋袜就已经被夜晚的露水浸得湿透,重了几倍。   我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一心一意只想着抵达发出香味的地方,到了最后,我几乎是在奋力地跑了。   在一个不大的白帐篷面前,我停住了脚步。   鲜血的味道在这里愈发的浓烈,我艰难地张口发出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只好自顾自地掀帘而入,却在看见里面情形时愣在当场,忘记做出任何反应。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矢薇。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衣,被乌云般的头发遮着半边脸颊,露在空气里的那半张平日里白得吓人的脸却是红色的,平素呆滞平直的眸子也像是被抹了墨汁一样,鲜艳中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而她的手中,是一个女孩柔软稚嫩的身体。   她的嘴唇在女童的脖子上拼命吸吮着,脸上充满了奇异的满足。女孩身上的伤口过大,常常有血液从被唇角遗漏的缝隙流出来,她就松开口,将滑向女孩衣襟的血液舔得一滴不剩,才又再度回到原来的口子上,用力吸吞刚刚涌出来的血水。   看着她此刻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全身燥热着,几乎都要被压抑疯了。   脑中正乱成一片混沌,耳朵里已经听见一声突兀的声响,下意识地低下头,满颈鲜血的女童恐怖狰狞的面孔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看着她满脖子上的伤口,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对着地面就开始吐酸水。   矢薇慵懒地擦了一下嘴巴,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你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装善良了?”   我惊诧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做得这么隐蔽,她居然还是知道了?   是谁向她提过?   或者,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全部事情?   见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冷眼一笑,□着的半张脸在油灯的映照下居然美得让人屏息。   “你再不动口,待会都冷了。”她望着地面开口。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她梭织何意,直到目光随着她的视线投到脚边的小女孩身上时,才在一瞬间内恍然大悟。   地上的丫头浑身只有眼睑能够稍微动一下,然而她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做到睁开一半,还没有持续多久,便又再次力不从心地狠狠耷拉下去。   看样子,她活不了多久了。   冷风尖喊着刺向我的后背,我的动作在箭雨之中僵住,像一只用泥巴捏成的人偶一样,连动弹一下都让自己觉得匪夷所思。   腥甜的香味在鼻子下面轰然爆开。   我用尽全力地想制住自己,身子却早已不受拘束地弯下,我咬开女孩瘦弱的手臂,开始熟悉得恍若呼吸的动作。   一直吸到堵在口中的只剩干涩的皮肉时,我才闭上眼睛,颤着的手颓然垂下,女孩的身体扑通一声狠狠摔下去。   脸上忽然传来冰冷的触感,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来,矢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还要怕,难道前几次你都没有要了那些人的命吗?”她冷冷地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吃力地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我?”她仿佛深感好笑似的拍了一下我的脸,“我和你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的唇片上下颤动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个我说了,殷雪随不得将我折磨疯啊。”   又是一阵大风扑过来,她盖在脸上的发丝被猛然掀起,伤疤累累的半张面孔顿时毫无遮拦地呈现在面前,她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眼睑艰难地撑开,浑浊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阮沫合,你是除了殷雪随和青鼎陛下以外唯一一个看见我整张脸都不害怕的人。”   “外貌的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心机险恶之人,才是真正的可怕。”我淡淡地说。   “在影射我吗?”她语气尖锐地在我耳边笑了,“你说如果你知道你的陛下背着你做了些什么,还会不会有脸对我说这些?”   “你告诉我试试看啊。”   她的脸离远了一些,细细审视着我的面孔,“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   “我以为,你那么恨他,一定会忍不住将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她伸手将被吹开的发丝重新覆在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上,“还有那么多事情,我哪会这样轻易地去找死。”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以前几乎被忽略的问题。   “既然你了解那么多□,雪随为什么没有将你灭口?”我几乎是哑着嗓子问她。   矢薇拢了一下衣襟,用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冲着我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去找殷雪随问清楚吧。”   “他不会告诉我。”我笑着摇头。   “既然他都不肯告诉你真相,我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会帮你?”她欲绕开我走出帐篷。   “等等。”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地上气息全无的女孩,喃喃问出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她闻言顿住了脚步,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单薄的唇线微微扬起,“你从一出生就是抢我东西的对手。”   她再次笑笑,“也是我从来没有赢过的人。”   冷风吹进来。   她走了。   *******   矢薇离开后,我便一个人缩在帐篷的角落里,两只眼睛毫无知觉地睁着,静止在眼框里的眸子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清淡寒凉的薄荷气味再次溢进鼻端,我的目光还是在原来的方向凝滞着,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肩膀被人轻轻搂住,抬起眼眸,正好对上雪随黑得发亮的眼睛。   “在想什么?”他的脸上有着我还没有熟悉的温柔笑意。   我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便默然低下头,一心一意地盯着被灯火映成红色的地面。   “我在问你话呢。”他将我的脸再次扳上来。   我这才在唇角扯过一丝笑意,“回陛下,民女并无所想。”   “又是这个样子。”他皱皱眉,然后带着一点了然的神色问道,“你是在怪我?”   “怪您什么?”   他抿着嘴唇,视线投向了门口那具弱小的身体。   我若无其事地轻笑,“民女并无权力干涉陛下的自由,陛下如果肯施舍一点血液救活民女,民女自然是感激不尽,但如果陛下不愿意,民女也只是没有福分而已。”   雪随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又语调平静地说道,“什么愿意不愿意,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我控制。”   “民女不知。”   他默然了一阵,才轻轻将我揽入怀里,“阿沫,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睁开的长睫在他胸膛的压迫之下重重地眨了眨,“你喜欢过我吗?”   他的手臂一松,我便乘机脱离了他的桎梏。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的双目有了丝暴躁。   “民女可是连您的侍妾都不如,又怎么能奢望得到您的垂青?”   他的薄唇在一个瞬间内不经意地划开,“你不会看不出来那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吧。”   “可它也是真实存在着的不是吗,陛下。”我毫不避让地盯着他湛蓝的双眸。   他看着我的目光一寸寸地冷淡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成为我的侍妾。”   我没有感情地向左移了一截,“抱歉,我介意。”   他一点点凑过来,“那么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赌气?”   “爱你的身份。”我笑得有些发涩,“可是我知道没什么分量,也不敢跟陛下赌气。”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狂喜地将我摁进怀里,“哪里没有分量,我高兴还来不及,阿沫,回到锦泽城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锦泽城?”我愕然发问。   “不回这里你又能去哪?”他顿了一顿,声音变得有些冷淡,“难道你想去找夏青午?”   我笑了,“不用找谁也可以啊,我一个人不是挺好的么。”   他疑惑地吻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呢,你不是都……”   “我的确爱上你了,”抬头看着他光辉乍绽的眸子,我轻轻摇头,“但是为什么爱你,就要忍受你的一切呢。”   “什么?”   “你爱的只有你的人,可是你的隐瞒,你的妻子,你对南南的伤害,我都没必要全部包容下去啊。”我笑着推开他。   “也许——”他艰难地说着,“有些东西,我是可以解释的。”   “可是我不想听了呢。”我没有丝毫动容,“谁知道我听到的,会不会是又一个谎言?”   他苦笑,“阿沫,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失望。”   “我知道,但是这些并不能成为让我变得宽容的理由。”   “我都忘了,你的心一向很小啊。”雪随的声音里有一丝迷茫,“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在一起?”   “等到你可以对我坦白的时候,”我歪着脑袋,“或者到我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的时候?”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笑了,“但愿在我坦白一切的时候,你还能继续爱我。”   在忽上忽下的灯火下面,他吻住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顽强如我…… ☆、聚散   十一月十日,通州。   刚下过一场厚重的大雪,大街上举目一望全是白的,天上虽然挂着太阳,但是这日光也显得苍白得很,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我从一到达这里就疯狂地打听着南南的下落,却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就在今天,我刚刚吃完早饭,出了客栈正准备用首饰换一些银子时,却意外地发现,街上的乞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多到了让人生疑的地步。   不解地走进近处的一件当铺,向伙计问起这些人的来历。   年老的伙计一面挥动着扫把一面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听说户当镇被攻下了,这些人都是户当镇的灾民,上咱们这逃难来的。”   我暗自心惊。户当濒临隐桑城,是位于关隘的要地,如果那里失守,隐桑城的危险也就不远了。   “是青鼎的军队吗?”我轻声问道。   伙计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除了青鼎,哪个国家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那么青鼎是什么时候发起的进攻?”   老人微微捻了一下胡须,“从户当到通州需要五天时间,难民是战争后才来的,所以青鼎至少在七天之前就开始进犯我们边境了。”   现在离凉放下我离开小镇的时间只有九天,就算凉的轻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回国召集人马,更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军该怎么够赶到奉幽边境。   所以我只是不以为然地冲着老人笑笑,“您该不会是记错了吧,这青鼎国天长地远的,就算要来攻打我们也得等到开春以后,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   老人严肃地摇了摇头,“姑娘你别不信我小老头儿,那批军队真的是打着青军旗号来的,虽然他们只有几千号人,可是听说个个都以一敌百,两天时间内就冲破守军取下了重地,这阵势除了青鼎还没有别的国家有呢。”   “几千个人?”我拧眉思忖了一阵,方才问道,“还有援兵吗?”   “听说离川大将军领着十万大军就在边界线上守着,只等青鼎皇帝一声令下,就要全线进攻了。”老人有些感慨地说。   也许见我许久都没有吭声,他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一下,笑道,“姑娘你也别担心了,咱通州离那边还这么远,安全着呢。”   果然是世外桃源啊,我苦笑着顺手取下耳垂上的耳环,递到伙计面前,“老伯,看一下他值什么价吧。”   老人手放在嘴边吹了口气,接过耳珰,浑浊老眼中透出惊奇的光彩。   他仔细盯了一会耳环,又看了看我,面带犹疑地开口,“姑娘是青鼎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诧异地笑了。   “干我们这行的,当然对各个地方的珍贵器物都得有些了解,您的耳环无论是从款式还是从做工方面,都不像是出自=奉幽本国。”老伯笑着说。   “那么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老人将耳珰送回我的手心,“在兑换银两之前,老头想请姑娘去见一个人。”   “谁?”   “去了您就知道了。”老人滴水不漏地说。   于是我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人关了门,领着我出了古朴阴冷的殿堂,向着被白雪掩盖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我看着两边屋檐下哀嚎瑟缩着的难民们,内心着实不忍,于是将刚才没有当掉的耳珰送给了其中一名孤弱的老妇。谁知四周的人见此情景马上争着涌了上来,将我围困在人群里。   我生性就是个惧怕繁琐的人,身上的家当经常少到让人寒碜的地步,在褪下腕间的缠丝镯子和发间的一只珠花以后,就只剩下一条凉在不久以前送我的不能取下来的链子。   然而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依旧用贪婪而迫切地眼神紧紧盯着我,不肯放松半分。   “大家都散了吧。”对峙片刻,我平静地说。   此话一出,所有的乞丐都像失去理智一般,无所顾忌地朝着中间挤来。   无数沾满泥垢的手伸向我,无数双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刮来刮去,等我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时,身上的斗篷已经被豁然扯开。   我紧紧拉住衣服,眼神牢牢地钉在他们脸上。   然而这些人依旧一副副疯狂到歇斯底里的表情。   我静下心来,暗自提气,在众人防不胜防的时候骤然跃起,一腿横扫过去,离我最近的一圈脑袋纷纷顺势倒下。   眼看又是一群人凑了上来,我改变了策略,从袖中抛出一条长长的绫带,随意地挥弄了两下。   数不尽的身体哀叫着倒下去。   这时我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的怪异目光。   环顾四周,却只看得见来自一旁的当铺伙计惊诧的眼神。   我收好绫带,面带困惑地走上去,“老伯,刚刚你看见其他人没有?”   “没有。”老伯连连摇头,“姑娘可还有什么事情?”   我再次环视了四周一圈,除了大雪以外,地上什么也没有。   我不由得轻轻揉了一下眼睛,“没事,走吧。”   *******   来到一座挂着“陈府”匾额的宅子前,老伯顿住了脚步,径直推开虚掩的大门,将我迎了进去。   陈府的会客厅里正呼呼地烧着火炉,茶香也很盛,有种冬天已经过去的味道。   茶几上放着卖相不错的小点心,我刚好饿了,拿了一块就准备往嘴里送。   手却被人一下子用力地打了下去。   “姐姐,这些是阳哥哥做的!”南南不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嗯,其实我不挑剔的。”   南南气得脸变成绯红,“阳哥哥是做给我的!”   我面不改色地又拿了一块,“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南看着我的眼睛都快射出杀气了。   这时熟悉的嘲弄声从门口传来,“连这点东西都要跟人抢,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   我另一只手摸着南南的头发,“记着点,金玉良言呐。”   函阳走到我面前,“爷说的是你。”   ……   我,“既然你特意为南南做的,为什么还要放在这种公众地方?”   南南,“我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是给我做的不行吗?”   ……   我只有说正事,“我找这么久都找不到,你们怎么在这个地方?”   函阳一脸自然而然地在我旁边坐下,“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当然在这啊。”   “家?”   “本来这里是当铺掌柜的私产,不过前几天他们刚好有事要回乡,所以就把铺子和宅院一起卖给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最近那些人逼得紧吗?”   “皇兄那里倒是没什么动作了,倒是千绝门——”函阳说着就停下来,对着南南的头发一通乱揉,“你个脑残摆什么死人脸,老子还没死呢。”   南南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大哥是真的要杀我……”   函阳本来嚣张的脸一下子就软了,可是又不懂得安慰,“靠,老子当时要杀你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他要杀你你就这副表情啊。”   “我和他的关系又没好到让他随便杀。”南南不服气地说。   函阳旁若无人地将他抱进自己怀里,“总算有脑子了一回。”   脸上的表情却是灿烂得可以烤点心的。   我终于有了点自觉,“我在这里是不是太打扰你们两人世界了?”   函阳吸、吮着南南粉嫩粉嫩此时还泛了点红的脸蛋和脖颈,“你随意,我们反正早就被打扰了。”   我一听就郁闷了,明明是你们自己叫我来的,我还成了个碍事儿的了?   南南红着脸向我看了一眼,“姐姐,他说的不是你。”   这里难道还有其他的人?我正准备问出口,一个小丫鬟已经匆匆从外面闯了进来。   “少爷……”丫鬟的声音听起来急促得近乎粗鲁。   不过再粗鲁也比不上被打断好事明显欲、求、不满的某人,“如果你的事不要紧就给爷做好滚蛋的准备!”   丫鬟吓了一跳,声音都打着哆嗦,“回大少爷,二少爷,夏,夏,夏小姐她又不见了……”   南南一下子从函阳身上跳下来。   丫鬟目光触到南南凌乱的衣裳以及雪白肌肤上星星点点的斑痕,脸一下子红到几乎要兹兹冒热气。   我淡定地问,“夏小姐是谁?”   “当初带你离开锦泽城那个人的妹妹,你应该认识。”函阳面色不善地说。   “妹妹?”我喃喃念了一遍,脑中立即出现了那个性格骄纵的高贵女子的年轻面容。   凉的妹妹姓夏的只有一个,夏听笙。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南南不满地冲着丫鬟嚷。   “是,是。”女子唯唯诺诺地说着,转身就跑出了大堂。   接着南南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一声,就面带担忧地摔门而出。   *******   夏听笙的房间里有一封没有封泥的信。   信件的内容我不知道,不过南南看了以后,脸上的神色都变得陌生了不少。   我正要凑上去窥视几句,信纸却已经被南南满眼怒火地撕了个粉碎。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他却不答话,闭眼轻叹了一声,便面色冷肃地靠在了外面的廊柱上。   这小样儿,我都快担心他被人掉包了。   直到深夜,内外奔波的仆人还是没能得到夏听笙的消息。   南南按捺不住地从凳子上站起,拔腿便要向外走。我在门口伸臂拦住他。   这个孩子扬起幽紫的眼眸,面有愠色瞪着我。   我不怒反笑,“你在府里藏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现在怎么反倒沉不住气了?”   “那是因为她是安全的。”南南挥开我的手臂,又要上前去开门。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出事?”   南南再次怒视着我,年轻的小脸几乎要喷射出火焰,“你不知道,她只要一出去就一定会出事,你快让开!”   我的神情反而冷静下来。   “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我提问的声音低沉得恍如自言自语。   南南并不出声,只是用力将我一手推开,便要再次一脚迈出去。   我抓住他的肩膀,“要去也应该是我去啊。”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已经向函阳使了个脸色,“先守着我弟弟,不要让他出门。”   早已一脸不悦的函阳走过来,“放心,我会让他连床都下不了的。”   愤怒挣扎的南南被函阳一手扔到床上去。   我……我还是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我又忍着牙疼忍着冷门忍着你们的霸王来更新鸟…… ☆、不识人间倾城色   通州城的雪经日不化,大红大紫的灯笼浓艳的颜色在地上映着,像极了一张张年画。   我嘴边呵出的气流在灯光下晃成一片彩雾,风扑朔迷离地吹过来,剧烈地撼动着灯笼,像要把整座宅子都掀翻一样。   通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又少见人影,我只能沿着街道边走边喊着夏听笙的名字,口中迸出来的声音从一出现就立即散开,模糊得连自己也分不清。   墙角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在拥抱着取暖,见到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喜的神情。   我却没有功夫去悲天悯人,只是加快了脚步,就匆匆拐进了一个胡同里面。   因为我又感受到了别人注意的眼神。和今天上午刚见到这些乞丐时的一样。   胡同里昏暗且死寂,跟踪我的人哪怕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我毫无障碍地听得一清二楚。但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忍了很久我终于回过头,却见一路走过的地方流淌着一连串的脚印,大小一致,分明就是来自一个人。   难道是有了错觉?我晃了下脑袋,那种被人暗中用目光黏住的感觉却仍不依不挠地缠绕在我身上,丝毫不肯停下来。   不过好在那人似乎也没什么恶意,我虽然感觉不适,但还是只有先尽当下之事,转身又沿着胡同退了回去。   街上实在太静了,静到我的声音明明如此微不足道,却还是显得突兀无比,我思量了一阵,也就缄默地闭了口,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各处来回逡巡。   尽管如此,因着外面的风太刺人的缘故,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哑了喉咙,嘴唇里又干又咸,像被塞满了小石子一般,动起来又痛又痒。   天明时分我才回到陈府,南南果真已经没法出门,函阳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吓了一跳,马上就吩咐人去给我熬姜汤。   “找得怎么样了?”我刚刚坐下,床上的南南就迫不急待地问出声。   我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冰雪气息,现在突然置身于热气熏熏的温暖房间,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南南的表现实在让我有些吃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让你担心成这样?”   “听笙姐姐被段哥哥送给墨哈耶齐了。”南南低低地说。   我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九天以前。”南南顿了一下,唇角突然有了一丝嘲讽,“那时候听笙姐姐听说段哥哥单身一人去找你了,一时放心不下,就快马加鞭地想去支援他,谁知走到半路上,就接到了让她下嫁给墨哈耶齐的密旨。”   “然后她就逃到这里来了?”   “不仅是她,墨哈耶齐也来了这里。”   “那她为什么还要出去?”   南南沉默了很久,才面色黯然地说道,“因为前两天她听说青鼎和奉幽已经开战了,就想助她皇兄一臂之力。”   我愕然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口冷气,“这世上居然有比你还蠢笨之人。”   “是啊,她怎么总学你。”南南也叹了口气,“墨哈耶齐根本就不是一个专一的人,就算她肯托付给他,也不一定能对青鼎有什么好处。”   “这话怎么说?”   南南苦涩地看了我一眼,“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在奉幽的夭凝公主与墨哈耶齐大婚之时,墨哈耶齐之所以偏向青鼎这边,就是曾经受过听笙姐姐的美色诱惑。”   我想起这两位尊贵女子年轻的面容,同样是削尖的瓜子脸,安在夭凝身上还嫌太单薄了些,在夏听笙这里却美艳与精致都恰到好处,一言一笑都带着难言的风情。   平心而论,夏听笙的容貌的确是比夭凝要好上很多。   “墨哈耶齐喜欢的只是夏听笙的美貌,而不是她的人,对吗?”   南南鄙夷地点点头,“是这样,听说以前他还向殷雪随请旨让你嫁给他呢。”   “有这事?雪随怎么对他说的?”我讶然地望着南南。   “他把墨哈耶齐召进内殿里臭骂了一顿,一点情面都没有留给他。后来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才让他娶了夭凝公主。我觉得墨哈之所以暗算夭凝公主,除了受到听笙姐姐煽风点火外,这件事也是很大一个原因。”   “召进内殿……这件事应该是很机密的吧。”我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桌面。   “当然啊。”南南无意识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的后背在不知不觉间僵了起来。   南南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南南,你可是青鼎人呐。”   南南咬着嘴唇沉默着,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对我说。   “别逼他了,是我告诉他的。”函阳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   “那你是承认在雪随身边安插了眼线了?”我将目光转向他。   “一早就有啊。”函阳没有半分忸怩。   “函阳,雪随是你的哥哥。”   函阳冷哼一声,“那被他玩弄被他迫害被他夺走皇位的就不是我的哥哥了吗?”   我想起殷氏大殿下和二殿下的下场,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你这样,雪随会伤心的。”   函阳看着我,然后苦笑着摇摇头,“反正他早就不需要亲人了。”   “不怕我告诉他么?”我问。   “其实我们早就心照不宣,不过他一直找不到证据而已。”函阳笑了笑,“不过你如果愿意成为那证据,我也无话可说。”   “啊,我怎么敢呐。”   “就知道你不敢。”他将汤碗凑过来,“喝吧。”   一阵冷风吹进没有关紧的窗户,狠狠地掠过窗帷,直直地刺向我裸、露在外的喉咙。   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暗无天日地咳嗽起来。   *******   那一刻后我就没直起过身子。   函阳将我扛到床上去以后,就马上命人找了大夫来,大夫细致地把过脉,认准我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开了一大堆药方,又收了大笔诊金,才道貌岸然地走了。   没过多久,函阳就端了一大碗药汁站到了我的床前。   我闻着那味道就想吐,身子自然而然向床角缩了一些。   函阳舀了一匙药汤凑到我嘴边,我使劲儿一偏。   函阳在一旁为难地自言自语,“这样喂都喝不下去?只有用嘴巴了。”   我吓了一跳,“你你你……对我弟忠诚一点啊。”   “什么我我我?你想的美。”函阳一挑眉毛,“爷说的是守门那只狗。”   我万念俱灰,认命地张开口。   浓黑的粘稠液体顺着嘴唇滑进来,还没到达喉咙,就已经刺破口腔喷了出去。   离我最近的函阳当然首当其冲。   看着他一脸嫌弃地拖着脏袍子跳开的样子,我得意起来,更是卖力地将昨天吃的前天吃的统统往他身上吐。   “诶阮沫合你给我像话点啊,老子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温柔体贴地照顾过人……”   我再一口吐过去,他已经面如死灰地闪人了。   几个丫鬟任劳任怨地走进来打扫着被我污染掉的地方,我浑浑噩噩地睡在床上,感觉半个灵魂都已经被吐出了身体。   丫鬟的声音最后也一点一点地远去。   脸颊突然被一股温柔的寒意包围了,整个皮肤,都流淌着熟悉的触感。   “雪随,雪随……”我声音极低地喃喃念着。   那只手在我脸上停滞下来,冰冷的温度一直浸到骨子里去,我觉得有些难受,就想别过脑袋,谁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弹一下都成了奢望。   眼睑来回挣扎了一番后终于被撑开,刚刚适应了突兀地散进来的光线,便看见眼前这张美得让人不可思议的脸庞。   冰雪一般洁白干净的面孔。同样白得微微反光的长发柔顺地散在脸颊两侧,被稍微掩在发丝下的眼睛透着灿然的紫色,像是两颗刚刚被水清洗过的水晶葡萄。   女子的长相妖魅无匹,神色之间透出的,却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单纯,她纯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温柔沉静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高高在上的浮云。   我完全怔住了。   她湿润的嘴唇在我面前优雅地蠕动着,我却依旧神魂离体,根本听不见她说的哪怕一个字。   她又晃动了一下我的肩膀,待我恢复神智后,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我说道,“雪随是谁?”   “你又是谁?”我扯开唇片艰难地问。   她绝美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意,“我叫雾姬,住在莲峰,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JJ又抽了……默哀 ☆、玉颜不减   我吓了一跳,莲峰十四姬?   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   可是这等天姿容貌,也万万不可能是寻常人吧。   不愧是红颜祸水,连我看见,都忍不住要沉迷其中啊。   但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少见多怪表露出来,“我叫沫合。”   她柔柔地笑着,继续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沫合,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真像。”   “哦,是谁?”我惊诧地问。   “我的一个姐姐。”雾姬笑容依旧,不过眸子里却不经意地多了几分黯然,“不过她已经好久都没回过家了。”   我先是愕然,然后又做出不足为奇的表情,“天下这么多人,我和她长得有一点点相似,也不足为奇吧。”   “可是你们像的不是一点点啊。”她急急分辩着,将脸凑上来看了我半天,“如果你的头发和眼睛不是这样的颜色的话,我都快要把你们认成一个人了。”   “我怎么能与莲峰十四姬相提并论,”我笑着否定了她,顿了一顿,才又问道,“对了,你们不是很少下山吗?”   “我是偷偷溜下来的,已经有半年了。”她吐吐舌头说。   “下面这么脏,有什么好玩的,能让你留了半年都不回去?”   “我也觉得不好玩——”她淡淡地皱了下眉毛,“可是我不能走,三个姐姐都还没找到呢。”   想必她指的是那次变乱里死去的那两名美不胜收的女子,还有夭凝大婚之时,夜音当众呈上来的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现在即使被找到,也早就成一堆白骨了吧。   “既然这么久都没找到人,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吧,没准你的姐姐们玩累了,就会自己回去呢?”我心有不忍地劝道。   她执拗地摇摇头,“不,我要和她们一起回去。”   我一个冲动,就想把真相告诉她,可是刚一张口,便有一股冷气灌入口中,我再次咳了起来。   她在一旁慌乱地顺着我的呼吸,“你生病了啊,怪不得脸这么烫呢。”   嘴里的气流越来越急促,我屡次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于是只能认命地低下头,不住地咳喘着。   她马上倒了杯热茶,细心地喂我饮下,待我气息勉强平定过后,她在一旁突然笑道,“你还没说谢谢呢。”   我满脸黑线,“辛苦你了。”   她又笑盈盈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别客气,我救了你一命,你也应该帮我一个忙吧。”   天下间有没有那么便宜的买卖,一杯水都可以成为人情债!   不过看着面前这张美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脸,我还是不知不觉将声音软化了下去,“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和我一起找姐姐吧。”她纯纯地笑着,突然握住我的手。   “不行。”我断然拒绝。莲峰十四姬对天下来说是怎样的存在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已经够不好,何必再招惹这么大一个麻烦。   虽然她们是南南的至亲……   虽然如果直觉没有错误的话,她们也有可能是我的亲人。   不过目前为止,我认定的亲人也只有南南一个而已。   “为什么你不肯帮我呢?”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   为什么?呃,我还从来没回答过这种问题。   一般来讲是不会有人轻易叫我帮忙的,就算叫了,也很少有被我拒绝的,至于这种被我拒绝还问为什么的人,实在是少见。   所以我决定反将她一军,“为什么你一定要叫我帮忙呢?”   “你是我这半年见到的所有人里面,唯一让我觉得亲切的一个了。”她急急地说着,声音带着无限的委屈。   听的人大概都会觉得,我多么绝情啊,多么不懂怜香惜玉啊。   可是谁又听得出来,我和这香玉,其实认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啊。   我苦笑起来,“我们才说几句话而已,我凭什么让你觉得亲切?”   “因为你长得像我姐啊。”她笑嘻嘻地扶我坐回去躺下,又静静地替我掖好被子,刚要开口对我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的急速的脚步声。   “不好,我得先走了。”她立即站起来,连个招呼都没和我打,便拉开窗户,兔子一样无声地跃了出去。   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我又闻到那股子跟我不共戴天的酸臭味道。   “阮姑娘,该喝药了。”那丫鬟端着药汁笑得一脸温柔。   我心酸,我委屈,我悲痛,我简直想在被子里滚上一滚,控诉这惨无人道灭绝人寰万恶毒药水……   不过我所有的楚楚可怜在丫鬟嘴里都成了一句话,‘姑娘,凉了。”   我闷闷不乐地接过药碗,“二少爷呢。”   味觉要受罪了,视觉上弥补弥补也是好的啊。   谁知丫鬟皱了一下眉毛,“您一睡下二少爷就偷偷溜出去了,现在大少爷正满世界地找他呢。”   什么?我心里一急,就想坐起来,谁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刚刚上移了一点,便又重重地摔回在软枕上。   “姑娘先别急。”那个丫鬟连忙扶住我,“姑娘现在这个样子,担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还不如吃完药,早些把身子养好,到时候想做什么都不要紧了,是不是?”   这诱哄可真够没新意的。   更没新意的是,我居然真的乖乖就把药喝光了。   我是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深明大义的境界来的啊。   *******   那碗泔水一样的药液果然不是白喝的,才服用了两次,我身上的高烧就褪了大半,虽然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自由活动却也已经不成问题了。   我从床上爬下来,头脑不出意料地有些眩晕,不过没过多久,这种感觉便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穿好长衣,又提了一把长剑,我打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屋顶的雪已经化了一层,冷冽的流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密密实实地打在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可爱声响。   府中绝大部分的下人都出去找南南去了,内苑和外院都静得吓人,偶尔有一小团积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坠地的声音隔了好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帆风顺地出了大门,外面街道上的生意比平时要清冷一些,想来是今日天冷,商贩们都早早回家休息去了。   作坊放人的时间也比往日要早,一个佣工模样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染布坊里刚走出来,便有一个粗衣布裙的少妇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将一件缀着补丁的布斗篷披在男人的身上,神情温柔地吩咐了几句,男人放松一笑,抱紧女子的肩膀,搂着她一起走进一个昏暗简陋的巷子里。   那相携相傍的背影,竟然莫名奇妙地让我想起了我和雪随。   但是这其实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吧。我不会成为那样贤淑温婉以恋人为中心的女人,而雪随,也永远不会像那男人一样满心欢悦地迎接这些缝了好多次的补丁。   我走进客栈,向老板打听南南函阳和夏听笙的下落。   不出意外的,都没有。   我就这样怀着一颗死皮赖脸的顽强心一路问下去,却依旧没有半分收获。   快到亥时的时候,我的力气终于耗尽,而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下来,宽敞的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静谧无比,踩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自己脚步的回响。   已经离陈府很远了,所以我再次看见一间客栈时,决定先在此投宿一晚,等明天天明以后再回陈府。   大概是由于天冷的缘故,客栈的生意冷冷清清的,掌柜站在柜台后面,一只手臂撑在柜面上,支着脑袋在不住打着盹。   好一会儿也不见他醒过来,我只好伸出手去,在光滑的柜台上面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脸上还有着睡觉时的茫然和被吵醒的恼怒表情。待他揉揉眼睛,将目光投向我以后,先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陪笑道,“客官,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您是要住店吗?”   “嗯,一间上房。”   “您沿着这边上去,到了三楼以后正对着两个好的房间,左手边的那个是空的。”他向我指了一下离我不远的一架木制楼梯。   “没人领我去么?”我愕然发问。   掌柜的歉然一笑。“小店里的伙计都染了病,刚被我放回去了,现在店里就我一个人守着呢,只有麻烦客官自己上去了。”   我略一点头,踏上楼梯。   鞋底碰撞在稍显陈旧的木料上,发出的响声来回回荡着,竟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哒,哒,哒。”   钝重而尖锐的声音,像打在地面的大雨点一样,纠缠不休地在身后附着。   这声音让我有些害怕。   这时我想,如果我的身边,有人能够看穿我的恐惧,就好了。   如果那个人会陪着我,就好了。   如果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就好了。   我上了三楼,随手一推门,便进到一个黑灯瞎火的屋子里。   我凭着本能摸索到桌前,用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屋子里渐渐明亮起来,我一语不发地褪去长袍,走到床前正准备入睡,却发现床上已经躺了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其中一位,还是我们找了好些时候的——   夏听笙公主。   此刻她双眼紧闭,正被一个男子亲昵地搂着,香、肩半露,不着寸履,想也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直直地望着那张云、雨过后妖媚得不可思议的小脸,突然就嫉妒起屋里的这个男人来。   而那个被我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正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面带浅笑地看着我。    ☆、美人宠物   那笑容映在我眼睛里,居然有一种陌生的危险。   我愣了一下,然后后退两步,面容冷淡地说道,“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他没有说什么,毒蛇一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脸颊上。   我的心在他的逼视下渐渐慌乱起来,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假装笑得一脸无辜,“冬宵一刻值千金,公子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休息啊。”   他也邪肆地笑了一下,不过眼睛依旧眨也不眨,嘴唇依旧一语不发。   我转身向外逃去,刚到门口,这人的身形却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将被我遗忘在椅子上的外衣递过来,“一看见我就这么激动?”   “谢谢。”我忙伸手去接,他却将胳膊收回去,又绕着我走了两步,将我夹在他与门板之间。   “你的衣服。”他再次展出手臂。   我不明所以地刚要去接,他的五指却松了,我的外衣掉到地上去。   “你——”我猛然抬起头,他的胳膊却强硬地围了过来,将我圈在一个狭小的圈子之中。   我只着中衣的后背硬生生地抵在门上,木料里的冷意一点一点透过衣料浸进来。   他的脸凑近许多,鼻子在我颊侧贪婪地嗅着。   “你要做什么?”我的手心爬满冷汗。   “冬宵一刻值千金,沫合你不是说了么。”他背光的笑容贱得让我泪流满面。   “刚刚才运动过,你确定还做得动么?”我悄悄吞了一大口因为紧张而生出的津液,外强中干地冷笑,“不要高估人的精力啊,这方面人是永远也比不过畜生的,墨哈首领。”   “骂我禽兽不如么?”他笑着将身体贴近我的,“仔细看看现在我的反应,好像是有点呢。”   身体已经被一个硬得可怕的东西死死抵住。   我不是什么单纯的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虽然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生命里出现过的男人,或清冷或狡猾,却没有哪一个不是对我疼惜有加,今日居然莫名其妙受到这种对待,我又惊又怒,居然就想哭出来。   他还死不要脸地将身体贴着我蹭了两下,“沫合你刚才太谦虚了,这等滋味,岂是千金可比的?”   我胃里的药汁开始翻滚,“滚开,我要吐了!”   他笑笑,抬起因为常年练武而长着茧子的手,从眉毛一路摸到我的锁骨。我强忍着涌上来的恶心,用力想将他推开,手臂却被他突兀地一把擒住。   “在我们那违背我的命令可是至少要被废双手的,沫合你摊上我,何其有幸啊。”   我挣扎着动了一下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腕,装什么恩高海深的样子,这和废去双手有什么差别啊。   他似乎是不满见到我不屑的样子,俯下头来,就开始吻我。   我没敢反抗。   就当是破费找了只鸭子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当他的嘴唇落到我的鼻子上的时候,我还是按耐不住,一侧身子便低下头,用尽全力地呕吐起来。   他先是远离了几步,然后又缓缓走上来,迟疑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你,没事吧。”   陌生的气息不容反抗地冲进鼻子里,我摇摇头,还没能说出一个字,更多的流状物便又从口中喷到了地上。   这几天根本没吃什么食物,吐的全是酸涩的药汁,闻着这些苦臭的味道,我的胃又是一阵剧烈抽动,于是吐得更加卖力。   墨哈耶齐将我的脸抬起来,目若悬珠地盯着我的眼睛。   “放开我!”我竭力吼着。   刚刚复原一些的嗓子一豁出去,又再次哑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自动来我身边,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你?”他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鼻端喷出的气流打在我的脸上。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雪随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努力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是说殷雪随?”他似笑非笑地靠在门上,用一只手继续摩挲着我的脸颊,“让我想一想,他把你贬为庶人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我一咬牙,右手升起,飞快点向他的鹰窗穴。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像安抚一般地握住我的手指,“我的脾气可没有青鼎陛下那么好,不乖乖听话的话,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他粗鲁地吻着我的脖子。   听到凉的名字,我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偏过头,“你就不怕青鼎陛下找你算账吗?”   他嗤笑一声,“青鼎陛下如果还在乎你的话,会让你一个人来这通州?”   我终于默然。   他一边吻着一边开口蛊惑我,“他们野心太大,责任太多,所以你总是不得不去当被牺牲的那一个。而我,却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我忍受着被胡茬刮来刮去的粗糙触感,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解开衣带,手指探到我的胸前,“为什么不试一试,也许接受我,会比你想象中的容易很多?”   “我永远也不会接受你的。”我突然张狂地笑起来,“老娘就算再想得开,也永远接受不了人--兽啊。”   他眼神一凛,手指便扬起来,抓向我的脖子。   耳边却突然传来重物划空的声响。   我张开眼睛,看见正拿着一根大棍子满脸无邪的雾姬。   墨哈耶齐痛呼一声,抱着被打的后脑便满脸戾气地回过头去。   我趁着这个机会一跃而起,手掌用力地拍在他的百会穴上。   男子高大的身躯终于沉沉倒下。   雾姬看看我,又看看墨哈耶齐瘫在地面的躯体,纯美透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他死了吗?”   我面无表情地摇头,倚着门框大口喘气。   “诶,你怎么了?”雾姬跨过墨哈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摇晃我的肩膀。   我看了她一眼。“只是有些累了。”   “什么是‘累’?”她的双眼眨动着,“还有,为什么要累?”   连人类最普遍的感觉都不用懂,与世隔绝果真是幸福啊。   我笑着张开嘴却只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因为我不是你啊。”   “嗯?”她好奇地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茫然了。   我又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开了一半的窗口。   如果世间一切都像窗户一样,想开就开,想合就可以合上,那该有多好啊。   *******   冒着白气的水在浴桶里渐渐冷却了。   尽管浸没在浴汤中的身体早已冷得发紫,我还是没有放弃手中的动作,又用力掬了一大捧水泼到脸上,用力地揉搓着。   雾姬面带担忧地坐在一旁看着我,美到极致的唇却始终没有张开半分。   被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我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胡乱找了个话题想将她的精力分散过去,“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啊。”   “一直?”我怨念地看着她,“那你一开始的时候都不出手帮我。”   “他和你玩得很开心啊。”雾姬一脸纯洁地看着我,“不过后来他怎么突然就用力起来了啊,我是怕你被他玩死才打他的。”   和她讨论这种事情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呐……   “你在市集小半年了,见了这么多人,却连半点东西都没有学到吗?”我忍不住问她。   “我才没有见多少人。”雾姬委屈地瘪着嘴,“外面的人好可怕,一看见我就要过来抓我,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怪。平时我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这头发你这眼珠从来都不遮挡一下,这不明明白白召唤着别人来抓你吗。我腹诽着,智商上有了种莫名的优越感。   可是再怎么优越,有些事情都是没法用常理来揣度的,“那你为什么大大方方就让我看呢?”   “你长得像我姐姐啊。”她不假思索地说。   我想说要是人贩子长得像你家亲人你也二话不说就跟着人家走啊。可是被人这样毫无心机地信任着,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我穿好中衣,然后上前拉住雾姬的手,“天都这么晚了,一起睡吧。”   “你是说,我和你一起?”她受宠若惊地站起身。   我一边点头一边牵着她绕过房内的屏风,“现在这么冷,谁还把你向外赶啊,和我一起住着吧。”   她乖乖巧巧地跟着我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口上,动也不动一下。   “这么拘束干嘛啊。”我拍了一下她有些僵硬的身体。   “我动作太大了不会影响到你吗?”她小声地问。   “我睡眠比猪还好会这么容易受你影响啊。”   “那你也不会烦我啰?”   “我神经比蛇还粗干嘛跟你一个美人过不去。”   “那你以后不会厌倦我丢下我吧。”她转过身,波光粼粼地看着我。   我郁闷了一下,她的意思居然是想一直跟着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可是看着她那比雨点还湿润干净的眸子,我又不好意思拒绝了……   就当是养只宠物吧,我点点头。   她马上欢呼着扑过来,四肢死死地缠上我,“不可以后悔嗷。”   说实话,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比我软比我白比我瘦还比我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真实的人啊。   偏偏已经不真实的人声音还如此动听,“沫合,你也抱着我嘛,人家在家里都是被姐姐抱着睡的。”   我满心不忿地抱住她。   “我要拍拍。”她舒服地蜷着身子,像一只猫儿。   我看了她半晌,那手终于还是悲愤地动了起来。   打死我都不敢承认这是阮沫合啊。   我清心寡欲啊。   我玉质洁心啊。   我是铮铮铁骨宁死不屈风云霹雳蛇蝎美人阮沫合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美人对我说,“有点渴了。”   然后我马上忘了立场,屁颠屁颠泡茶去了。    ☆、职业找死   我和雾姬又一起在通州城内搜寻了好几天。   说是一起的,其实只是我单方面地出气出力而已。   被我打扮一通以至于走在街上也不会轻易被人注意到以后,雾姬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天天没节制地吃喝玩乐,短短两天之内整个通州城上至官府下至青楼全被她兴致勃勃地去玩了一趟,我一边打听着南南函阳的下落,一边收拾着雾姬留下的各种烂摊子,日子过得怎叫一个心酸。   通州城已经差不多被我翻遍了,雾姬刚好也对这些小市镇的玩意儿失去了新鲜感,于是我俩一拍即合,决定离开通州。   料想有函阳在,夏听笙也离开了,南南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我就变得无所谓了,于是问雾姬,“你想去哪里?”   她想了一下,歪着脑袋问我,“去隐桑城行吗?”   “为什么?”   “听说那里最多宝石了,七姐这么喜欢,一定会去那里的。”她双眼放光地说。   现在我才知道,上次在锦泽城看到的那颗头颅的主人,在莲峰十四姬中排名第七。   雾姬很注重姐妹情义啊。我深深感动着,决定绝对不去了。   但是当着雾姬的面,我对车夫吩咐的还是隐桑城。   马车在雾姬迫切的催促下终于不紧不慢地出发。   我本来以为通州城不会再有雪了,可是走的时候,却还是看见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   *******   一路上几乎天天都能遇到难民。   时常是我们坐在车里,车帘就会突然而然被掀开,接着一张张脏乱悲哀的脸看着你,非要从你手中讨下一点点财物来。   一开始我还会出面把自己盘缠分给他们一些,可是次数一多,我渐渐也变得无能为力起来了。   到第六天的时候,马车终于沉沉停下,车夫打了帘子,我跳下马车,在看见地面肃然伫立的城门的时候,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雾姬早就乐翻了天,我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中年车夫,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跟你说不到隐桑城吗?”   他不耐烦地看我一眼,“姑娘,你给这点钱还想去哪?”   “钱不够你直接说就是了,中途改道干什么。”我抱怨着打开包袱,接着笑容一瞬间就展开来,“钱不够您还不能通融一点嘛。”   原本装满珠宝的袋子,竟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雾姬这衰人为了帮那些灾民,到底偷了我多少钱……   车夫已经一个机会都不给我,甩着马鞭就自顾自走远了。   我欲哭无泪地走上去,对着已经迫不及待想入城的雾姬说道,“现在这种非常时机,要进城恐怕不容易吧。”   雾姬不为所动,“试一试嘛,听说奉幽国的皇帝现在就在这里面呢,我们就进去看看又能怎么样。”   貌似姑娘你来是为了找姐姐吧。   本来下山就已经够送死了,你还非要嫌死得不够惨烈,偏偏要往皇帝这个枪口上撞?   我嘴角抽搐地笑了一下,“我们这些小人物,是不会有看到皇帝的机会的。”   可是这句话刚刚落定,不远处已经有大片的脚步声传过来。   我们很快被围在中央动弹不得。   为首的韩谷迁含笑抱了下拳,“阮小姐,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刻意忽视掉雾姬眼中散出来的骇异眼神,我回头看向高大庄重的青色城墙,本来就不甚舒展的眉不经意地皱在了一起,“他怎么知道我会来?”   韩谷迁愣了一下,说出口的语调又是中规中矩得欠抽,“卑职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连随便说个话都能扯到这上头,我看着他,身体里骤然涌起一阵怒气。   对上雾姬干净纯粹的眸子,我才稍微平静了一些,然后又想起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改变,虽然被黑色面纱罩着,可若是看得仔细了,还是能够看出她的不同之处来。   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站到她前面,为她挡住了一些目光。   韩谷迁似乎对我身后的人很有些好奇,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躬身让出了一条道,“阮小姐,请吧。”   雾姬此时反倒有些胆怯了,瘦削得让我嫉妒的手指在暗中捏住了我的手臂。   一阵风迎头掀过来,不知从哪里来的砂砾昏昏黄黄的,劈头盖脸地罩住我们。   我灵机一动,从雾姬的前面让开。   雾姬虽然始料不及,但还是有所反应地将眼睛闭上了。   在她的眼睑再次翻开之前,我凑了上去,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现在你怎么样了?”   “嗯?”雾姬错愕地想将眼睛睁开,却被我快速伸上去的双手不遗余力地制止住了。   我假装做出帮她按捏的姿势,口中发出不耐烦的抱怨,“这什么破地方,沙尘满天都是,你也别这么笨行不行,都不知道躲一下啊——对了,好些没?”   雾姬这才明白了我的用意,瞬间脸上配合地做出痛苦的神情,乌鸦羽毛一般浓密油亮的睫毛甚至还挂上了几滴清澈的泪水,“你轻点,痛。”   “那要不要我吹一下?”   “不用了吧,”她一边摇头一边将手伸进我的胳膊里,“闭一会儿就好了。”   我稳稳地扶住她,淡淡地看向韩谷迁,“你不带路吗?”   韩谷迁应了一声,恭恭敬敬走在前面,我搀着雾姬跟在他身后,不经意间侧头一瞥,发现雾姬居然还在哭。   不由得地有了些自豪感,我家美人,入戏感这么强,终于不是一无是处了啊。   于是我压低声音对她说,“现在没什么人注意你这里,不用哭了。”   她的睫毛疲倦地眨了眨,“刚才太用力了,根本停不下来嘛。”   我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来到内城后,戎装士兵悉数退下,韩谷迁领着我和雾姬踏进夜音安设在隐桑城里的行宫,让我们在一个偏殿坐下后,便默然地退了出去。   偏殿里没有一个服侍的婢女,然而或许是因为殿内所有器物都采用红色的缘故,竟一点也不显着冷清。   雾姬疑惑地看着我,“沫沫,你不是平民百姓吗,奉幽陛下怎么会认识你?”   我漫不经心地倒在斜榻上,“妹妹我花名远播啊。”   她郁卒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一下子吐出来,“这什么东西,太苦了吧。”   “喝习惯就好啦。”   “可是这真的很不寻常啊,”她苦着脸将杯盏扔回小几,水纹溅得到处都是。   “和我换吧。”我将自己手边的茶杯递了过去。   雾姬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对我笑眯了眼,“你的果然好喝多了。”   “不是一样的吗?”我笑着看了茶壶一眼。   “你觉得味道一样了还和我换什么?”   “我还不是看你的都溢出来了——。哎快停下!”我忽然从榻上跳了下来,伸手去夺雾姬手中的热茶。   可是她已经仰头喝下了一大口。   我急躁地将一个巴掌甩过去,雾姬的杯子重重偏了一下,在地面摔成一堆碎瓷片。   “你干什么呢?”雾姬抬起头,错愕地凝视着我的脸。   我伸手抓着她脑后的头发,拼命将她的头向下摁,“快吐出来。”   “嗯?”她皱紧了眉,显然不懂我的用意。   “茶里有毒!快点!”虽然我知道已经晚了,却还是发了疯一般帮她催吐着。   雾姬却突然捂住肚子,表情扭曲地蹲了下去。   她紧闭着眼,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出来。    ☆、知足   夜音拖着灼眼的大红宫裙走进来时,身边没有带任何侍从。   她跨门而入后,仿佛没看见我似的,先将四周打量了一圈后,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呢?”   “果然是你。”我不禁冷笑。   夜音脸上有一丝得意的味道,“隐桑城就是本宫的地盘,妹妹的那点事,逃得过本宫的控制吗?”   我瞪着她,“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宫里动手,你都不怕被雪随惩罚?”   “惩罚?”她气定神闲地露出笑脸,“十四妖姬人人得而诛之,本宫为夫君分忧,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拿到毒茶的是我。”   她白得惨烈的手轻轻掩在唇上发出一声虚假的惊呼,“哎呀——,那四杯茶里面两杯有毒,两杯没毒,你运气怎么这么差!”   “应该是我运气好才对。”我竭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杯毒茶我终究是没有饮下,姐姐很失望吧。”   “失望倒也说不上,以后杀你的机会还多着嘛,再说了,能够杀死妖女,也是大功一件啊。”   “你到底下的是什么药?”   “北疆找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漫不经心地说。   我却不知不觉间瞳仁缩紧。   北疆上至黄发老人,下到垂髫孩童,无一不会用毒,毒术无一不精,死在北疆毒物下的人成百上千,能解出毒药的人,却始终没有几个。   雾姬中了这样的剧毒,还有多少机会能够活下来?   夜音看见我的表情,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真没想到,我最怕管闲事的妹妹,居然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这样上心啊。”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虽然我的确是冷淡了点儿,但至少还是善良的,比起连亲生母亲都要毒害的姐姐,妹妹的确是自愧不如呢。”   她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听说刺客的目标原本是雪随,最后死的却是你的母后,这中间需要做的准备是少不了的,除了你,谁可能这么轻易地下手?”   “你不能靠着‘可能’这两个字就将罪行推到我身上吧。”   “的确不能啊,我靠的其实只是你的心狠手辣而已。”   她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又笑了,“那你想不想听一下,我为什么要对母后这么心狠手辣?”   “好有意思,我真是……不想听啊。”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暗淡,但还是大致平静的,“也好,那本宫先走了。”   “不送。”   她的红色裙裾张扬地在地面拖动着,像是一摊永不凝固的血迹。   走到门口,她才回过头,认真地瞟了我一眼,脸上出现了一种矛盾的神情,“怎么办呢,雪随的外表像环,可是我却越来越发现,环的性格像极你了。”   “啊?我还以为我好特别地说。”   “的确是特别啊,”夜音说着说着,眼神之中竟有一些发痴,“特别到让人想强占,特别到……让人想摧毁。”   我打了个寒战,“其实强占就已经够了。”   “不行呢,这么小一个天下,哪里容得了两个环啊。”她惋惜地摇摇头,“而且,我早就已经先入为主地将雪随当成环了。”   “那我呢?”   “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情爱的话,没准我会将你好好护着,可是你居然动心了,对象还是我一心想独占的人,”她笑了一下,眉间散出难掩的光华来,“所以,我会亲手摧毁你。”   *******   雪随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经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他看见满眼的狼藉以后,立即加快了原本就很急的步子,飞快地向我跑过来,“阿沫,出什么事了?”   我抱着肚子在地面无力地蜷缩着,连说个话也分外困难,只好将视线投在已经被摔碎了的茶杯上。   那是我将剩下的一毒一正两杯茶都喝下以后,毒发时扫在地上的。   雪随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眯,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直起身子,召来一名侍卫,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才又折身返回,将我的身体抱了起来,“别怕,解药马上就来了。”   我只能用力点头。   雪随似乎是太累了,一向洁净平整的下巴上已经有了些青色的胡茬。   他先是担忧地看着我,过了一阵,微微上翘的唇角居然透出几丝愉悦,“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   我能够告诉他,这是一个愚蠢的意外吗?   我能做的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脖子,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雪随在一边闷笑起来,“阿沫,你真像个别扭的小孩子。”   我不爽地抬起头,就算我幼稚,你也别用当父亲的语气说这种话好吗……   他已经趁机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我的口中。   “吃下去就好了。”他一面说着,将一杯热水放到了我的唇边。   我将药丸含在牙齿外边,只喝了一大口水,一旁的雪随还想喂我一些,被我摇头拒绝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关心地问道。   我打起精神,移开捂在肚子上的手,佯装轻松地露出笑意,“好多了。”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沉默了片刻,又平静地望向我的眼睛,“你说谎。”   见我不答话,他渐渐将我失去知觉的手紧紧攥住,“你中的毒来自北疆,中毒之后会腹痛难忍,同时身体发热,直至药性消除。现在解药已经吃下去这么久了,你的手还在出汗。”   “对不起。”我低下头。   他在我脸旁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吃下去。”   “除非你答应再给我一粒解药。”   他把一整瓶药都塞进我的手里,又不动声色地将水灌进我的口中。   待我服下药,气息平稳了过后,他才看着我。仿佛很疲倦一般开口,“阿沫,不要再出什么状况了。”   我仍然躺在他的怀里,和他一样疲倦地注视着他的下巴,“很厌倦,是不是?”   “让我厌倦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自我糟蹋。”他狠狠咬了一下我的嘴唇,然后稍嫌冷淡地看着我,“来这里的路上夜音对我说过,一开始你并没有中毒。”   “嗯。”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在拿自己的命来逼我了?”他脸上隐隐有怒意,“我拿你当宝小心翼翼唯恐你委屈半分,结果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身体的?”   我愣住了,其实也只是做了个权宜之计而已,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但是这次的确是我任性了,我讨好地用嘴唇轻轻蹭了蹭他,“不这样,你哪里会多给我解药嘛。”   他一本正经地端着不动,直到我的嘴蹭到他的唇边时,他才加紧了箍在我身上的手臂,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你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帮,你真当我那样小气?”   说着他毫不小气地重重吻住我。   我被弄得喘不过气,好半天才能别过脸呼吸,“夜音究竟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那个朋友的身份?”   “什么身份?”他随口问着,唇舌在我的脖子上流连来去。   “呃,那我来告诉你吧,她是从莲峰来的,是死去的素姬和莲姬的妹妹,雾姬。”   “莲峰十四姬?”身前的男人说了一声然后动作停了,“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会遇见她?”   我望着都快没力气握住的药瓶,“通州。“   “你去通州干什么?”   “找人。”   “特意去找那个雾姬?”他的语气有一点不高兴。   我仰起头,“在这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而且我一直以为她们都生活在莲峰上,连她在外面找姐姐找了半年都不知道。”   雪随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她已经下山半年了?”   “嗯。”我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祥感。   果然,雪随接下来说的话,像一个巨大的缝隙一样,一寸一寸地在我的脑袋里断裂开来。   “你个傻瓜都没听说过,莲峰就在通州城境内么?”   “你骗我……”我看着他的眼睛。   “也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我专门调查过,从莲峰到通州城区只花得到半天的时间,也许,连半天都用不上。”他柔和地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如果她是真心要找姐姐,又怎么会都半年了还在通州?这不是很明显看见你出现了,特意来接近你的么。”   “也许……”我不甘心地编造着理由,“她在外面找了半年都没有结果,才回到通州的呢。”   “刚好在你落单的时候回去吗?”   我拼命地摇晃着脑袋,这么美丽的人,这么单纯的人,这么……亲近我的人,怎么会只是在利用我呢?   “你总是看到那些人美丽的样子,可是美丽总是一种陷阱,你又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雪随心疼地叹息着说。   “可是她是我的朋友啊。”我埋在他的怀里,“为什么她们都要这样对我?”   “因为得到与失去朋友对人来说永远都是轻而易举的啊。”他紧紧抱着我,凉凉的气息吐在我的发间,“所以你永远不用稀罕朋友。”   顿了顿,他又将怀抱收紧了一些,“你有我就够了。”    ☆、若相惜   雾姬幽幽醒过来时,我清清楚楚看见了雪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雾姬先是看了一下我,而后江水一般清亮的目光落在了雪随身上,“你是谁?”   雪随温柔一笑,“你是雾姬吧,我叫殷雪随,你叫我雪随就好。”   “殷……雪……随?”她琉璃一般清澈的瞳孔骤然放大,“你就是奉幽国的皇帝?”   雪随笑得谦谦有礼。   “原来你是沫沫的朋友啊,太好了!”她高兴地笑着,用力抱了一下雪随的肩膀。   她的笑容是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的,找不到一丁点儿伪装的痕迹。   而雪随被她放开以后,脸上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   “既然阿沫把你带过来,你就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吧,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出来,我会尽力为你办到的。”雪随温文尔雅地看着她说。   “那你可以先拿点东西给我们吃吗,我和沫沫干了这么久路,饿都饿死了。”雾姬张大了眼睛。   雪随匆匆瞥了我一眼,朝门外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便有成群的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走了进来。   雾姬一面大赞着厨子的手艺一面拼命向口中塞着东西,我随意捡了几块鱼肉,食不知味地嚼了两下,便放下玉著。   “不是说很久没吃什么东西了吗?”身侧的雪随略微皱眉。   “对啊,你怎么可能还没饿!”雾姬讶异地从饭碗里抬起头。   “吃不下。”我散漫地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走出了殿门。   外面的空气没有一丝温度,虽然几乎淡成惨白的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冷淡的光线却让它显得一点存在感也没有了。   “怎么处置她?”   略微嘶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时,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才发现原本在门外候着的宫娥下人都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雪随黑色发丝像灰尘一样在阳光下飞舞。   他面色如常,没有半点中毒的症状。   雾姬也不会想到,这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帝王,其实还有一个毒王七言的身份吧。   所以她出手麻利又干脆,下完慢性药还可以继续言笑晏晏,以为不到毒发根本没人能够发觉。   但是这点小动作早就被雾姬看破了。   很遗憾,我也看破了。   我默默咬着唇,双眼看向望不见尽头的重重环廊。   他上前轻轻揽住我的肩,“阿沫,不管你愿不愿意,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谁也没有资格去躲避它。”   我僵硬地靠在他胸前,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出口,“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因此将我裹得更紧,“因为我们需要的东西太多,而命运送给我们的,实在是太少。”   “我要的并不多啊,不过是想尝试一下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别人的滋味而已。”我闷闷地说。   “毫无保留的信任,本来就已经够奢侈。”   在头顶单调又冷漠的阳光里,在四周冷涩又平静的冬风里,雪随的声音刚一响起就飘散掉了,飘散在了比阳光还要冷漠的空气里。   “不要伤害雾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是平静的。   短暂的沉默后,雪随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的声音平静而简单,像是习惯了盗墓的手,没有分毫的情绪。   *******   “这是——”我微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自己所在的宽敞寝殿里,装饰事物全是蓝灰的,没有半点能将眼睛晃痛的红色。   这是我在行宫里见到的唯一没被红色侵袭的地方。   “就想着你可能会找过来,所以专门命人布置好的,怎么样,还喜欢吗?”雪随唇角平静地勾起来。   “喜欢。”我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   “那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了。”   “雾姬呢?”我脱口问道。   雪随的脸色变得阴郁了一些,“我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如果一个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雪随突兀地打断了,“我跟夜音已经打过招呼,她不敢动雾姬。”   “她不敢,那你呢?”我探寻地望着雪随。   雪随将后背靠在殿内伫着的立柱上,神情略有倦怠,“我答应过你,不会难为她。   我这才真正注意到他的疲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吧。”   “嗯,两天了。”   “现在战事很吃紧?”   雪随淡淡皱了下眉,“还不知道,我朝将士正和夏青午在紫瓷镇一带决战,但是目前战况还没有人禀报回来。”   我揪着他的袖子,“至少还没收到什么坏消息啊。”   “说不定噩耗哪一天就来了。”他包住我的手,“玄卡部落与青鼎联姻了,你知道吧。”   “嗯。”   “现在奉幽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啊。”他低低笑叹。   “亚竺不会帮你吗?”   “他们?”雪随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的笑意。   见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神情略微舒展,冷寂却轻柔的唇印在我的眉间,“或许是我多虑了,你别为我担心,只要这一阵子坚持过去,就会没事的。”   “真的吗?”我趴在他胸前,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 。   “函阳带的援军也快到边疆了,只要那边的人注意一点,保住南边的城池应该没有问题。”   “你是说,函阳?”我感觉在一刹那内血液都凝固了。   “是啊,他在大军之中很有威望呢,有他在,成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微微抖了一下。   函阳的异心连我都能察觉,身为皇帝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次大战的确需要有函阳,不过不是他的人,而是尸体!   如果函阳在战争白热化之前死了,身为皇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服函阳的势力,身为皇帝他可以激起战士对敌人的仇恨,让战士们冲锋杀敌,奋不顾己。   好划算的买卖!   我幽幽地看着他,“幸好我不曾与你为敌。”   他吻了一下我的鼻子,“看你这话说得,就算你是我敌人,我也不会忍心伤了你啊。”   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我褪去外袍钻进被子里后,他依旧站在床前,没有一点挪开脚步的意思。   这时候夜色已经渐渐来临了,殿里却并没有点灯,在浅蓝色光线的重重掩盖下,雪随清瘦的脸像蒙了层面纱一般模糊不清。   “你不用回去睡觉吗?”我将半个头缩进被窝,只留下一双眼睛,在暮光中定定地望着他若隐若现的身影。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不要这样,我的睡相不好看。”我试图伸手将他推开。   “都看过这么多次了,你睡的时候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他含笑说道。   “你……你什么时候看过?”我骇然地问。   “从你住进由映宫的那天起。”   我蓦然想起夭凝与墨哈耶齐大婚在即的那个晚上,雪随错觉一般的昙花一现。   原来他每个晚上都会来的,不过是我太迟钝,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那你是不是看过之后觉得实在太丑了,所以就娶了夜音?”知道他能够夜中视物,所以我尽量在脸上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夜音是另一回事。”他的气息在不经意间凑近我的额头,“不过你睡着了的时候真的不怎么漂亮,以后不要让别人看了,传出去你会很没面子的。”   “好。”我笑着用手在一片混沌中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   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有这么温情脉脉的时候。   但是再次坠入梦境的时候,遇到的却还是噩梦。   这次的场景不再是那场足以毁掉一切的大火,而是堆满白骨的战场。   被无数个奉幽官兵围在里面,函阳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雪随在人群之外冷冷地看着他,“放下你的剑,我可以考虑给你一条活路。”   函阳不屑一顾地笑,“要杀我赶紧的,这辈子我被个贱【人】生下来,死也要死在贱【人】手下才好,你不杀了我,那个贱【人】我到哪去找!”   于是所有官兵的弓箭都在他话音落定时射向他的身体。   我焦躁地翻来覆去,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醒了。   手腕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我将手臂放在面前,即使暂时看不清也拼命地将眼睛睁着。   其实不用看,我也能够猜出来,自己手上是什么东西。   床前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迟疑,“你还没睡着吗?”   我用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镯子精细的花纹,“怎么又想到再送我一次?”   “我只是想,你的人已经回来了,物归原主也没什么不好,我这人记性太差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搞丢。”   “放我这还不是一样要被丢。”   “站在我面前至少不会。”雪随提着我的手腕,将我手心贴到他唇边轻轻吻着。“在你第一次离开我以前,它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所以呢。”   “所以,”他的唇飞快地撤回,改为用手心紧紧包住我的每一个手指头,“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怎么会突然这么煽情?”我有些意外。   “你不觉得,我们分开太多次了吗?”他的嗓音略低,依旧带着高贵的沉静和沙哑,此刻听起来,却好像故意在勾引人似的。   “这时候说得好听,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又巴不得我走了。”我笑着说。   握着我的那只手在无声无息中慢慢收紧,“就算有那么一天,你也一定不要走。”   “为什么?”   “如果你再消失的话,我会恨你。”   我想我一定是在噩梦里急坏了脑子,面对这样不合理的要求,我居然点点头就答应了。   黑暗中听到他的笑声,然后他俯下、身子,隔着被褥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算了一下,我们这专业出去以后根本就两条活路,一是嫁人,二是考研,嫁人什么的对我来说真是非同一般的恐怖!!!!现在开始考级,大二开始考研吧,各种忧伤中……~~(╯﹏╰) ☆、毒药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还是阴沉沉的,我偏了个头,正准备再睡一觉,却被身旁突兀的声音惊扰得坐起来。   “阮小姐,您可总算醒了,今天一大早就有个姑娘来找您,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始料未及地皱了下眉头,雾姬这么大摇大摆,就不怕被人发现?“这人什么样子?”   婢女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长什么样子倒是看不大出来,她的半边脸是被头发遮着的,似乎并不想让人看见她的容貌。”   我这才放下心来,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便让婢女将矢薇领进殿。   一阵阴冷的气流灌进来,再回首矢薇的半边脸颊已经出现在了眸子里面。   外殿的光线比内殿明亮许多,但打在她脸上的时候,仍然像谎言一样让人遍体生寒。   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侍婢,完好的半边红唇娇艳地翘起,“你先下去吧。”   那名侍女和我一样意外地看着她。   更让我意外的是婢女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胆量却已经是非寻常人可比,她扬扬嗓子,声音尖锐地开口道,“奴婢只有阮小姐一个主子。”   矢薇的笑意立即凝住,目光冰冷地瞪向她。   我收回放在矢薇身上的视线,转而向侍女说道,“你先出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的。”   侍婢这才行了礼,面有不甘地退出去了。   矢薇毫不客气地在外殿的梨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饮一口后,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过来找你做什么?”   我拢了拢头发,索性将身子也转过来面对着她,“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你为什么还没死。”   “你觉得有人会傻到明目张胆地对堂堂一国贵妃下手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里有一种冰冷的优雅。   我愣了愣,“雪随什么时候又纳了妃?”   矢薇的笑意里面现出几分少有的温和,“不是他,是青鼎陛下。”   “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见到你之前,”顿了一刻,矢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陛下本来还让我不要跟你说的,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又能告诉我了?”我接下她的话,好整以暇地问。   “你应该知道殷雪随种在我身上的毒吧,只要一个月没有解药,我就只能自己等死。虽然青鼎陛下给我配了解药,但也只能维持三个月的性命,现在已经是第二个月。”   我愕然地看向她的眼睛,“你真的要死了?”   “嗯。”她仿佛丝毫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一般,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就这么不怕死吗?”她的自暴自弃无故地让我有些火大。   “我当然怕死啊,”她又微微仰头啜下一口浓茶,然后百无聊赖地嚼着茶叶子,“可是我能怎么办?”   “雪随有解药,为什么不去找他?”   “如果要再对他卑躬屈膝才能存活下来的话,我宁愿去死。”矢薇毫不犹豫地说。   “雪随平时对你不薄,我想不透你为什么要这样恨他。”   矢薇的笑容带着一些悲凉,“我也想不透为什么你要帮他说话。”   “因为他值得。”   矢薇的笑容在满室温暖的气流里掺杂了几分苦涩,“如果你一直都能够这么相信的话,倒也好了。”   我迷惑地笑,“今天你让我有了种错觉。”   “哦?什么?”她饶有兴致地问。   “跟往常不一样吧,”我思忖着该怎样表达,“就像……就像……不是那么恨我了一样。”   她笑出声来,“我本来就不恨你啊。”   “那你从前……”   “以前我的确是太狭隘,一直嫉妒你,一直跟你抢东西,”她突然抚上我的脸,声调却透了一点难言的悲哀,“可是现在我才发现,生在这乱世,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我没来由地忐忑了一下。   “对不起,我依旧不可以。”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反正迟早万劫不复,不如现在把酒尽欢。”   我眯上眼睛,“一种母爱的感觉扑面而来啊。”   “我才不是你母亲呢。”她笑着拧了我一下,然后却又沉默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母亲啊。”半晌过后她第一次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的,对不起,若若,对不起……”   我惊惑地想推开她,“你说什么?”   她靠在我肩上摇摇头,然后坚定地对我说道,“若若,离开奉幽国吧。”   “你今天怎么没一样对劲的啊。”我困惑地嘟囔着。   “好多事情,都已经脱离控制了。”她低微的嗓音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轻轻颤抖着。   我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望向她,“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矢薇平常麻木僵硬的神情在这一刻居然生动得让我害怕。   “离开吧,再不走,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像一个垂死的老人一般,嘴唇不住上下蠕动着,说出口的,却一直都只是这一句。   我略微侧了一下头,刚好看见镜子里面自己的一只眼睛。   矢薇的半边完好的脸和我的脸一同映在金光灿灿的镜面上。她的肤色是白得纯粹的,像棺材里散着幽香的女尸。   突然,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镜子里面的我们,神情相似,五官相同,居然像是同一个人。   *******   自从见过矢薇以后,我一整天心都是乱的。   脑海里各种各样的思绪都在疯狂滋长着,我急躁地想找人倾诉,可是身边只有一大群不认识的奴才,一个值得信任的也没有。   最后我还是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让侍婢领着去了雾姬所在的地方。   寝殿内的下人见了我纷纷立在一旁,纷纷垂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打量了一圈四周,才惊疑不定地问道,“在这里的那位姑娘呢?”   人群里涌动的只是一片死寂。   我提高声音,再次问了一遍。   终于有一个年龄大些的侍婢上前低声答道,“昨天奴婢一直在外面守着的,也没见谁进来过,谁曾想今儿一早推门一看,里面的人竟然连影子都不在了……”   我佯装镇定地看了她一眼,“你昨天一晚都没有离开过?”   “是。”侍女说着,又指了一指身旁的同伴,“昨夜是我们姐妹俩一块当值的,可是整整一晚上这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人不见了你们就不会找吗?”我忍不住训斥道。   虽然被骗被利用,但是雾姬毕竟是南南的亲人,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危险,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呐,我真是天生贱质啊 。   大概被我此时一点也不美感的表情吓到了,满屋子的下人都面面相觑。   “阮小姐——”   尾音被刻意地高高扬起,我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看见从我醒后就一直服侍我的侍女肃然的眼神。   真没想到,雪随会在我身边安排一个这样聪慧的女子。   短短的三个字,却在每一个音调里都夹带着浓浓的警示。   她叫我“阮小姐”,而不是“公主”。   严格说来我在这行宫里连个主人都算不上,又凭什么对着这么多人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我失神地笑了一下,沉默着一个人走了出去 。   *******   在满身鲜红的侍女的引领下走进内殿时,夜音正半躺在贵妃榻上悠闲地吃梅子,樱桃色的薄裙顺着身体流泻下来,仿佛曼陀罗花汁一般,溅得满地都是。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又低下头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过我的样子。   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了一句,“见过娘娘。”   夜音这才看了我一眼,挥开身旁为她喂梅子的侍女,“妹妹找我什么事?”   “和我一起来这里的朋友,现在在你这里吗?”   夜音的声音有一丝愣怔,“她不见了 ?”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   “这话什么意思?”夜音美艳的嘴唇向上撇了撇,“难道你还怀疑是我掳走的不成?”   “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我想妹妹要搞清楚的只有两点,第一,我与那个人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她慢悠悠地看着我,平静却又颇具威慑地道,“第二,就算在我这里,妹妹又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我头疼地看着她,那到底是在她这里没有啊。   我木然地看着她,“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夜音薄唇轻翘,一只半裸的手臂突然娇媚地伸出来,周围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却被她凌厉的眼神逼回。   我只能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当面团一样缓缓揉捏起来。   夜音的身体舒展开的时候,像是案上散落的饭粒,琐碎得简直合不拢。   她的双眼闭着,显出极为享受的样子,“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的。”   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人呢?”   “什么人?”她慵懒地哼哼着。   “刚才我问的那个。”   夜音娇媚有神的眼睛盯住我,刚要开口说话,外面已经传来一阵响亮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夜音的手臂一颤,我趁机后退一步,见身边的下人都跪着,就跟着将膝盖弯了下去。   一抹熟悉的味道飞快地从我面前掠过。   微微抬起头,夜音便已经像蜘蛛一样,牢牢地附在了雪随的怀里。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她的声音也像蜘蛛吐出来的丝一样,柔柔软软,直黏到人心底去。   “有事情临时耽搁了一下。”   雪随时背对着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此时却温柔得让我觉得心寒。   夜音轻笑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面,一瞬之后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侧过头对我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我再向雪随望了一眼,他挺直的身躯仍然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立着。   “你这奴才,本宫刚才说什么你没有听到吗?”   耳边传来夜音夹着怒气的责问,我收回目光,才发现殿内的下人都已经退下了,只剩我一个人手脚麻木地跪在那里。   夜音的眼神是微怒的,更多的却是带着挑衅。   我又一次将视线投向雪随,然而还是只能看见他坚硬如石的背影。   终于,我垂下头,向着他们的方向行了个礼。   地毯上的红色立刻涌上来,像毒蛇一样,不容抗拒地绕上我的身体,又斜掠着攀上我的肩膀,用力咬住我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中午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突然眼前一切晃动起来,还以为地震卷土重来了,结果是没吃早饭午饭,在浴室里面晕倒……,居然过了好久才被人发现的,我就特么的倒霉……~~o(>_<)o ~~ ☆、情仇   雪随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吃完午饭。   他挥手将正在暖炉前添加木炭的宫女遣开,随意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火,便沉默地在我身边坐下。   周围的空气顿时充满了浓密的风霜气息,我放下碗,一言不发地走到暖炉边,贪婪地索取着里面的温暖。   身后是一阵持久的静默。   许久过后,他才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面,伸手圈住了我的肩膀。   冰冷的温度和清凉的薄荷气味纠缠着穿过衣服,又迟缓地渗入骨肉里。   我没有挣扎,只是像墓碑一样在他的怀里僵住。   他冰凉的额头轻轻埋进我的头发里面,“阿沫,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逼迫着自己露出浅笑。   我知道自己的表现看起来难免小家子气了,但是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和不安,半天都纠缠在我的脑海,让我得不到片刻安宁。   但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他,我是害怕这种感觉的。   他怜惜地吻吻我的头顶,才又说道,“再等一段时间吧,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好了。”   “为什么要等。”我终于是厌倦了这个词语。   “因为我也在等。”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点喑哑,“亚竺国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段时间西门左烬的势力也在不断被我抽空,一旦西门左烬失去在朝中的崇高地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夜音甩开。”   “西门?”我诧异地皱眉毛,“他和夜音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吧,西门,是亚竺国安置在奉幽的卧底。”雪随的声音更低了。   我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记忆里依旧清晰的影像来。   永远飘逸如仙的眉眼,永远滴水不漏的优雅,永远不染尘埃的面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背叛的事情?   我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天,我才勉强张开嘴唇,声音干涩地问,“这次你离京,是把朝事交给谁了?”   “西门左烬。”   “你不是要架空他的势力吗?”   雪随笑了一下,“但满朝上下只有他能够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再说了,他是外国人,便不会卷进本国的帮派里面,只要夜音在我手上,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摇头浅笑起来,“天子的心思,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小民可以猜测的。”   “会怕我吗?”他有些担忧地问。   “你的这些算计只要不用在我身上就好。”   “很抱歉除了拥有你以外我还要顾着很多其他的东西。”他抱着我,轻轻地说,“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有一天你和这些东西不能两全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你。”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可一定要在心里记着,我都当了真的。”   “放心吧,我的记性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他轻松地笑着,飞快地啄了一下我的唇角。   外面的风不客气地吹进来,夹带着一些白色的颗粒。   雪再次下起来了。   *******   从那天以后雪随来我殿里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就算来了也跟没来没什么两样,每次都是我刚刚等到他到来的面容,下一刻就马上要送走他渐渐瘦下来的背影。   听说身为奉幽国战神的函阳在南方战线上接连失利,由凉亲自坐镇指挥的青鼎大军势如破竹地攻下南方的大批城镇,已经直直向隐桑逼近。   隐桑城是奉幽南方最重要的城池,不但物资充足,而且战略位置极为显著,一旦被攻陷,奉幽的安危便只在旦夕之间。   虽然心里清楚这很有可能只是函阳为了要到更多兵力而做出的局,我还是凭空为奉幽捏了把冷汗。   然而雪随在我面前没有提过半个字,每次来见我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我习惯的平静的笑意,连眉毛也很少皱,如果不是听见奴才的私下议论,我根本都不知道事态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   同时,我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函阳这样不留情面,雪随可能……就快坐不住了。   天气已经越来越寒冷,隐桑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再放晴的时候,伺候我的几个丫头都纷纷涌了出去晒太阳,我一个人坐在殿里,听着外面的嬉闹声,闻着外面传来的阳光味道,忽然觉得一切都离自己很远。   这么长时间依旧没能把雾姬找回来,我也就放弃了徒劳。还有凉,南南这些人,虽然一开始想念得心里发空,但渐渐地变得倦怠了,也就不再去想。   我的日子像是一个巨大的荔枝,每天都挂在树上无所事事地等待着。   而我等的那个人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刻钟。   我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一刻是有意义的,其他的所有时候,都不过是荔枝果肉里面的毫无味道毫无营养的硕大的核。   这天却显然和寻常不一样,雪随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仅超过了一刻钟,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去案前看我无聊时候摹写的字帖。   我心惊胆战地站在他后面,垂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异常紧张,一点也不敢朝着他看。   然而过了很久他也没做出评价来,我微微抬起头,却发现他伏在长案上的清瘦身体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于是我费力地将他拖到床前,还没歇口气,他便像断了链子的玉坠一样,重重倒了下去。   一直到外面的阳光都已经归隐时,雪随才睁开眼睛,深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眼眸还有些不清明,懵懵懂懂的样子,投在我身上的眼神也跟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温和宁静,似醒非醒。   我从床沿站起,把藤架上的衣物取过来时,他的眼睑已经再次合在一起了。   我蹲在床边,笑着将脸庞凑到他的面前,“很久没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了,近日有什么好消息?”   他闭着眼睛握住我的手,单薄的唇角缓缓散开,形成一轮被松林微微遮住的弯月,“这几天气候下降得厉害,青鼎的人因为不习惯寒冷,已经连续失去了三座大城。”   我心中微微一动,“照这样下去,青鼎国应该很快就要退兵了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雪随起身穿好外衣后,向大开着的窗户望了一眼,“毕竟青鼎士兵耐寒力是没办法和奉幽比的。”   我喜笑颜开,“那么现在我们不用再为战事上心了?”   “怎么不用?”雪随笑了一下,“夏青午不想打,我就要依着他了?”   “你想趁机削弱青鼎?”   “嗯。”雪随心情很好地搂住我,“向函阳派去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全身的温度在刹那间变冷。   这些援军,应该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吧。   已经可以找条后路的函阳,结果还是逃不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只有一更……原谅我的倒霉无敌加上奇懒无动力吧…… ☆、爱情只是自打耳光   自从那天见面以后,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看见雪随。   膝盖在玩雪的时候摔伤了,于是我让人稍微打扮了一下,踏着刚刚下过雪的阴湿的地板去找雪随。   在离雪随处理事务所在的“简书殿”不远的地方被拦了下来,一个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道,“这位姑娘对不起了,陛下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   我仍然不肯放弃地让内侍再试一次,他带着疑惑进了殿,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笑意了,“阮姑娘,请。”   一踏进简书殿,身后的门便被轻轻关上,我将背贴在门缝间,看着里面满地的奏折,一时间忘了说出话来。   蹲下、身拾起一封,上面大得过头的“秦安王”三个字张扬地刺进眼睛。   相反的,其他字都小得几乎不存在一般,密密麻麻地挤在白色纸面上,晃得人眼花缭乱。我将奏章合上,抬头对负手站在案前的雪随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雪随疲倦地看我一眼,“大哥已经在自己封地上自立为王。”   我讶然地看着他,“王爷要造反?”   雪随简单地点了下头,然后身体滑坐到太师椅上,一手将我搂过去,“听说摔着了?”   “还好。”看着他的现状,我即便有千百般的疼痛也不好意思说了。   他却完全不当回事似的,手指抚到我的膝盖,就开始熟练地按摩起来。   他手指的力度不大,却是带着内力的,冰冷的指尖也带了些平日没有的灼热温度,我不禁舒服地哼了一声。   他轻轻笑了,“我现在彻底孤家寡人了你还这么开心啊。”   “哪里孤家寡人了,”我抱着他的脖子,“这不还有我嘛。”   “你又没什么用处。”他眉毛一扬。   果然这种人就是不应该用来怜惜的啊,我揪了他一把,“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大殿下?”   “只能先派锦泽城的守军前去镇压了。”   “那锦泽城不是全落入西门手里了吗?”   雪随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落在他手上总比落在我那些亲人手上好——,对了,阿沫,你在青鼎的时候,有没有了解到夏青午对左右二相的真实态度是什么?”   “当然是扶持左相,打击右相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就不会觉得奇怪吗,”雪随用一只手继续搂着我,另一只手拿起一支笔,“左右两相均是羽翼丰盛,作为国君,他应该是乐于见到两家互相牵制才对,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功夫去扶持另一个?”   “因为左相和函阳暗中有来往?”   雪随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这不是重点,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左相也应该是有野心,希望可以从函阳手里得到好处的,现在青鼎已经兵力看起来已经大受创伤了,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我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雪随的手臂渐渐收紧,清新的寒气也渐渐逼进我的皮肤里,“我突然想到,所有的事情,应该早就被夏青午安排好了。”   “哪些?”   “大哥的叛乱,函阳的反逆,青鼎的内讧,甚至……这几日奉幽的胜局。”   “也就是说,凉他一直是——装着示弱的?”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早该想到的,青鼎练兵从来都没有半点人性,这样出来的军队又怎么可能被区区气候打倒?”雪随苦笑了一下,“还有朝堂紊乱的事情,也是夏青午一手策划出来的吧,这样我们便会放松警惕,以为他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能猜得到,他的力量已经足够让我们灰飞烟灭。”   “那……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没有。”   我僵在他的身上,听着彼此微弱而透彻的呼吸声,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好。   半晌,他虚幻的微哑声音才从不远的地方飘过来,“你离开吧,阿沫。”   我怔忪地眨了一下眼睛,无知无觉地开口,“你说什么?”   他将头侧过来,沾着血丝的瞳眸正好精准地望进我的眼睛,“夏青午能够保护好你。”   我又在原处愣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只在嘴边挂上一丝平静的笑意,“那你呢,你不能吗?”   “我不能。”他的手从我的肩上垂下去,无声地停留在了镂刻精细的木制扶手上。   我从他的身上爬起来,“所以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扔给别人?”   他脸上的神色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的浓雾,氤氲在眼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我不想看着你死。”   我淡淡地舒展了一下眉毛,“可是我想看着你死呢,所以,我不会走。”   他发出低微的浅笑,“如果再夏青午身边,那你不仅可以看见我死的样子,甚至连我的死法都能控制。”   “为了这个就走?你面子有那么大吗?”   雪随涩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到底要怎样才会离开这个地方?”   我的右手摸到另一只手的手腕,将浸着寒意的凤纹寒玉钏举到他面前,“如果它有一天碎了,我就不会再赖在这里了。”   雪随先是看了一会我手中的镯子,然后又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那我真希望它马上碎掉。”   我看他一眼,将镯子重新戴回去,刚仰起头,他的吻便已经像落叶一样,轻轻落上了我的额头。   还没来得及避开,脸颊已经被他固定住,冰凉的唇片也像水滴一样缓缓往下滑,在转到我鼻子上时,他停滞了一阵,才将唇片从我脸上移开。   “阿沫,你还是这样固执。”他叹了一口气,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肩膀。   “雪随,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我凉凉一笑,“你觉得只要是你选择的东西,我就都应该感恩戴德地去接受是不是?”   他放在我脑后的手震了一震,没有再说话。   我推开他,绕过地面的一片狼藉,自顾自打开门时,便见到夜音冷淡得几乎没有表情的脸。   她端着一个乌漆托盘,托盘上的饭菜大概是因为吹风太久了,已经没有半丝热气。   我略微讶异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好多走了两步,准备绕开她。   “阮沫合——”她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我微微侧过头,沉默地看着她。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托盘放到后面侍女的手上,便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拖回殿里。   雪随不悦地朝着这边看过来,“夜音,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夜音甩开我的手,精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冷笑,“对不起,我在亚竺国呆惯了 ,对你们奉幽的规矩从来都不懂。”   “宫里有那么多管教嬷嬷,你要是还不想丢脸的话尽可以去学一学。”雪随又低下头看着奏章。   夜音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又将眼神投在了我的身上,“既然你奉幽宫中这么多管教嬷嬷,她怎么会连向王后跪拜的礼仪都不懂?”   我没想到夜音会在这点小事上面做文章,一时间有些发愣。   雪随显然也颇感意外,却只是抬起眼,沉默地看着我们。   “没听见本宫刚才在说什么吗,阮沫合 ?”夜音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开口。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放在雪随的眼睛上面。   他不露异色地侧过头,声音依旧平静而微哑,“你似乎把我们的约定忘了。”   “是陛下你忘了才对。”夜音顿了一下,高唤一声,几个身材健硕的侍卫便推门走了进来。   待他们行礼完毕之后,夜音伸出手指,不急不缓地指向了我,“这个贱婢不懂规矩,竟敢公然向本宫不敬,你们说该怎么处置她?”   “回娘娘,应当予以杖毙。”为首的一个侍卫答道。   夜音轻笑着瞥了雪随一眼。“杖毙倒是不必了,你们想办法让她跪下向我求饶就行。”   “不要得寸进尺。”雪随面无表情地说。   众侍卫闻言停下了向我移来的脚步,面面相觑着不敢再向前。   夜音莲步微摇,撒娇地走到雪随身旁,娇软的身子轻轻贴向他,“陛下,您可别忘了她和臣妾的身份啊,如果您一意袒护,传出去了别人会怎样看待咱们皇家?”   雪随凝视了她一阵,彻底偏过头。   夜音笑盈盈地对着侍卫使了一个眼神,几个侍卫便立即再次向我走来。   我淡淡将头垂了下去,在侍卫到来之前已经将膝盖跌到地面去。   “娘娘恕罪。”   我的声音在被炉火熏了又熏的暖热空气里显得破碎不堪。   “大声一点,本宫听不见。”   “请娘娘恕罪。”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这语气是想吓唬谁呢。”她不满地嗔怪道。   我攥紧了袖子,默然了半天,说出口的声音才温和了一些。   “请娘娘恕罪。”   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好抬起头,正好看见雪随的目光如利箭一般直直刺过来。   不过,由于刺偏了的缘故,那只箭从我脸颊边缘擦过去了 ,火辣辣的,像一个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天气我居然都能生病了……,买了好多药都不见得好,结果一个懂医的妹纸扔了几包东西,吃了睡一觉就连喷嚏都不打了啊啊再次在学医的面前自卑了啊啊啊啊啊…… ☆、前兆   又陆陆续续过了几个阴天过后,墨哈耶齐率着部族赶到战场,原本僵硬对峙的两军形势立刻大变,函阳所率领的大军连连败退,只能折回南疆一带,负隅顽抗。   啧,凉这个人,即使依靠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取胜了,还是会毫不厚道地榨干别人的力量。   相反的是,前往北部平反的奉幽将士却时有捷报传来,大皇子殷北辰一路失利,几番恶战之后,已经是千疮百孔,元气大伤。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我从下人们的口中听说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待在殿里,几乎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雪随倒是来看过我好几次,不过每当这时我都会躺在床上假寐,折腾了几日,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身后的侍女不知道是不是在走神,正帮我插簪子的手力度忽然加重,银质的手势倾斜着刺破了一点我的皮肤,将我的思绪也猛然扯了回来。   她有些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恐惧的声音像在把我当牛鬼蛇神一样,我无语地将这个已经服侍我多时的人扶了起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奴婢花楼。”   “花楼?”我细细打量着她,发现她竟与在青鼎国见到的花镂有些相似,于是便开了口,“你有亲人吗?“   “有一个姐姐,但她一直住在青鼎国,我们的来往很少。“   我放下心来,吩咐她将房里熬着的腊八粥盛了一些,给雪随送去,自己则继续坐在窗前整理着难缠的长发。   过了半个时辰后花楼才回来,一进门便对我说起 ,有个长相很不错的将军正跪在简书殿外头,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   我一边舀粥一边心不在焉地道,“知道他跪多久了么?”   “这个,”花楼略微思索了一下,“好像有半天了吧。”   隐桑城刚刚才化过一场雪,外面的地虽然看着是干的,其实可以冷到骨子里。所以我听到这句话时,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   “姑娘,我们要去帮他吗?”花楼眼底闪着希冀。   我的脸色马上冷淡起来,“不要乱说话,我们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去帮不相关的人?”   花楼撇了下嘴,满脸不甘愿地离开。   过了一阵,她借着为我沏茶的机会,再次试探着开口,“阮姑娘,要不您去帮他向陛下求求情吧,人家都跪这么久了,腿怎么受得了啊。”   我看着她浅笑,这么少根筋的姑娘,一开始我怎么会怀疑她就是花镂啊。   “阮姑娘——”见我有些犹豫,她拖长了声音。   “算了,你先叫他来我们这里暖暖身子吧,出了事情我来承担。”我终于妥协道。   “谢谢阮姑娘。”她立刻放下茶壶,飞快地跑了出去。   紫红色的木门被她推开的时候,微微刺骨的风吹进来,扑到我的脸上。   每年腊月初八都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因为每到这一天,宫里都会飘满温暖的腊八粥香味,皇宫的深墙大院似乎都变得世俗起来,美好得让人几乎要怀疑它的存在。   而今天是在隐桑城的行宫里面,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窗外那些未曾融化的雪,和顶上那块暗沉一片的天。   美好的东西总是虚幻,连虚幻也虚幻得那么短。   门口又响起“咯吱”一声,我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花楼累得涨成紫红色的脸庞。   她身后的男子还没等我看清楚样貌,就已经僵硬地对着地板跪了下去。   “你一个将军对我们阮姑娘行这种大礼,也不怕拖累人家。”花楼说着连忙上去扶他。   男子的双膝却并没有从地面移开,“沫合,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我被这种声音所带来的熟悉感震慑住。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我。   “伏大哥!”我诧异地叫出来。   “是我,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镇静沧桑。   我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得过且过罢了,你呢?”   他浑身的肌肤都像冰块一般凝结着,微微一动,便发出僵硬的声音。望着他布满风霜的面容,我简直无法将他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伏天问联系起来。   他先是沉重地收回了胳膊,才勉强笑了笑,“如果我过得好的话,又何必来求你呢。”   我会意地扶着他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给他,然后转头向花楼吩咐道,“去给将军煮点姜汤来。”   花楼领命乖巧地退出去了。   *******   “所以函阳现在很危险么?”我双手紧拢着紫色的护手炉,目光犹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伏天问的眉毛一直紧紧皱着,“那个岑朝离跟四殿下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陛下给他机会让他抢了四殿下的主帅位子,他还会对四殿下手下留情 ?”   “这样的气函阳居然也忍得下去,他武功这么好,就不会先逃走吗?”   伏天问摇摇头,“四殿下一开始故意输那么多场战役,我们这些手下都是明白的,陛下不但没有要了他的命,还让他继续在战场呆着,表面上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如果四殿下再逃走的话,不仅要被世人唾骂,而且殿下的亲兵一个都活不了。”   “那就只能让函阳一个人去给这么多人当活靶子吗?”我恼怒起来。   “我一开始也是不相信陛下会对着四殿下这么绝情,才冒死来面谏的。”伏天问说着,苦涩地笑起来,“谁知道陛下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伏天问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但却是未到弱冠便陪着先皇打江山的,当代皇子贵族的武功也多半是他所授,所以雪随对他,一直敬若师长。   连他的劝谏都没用了,雪随这次,是真的铁下心肠了吧。   我黯然地看着他,“现在怎样才可以救函阳?”   “其实也简单,只要把岑朝离的主帅之位剥夺了就行。”伏天问喝了一口热茶,又为难地道,“不过他不是个简单角色,除了陛下的话外一概不听……”   我勉强笑了,“所以,必须有雪随的圣旨是吗?”   伏天问已经隐约揣度出了我的意思,“沫合,你——”   “我会尽快将东西拿到的。”我淡淡地说。   伏天问像是想劝阻我,但是半天都没能张开口,只在最后叹了一声,“你和陛下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   “所以更应该相信彼此啊。”我假装笑得云淡风轻。   “君王的感情,也是可以相信的么。”伏天问还是说出这样一句。   “能够负担起天下的人,一定也不会连一个人都容不下。”我握住自己的手,“我相信他。”   “可能还是我自私了一点吧。”伏天问轻轻叹一声,“明明知道这会给你和陛下带来多大的间隙,我还是忍不下救殿下的决心。”   “伏大哥我还要谢谢你对函阳的一片忠诚,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我真诚地看着他,“我们之间不会出现间隙,就算有,也只能是因为我们从来就合不到一起而已。”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沫合。”伏天问的声音里依旧有着万分歉意。   我摇摇头,看向窗外那些阴冷得像噩梦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同一周内在同一浴室同一隔间晕倒两次,有种不想洗澡了的感觉…… ☆、恫吓   用晚膳时雪随带了一壶珍藏多时的贡酒过来,也不叫人将酒水热一下,便在食桌旁坐定了,拿了杯子开始自斟自饮。   我吃饭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人看着,所以老早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现在殿内只有两个人,连酒被倒进杯子里的声音都像心跳一般刺耳又明晰。   我开始用力地喝汤,希望能够把自己呛住,能使里面有一些其他的声音,但在喝第二碗汤的时候,手腕就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不想说点什么吗?”他的眼睛只是专注地盯着另一只手上的酒杯。   我思索了片刻,“你的酒也不热一下,大冬天的,不怕冷吗?”   他轻轻摇头,“反正都会消失的,它冷不冷,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问的是你。”   他放开我的手腕,用腾出的手持起玉壶,又动作优雅地将整个杯子注满了酒,才侧过脸向我看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喝的,现在你才觉得我会冷啊。”   “我以前根本连见你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怎么会知道这个。”   “这样说来,阿沫你是在怪我从前没好好陪你了?”他笑着仰起头。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再次填满酒,一饮而尽之后,才冲我笑道,“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没有好好相处过,有时候还像是陌生人,都是我的错。”   “别喝了。”我终于伸手要夺过酒壶。   他却将壶向空中一抛,毫不费力地用另一只手接住,放到了另一边。   “青鼎国还没把隐桑城攻下来呢,你就开始庆祝了。”我没好气地说。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倾倒众生,“不是庆祝,是纪念啊阿沫。”   “纪念什么?”   “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年了。”他忽然像有所感慨似的,轻轻笑了一下,“十年之前,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这一天。”   “今天?”   他略点一下头。   “我听说,踏奚城之役当年也是发生在这一天啊。”   他斜斜看了我一眼,而后海阔天空地笑,“对啊,当时你正好被困在踏奚城里……”   “你不是说,是在湖边遇到我的么?”   “湖边?”他喃喃地若有所思,“这样的话——”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道。   “这样的话,是不是你记错了?”他的手落上我的肩膀。   我抬手将他推到一边,走出了寝殿。   冬天的夜晚总是这样,风和夜色永远是幽怨的,昏黄色的宫灯安静地悬在廊檐两侧,像一颗颗用头发悬挂着的人头似的,根本没有照明的功效,只能用来吓人。   花园里的亭子,更是像一个年老色衰的中年妇女,被残酷的岁月层层剥削以后,原先的美貌和妖娆都在黑暗里无声地逝去,渐渐地无人问津。   然而我还是选择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一阵风从背后吹过来,我的后背冷得发硬,像是被一个肌肤冰冷的人从后面重重地抱住。   冷就冷吧,我很脑残地想,身体冷总比心冷好。   但是老天是从来不给我装忧郁的机会的,我刚刚抬起头,便看见两片看不清颜色的大叶子扑扑地掉了下来。   四周静得连叶子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胆小的我立刻决定不别扭了,起身就想往回走。   脚下却踩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好奇地俯身拾起,用小绢子擦拭干净以后,拿到高悬着的宫灯下面一看,便傻了眼 。   竟然是当初在赤弦城时被夜音抢走的那块玉佩。   在淡弱的灯光下,白玉中间镂刻的“环”字也跟着玉佩一起散出幽润的光泽。   这样简单素净的东西,能被夜音那样浓墨重彩的人爱上,也真是让人不可思议。我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将玉佩放回原地。   到半路的时候,我又突然想起,那块玉虽然算不上珍贵,但对于宫里的大多数奴才来讲,也算得上宝贝了,万一路过的人拾走了它,夜音又听说我来过这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我只能折回身去,将玉佩捡起来,准备回我的住处后再差人给夜音送回去。再走了几步,这个主意却又被我否决。   先不说一想到这东西是这女人的就会浑身不爽,单单是想起我屋子里那个连醉了都防人跟防贼一样的男人,我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了。   反正夜音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是太远,先去还了东西再说吧。   让我惊异的是,在路上还能看得到几个宫女,一到她的寝宫门口,反而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了,红色纱灯在头顶呜呜咽咽地晃荡着,光线一摇一闪地鬼祟无比,像是偷来的一样。   我给自己壮了一下胆,走到默然阖在一起的两扇门板前,伸手轻轻叩了下门。   里面是一片死寂,我都将耳朵塞到门缝里去了,也还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我举起手 ,刚又碰触了一下门框,它便又像老人的嘴一样,重重颤了一下后,便“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   “有人吗?”我提高声音说道。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夜音并不在里头,径自推了门,毫无顾忌地踏进去。   却一眼就看见地上正在腾腾窜起的红色火焰。   那一团跳跃着的火,像猛兽一般,奋不顾身地向上攀爬着,无数圆形方孔的纸钱则像雪花一样,不知死活地向他们扑来,直至被吞入腹中。   跪在火盆前面的,赫然是不久前还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夜音。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素袍,平日里被费尽心思梳成各种式样的青丝也随意地披散着,倒是显得清秀而脱尘。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仅仅是抬了一下眼睛,便又继续低下头,向火盆里投掷了大叠冥币。   旺盛的火势一时间被冥币压制住了,殿内浸入一片黑暗。   “你来这里做什么?”   混沌之中,我听见她这样问。   声音是沙哑而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现出掌中的玉佩。   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用极快的速度将玉佩从我手里抓回去,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提起裙摆,也在她的旁边跪了下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也这样反常?”   “今天——”夜音将目光静静地投在火盆上,脸上的神情也现出一丝悠远的柔和,“今天是环的忌日。”   我随着抓了一把纸钱投入火中,“就是你爱的那个人?”   “嗯。”她抚了抚头发,接着补充道,“也是我的第一个夫君。”   我愕然地看着她,“你和他竟然还拜了堂?”   “这样不伤天害理吧。”她有些不满,声音也拨高了一些。   “当然不算,只是,你的父皇和母后知道这件事吗?”我踟蹰地问道。   “父皇又怎么可能知道环的存在?”她脸上荡开的笑意里带着一丝嘲讽,“别忘了,那个女人可是天下最有贤德的王后。”   “既然如此,你应该没有认识环的机会才对。”   “她为了掩藏自己的丑事,将弟弟关在囚室里囚禁了十八年。”她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小心撞进了禁地,才见到了弟弟。”   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一切,也就明晰了。   夜音与环的关系终于被亚竺王后发现,王后害怕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狠下心杀了自己的儿子灭口,而夜音在知晓杀害环的凶手是自己母亲以后,便设下圈套让准备刺杀雪随的人出了乱子,帮助自己报了仇。   “原来你除了环以外,谁都不在乎。”我笑着说。   “你和雪随我也在乎啊,”她又恢复到平时的妖媚表情,“不过你都不用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你么?”   “为什么?”   “环是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而雪随是世间唯一和他长得如此相像的男子,所以,就算我付出生命,也不会把他从我身边放走的,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否则以后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我丢几片冥币,看着火焰的舌头在纸身上乱舔一气,明亮过后又很快黯淡下来,“你现在就已经很不留情面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我看她一眼,不急不恼地开口,“因为你还没有。”   夜音被气得笑了。   “如果真的这么想和我做敌人,小心一点。”   火盆里的纸渐渐被烧尽了,白色雪花变成一堆灰烬。   “我一定会亲手毁了你。”夜音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破碎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昨天晚上的抑郁已经一点不剩了,我叫花楼给我端点鱼肉粥过来,谁知花楼回来的时候,手上却只有素粥和一碟凉菜。   见了我,花楼脸上带了一点愧疚,:今天陛下下了一道圣旨,命令宫里所有的人都必须缩减吃穿用度,所以姑娘委屈你先拿这个凑合着吧。“   菜色的简陋倒是一点没有影响我的食欲,只是我在扒拉稀饭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雪随之所以下这样的圣旨,一定是因为供给前线的军粮越来越紧张了。   所以……,能宽容函阳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这样想着,我匆匆吃完午饭,就向着简书殿走去。   雪随就立在高大的窗户前,背影正对着我,殿内有着活跃不起来的气氛。   我没有叫他,只是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却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冬天又没什么事好做,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我漫不经心地道。   他侧过头,静静地看向我的眼睛 ,“阿沫,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去过你那里?”   “嗯,不过后来你喝醉了,我就把你送了回去。”   雪随淡淡地皱起眉,“那么我昨天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你害怕自己说过什么?”我歪着脑袋看向他。   他先是淡淡一笑,然后便缓缓摇了下头,“不。”   “那你什么也没说。”   “到底有还是没有?”他揽过我的肩,轻声问道。   “没有。”   他这才松懈下来,“今天过来有什么事么?”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什么?”   我略微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开口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的江山因为我而有了危险,你会选什么呢?”   他思索了片刻,眯着眼睛笑了,“当然是你啊。”   “如果是因为我背叛了你呢。”   他依旧笑着,修长的手指落到我的头发上,“那么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笑了一笑,轻轻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了下来,“不打扰你了。”   “可是这并不影响我爱你啊。”他似乎有些失落。   照这个道理,就算我背叛了你,也对爱你没有丝毫影响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回寝殿的时候伏天问已经在会客厅里等着了。   他对我脸上的惊愕表情视而不见,只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搁,便站起来笑着问道,“沫合,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有些疲倦地从喉咙里扯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但笑不语,只是折身回到小几前,拿起上边的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的帛纸,递到我的面前。   “这份圣旨,你早就造好了?”我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这实在也是无奈之举。”他叹了一口气,托起我的手腕,将圣旨塞进我的掌心,带着万分恳切的语气向我说道,“交给你了。”   我展开这幅伪造得极为逼真的圣旨,扫了一眼里面的大致内容后,眉毛轻轻拧了一下,“你能保证函阳重掌大权以后暂时不会造反吗?”   “放心吧,我们这些人都在他身边看着呢,他敢不顾国家的安危,我们还不敢!”   我失神地凝望着手中的明黄布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他趁着我犹豫的时间已经把退路给我撤走,无声无息地走出去了。   *******   寝殿里的熏香淡淡地在空气里流淌着,被暖炉烘烤得不冷不热的温度里,我和夜音相对坐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我心思复杂地转动着茶杯,嘴巴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杯里的茶水每凉一次,我都会立即让花楼添换一次,除此之外再也无事可做。   看得出来夜音也是一样,从进来到现在,她都只是一直对着我看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连着换了五杯茶以后,我终于忍不住了,“王后娘娘,您纡尊降贵来这里,不会就为了来骚扰一下民女吧。”   夜音这才猛然被唤醒一般,飞快地转回目光,浅浅一笑,“打扰你了,本宫这就告辞。”   “可是你还什么都没做。”   夜音缓缓起身,然后回过头来对我笑道,“已经做了。”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她。   她继续浅笑,同时用手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腹部,“你猜对了,本宫就是专门过来观赏你的。在本宫的家乡,有一个传说,讲的是如果怀孕的妇女在孕期里如果常常用心看着某个人,那么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和那个人一样。听说还挺准的,所以我想过来试试,希望本宫的孩子也能和你一样好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震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有两个月了吧,不过本宫也是在今天雪随察觉了以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她的唇片很轻巧地弯起来,像一轮沾了血的月亮。   “你不是没有忘记环吗,又怎么能——”   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夜音并未动怒,反而屈尊走到我的面前,将我手中的空杯子注满了水,以极轻快的语气说道,“我也这样想过,但雪随一定想要啊。”   我手中的茶盏落下去,冒着热气的茶水溅了一地。   “而且雪随和环长得根本就像一个人,如果我又生下他的孩子,那孩子又长得像你的话,我们两个人,都得到圆满了呢。”夜音开心地望着我,“这样你不开心吗?”   开心?我恶心!   这两个疯子,给别人一份爱情,都不能将手洗洗干净?   夜音看不到我的脸色一般,自顾自拿起碟中的点心,刚刚咬了一口,便面若死灰地呕吐起来。   我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然我这人没有洁癖,也麻烦你走的时候叫人手脚利落地处理掉吧。”   她的肩膀剧烈地抽搐了一阵,才勉强静止住,抬起头,面目含笑地望着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不肯离开雪随吗?”   我艰难地蠕动着嘴唇,也回给她一个微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从他身边消失的话,也不会是因为你。”   “你总以为自己聪明无比,其实旁观者永远明白,你才是最蠢的那一个。”她的语气不无嘲讽。   我摇摇头,自己是蠢货这件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啊。   夜音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唤花楼进来送客了。   夜音离开没多久,雪随就走了进来。   我来到桌旁,向桌上的小型鉴缶里注满了热水和热酒,然后在雕花凳子上坐了下来。   雪随刚刚踏进寝殿,便向我笑道,“好香,是碧光酒吗?”   “是。”我从尊缶里取出一些纯净透明的酒液,舀进面前的茶色兽首玛瑙杯里,然后面容平静地举起来,“还很热呢。”   “我只跟你说过一次喜欢碧光酒,难为你还记得。”他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酒杯,轻啜一口,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我,“味道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你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看着他不说话,只在他再度饮下一口之后,才缓缓开口,“流桐梧。”   他的表情和动作全在一瞬之间僵住。   我的笑容里已经有了微微的寒意,“除了流桐梧,又有什么毒药能够躲过你的眼睛呢 ?”   雪随的身子微微一晃,“我不相信。”   “那你就继续喝下去。”我冷冷地说。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再将杯子放到了唇边。   我冷笑起来,“既然根本就不相信我,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他沉默着,在再次饮下一口芳香四溢的美酒之后,才望着我说道,“既然你都认定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信任,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试探我。”   “我没有试探你。”   雪随笑着将玛瑙杯里的酒全部饮尽,半蹲下、身子,幽邃的双眼正好从我的眼前穿过来,“阿沫,流桐梧是无色无味的,不要把我当傻子。告诉我,里面加的到底是什么?”   “花瓣。”我终于懒懒地开口。   他略带宠溺地摸着我的后脑,“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我面含讽刺地直视着他,“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将我的头轻轻摁向他的身体,“你喜欢么?”   我一语不发地推开了他。   他惊诧地看着我,“阿沫,你又在闹什么?”   “闹什么?谁知道呢。”我浅浅地笑,“也许我只是在恼恨你的爱不会被背叛所左右,而我却不可以?”   他的目光胶在我身上,随即变成一片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唔,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尽量恢复双更吧,要不然这东西这一期都结束不了地说……千万不要大暑假的还要继续更啊啊啊啊啊,有个人傻钱多的鸟语培训机构在我们学校挖墙脚做兼职,虽然一直对鸟语不爽,对当老师不爽,但是从来没和钱过不去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加油……↖(^ω^)↗ ☆、被爱的人才不会卑微   这两天里,我无时无刻不是过得心惊胆战。   那份圣旨已经被伏天问拿走两天了,再去追也是无济于事,可是我心里清楚,一旦它到了南疆,带给奉幽的将是多大的动荡。   到时候,雪随一定不会放过我。   一想到他发怒时冷若冰霜的眼神,我就不寒而栗起来。   这时候花楼拿着一包东西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疑惑地看着她。   花楼的头埋得很低,“阮姑娘,这是奴婢为您收拾的一些细软,您赶快带着它逃命去吧,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对不起,那天奴婢觉得伏将军有些奇怪,所以一直都盯着姑娘,在你用酒迷晕陛下,把假圣旨盖上印章的时候,奴婢都是一直看着的。”花楼紧紧咬着唇,秀丽的脸流露着有些复杂的感情,“伪造圣旨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如果被陛下发现了,您……”   我会意地冲她一笑,“谢谢你了,花楼,不过,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她满脸不解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护手炉上镂刻的图纹,未经修饰的睫毛也随着铜质暖炉不住发出颤抖,“就算现在走了,我又能去哪呢?”   “您可以找个荒僻的地方躲起来,陛下找不到的。”   “可是我不想躲一辈子。”   “或者,您……可以去找青鼎陛下啊。”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笑容呆滞了片刻,才默然地摇头。   “如果出了事,陛下这两天就会得到消息了,到时候您怎么办?”花楼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焦躁。“现在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啊。”我又笑起来。   “什么?”花楼神情繁复地望着我。   “现在雪随还不知道一切呢,对我的温柔一点不减。”我温柔地看着她,“只要我多留一刻,就可以多得到一点了。”   “蠢货。”她忽然冒出来一句。   我惊异地看着她。   她脸色铁青,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哪有一点做婢女的样子?   可是还没等我问出口,花楼就冷着一张脸走出去了,甚至在看到雪随的时候,都没有行礼。   我什么时候……把她放任成了这样?   不过一见到雪随,我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也是高兴的,也就自然而然把这茬忘了。   雪随轻轻一笑,搂着我进了殿。   他在我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后,目光落在矮几旁的包袱上,随口问道,“你要出远门?”   “不啊,我只是闲着无聊,让花楼收拾着玩的。”我在心里暗骂都不懂消灭证据。   雪随呷了口茶,又将视线放到我的脸上来,“整日只和花楼在一起,也难怪你无聊。”   我傻笑两声。   然后他的笑容就几句转弯,凝固成冷笑覆盖在唇上,“所以你是恨不得马上跑回你的青鼎国去吧。”   “你什么意思?”我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他起身打开包袱,并面容冷硬地在我面前摊开,“这是什么?”   “行李。”   “一有事就想去找夏青午吗,你以为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任劳任怨给你收拾烂摊子?”他漠然将花楼收拾的布包掷在地上,同时用嘲讽的语气说。   “你知道了?”我关心的只有这点。   “我十几万大军都跟着好弟弟投靠青鼎国了,我能不知道?”   “函阳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茫然又恐惧地抬起头,“他不是始终把奉幽子民放在第一位的么?”   “那是在他遇见你那个狐狸精弟弟之前!”雪随气得笑了,“怪不得你和他这么投缘,骨子里背叛的血,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我不知道……”   “夏青午没有告诉你?”他语气很冷。   我愣了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跟凉没有关系。”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袒护他!”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本来就与他无关!”我恼怒地低吼起来,“我为什么要为了他背叛你?”   他揪着我的头发,唇角露出笑意,“这样的话,有谁会信呢。”   “连你也不信吗?”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有证据的话,我一定信你啊。”   我像一个被踩到尘埃里的人一样,那样卑微而急切地望着他的脸,“伏天问,他一定可以证明我没有和青鼎串通。”   “他从一开始就是青鼎国的人,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我本来就傻了,还用装吗?”我涣散地苦笑着。   “就算你没有通敌……,假造圣旨也已经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我九族之内就我一个人了,杀了我吧。”我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平静了 。   他眼眸暗了一下,竟然真的掐住我的脖子。   所有的血管都渐渐停止了流动,像一张张落满灰尘的蜘蛛网一样,又脏又黏地覆在我的身上。   他加在我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头脑仿佛是一颗古老的藤球一般,又晕又沉,只想滚下去。   就在我费劲地闭上眼睛,想在看不见任何人的情形下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已经松了。   我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后,呼吸才总算顺畅了一些。   雪随已经走到了门口。   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的身体在原地僵住,却并没有回头。   “雪随,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听着我带着哭腔的解释,他的声音里仍然是没有一丝的温度。   “阿沫,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我的确是很任性很自私,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啊。”   “你的背叛,不算伤害么。”   “但是你说过,就算被背叛了,也不会影响你对我的爱的。”我喃喃地说。   他身体僵硬着,一直沉默。   “原来是我没想到啊,”我又神经质地笑起来,“这样不会对爱产生影响,爱都没有,哪里来的影响呢?”   他还是不说一个字,可是身体已经想要挣开我。   我什么也不管,只是用尽了这一生中所有的颜面,拼命地抱着他。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我几乎已经陷进他腰里的手指。   我又徒劳地想重新再抱回去。   他却不耐烦地一把抓起我的手,重重甩开。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这样看着他离开,是第几次了呢?   可是这次,我追了出去。   他一路走得很快,我跟在后面小跑着,几乎要被带冰的冷风吹得脸颊麻木。   他踏上汉白玉石阶以后径直进了简书殿,我刚刚跟上去,就被交叉的长矛挡住了去路。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侍卫,“让开。”   “陛下处理政事的地方,也是你一个闲杂人等可以进去的吗?”其中一个侍卫声色俱厉地说。   “那么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下好不好,”我紧紧咬住已经冷得发颤的牙齿,“我有话要跟他说。”   另外一个侍卫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刚才我们可是看着你和陛下一起过来的,如果他愿意听你的话,又怎么会撇下你一个人进去?”   我哆嗦了半天才问道,“那么朝臣在有事禀报的时候都是怎样做的?”   “跪着吧,说不定陛下心情好了,又赏你一点时间呢。”先前的那个侍卫搓了搓手,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不过这种天气你还是消停点儿,女孩子都娇娇弱弱的,哪里受得住……”   我苦笑一声,已经面朝简书殿跪了下去。   骨头齐齐撞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唔……,又要做PPT,明天保持双更有点难,抑郁……尽量坚持日更啊…… ☆、走走——停吧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透明的白色颗粒一点一点往下掉,远远看着很有些看头,砸到身上,却是万分的难受。   台阶上方空无一人。   一只肥硕的鸟将我当做了树枝,悄然无声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发出粗糙难听的叫声。我抬起手刚想要驱走它,却发现自己已经冻得麻木了,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环佩玲珑的碰击声渐渐地向我靠过来。   然后渐渐清晰的是幽娴而整齐的脚步声响。   在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的时候,夜音和大群侍婢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夜音挽着高髻,大半个身子都被包裹在艳丽的大红色斗篷里面,看起来像一只面容苍白的猫。   扶着她手臂的那个侍女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向夜音问道,“娘娘,阮姑娘这是——”   夜音平淡地笑了笑,“妹妹好日子过腻了,正在寻求新鲜玩意儿吧。”   那名婢女竟然弯下腰,伸出手掐住我的脸,面含讥讽地开口,“就她这个样子,还想跟娘娘您较劲呢。”   夜音目光浅浅在我身上流过,“媛儿,她跟你是有什么积怨,还不快放开她?”   那个婢女嘻嘻一笑,“娘娘您有所不知,婢子原本在奉幽国伺候过这个人,因为没有照顾好她的花,可曾经被打得半死呢。”   我这才记起来,原本由映宫的确是有一个叫“彩媛”的宫女的,在我离开由映宫的时候,还曾经听她和一干婢女议论过我。   夜音轻轻抚了一下小腹,满不在乎地说,“你一个奴才,打死了就打死了,难道还要怨你主子不成。”   说得我跟什么似的,其实彩媛受罚,我当时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彩媛悻悻地收回手,口上仍然不甘心地抱怨着,“娘娘,她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为什么您还要让着她?”   夜音的神色却在转瞬之间骤然变冷,“那你想要我做什么,难道为了你一个奴才讨陛下的嫌?”   彩媛立刻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娘娘,奴婢知道错了。”   夜音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回过头向身后的侍女问道,“刚才她是用那只手碰的阮姑娘?”   侍女茫然摇头,“奴婢……,奴婢……不曾看清楚。”   “你们——”夜音气愤地一竖眉,然后又无奈地摇头,“算了,那就两只手都剁了吧。”   彩媛还没来得及申辩几句,就已经被侍卫拖下去。   夜音转过身,领着剩下的侍女踏上了石阶。   彩媛叫喊着被侍卫蛮横地拽远了,带着绝望味道的哀嚎还依稀游荡在风里,像一群在天上逆风飞行的乌鸦。   夜音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红色背影终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大雪里。   *******   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迫使我睁开了眼睛。   待到头脑清醒以后,我才看清楚,坐在面前抹眼泪的人,居然是花楼。   “哎,”我勉强开了口,却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句子,“你哭什么?”   花楼立刻止住哭声,满脸惊骇地看着我,片刻之后,才突然又满脸惊喜地笑道,“阮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寝殿。“怎么回事?”   花楼闻言,眼眶又立刻红了起来,“您在简书楼外面跪了两天一夜,今天早上宫女们经过时,才发现您已经冻僵在了雪地里面,王后娘娘这才派人将您送回来的。”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戌时。”   “一天又要过去了啊。”我蠕动着手臂,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双腿全都是麻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疑惑地腾出一只手去拍打膝盖,被打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痛感。   花楼已经在一边掉下眼泪,“阮姑娘,不要这样对待自己了。”   我掀开被褥,撩起中衣下摆,一对紫黑色的馒头一般的膝盖便出现在面前。   我好奇地用手指弹了弹高高肿起来的地儿,皮肉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昨晚雪真的下这么大?”我我突然问了一句。   花楼先是一愣,然后才抽抽噎噎地答,“听说今天早上您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埋得只能看见几丝头发了。”   “这样啊。”我晃了下脑袋,“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不好吧,侍卫在外面守着呢。”花楼为难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仰起头,“那么你帮我准备一点热水好不好?”   这个花楼倒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因为腿几乎无法直起来的缘故,我去浴桶的时候,都是被花楼抱进去的。   她将我小心地放进热水里后,才伸手过来解我的衣服。   我有些不习惯地挡住她,“我自己来就可以。”   “现在你脱衣服不方便,会耽搁很多时间,容易着凉。”花楼头也没抬地说。   我这才没有阻拦。   褪下中衣,藏在衣服里的佛珠形坠子便裸-露在有些空旷的灯光下面。   “咦,这是什么 ?”花楼惊异地把珠子拈在指间,“好漂亮。”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解释说道,“这是以前一个朋友送的,戴上去就取不下来了,所以一直搁身上。”   花楼又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又从坠子上移开目光,略带探究地看向我,“是青鼎陛下送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个珠子后面有一个青色的点。”花楼不无得意地透露。   我却忽然吸了口冷气,‘没什么特殊意义吧。“   “这只是普通的饰物,您放心好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水泼到我的身上。   双腿在暖和之后已经渐渐感觉得到疼,而且愈发厉害,身体下面就像被割去了一般,痛得让人几乎昏厥。   然而我紧紧咬着舌头,一个字也不吭。   花楼可能看出来了,连忙去求侍卫帮忙带点药进来,谁知侍卫像石头一样,根本软硬不吃。   花楼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帮我按摩。   我舒服地在她手下蹭了蹭,花楼看着我,盈盈的大眼似乎又要流下泪来,“阮姑娘,你的腿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以后……”   “大不了就残废吧。”我抬起手臂,漫不经心地搓揉着自己的肌肤,“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阮姑娘,”花楼的嗓子变得有些含混不清,“连青鼎国也不想去吗?”   我疑惑地笑了,“为什么你老是要扯到青鼎国上去?”   花楼噤了口,沉默着走到我的身后,开始为我按摩颈部。   水其实已经开始渐渐变凉了,然而花楼老是揉着我的脖子后面的同一部位,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我无所事事地用手搅弄着桶里的水,不算锋利的指甲不经意间划过我的膝盖,一阵刺骨的痛楚便沿着腿爬上来,猛兽一般爬到了胸口。   *******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腿上的淤青终于渐渐散了,也勉强能够走一截路,不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离开了搀扶直立着,双腿就都是软的,身体就像一块点心一般没有力气,摇摇欲坠。   花楼每次看见我走路的样子都会侧过脸去,在自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抹眼睛。   外面看守的侍卫一天一天只多不少,被囚禁在寝殿里的花楼时不时地开窗看几眼外面,整日都苦着张脸。   “对不起啊,都是我连累你了。”我曾经歉疚地对她说。   她总是毫无怨言地摇头。   我没有想到,这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子,会对我如此的宽容。   这样的疑惑,把我渐渐升起来的对她的怀疑,也一点一点抹掉了。   是不是凉派来的人并不重要,有人在这个时候还不肯抛下我,我就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不是吗?   这天,花楼打开窗户,发现外面已经放晴了,淡黄色的光线洒进来,有种别样的美丽。   这还是多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看见阳光。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被阳光染黄的地板。   花楼提出将我的矮榻移到窗户底下去时,我却拒绝了。   “阳光下面会很冷啊。”   “你这是什么歪理论。”她很疑惑。   我懒懒地依偎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暖炉,“它的温度是属于世界上所有人的啊,不像火炉,只要你靠得近,它所有的温暖就属于你一个人。”   花楼摇摇头,用看病人的眼光看着我。   她对我的关心是真的,对我的嫌弃……,呃,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 ☆、人生苦短   早饭照旧是由外面的宫女送过来的,食物都很粗糙,花楼去接收食物时,总是要抱怨上几句才肯罢休,久而久之,送饭的宫女也被她搞得不耐烦了,常常都是推开外殿殿门,把托盘往地上一扔,连看都不看一眼,便绝尘而去。   不过今日,花楼居然惊喜地叫了一声,才端着托盘揭了帐幔走进来。   我的身体在低处卧着,看不清托盘上的东西,但是从她一进来,我就已经闻到了满鼻子的浓郁香味。   “阮姑娘的身子这么虚弱,总算可以补一下了。”花楼一面笑说着,一面将托盘上的饭菜整整齐齐地摆在小几上,然后将小几连着饭菜端上矮榻。   蒸全鱼,蒸全鸡,蒸全鸭,这些平时根本入不了眼的东西,在今天却已经足够我们高兴好长时间了。   只是我看着小几最远处的年糕,默然了一下,“今天是元朔?”   “嗯。”   “怎么我们都没听见什么爆竹烟花的声音?”   花楼把竹箸递到我手中,尽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今年陛下要缩减用度,这些东西都只在王后娘娘宫里燃放了。”   见我怔忪着并不说话,花楼又笑道,“阮姑娘,以你的性子,不是应该很厌恶过年那一套吗?”   我笑着摇摇头。不喜欢过年,单单喜欢烟花也是可以的啊。   记得刚被领到由映宫的腊月的最后一天,雪随突然找到我,说要带我去看御花园里新开的花。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还是听话地跟着他去了,结果一到花园就听见一声巨响,抬起头,一团灿烂耀眼的光团便绚烂地炸开。   接着又是一朵朵烟花升上去,缓缓绽放,又缓缓凋落,映出的漫天华光差点让我看花了眼。   “还看吗?”他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   “好好看。”当时还年幼的我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比我以往看的任何东西都要好看!”   他笑了笑,年轻的容貌里有着一丝温柔,“我也是。”   附近几个宫里的主子奴才们没过多久便闻声跑了过来,雪随一把托着我飞上了最高的那座假山,在一块平坦的白石上坐定了,继续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他从地面飞起来的动作让我觉得惊奇不已。在冷宫里面,我只看见过鸟儿能够将身子从低处移到高处,却从来不知道人也是可以的,而且……姿势还这样的好看。   我盯着地面,用手肘向后面碰了他一下,“刚才那个……,你再做一次好不好?”   “那只是轻功,傻瓜。以后我可以教你。”   “现在不可以吗?”   他的头渐渐离开了我的肩膀,“现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吗?”   “什么事情?”   “你先回过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我以为他是嫌我笨,想训我来着,结果刚一战战兢兢地将脸转向他,他的嘴唇就烟花一般向我的唇片飘了过来。   我的脑袋似乎在一瞬间内变成空白。   那时候我才认识他没多久,虽然已经知道了我会是他未来的王后,虽然他也已经做出过一些暧昧的举动,但是亲吻……   就在他的舌即将滑进我的牙齿时,我才想起推开他,掩饰性地向下看了一眼,“下面这么多人呢。”   “他们都在看着天上,不会注意到我们。”他浅笑着箍住我的脸,再度吻上来。   这一次,我似乎没有理由再避开,只能像稻草人一样被他抱在怀里,承受着向我口中涌进来的一阵一阵的柔软的风。   过了很久他才将脸微微向后挪开,眼睛通透而明亮地看着我,似乎很累,又似乎很开心。   可是我却只觉得累。   他看了我一会,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拉我枕在他的腿上,让我可以继续看烟花。   天上是烟花爆裂散开的声音,地下是众人欢呼祈祷的声响,可是雪随却像是不存在一般,在整片喧嚣里安静得出奇,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在一片巨大的喧闹声中奇迹般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花园里瞧热闹的人都已经走光,天上的烟火倒是仍然在绽放着,不过数量上多少已经变得寂寞。   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视线向抱着我的那个人移去,只见他的眼睫深深地交错着,轮廓清晰的脸庞在烟花的闪烁下妖精一般忽明忽暗。   我迷糊着唤醒了他,困惑地问道,“怎么不回去睡?这里风有点大。”   他的眼睑疲倦地上下翻腾了两下,才在脸上浮出了一丝浅笑,“我怕你醒过来的时候又想看。”   他笑的时候,一大串烟花一并爆开来,天上成了白晃晃的一大片。   这时候回想起他的笑颜是多么美多么惊艳,可是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如何能够体会到这一点。   我看着他,烟花之下的一切都显得明亮耀眼,“可是我不想睡。”   他愣了一下,然后双手将我拦腰抱了起来,继续笑着开口,“好,我先送你回由映宫,以后再陪你来看,好不好?”   “以后?”   “嗯,以后每年的这几天,或者任何你想看的时候,都可以。”   “要是你违反约定怎么办?”我细细地把玩着他的衣襟。   “那就是我死了。”他说这句话时,我们人已经落在了铺着雪白石板的地面上。他走了两步,才又低下头来望向我,“或者,你死了。”   这时正好又有风吹了过来,我抖了抖脖子,头缩进他的怀里。   “阮姑娘,阮——”一阵清脆的叫声让我回过神来,放眼一看,小几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热气。   “昨天是腊月的最后一天,对不对?”我望着一旁若有所思的花楼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   是啊,我知道。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我不仅知道这个日子,还知道这几年每到这个日子自己都做过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迎接元旦在奉幽是同守岁一样的盛世,今天晚上,他一定看烟花了,只不过,这次陪在他身边的不是我。而我不仅没有看见烟花,连他都没有见着。   他是真的已经违背约定了,可我们都还没有死。   “花楼,我吃饱了。”   “可是你还一口都没动呢。”花楼惊叫着说。   我满不在乎地笑笑,“本来就很饱了,吃不下。”   花楼脸上全是不信任的表情。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犹豫了一阵,就自己吃开了。   软榻对面正放着一面番邦进贡的玻璃大镜子,从镜面看过去,长期瘫在榻上的我干瘪又憔悴,像一只被搁置了很久的梨。   但我没有让花楼来为我梳妆打扮。   我知道他不会再过来。    ☆、烟花漫长   那个人果然直到半夜都没有出现,而同样是许久没见的夜音,却在没有任何侍卫通报的情况下,只身艳鬼一般进了殿。   彼时我仍然靠在外殿的铜炉边上取着暖,而花楼则在内殿整理床铺,所以我觉得既然她没有发出声音,我应该就可以装作没有发现她,所以我仍然盯着暖炉,对这个花团锦簇般的女子压根视而不见。   四周寂静。   帐幔附近忽然传来花楼的尖叫,我猛然抬起头,发现花楼的胳膊已经差点被夜音生生掰断。   她们的脚边,零乱地散落着花楼常用的簪子和一把光芒晃眼的匕首。   夜音对着我露出一丝冷笑,“没想到,你这手□手真是不错。本宫都差点让她得逞了。”   我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笑,“花楼,你看你,王后娘娘来了连茶水都不奉点,太失礼了。”   夜音讶异地看了我一下,才将花楼放开。   花楼也若无其事地向她行了个礼,就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刚才那场惊险的刺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唔,我们脸皮果真是厚得很。   夜音妖莲一般在矮榻边缘坐了下来,突然带着一丝艳羡的语气说道,“你这里真热闹。”   我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娘娘,民女这里可只有花楼一个人,您那里才是真正门庭若市啊。”   “但至少她是忠心于你的,两个彼此依靠的人在一块,不管怎样也不会清冷到哪里去。而我看着这么多人,却总觉得寂寞啊。”   我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她。   她也觉得自己是交浅言深了,于是换了个话题,语气轻快地问我吃过年夜饭没有。   我回问一句,你呢。   “吃了两口,发现里面有麝香,就不敢再动筷子。”   她的语气很平常,却让我感受到一阵惊诧,“谁有这样的胆子?”   “他的父亲。”夜音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口中呼出迷雾一般的白气,“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想叫这个孩子死。”   我轻轻拧眉,然后漠然开口,“别中了别人的计,如果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当初根本就不会给你。”   “你以为他想……”夜音突然发出一阵寂寞的冷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那天我骗了你,这个孩子根本就只是他心里的一个错误,是我打扮成你的样子,又把他灌醉,他才会把我当成了你。”   这样的理由,可以相信吗?   这样的背叛,可以谅解吗?   我的嘴唇上下抖动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花楼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将两杯茶水奉到我们手上以后,紧紧抱着托盘立在下面,却并不离开。   我连哄带逼地支走了她。   短暂的安静过后,夜音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可是马上又想通了,觉得不必再问。”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她笑着问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恨上我的吧。”   她用茶碗的盖子挑逗着水面的白沫,脸上的笑意妖媚一如我第一次见到的样子,“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但是从上一刻开始,我前所未有地想杀掉你。”   “不怕雪随报复吗?”   “早就无所谓了。”   “可是你肚子里还有孩子。”我天生对孩子这类的小东西下不了狠心。   她却像一条被砍去尾巴的毒蛇一样,脸上的神情立即转为了怨愤,“阮沫合,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脸跟我提我的孩子。”   “为什么没有,给他生命的不是我,要终结他生命的也不是我。”   “他是因为你才会有这种危险!”夜音瞪着我,妖媚的眼睛像是随时都能射出毒液来。   “这是你和陛下的恩怨,不要赖在我身上,这跟我没有关系。”   “你之所以会觉得跟你无关,不用你操心,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心。”夜音的目光忽然撤去了光芒,转为有些无奈的平静,“为什么我费尽心机去夺取的东西,总要被你弃如敝屣呢,沫合,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羡慕我被他认定为通敌买国的反贼?”   夜音长长地吸了口气,“隐桑城里所有知情的大臣都一致上疏,要求雪随将你五马分尸,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将你护下来,你还想怎样?”   “还不如把我处死。”我想起他冷漠的眼神,全无知觉地甩下一句。   “不知好歹。”她冷哼一声,接着又露出笑意,“不过我倒是觉得,拉上这样的你,也许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什么意思。”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笑着说道,‘这是上次矢薇来行宫时送给我的,说是有一天总会派上用场。“   “流桐梧?”我打了个寒战。   “敢试吗?”她拿起桌上的两只杯子,倒满酒,又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了里面,拿出其中一只杯子递给我。   “我有病,不能喝酒的。”   她露出很奇怪的笑容,“人都快要死了,还顾得上这些讲究?”   我觉得很有道理,便接过她手中的杯盏,仰头将里面掺着剧毒的美酒一饮而尽。   耳边似乎响起了很多的声音,有夜音妖娆富丽的浅笑,有风吹过空地的轻响,还有花楼惊慌失措的尖叫。   不过,我的头颅已经停止思考,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了。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身体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大片红色在我面前倒下去,我略微直起身子,便觉得地面像是一片白色的竖立起来的墙壁,而夜音的躯体就像是从地面溅起来的一大片血迹,红得叫人发指。   我从榻上站起来,刚要上去看看她,腿却猛然一挫,天地也跟着翻旋过去,我的身子向前软软一倒,便像夜音一样,紧紧贴在了那面雪白的墙壁上。   *******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我也没想到,自己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花楼。而是已经久违了的陛下。   他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起伏,只是深黑色的眼眸里面,却多了一分我不常见到的戾气。   “我怎么还活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花楼正跪在雕柱的一旁,垂着头,乌黑的发顶代替了她的全部表情。   “你要害的是夜音,又不是你自己,你怎么会有事。”雪随说话时的语气甚至比他的体温还要冷上几分。   又被盖棺论定了。我苦笑着,却并没有辩解,只微微抬起眉,挑衅一般瞧着他,“真奇怪,你好像为夜音的死担忧得很,对你自己的孩子却反而一点都不在乎。”   “你都知道了?”他的脸上顿时摆满了复杂的情绪。   “早就已经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间柔和了一些,“那么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杀了她吗?”   “怎么可能。”   他的语气又清冷起来,“那么是为了夏青午?”   我终于忍不住露出怒容,“你们谁死谁活关我什么事,没有证据就少来烦我行不行?”   他笑了一下,“证据?夜音和孩子都是被流桐梧害死的。”   “可药是她带过来的。”   雪随侧过脸向门外望了一眼,“我问过她宫里的奴才,谁都知道夜音与夏青午从来没有来往,哪里又有渠道得到流桐梧。”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夜音之前会对我说要带着我上路。她想让我生不如死。   她想毁灭我的决心,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别忘了,带着毒药的酒,我也喝过。”我试图为自己找到哪怕一丁点的清白。   “你事先就服好了解药,当然不用担心。”   “好,我居心叵测,我早有预谋,陛下您这么快就找到真相真是英明。”我尖酸地朝着他扬了一下唇角,“可是你总得告诉我,我究竟把毒药藏哪了吧。”   他动了动嘴唇,看着跪在地上的花楼,不再说话。   花楼终于抬起头,支支吾吾地开口,“陛下,阮姑娘脖子上一直挂着一个佛珠形的坠子,是青鼎陛下送给她的……”    ☆、从此萧郎是路人   我看着花楼,渐渐地觉得无话可说。   雪随又缓缓转过身,在我的脖颈处盯了半晌,终于看见那条近似透明的细链子。   他顿了顿,还是将冰凉的手指伸到我的皮肤上面,轻轻捻起了链条。   吊坠随着链子的移动而展现在人的面前。   他犹疑了一下,还是用手指按到了佛珠上醒目的青点上面。   珠子下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孔,黄色的粉末不住从中间飘出来。   “你还想证明你的清白吗?”他淡漠地看着我说。   我垂下眼睑,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面孔,“陛下,民女认罪。”   “为什么要帮他?”他笑起来,不过眉眼仍旧显得淡漠。   我无所谓地跟着笑,“还能为什么,荣华富贵罢了。”   “这些朕又不是不能给你。”   我眼睛移也不移地盯着锦褥上的云团花纹,轻描淡写地提醒道,“陛下在半年以前就已经将民女贬为庶人,并命令民女再也不能进由映宫了,还能够给民女什么?”   他闭上眼睛坐了半晌,才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阿沫,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因为那个时候,民女还对您抱有幻想啊。”   “现在呢,没有了是吗?”他笑着站起来,冰冷而讽刺地看着我,“所以你不用在朕身上浪费时间了是不是?阮沫合,朕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和夏青午搅在一起。”   “跟您和王后比起来差远了。”我垂着眉毛说,“当时您和娘娘大婚的时候民女还送了份心意来着,民女和凉如果大婚,您有没有度量给我们个面子?”   “大婚?”他刻毒地笑了起来,“那倒要看看,你活不活得到那一天了。”   “陛下是想杀了我?”我的表情冷静得像是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你也配!”   “这样真好。”我摸着手腕对他说,“沫合……,也以死在你手上为耻呢。”   他忿恨地瞪着我,“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你总要以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任何人?”   我弯弯嘴角笑起来,“对猛兽示弱的话,会被它吞掉的。”   他难得没风度地转过身,甩袖向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哪里来了精神,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叫道,“你有东西忘了拿!”   “朕不记得有什么东西忘在你这了,就算有,你随便扔了就是,朕也不想再拿回去。”   我褪下手中的寒玉钏子,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后脑摔过去。   他听到风声只是侧了一下脸,并没有回头。   玉钏从他的耳边掠过去,砸在结实的木板上,立刻变成一堆碎片。   他低头看向地上已经被毁坏了的镯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阿沫,你怎么还是这样任性。”   我惊愣地看着他,“不是陛下您让我扔的吗?”   “每当这个时候你就会听我的话。”他的眼神茫茫无际地在殿内绕了一圈,才笑着对我说道,“如果我让你去杀了夏青午,你也会照做吗?”   “怎么可能。”我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刚刚我不是说了要靠着他过上好日子吗?”   他望了我半天,终于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改掉你自私刻薄的本性。”   我干裂的嘴唇浅浅勾起,“我也以为你已经不再刚愎自用胡乱怀疑人。”   他半个字也没说,就出了殿门。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如同一大碗已经凝固的油脂,骨子里都带了点白色的涩味。   我盯着地上的寒玉碎片看了半晌,才翻过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   整整一个月,殷雪随都没有再来过这里。   那件事过后,我和花楼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彼此相依为命。她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我一个废人如果离了他,好像就只能默默无闻地在这行宫里死去。   刚过完年,宫里的人本来都应该是喜庆的,可是每天送水送饭给我们的宫女,不是苦着一张脸,就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过了十多天以后,她们索性都不来送东西了,花楼只好自己去找。   其实对于完全没有地位的我们来讲,在宫里找点热茶还很容易,但要想得到整桶整桶的热水就很有难度了,为了不让花楼辛苦,我经常一连好几天都不洗澡,感觉自己连呼出一口气,都带着肮脏的味道。   这段时间里,守在外面的侍卫也变得越来越懒散,最后竟然越来越少,今天花楼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侍卫,一打开门就只看得见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连绵的宫檐,空空落落的,像一个戒了酒的大酒鬼。   花楼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可是手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   还没等我发问,她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阮姑娘,我终于知道宫里的人这段日子怎么这么不对劲了。”   我探究地望着她。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焦急而显出几分浑浊,“青鼎国的军队已经到了隐桑城附近,古今要不了多久,隐桑城就得陷落了。”   “没人抵抗吗?”我小小地吃了一下惊。   “琼州的精兵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按兵不动,隐桑城的官兵早就没了斗志,逃得七零八落了。”   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陛下呢?”   花楼的脸上浮过一丝很浅的忧伤,“陛下去了北方。”   “他不要隐桑城了?”   他不要我了?   “好像是这样。”花楼用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对我说道,“听说锦泽城里也出事情了,陛下就赶去了锦泽城。”   “做得很好啊,锦泽城的确是比隐桑城更重要。”我微微笑着说,同时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花楼观察着我的脸色,面带犹豫地说道,“阮姑娘,人家都逃了,我们也走吧。”   我冲她勉强笑了一下,“我腿脚不方便,不想走了。”   “我可以帮你啊。”   “不用了,如果你想离开的话,就趁早吧,我不会怪你。”   “我怎么可以抛下你不管呢,主上会杀了我啊。”她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   我看着她笑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你们主上会满意的,花镂。”   花楼先是讶异地张了一下嘴,然后面若死灰地蠕动着嘴唇,“阮姑娘,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花镂你不那么一直护着我的话。”   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单纯地对我好呢。我早就知道了。   花镂的笑容有些苍白,“护着您这种话也太让人惭愧了,奴婢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您的事,您都不会怨恨吗?”   “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伏天问通风报信,将毒药添进我的坠子里而已,又没有对我怎么样,我恨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我,殷雪随也许不会丢下您。”   “应该是‘如果他爱我,就绝对不会丢下我’才对,”我轻松地舒展着眉毛,“是我魅力不够,怪我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吗?”花镂虚弱地笑道。   “嗯。”   “那我就放心了。”花镂直起身子,回头向着门外跪倒。   “你要做什么——”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来,一抹寒光已经在我视线里划了过去。   鲜红的血随着一声苦笑喷溅在门纸上。   腥甜的溪流蔓延开来。   “花镂……”我试图唤她回过头,可是声音刚一出口,喉咙便像被放在火中炙烤一样,干燥得发痒。   与此同时,她也像一条中了毒的白蛇一般,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我看见她身上那滩美丽而深沉的血。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我从榻上坐起来,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走向她。   诱人的香气已经越来越浓。   我蹲下、身子,看见花镂脖颈处那条深长的红痕,当即就饿狼一般将嘴凑上去。   温热的血液流入身体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花镂那张无时无刻不是在为我忧心的脸。   这样简直跟禽兽没什么两样了。我用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想到。   可是吮吸的动作根本无法停下来,我想要给自己一个耳光,或是用花镂掷在地上的剑贯穿自己的身体,和她躺倒在一起 。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依旧像狼一样,在她身上贪婪地吮吸着。   只是,越来越多的液体滑进我身体的时候,我的眼泪也从身体里滑出来,落进她的衣襟里。    ☆、昙花一现   花镂死后,我的寝殿渐渐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死寂。   铜炉里燃料燃尽,慢慢地也熄灭了,空气很冷,让人完全不敢相信春天已经到来大半个月。   我的吃喝成了一个大问题。以前花镂总是鞍前马后将一切都办得挑不出半点瑕疵,现在她不在了,我才知道原来做那些有这样难。   外面简直是一片狼藉,没有那些搬不走的高大宫柱,大概没有人能够相信这里曾经代表着那么高高在上的繁荣。   御膳房里一切鲜肉果蔬都被一扫而空,地上只有零零星星几片被踩烂的叶子,肮脏的老鼠满身油污窜来窜去,生怕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抢走食物,还尖着嗓子叫着不断向我示警。   我不禁怀疑那些日子花镂是如何替我找到食物的。   不过,她已经死去了。我只能放下疑问,扶着墙回到寝殿。   那里冷冷清清的,像坟墓一样,偶尔传来几声鸟叫,都能让我有种得到救赎的安全感。   我在那座坟墓里又躺了整整两天。先是费尽心思地想要入睡,可是怎么样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浅眠了,却又总是做恶梦,那时候想要拼了命地醒过来时,双眼却已经像被粘上一样,半点都无法再张开。   终于,在最后一个梦境结束之后,我冷汗涔涔地醒过来。   微微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我又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殷雪随?”我虚弱地问道。   床边的人却只是站着,双眼朦胧地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殷雪随独有的薄荷味道。脸庞虽然和殷雪随很是相像,但看起来却比他要苍老许多。   我思量了一下,犹豫地开了口,“你是谁?”   他笑了笑,眉间的闲逸全部疏散开来,像一个不染尘埃的干净少年。   “没想到,你真的能够和你母亲一样美。”他的声音像是惊艳,又像带着一丝叹息。   “您认识我母亲?”我的心立刻被提到了嗓子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北辰。”   “安王殿下?”我想撑着身体向他请安,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我一面道着谢,一面暗自打量着他。虽然从未见过大皇子的模样,不过从他的面貌和殷雪随相似这一点来看,他所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不过我也知道,大皇子与殷雪随年龄相差不过十岁,如今应当正值壮年才是,虽然他身体弱了一点,但怎么至于憔悴到这种地步?   他似乎察觉到我正在窥视他,便微微一顿,儒雅地笑笑,“本王今年恶疾缠身,让姑娘见笑了。”   我忙收回偷偷安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说道,“刚才陛下说,民女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几乎一模一样呢。”   “可是陛下说过,他发现民女的时候,家母就已经不见了。”   殷北辰的脸上浮起一丝近似刻薄的笑意,“三皇弟啊……,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真话?”   他的声音像倾盆大雨一样,毫无顾忌地下进了我的心里。   不过我还是装做十足的漫不经心,“那么我又怎么能知道,安王殿下对我说的是真是假。”   殷北辰胸腔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他又抬起下巴,淡淡地笑起来,“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本王不说便是。”   语毕他拔腿就走,我拔高声音,急切地唤住了他。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我,“阮姑娘,其实在十年前,知道你身世的人,本来有许多个,但前朝覆灭以后,活下来的,就没有多少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   “也许不止我一个,但是我敢保证,我一定是唯一一个能将一切都告诉你的人。”他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了,“但你不会平白无故地帮我吧。“   “当然,你需要跟我去一趟北方。“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打算用我去威胁你弟弟?“   “你很聪明。”   “可你怎么笨成这样!他如果真的在乎我,会把我丢在这里等死吗?”   “他如果真的恨你,以他的性子,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他只是怕脏了他的手。”   殷北辰咳了两声,继续魅惑地笑,“既然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又何不跟着本王去试他一试?”   “路途太遥远了,不值得啊。”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当父母不详的宠物?”   殿内的光线愈发晦暗了,暗蓝色的视线里,殷北辰的脸像即将融化的雪一般融化开来。   “比起当殿下您反叛的棋子助纣为虐,沫合的确是宁愿一辈子父母不详。”   我的话音刚刚落定,身体已经被重重点了几下,全身都像是木乃伊一样,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我依然保持着双眼望天的姿势,只在他抱起我时才开口说道,“殿下最好要相信,沫合现在生无可恋,如果你真的要逼迫的话,沫合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他咳了一声,才发出浅笑,“就算想死,也等到帮了我以后吧。”   我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用手臂箍紧我,快步向着门口走去。   这时,殿内已经两天都无人问津的纱灯忽然亮了起来,毫无预兆的光线强烈地涌进我的眼睛。我重重地眨了眨眼。   只在眨眼的那一瞬间,殷北辰已经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本想自己冲破穴道,摆脱他的控制,可没想到他点穴的功力如此深厚,我费劲了力气,也没能将身上的禁锢解开,于是只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四肢僵硬地搭在殷北辰身上面。   头顶飘来凉不知是感慨还是幸灾乐祸的声音,“怎么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出状况?”   我想对着上面歉意地笑笑,可是脸部的肌肉都被拉得死紧,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凉轻笑一声,俯身替我解开了穴道。   我立刻从殷北辰的身上爬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他进门以前。”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现?”我揉着自己因为碰到地上而疼痛之极的后脑,惊诧地说道。   “一开始看你做恶梦觉得有趣,就没有打扰你,这个人进来以后,我又想看看你有没有脑子,所以就一直藏在帷幔后面。”   “其实不是因为看见我倒霉心里开心?”我戏谑地看着他。   “哪有,我心如刀绞。”他用让我恶寒的声音说着,然后又认真地看向我,“所以,你就长点心眼,不要离开我了吧。”   我微微吃惊,然后看向地上的殷北辰,“他怎么还没醒,你刚才打他哪了?”   “哑门穴。”   我用手掌撑在地面爬向殷北辰,手指在他鼻端探了一探,才再次将目光投向凉,“他又没有招惹你,何必要取人性命?”   凉瞥了殷北辰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   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从刚才的咳嗽声听起来,他身上的毒已经到晚期了,现在不死,将来全面发作时,他必然生不如死。”   “晚期……”我的目光渐渐凝聚在殷北辰已经有些明显的白色发丝上,“就是说,他中毒时间已经很久了?”   “至少十年。”凉顿了片刻,忽而又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笑意,“若若,让我们来猜一猜,究竟谁有能力在堂堂一国皇子身上下毒?”   我的一切思绪静止,眉毛重重拧起来。   “怎么了?”他挑眉。   我按住自己的腹部,虚弱地冲他一笑,“两天没吃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感觉一切可以称为信仰的东西,都在渐渐地变质了……这么多人讨厌社会,原来并不是无病呻吟…… ☆、细微末节的真相   两日集聚而来的空虚和疲累全都化作大得惊人的食欲,我坐在原地不顾形象地大块朵颐着,全然不顾身旁凉异样的眼神。   整个吃饭过程中凉都没有插上话,直到我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扫光以后,才摸了下嘴巴,侧过脸愣怔地看着他,“你从哪找到这些馒头的?”   “城里还有几户人家没有逃走。”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谴责,“宫里没有东西,你不会出去找吗,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   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太懒了嘛。”   凉似乎已经发怒了,只是拿眼睛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只好收回目光,看向别的地方。   膝盖却突然传来一阵生硬的痛楚。我不禁呻、吟了一声,回头望过去,却只见凉抱臂蹲在我的身前,一副挖苦的表情。   “还知道痛啊你。”他吊儿郎当地说道。   还未等我将这一句话顶回去,他已经伸手掀开了我的衣裙下摆,露出里面已经大致恢复原样的双膝,又用指头在上面敲了一敲。“疼的是这里么?”   “不,在上面。”   于是他又将手指向上移了一些,毫不怜惜地叩了几下,疼得我几乎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又像故意跟我作对一般猛敲了几次,才将我的膝盖重新盖住,随意地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这些地方就是被人碰触时和走路时会疼,其他时候都没有感觉,对不对?”   我点点头,又笑着看向他,“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有我在,你这点问题算不了什么大事。”他扶着我坐到床沿,又轻轻抬起我的脸庞,惋惜一般地开口,“不过为了治疗,接下来一个月里你只能呆在营帐里了,会有一点无聊。”   我愣了一下,“什么营帐?”   “当然是我的营帐啊,难道你想住到离将军那里去?”   “可是……”我垂下头,避开他定在我身上的目光,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不想离开这里。”   凉并未吃惊,只是说出口的声音却变得有些冷淡,“青鼎大军已经在几十里以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了,一有机会就会攻到城里来,战乱里刀剑无眼,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我不怕。”   凉捏着我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珠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漠然的冷笑,“你以为只要你不怕死,就能等到他来找你?”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我,但是我答应过他,不会再将他丢下了。”   “那我呢?”凉放开我的脸,苦笑地看着冰冷的地面,“若若,我下了好大决心才来见你,难道就为了听你说这些?”   “所以你也知道,我决定等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叹息地说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凉你不愿意听的话就早点离开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吗?”   他却在那一个刹那从后面紧紧抱住我。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都被强行塞进了他的骨头里面。   他的手臂越箍越用力,越箍越紧,宛如索命的女鬼身上的长发一般,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小丑一般拼命挣扎着,却只得到更深的束缚。   他侧过脸轻轻咬着我的耳朵,嘴唇里发出凉凉的叹息。   “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的身体剖开,看一下你的心到底有多小,才会装不下任何多余的人?”   “不用了,我没有心。”我在他怀里麻木地闭上眼。   凉吻了吻我的鬓发,在我的脸旁略带迷惘地说道,“没有心的人,不是最自由的吗,怎么会始终停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我的唇角勾出一丝淡笑,“因为这样习惯就显得举足轻重了啊,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他。”   凉呼在我脸上的气息一丝一丝开始转冷。   沉默了许久过后,他才再次吻住我的头发,呓语一般地开口。“若若,不仅是他可以让你离不开,我也可以。”   我心中一惊,猛然张开眼,圈在我腰间的手臂已经移开,回过头,我只看见梳妆台前凉不带任何情绪的脸庞。   他一只手腕举在胸前,宽大的衣袖落下去,露出一截白色的皮肤,另一只手上,则紧紧握着先前被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   我叫出声来,“不要!”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话,又似乎没有听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去,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腕。   我用手掌撑着自己从床上跳下,又心急如焚地向他爬去。   就在离他只有数步之遥时,他手上的剪刀却已经划向了那只□的手腕。   鲜红的液体沿着他的皮肤一缕一缕地爬进他的袖子里。   他看了看我,又忽而将手臂平展着,任由红色血水一股一股地流向地面。   我惊惧地后退了几步,他却带着满手的鲜血向我走过来。   甜得发腻的香味飘进鼻端,我惊恐万分地尖叫着,却再也不能挪动半分。   凉露出一个妖媚如鬼的笑容,便将红色伤口送到了离我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我终于忍不住张开已经悄然干裂的嘴唇,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   再度醒过来时,我正被倒挂在马背上,身下颠簸不平,身上则是一件质地柔软的长袍,空气是藏蓝色的,还带着微微湿润的雾气。   我咬紧了嘴唇,一把掀开了盖住我半个身子的袍子。急速跑过的风立即接住它,挟裹着向后翻滚着飞去。   身后的凉看了我一眼,用力扯着缰绳,待到马完全停下来的时候,才伸手将我的上身扶起来,让我直坐在鞍座上。   我趁着这个机会用了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老老实实地挨了那一下,然后用无限苍凉的眼神看着我。   “你知不知道,只要喝过三次同一个人的血,我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的嘴角被风牵着向上翘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啊。”   “那你还——”   凉笑着打断了我,“我宁愿你成为我的傀儡,也不要你成为殷雪随的。”   我顿时有了一种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他却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在我扬手之前就已经单手将我垂在外面的手臂捉住,“若若最近怎么这么容易激动。”   都做不成正常人了我还能淡定的下去吗。我不自量力地又挣扎了几下,然后狠狠掐住他的腰,“用血来控制我这么一个怪物,你最好小心一点。”   “就算是死在若若手里,我也心甘情愿啊。”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你愿意为了我死,为什么就不愿意为我着想一下呢。”   “你难道不觉得,我为你考虑过太多次了吗?”凉喃喃地笑起来,“现在我自私一次,一切会不会又不一样呢?”   “夏青午,你放过自己吧。”我忍不住说道。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我的眼睛,“若若,不要叫这个名字,我真的不是夏青午。”   我吃了一惊,“那你是谁?段千凉?”   “段千凉也只是一个假的身份,只有是你哥哥这件事情,一直都是真的。”他轻柔地舔了一下我的唇角。   我惊愕地推开他,“那你还对我……”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我是你哥哥啊……”   我攥着袖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杀了真正的夏青午?”   “我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杀人,”他委屈地看着我,“可是谁叫你从前天天黏着他,都不理我这个血脉相连的哥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凉又恢复了认真的样子,“我把这些东西都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我想起他平时待我的好,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凉万分妖娆地笑了起来,“所以,若若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迷茫地看着他。   “至少以兄妹的身份?”他的声音有些掩饰不去的苦涩。   这次我终于用力地点头。   他弯起嘴唇,眼眸中的阴翳全部烟消云散。   “若若是最重亲情的,所以永远不会离开哥哥的是吧。”他抱住我,柔柔地在我耳边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他的笑容扩散开来,像一声声爽朗的海浪。   “那就先在一起吧,你留下来就好。”他惬意地环住了我的脖子,“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夜音之死   刚刚抵达灯火通明的营地,我们还没来得及下马,就早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这些年龄都可以当我爹的人,却是半点马虎都没有地向着凉恭敬地跪拜。   凉抱着我下了鞍桥,才拿冷淡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地下的众人,“她是谁你们都不认识了吗?“   一溜人里只有矢薇一个站了起来,其他的全都转了个方向,改而向我行礼。   我有些不适应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发现除了离川将军与南南函阳以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凉开口帮我叫他们平了身,便举步直接向前走去。   出人意料的是,这批大臣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为凉让出去路。   “什么事?”凉停在他们面前,皱着眉毛斥道。   离川抬起头,饱经杀戮的眼眸里透出犀利的光芒,“臣有事要奏。”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先退下去,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凉的语气总算温和了一些。   “陛下这个交代,似乎已经欠得太久了。”离川一字一顿地说。   “那这就是朕的交代了,怎么你们这么没眼力见?”凉犀利地瞪回去。   “陛下,国家大事,岂同儿戏。”离川丝毫没有被凉的气势吓到。   “我这么认真地给你当皇帝,你居然不了解我一代明君的苦心?”凉痞痞地笑起来。   “臣不敢。”到底久经沙场,即使在这般诡异的气氛里,离川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惶恐。   “那就给我让开。”   然而离川仍旧一动不动地堵在面前。   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南南忽然抬起头,冷冷冰冰地向我看过来。   我疑惑地拧了一下眉。   “陛下,您可要以黎明百姓为重,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啊。”   直觉告诉我,离川的这些话,大概是冲着我来的。   “将军时时都不忘跟朕提这江山社稷,是不是怕朕忘了,这江山社稷,是你帮朕夺下来的?”凉好整以暇地笑着。   离川惊得胡子一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凉趁机会一跃而起,再度落地的时候,我们已经越过跪谏的人群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迎着我微微愣怔的眼神,凉浅浅一笑,将我抱紧了一些,便再度举出脚步。   众人的声音在没有颜色的夜风里渐渐飘远。   我回过头,看着南南那惹人疼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南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凉双唇翘着,可是笑得很难看,“离川在通州抓住了他,以他的性命来威胁殷函阳当了叛徒。”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不禁咋舌。   “他也配当父亲!”凉冷笑一声,“我要是他儿子迟早把他玩死。”   “我能不能多去陪陪南南?”   “可以啊,你们一直都这么投缘,估计能让南南好受一点。”他又轻轻蹙了下眉,“他最近亲人也死了,心情很不好。”   “谁?”   “雾姬。”他又疑惑地看着我,“若若,你怎么啦,身子这么硬。”   “没事。”我勉强笑了一下。   一路上不断有人跪下行礼,凉却眼都不斜地走过去,仿佛这些人真的连空气也不如。   此刻在我面前的原来也是一位君主。我不禁想到。   这个不可一世的君主抱着我走进军中最大的一顶帐篷,缓缓将我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住我的身体。   我左右观察着帐篷虽然朴素却齐全的摆设,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不会这是你的营帐吧。”   “当然是我的。”凉看了四周一圈,又忽然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你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要乱跑,在我这里他们至少会有些顾忌。”   我才又想起离川为首的那一大帮子人,咬了咬唇,试探地看着他,“你难道就这样打发你的臣子就算了?”   “难道你又想赶我走。”他无限委屈地看着我。   “不是……,但是你这样武断,会失去臣子信任不是吗?”我想方设法地解释。   “原来若若是在关心我!”凉立即装作双颊绯红地垂下头去,见我半天没有下步动作,又毫不膈应地啄了一下我的嘴角,若无其事地笑道,“那我先去找他们谈谈,你在这里等我!”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经起身,掀开布帘出了帐门。   我将头埋进被子里去,正准备小憩一会儿,耳边却不住又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   我心烦意乱地甩开被褥,满面怒容地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只见两个身着粉衣的丫鬟正在断断续续地将一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有条不紊地摆在帐内的各个地方。   军中怎么会有丫鬟。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时,其中一个已经抬起了头,满怀歉意地看着我,“娘娘,吵醒您了吗?”   竟然是秋瑟。   我摇摇头,“你们在做什么呢。”   “皇贵妃说陛下这里没有您用的东西担心您住在这里会不方便,所以特意带我和红阴给您送了一些日常物品过来。”红阴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投向靠近角落的地方。   我这才发现,原来矢薇一直坐在那边的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忙正襟起身,忍着巨大的痛楚弯腰倒了个万福。   “妹妹跟我这么多礼干什么?”矢薇做出惊讶的表情。可惜是我行完礼之后才做的。   “姐姐是皇贵妃,身份比妹妹高出一品,妹妹当然不敢造次。”我落落大方地说。   “你想的是这回事儿啊,”矢薇甚至因为太过吃惊而掩住了嘴巴,“陛下在册封我的时候,将你也升到和我一样的品阶了,妹妹不知道么?”   她!绝!对!是!故!意!的!   我咬着牙齿对她笑起来,“所以姐姐今天,是过来逗妹妹玩的?”   她这才挥了下手,示意秋瑟和红阴退出去。   秋瑟先是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才听命离帐,而红阴在整个过程里始终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腿实在痛得难以忍受,我也不管是不是合乎礼节,就直接向后退去,坐回了床沿。   “好久不见,妹妹似乎对我有了些意见啊。”她挑着眉,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想要一个几次三番被你推入鬼门关的人对你感恩戴德吗?”   “以前我也没少刺杀你,你都没有这样激烈地反应过,是不是这次调拨了你和殷雪随的关系,所以你就开始恨我了?”   “是又怎样?”我冷若冰霜地斜视着她,“矢薇,你是不是真的看见我一无所有了才会甘心?”   “我没有想让你一无所有啊。”她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我送药去的时候,不是还劝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吗?”   “你当初并没有告诉我夜音会死。”   “其实她会自杀这件事,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矢薇浅浅地吸了口气,“当时陛下让我把药送到夜音手上,让她找机会下在你饭菜里面,好让里面的眼线将你的‘尸体’运出来。可是谁曾想,花镂居然自作主张地给夜音下了滑胎药。”   “那药是花镂下的?”我一时间震在当场。   “她为了打探情报曾经流连于风月场所,对于打胎这种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相反,殷雪随无论怎样也是个用毒行家,如果他要除去夜音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会让夜音有察觉的机会。所以,当花镂把夜音自杀的消息传给我们时,陛下和我就怀疑到了她的身上。”矢薇挑了下眉,声音里带了一点讽刺,“没想到,妹妹这么聪明一个人,也至今都被蒙在谷里啊。”   我沉默了半晌,还是笑着对她说道,“谢谢姐姐了。”   “谢我什么?”她一头雾水。   “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以为,那个人……会为我抛弃自己亲人呢。”我语调轻松地说。   “要为你放弃亲人是很简单的,但是,仅仅是对他而言没价值的亲人。”矢薇笑了一下,“别在他面前跟他的亲生骨肉比存在感。”   矢薇你打击起人来总让人有一种人家倒霉了你很高兴的扬眉感……   “说起花镂……”矢薇又随意地说道,“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她消息了,她现在怎么样?”   “她死了。”我平定了一下思绪,尽可能地涌平淡懂得语气说,“是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每天发一个哭脸…… ☆、治疗   矢薇“哦”了一声,仿佛理所当然一般露出笑意,“还好她自杀了,否则又要麻烦陛下去费心处理她。”   我忍不住看她一眼,“花镂只是按照自己意愿做了件事情罢了,又没犯什么过错,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身为陛下的人,拥有自己的意愿,本来就罪该万死。”矢薇理所当然地说。   我表情僵硬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矢薇动了动嘴唇,覆盖着半边脸的发丝受到触动而轻微地战栗起来。   “当然,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陛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矢薇舒了下眉,似是向往又似是惆怅地这样说。   “那又怎样?”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话。   她不以为杵地笑着,“也没有什么,陛下可以为你变成一个普通人,希望你的任性不会再将他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矢薇,这段时间你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她面无波澜地浅笑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的缘故了吧。”   我也同样没有波澜地迎视着她,“可是这些话,你不应该对着我说。”   “知道刚才大将军他们为什么要拦圣驾吗?”矢薇凝视着我,那只魅惑的眼睛在营帐里温暖的气流之中潋滟地闪着光。   “不知道。”   “因为我们原本十多天以前就可以攻下隐桑城了,可是因为某个原因,陛下不顾众人的劝阻,硬是在这里足足等了十天,白白错过了良机。”   “现在去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矢薇宁静地叹了口气,“隐桑城是奉幽最富庶的城池之一,陛下一开始就有意火速占领它,用里面的物资来筹备军用,可在按兵不动的这几天里,城中百姓有能力有钱的全都逃了,现在驻进去,隐桑城也不过一座空城而已。”   “为什么那些将士占领隐桑城的愿望会那么迫切,难道军中的物资已经开始短缺了吗?”   “是非常短缺。”矢薇苦笑了一下,“十天以前,我们的大半军粮都葬送在一场大火里面了。”   “是谁干的?”   “还不清楚,陛下正派人在查。”矢薇捋了捋自己秀美的长发,忽而又笑道,“所以他这几天事情已经够多,你最好不要再让他分心。”   我望着帐内悬着的正在盈盈晃动的灯火,长久不发一言。   “好了,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妹妹你好自为之。”   我越来越发现,她说话时的神态,在我脑子里,竟然如此熟悉。   她掀开帐门走出去,我的倦意好像也随着她走了,再也没有想睡的心思。   所以一听见一点细碎的声音,我立刻把头偏过去。   凉端着一个铜制的盆子走进来。   见我睁着眼睛,他愕然地笑了一下,“我好像并没有弄出多大的动静吧。”   我翻了个身,“还没睡。”   “那就快起来。”他说着将铜盆放到床下,一股难闻的气味立即冲进我的鼻子。   “这什么东西啊。”我望着盆内漆黑粘稠的液体,简直恶心得要翻白眼。   他一把将我从被子里拽出来,“药。”   “治哪里?”   “当然是你的腿了,难道还有治脑子的药吗?”   我不自觉地将腿向后缩了一缩,“这个就能有效果吗?”   “嗯,坚持敷一个月,应该就能满地跑了。”   我终于强迫自己再向冒着热气的药汁望了一眼,然而肮脏腐臭的味道熏得我直接调回头。   “我不要用这个。”   他笑着看我,“为什么?”   “这药看起来这么恶心。”   “所以你不想治?还是,其实你本来就不想治?”他的语气笃定异常。   “你怎么这么说。”   “一般人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至少会忧虑一下吧,可是自从我找到你以来,你除了随口问一句以外,根本就没有一次提到过自己腿的事情。”他顿了一下,单色的瞳眸变得有些深刻,“若若,告诉我,为什么?”   “哥你忙你的就好了,何必要来管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嘛。”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他缓缓牵了一下唇角,眼眸中露出一抹凝固的笑意,“所以谁关心你才理所当然?殷雪随?”   “你一定要问个仔细吗?”   “是的,我想听。”   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逐渐把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出来,“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想好起来,我的确想成为一个废人,我的确想让那个人在想起我时,会产生负罪感。”   凉沉默下去。   等到空气里再有声音响起时,他已经在动手拧盆中的毛巾。   “我倒是也想将你的腿毁了,这样一来你大概再也没机会乱跑。”他将毛巾拧干后,撩开我的裙子,盖在我的膝盖上,隔着毛巾开始轻轻揉捏,“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你一定好起来,不过既然你是想做傻事,我当然不能让你如愿了。”   我咬着牙,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脸这么白,我下手太重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放轻了动作。   我仍然只是没有只言片语地看着他的脸。   清凉瘦削的轮廓,温柔婉约的眉眼,平和镇静的眼神。   这种沉静的目光,根本不像是一个君王能够拥有的。   矢薇的话其实是对的,有的时候,他真的只像一个普通人。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温暖得让人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身体一颤,清澈柔和的视线投在我的眼睛上。   我只是忐忑而犹豫地将手指移上了他的脸庞。   直到我察觉他的目光渐渐多了不再纯净的东西时,手才重重一顿,狠狠落了下去。   凉露出意味不明的苦笑。   他再度低下头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是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我的腿。   而我则为刚才突然涌起的冲动而羞耻着,半天都不再说一个字。   膝盖的毛巾已经凉透时,他才将其从我的膝盖上移开,扔进没有一丝白气的药盆里。   “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要去西越。”他淡淡地说。   西越是隐桑城西部的一个郡县,虽然不是太大,却一直物阜民丰,囤积着大量的粮草。当日殷雪随欲从西越调集粮草对付青鼎时,还曾因为凉的介入而失败过。   所以我开口说道,“要拿下那里应该很容易吧。”   凉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却只是淡淡对我一笑,“以前还好,现在当然不同了。”   “怎么?”   “之前他们会依附我是因为我有着极大的胜算,而如今殷北辰刚在北方打了个胜仗,琼州附近又有看不见的势力潜伏着,所以我和他谁胜谁负还不一定,这些人对我和他都还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那你为什么不先退兵?”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我立即有些后悔,生怕他误以为我想帮助殷雪随   好在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追究下去,“穆泰陵和孟承先手中有我当初谋害先帝的证据,一旦我放弃对奉幽的征伐,他们一定会将其公开,引起青鼎大乱。”   “混乱至少也比危险好。”   “若若,如果必须在凶恶的野兽与跳来跳去的虱子中选一个对手的话,我要选的永远是野兽。”他转身将药盆递给帐外的侍官以后,又慢慢走回来,坐在我床边,“而且,我不想失去这个毁掉殷雪随的机会。”   “如果被毁掉的是你呢?”   “就算被毁的是我,我也一定拉他陪葬。”   “凉……”   他武断地将我摁进床铺,然后睡上来,手臂轻轻抱住我。   “凉……”我不安地唤着他。   “睡觉啦。”他用指风直接将两边的灯火掐灭了,然后将我搂紧了一些。   耳边很快就响起他平稳流畅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猛然发现居然已经敲了将近三十万了,比点击都高好多倍,真坑爹……~~~~(>_<)~~~~ ☆、树林深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从睡梦中被摇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红阴。   这时我才想起,今天是我们向西越进发的日子。   红阴扶我起床,我看着她冷冷冰冰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应该在矢薇那里吗?”   她微微木着脸,说出口的声音不到半分感情,“是陛下派奴婢来这里的。”   看到她的表情,我有些惊异,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打理自己时,兀自省去了不少步骤,尽量没有花费她太多时间。   凉给我安排的车驾在矢薇的后面,队伍的中间。我们两辆轩车始终将帷幕紧紧垂着,像是两个装着尸体的棺材。   红阴从一上车就缩在靠门的角落里装尸体,视线始终没有一刻落在我身上。   这样的物是人非着实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车在颠颠簸簸中行走了半天才停歇下来,我揭开车帘,外面温驯的阳光和浓郁的白粥香味立刻涌进来,占据了大半个车厢。   这时,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登上车,捧着一只烧鸡跪到我面前,“娘娘,请用膳。”   我略带疑惑地皱了下眉,“不是说军中粮食紧缺吗,怎么还……”   那士兵立刻解释道,“您是陛下宠妃,属下们当然不敢怠慢。”   “可我现在不想吃。”   “这样不好吧。”士兵顿了一下,语气里颇有些犹豫,“如果属下再完整无缺地拿回去,上面一定会怪罪的。”   “那好。”我接过烤鸡,抬眼望向红阴,“帮我一下。”   红阴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食物端到角落去,便一语不发地吞咽起来。   东西我已经收下了,然而士兵还是动也不动地跪在车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我不由得向他多看了几眼,发现他的眼睛里居然闪着紫色的幽光。   “南南?”我惊愕地开口。   底下的人摘下盔帽,笑嘻嘻地抬起了头,“姐姐。”   我仔细地关注着他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却再也没找到昨日他沉默怨怼的影子。   我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怎么跑这里来了?”   “刚才我在路上驯服了一匹野马,长得特别漂亮,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一听见是美丽事物,我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在车里休息一会儿吧。”   “一直坐在车里多闷啊,要不然出去散散心,看看我的骑术?”南南坐到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撒娇。   “我的腿脚不方便,会让你扫兴的。”   “这有什么,”南南眼睛一转,“人家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就不要把人赶得远远的嘛。”   我望了一眼正在一旁默默吃饭的红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笑着向他点头。   他惊喜地抱起我,躬身走出了车门。   外面的士兵正几人一组的围着锅吃饭,场面并不混乱,却也有些繁杂,在充盈满耳的说话声里,我们制造出来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南南带着我来到两匹高矮一致的良驹面前,得意洋洋地指着那匹黑色的马,对我说道,“姐姐你看,其他人都拿他没有法子,一到我的手上,马上就温驯了。”   我不禁伸手抚弄了一下马背上的油光皮毛,开口称赞道,“的确很漂亮。”   “那我们把马牵到没人的地方去,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马术。”南南扬眉一笑,将我的身体放在另一匹马的鞍搭,还没等我做出回应,他就已经纵身跃上了那匹黑马。   他一甩鞭子,黑马便像一团乌云一样在我面前闪过去,暗黄的尘土单薄地扬起来,似乎将奔驰的影子隔得很远。   我也轻轻拍了一□下的红马的脖颈,示意它快点追上去。   然而红马就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我又用力扯了一下它身上的鬃毛,它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始终不肯挪移一下自己的蹄子。   就在我暗自惊诧时,南南又驾着马挟裹着一层灰尘回到我面前,歉意地对我笑笑,“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战马,但是现在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去换一匹吧。”   “不用麻烦,反正也用不着它再走多久。”南南摇着头,顺手牵过我手中的缰绳,打马转身,牵着我身下的马向前走去。   南南将速度放得很慢,我坐在马背上自然就不会感觉太颠簸,再加上他在途中不断讲些军中的趣事,我便渐渐地放松下来,连时间都慢慢忘记。   半路上我不经意间回了一次头,大军已经像茫茫的黄沙一般,隐没在了轮廓模糊的沙地里。   “就在这吧,已经离得够远了。”我扯了一下缰绳。   “这里地势平坦,一旦斥候站在那边的土丘上,就很容易发现我们。”南南也向后望了一眼,随即指着那个由风沙堆砌起来的土包对我说。   于是我便不再说话,任凭自己与军队的距离一步步拉远。   直到南南领着我穿过沙地的尽头,钻进一片与沙地交接的茂密树林时,我才警觉地将缰绳扯回自己手中,阻止红马再跟着南南前进。   “怎么了?”南南回过头,还没有发育成熟的面庞上挂着一丝惊异。   “这里是能够表演的地方吗?”各种心思一刹那间在我心里风起云涌,我僵硬地问着,忽然觉得心里发空。   南南向四周看了一圈,突然沉静地笑起来,“当然不是。”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暗中夹了一下马肚子,身下的马却依然纹丝不动。   “我只是想起,姑姑就是在这种地方被找到的,所以就不由自主地带你过来了。”   “你姑姑?”   “雾姬,姐姐你不记得了么?”   “的确是不太清楚了。”   “姐姐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忽然现了一丝冷笑出来,“刚刚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居然也能这么快就忘了。”   “死在我的手上?”我先是愣住,然后冷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证据?”   “姑姑临死前口口声声喊着你的名字,还不算吗?”   “当然算,真是一个如山的铁证。”我缓缓说着,又讽刺地笑出声来。   “所以我才一直安安分分地留在段哥哥手下,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他。”他的脸庞被冰冷的夕阳染成血红色。   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有瞳术吗,刚才直接对我施法再将我拖走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我当然试过,可是瞳术在你身上根本没有一点作用。”南南定了定眼神,很感兴趣一般微微笑了,“奇怪,除了段哥哥和殷雪随以外,我的法术从未失过灵。”   “他们为什么能够抑制你的法术?”   “他们的法力已经达到了浓厚无比的境界,我驾驭不了他们。”   在我开口之前,他又冷笑着说道,“今天居然又遇见一个能与瞳术抗衡的人,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又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什么意思?”   “姐姐,其实我不是一个擅长骑射的人。”他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对我掷出这样一句。   “那么你驯服野马这些话都是假的?”   “不完全是。野马倒是有一条,不过我们至今都没有收服它。”   我盯着他身下的那匹温顺得如同驯鹿的黑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用看了,我骑的是我的战马,而你的那匹,才是野的。”   我不禁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掌心。   南南再望了一眼混沌的天色,喃喃自语道,“时间也差不多了,麻醉药的药效也该过去了吧。”   原来如此。   暗红色的阳光洒下来,好像在每一个地方都涂满了鲜红的血。   在这一片没有温度的血红里,我一厢情愿认定的弟弟骑着马,转身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树影里。   当我想起自己应该马上跃下地面远离马匹时,这匹看似慵懒的马已经猛然睁开双眼,用力地狂奔起来。   锋利的树枝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切割着皮肤,鲜红的液体没过多久就顺着衣服流下来。   我伏下、身,拼了命地抱住马脖子。   一棵又一棵的树向我们逼过来,野马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蓦然转身,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它却又狂叫一声,义无返顾地冲向了另一根树桩。   虽然已经全心全意抓住马身了,但是一番剧烈的颠簸以后,我的身子还是像无边的落日一样,力不从心地斜下去。   我的上半身渐渐垂下,头几乎是倒悬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血和马血一道流下来,恶心得快要呕吐。   还好自己已经不再对任何血都没有抵抗力了,我既庆幸又悲哀地想。   双臂的力气渐渐散去,虽然我不敢彻底放松,但也已经和彻底放松没有了什么区别。野马前蹄一扬,上半个身子骤然一抖,我便像失去翅膀的鸟一样,被重重甩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胸口似乎在一刹那的时间里被毫不留情地敲碎,除了疼痛以外,我再也找不到任何词语能够形容当时的感觉。   我用被划得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捂住胸口,刚用手肘撑着微微坐起来,嘴巴便猛然一张,吐出一大口热血。   野马渐渐安静下来,一面轻轻甩着尾巴,一面淡淡地看着我。   我心里微微一惊,一步步地向后退着,试图离它远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举动惹怒了它,它忽然喷了口气,就飞快地向我这边奔过来。   我慌忙向后移动着,满心想逃脱它的视线,它却像林子里沙沙吹过来的风一般,反而逼得越来越近了。   我的后背终于抵上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熟悉的触感让我几乎以为,真的有人来救我了。   回过头,却只是看到一颗粗壮的老树,静静地挡在我的后面。   情况紧急,再也没有时间去绕过那颗树,我只能坐在原地,双眼定定地看着它。   当它的前蹄从我的头顶砸下来时,我轻轻侧过身,有惊无险地避过去。   它不甘心地继续将马蹄胡乱撒掷着,每次都被我谨慎地躲过。   当它终于失去耐心时,我也已经精力全失。   它的头和前蹄气势汹汹地向我扑过来。   我睁着眼睛,眼珠被新的血液几乎要染得绯红。   但我并没有感受到新的疼痛,痛的是这匹马。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双眼圆睁地倒下去。   它靠近头颅的地方插着一把匕首,殷红的血水从伤口里流出来,又染红一层鲜艳的皮毛。   我捂着胸口爬过去时,它的温度已经变得冰冷,身上布满的纵横交错的血液,也凝固成了一根根宛如麻绳的线条。   我这才抬起头,看着匕首飞来的方向。   嫣罗正站在那里,满面平静地望着我。   “谢谢你了。”我对她浅笑。   “如果不是娘娘写信向青鼎陛下解释,嫣罗也不会有命站在这里了,嫣罗应该感谢娘娘才对。”嫣罗渐渐走到我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向她问道。   “奴婢也正想着呢,娘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您不是跟青鼎的大军在一起的吗?”   “你一直在跟着我们?”微微一怔后,我不可置信地问。   “准确地说,是嫣罗的主子一直在跟着你们。”嫣罗露出一丝浅笑。   我沉默了一阵,才成功地将目光转移到树角星星落落开着的野花身上,“你的主子,她还好吗?”   “今天她动了胎气,我们在林子里休息了很久她才恢复过来。”嫣罗恭敬地说,“娘娘,您要去看看她么?”   “算了吧,我还没那么大的度量。知道她还没死,就已经很好。”我轻笑一声,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攀着树干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娘娘。”她从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便看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交到我的面前。   “希望娘娘将这个交给城主。”她秀气的脸庞在薄薄的暮色中浅笑着,带着对我的无限信任。   “他现在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奴婢也不知道。”   我腾出一只手将她手中的信封接过来,放进自己袖子里。   嫣罗吹了一个口哨,一匹年轻的骏马便从林子深处跑了出来。   “谢谢。”我双眼盯着那匹马的身子,脚步却没有移动分毫。   嫣罗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却没有明着点破,只是犹豫着问道,“娘娘,您……”   我不用心地露出一笑,“刚才摔着了,来,帮我一把。”   嫣罗这才费力地将我扶到了马上。   我回头道了谢,便拍了拍马肚子,驾着马缓缓走出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人请吃饭,这章放在存稿箱里的,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乱码……不过人情交往真是恐怖的东西~~~~(>_<)~~~~ ☆、月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驱着马在茫茫无际的沙地上行走。   身上的血早已凝固,衣服上一块一块的暗红紧紧黏缠着,像是动物身上坚硬而年代久远的伤疤。   夜色渐浓,可是因为月光的缘故,地面的光线并不是太暗。   纯粹的砂砾在脚下发着淡淡的白光,细微而温和,像女子脸上温柔的脂粉。   我和马像被风掀起来的沙子一样,在沙地上载沉载浮地走着。   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猛然一拍马,它便立刻扬起蹄子奋力狂奔起来。   身后的马蹄声也愈来愈急促。   我没有向后看,茫然的风沙飞起来,落进我的眼睛,我合上了眼睑。   后面的马蹄声不知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接着一阵风从脑后袭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凉就已经落在了我的身后。   他用一只手抱住我,一只手穿过我的腰,夺过缰绳。   “怎么不回去找我?”他的声音在急速掠过的空气里飘忽得有些空洞。   “我怕你们已经走了。”   “你还没有回去,我怎么可能会走。”他忽然又止住马,用不容反抗的语气说道,“转过来。”   我睁开眼睛,回过头去看他。   他的神情在见到我的正面时骤然变冷。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找不到一块没有血的地方了。   “怪不得一股子腥味,怎么回事?”   “刚才练马,不小心摔在地上了。”我下意识地编着谎话。   “和谁一起?”   “当然是我自己啊。”   凉侧过头,微微上翘的嘴角上噙着一丝讽刺的冷笑,“你一个人出来练马,用得着把红阴毒个半死么?”   “红阴中毒了?”我惊讶了一下,“现在怎么样?”   “还好及时发现,已经没有大碍。不过那只烧鸡被她吃了大半,太多的毒素堆积在她身体里面,一时除不清,所以她醒来以后,也许会丧失说话的能力。”停了一下,他又转过脸,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只鸡一开始是给你的,对不对?”   我沉默地点点头。   “那个人是谁?”他的声音里早已带了一丝戾气。   “不知道。”   “连我问你,你都要说不知道?”他强笑着问。   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点头。   他面容寂静地看了我很长时间,才发出漫然的浅笑,“若若,要让我不再刨根问底也不是不可以的啊,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兴趣远远高于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儿。”   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凑上去,重重吻了他一下。   他微微一愣,很快将脸狠狠别过去。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凉的呼吸声,细微而幽弱,像香料快要燃尽的铜炉里散出来的最后一丝青烟。   “就为了保护一个要杀你的人,你就可以委屈自己跟我做这种事,我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廉价至此吗?”   “我本来就很廉价。”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在我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身下的马安静地奔跑起来。   零碎的沙掀起一阵粗糙的风,不由分说地涌进我的眼睛里。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眼睛将要疼得渗出眼泪时,凉在我身边开口了。   “可是我连一件廉价的东西都买不到。”   我的泪水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略微叹一口气,无奈地扬起放在我腰上的那只手,轻轻蒙住我的半边眼睛。   “若若,你很喜欢哭啊。”   “好奇怪,他却一直以为我是不爱掉眼泪的。”   凉当然知道,我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然而他笑得很平静,“因为在他身边的时候,你很少不开心吧。”   “恰好相反。”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马跑上了一个很高的土丘,又发了疯似的冲下去,那种凌驾一切的速度,像是自杀一样。   凉显然也有这种感觉。他一面紧紧固定住我的身体,一面在我耳边问道,“若若,如果这匹马真的想带着我们去地狱了,在此之前你想做什么?”   我俯首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脱口而出道,“洗澡。”   他轻松地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光芒灼眼的月亮仍旧在天上歪歪斜斜地挂着,我们却将它越抛越远了。   *******   眼前是一片跟夜色一样寂静的湖。   虽然月光不减,但由于受到周围几颗大树遮挡的缘故,漏下来的光线很少,湖边的泥土和草木几乎全是一团漆黑,而湖面正对着月亮,每一处都被银色的光线渲染得极美。   凉在一棵大树前喝住马,先将我抱到湖边坐下,然后起身离开,过了一段时间,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根长长的树藤。   他将藤的一头放进我的手心,接着让我沿着他的手臂爬进了小湖的浅水地带。   “记得抓紧它。”凉扬了扬手中的另外半截藤蔓。   我点点头,他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无袖缎衣,嘱咐我洗好之后换上。   见我没有表示异议,他转过身,默然走进了那一团宁静的黑暗里。   宽衣解带时,我的手碰触到袖子里已经沾上不少血液的信封,再看向岸边没有袖子的上衣,不禁皱了眉头。   如果换上这件衣服,这封信一定藏不住。   但若是不换,凉那里也很难糊弄过去的。   再三思量之下,我决定先拆开看清楚信的内容。   用抓着藤蔓的手和另一只空着的手费力地撕开信封以后,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异常单薄的信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以阮身世胁之,可退。   我将这张薄得不能再薄的纸在月光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以后,才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那个“阮”字,说的是我吧。   原来我的身世,并不是只有殷雪随他们清楚啊。   可是为什么,我却不知道!   我撕碎了信纸,将零星的碎片扔进草丛里。   一番清洗以后,持着树藤的那只手早已酸痛得快要断掉。   我又花了好长时间,才攀着藤蔓爬到岸上,缓缓穿上外衣。   刚刚找来原来衣服的披帛把腰身系好,一个瘦长的黑影便落在了我的头顶。   我恫恐地抬起头,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面上仍是来不及换下来的惊惶的表情。   “你没偷听吧。”我惊魂未定地问。   “我只是觉得树藤一边没有重量了才过来的,”凉无奈地拧了一下眉,“要不要回去了?”   我抬起头,透过几团浮云看向散着朦胧光辉的月亮,情不自禁地开口,“我们就在这里多待一阵好不好?” 凉看了我一眼,顺势倒在草地上,“好,我们就在这睡一晚上。”   我也跟着在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躺下来,用手臂枕着头,渐渐阖上了眼睛。   擦面而过的轻风席卷着青草的味道流淌着来去,微微绽放的花蕾像昆虫的触角一样,将我的皮肤抚弄得越来越痒。   “舒服吗?”他问。   我点点头。   接着他却把我的头抬了起来。   “不要贪图一时的欢愉,因为让你开心的事物,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美丽的陷阱。”   迎着我疑惑的目光,他又再次开口了,“刚才你压着的那些花,都可以用来炼制毒药。”   “有毒?”我惊愕地垂下眼睛,看向地面。   那些疏疏散散的花朵被我压得有些残缺,然而在银色的光线下却仍旧有着温婉静美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里面居然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将我抱到他的身边,然后用手抖了一抖我披散的长发,“没事,这些花的毒液只有在白天才有用。”   我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然后奇怪地看他一眼,“干嘛吓我。”   “因为最近的你,已经越来越没有警惕心。”他拨弄着我的发丝,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   我疲倦地侧过头,看向水中完整无缺的月亮,“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时时刻刻都防备着别人呢?”   “我会防备别人,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人会时时刻刻都忠心于我。”他顿了片刻,又面容清冷地开口道,“而你必须防范别人,是因为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会害你。”   “那我们岂不是很可怜。”我看着月亮一成不变的倒影,两颊浮出浅笑。   凉你总是这么清醒。其实水中的月亮也是很美的,如果不去碰它的话,我们也许可以一直相信它是不会破的呢。   “我们并不可怜,因为没有人会觉得我们可怜。”凉说。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啊。”   他伸出手臂,深深地抱住我。   “你比我好上太多。你至少还有我,而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略带凉意的空气里缓缓飘荡着,平静而浅淡,像整个湖面反射出来的银色的月光。    ☆、抛尸   第二天早上,凉刚带着我回到营地,秋瑟就急切地迎了上来。   凉止住马,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一向镇定的秋瑟此刻却满脸泪痕,说个话也倒四颠三。   “陛下,皇贵妃她……,她……”   她哽咽地张了口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完一句话。   身后的凉却神色一紧,绕过秋瑟就驾着马向矢薇的帐篷驶去。   刚刚赶到附近,就听见帐篷里传出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而帐外的士兵都皱着眉,紧闭着嘴唇面面相觑。   凉急匆匆地下了马,越过围在外面的众人,大步走向帐篷。   原本堵在帐外的人纷纷将目光向我投来,我进退两难,犹豫了一阵后,才下马默默地跟着入了帐。   而一开始激动得近乎癫狂的矢薇在听见脚步声以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便将幽邃的目光投在了凉的身上。   然后,她像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举起双手,用力蒙住自己的脸。   然而我们还是看见了。   她原本完好的半张脸庞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块红色的伤疤。那块伤疤弯弯曲曲地依附在雪白的皮肤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凉向头顶望了一眼,眼睛里所有颜色都渐渐凝固。   矢薇忽然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我在一旁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凉才走到矢薇面前,蹲下、身子,沉稳有力地抱住她。   矢薇绝望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他们像两棵孤独而苍老的藤蔓,在低沉的夜色里紧紧纠缠着。   我收回视线,一语不发地出了帐篷。   找到自己所在的营帐时,已经是接近正午了,刚坐下不久,就有小兵送了饭食过来。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大概都是刚从锅里盛起来的,全都带着让人烦躁的热气。   我看了一会粥,从帐内的一个木匣子里取出一个白瓶,将瓶中的粉末倒进粥里,用饭匙搅匀,便端起托盘,让人领着去找昨日因我而陷入危险的红阴。   由于秋瑟一直在矢薇身边伺候,红阴难免就短了能够照顾她的人,在那个摆着八张床铺的简陋帐篷里,有七张床都是空的,那些和她同住的妇女此刻都在为了军队的伙食忙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工夫来关心她一下。   所以帐帘被掀开的时候,她有些惊异地往外望了一眼。   不过,在发现来人是我后,她又表情冷淡地将视线撤回了。   我示意为我领路的男子先退下,然后只身一人进了帐。   红阴这时才显出惊惶和恭敬的神情,不诚恳地想起身向我行礼。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不用这么多礼。”我将托盘放下,向她露出同样虚假的笑容。   红阴也就没再坚持,道了声谢以后就不管我了,眼睛不知盯着什么在出神。   “感觉好些了吗?”我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托娘娘的福,红阴已经没有大碍。”   我浅浅地皱了一下眉头,“没事?我可是听说,你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没吃过东西。”   “是她们把饭菜做得太难吃了。”   我愣一下,然后端起粥碗,从里面舀起一匙饭,缓缓递至她的唇边。   见她紧闭着嘴,我笑了一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静一些,“刚好有人给我送来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还不错,你也吃一点吧。“   她转回视线,茫然若失地看着我。   我心虚地催促着她。   “奴婢现在没有胃口,娘娘。“良久过后,她才垂首说道。   “既然你还把我当娘娘,就应该知道,反抗主子有什么下场。“我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不耐烦。   “会死。”她扬唇浅笑,“可是如果把这碗粥吃下去,结果还不是一样要死吗?”   “你怎么知道……”我缓缓问。   “离少爷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主仆二人在场,其他人全不知情,如果奴婢不能指证他,就没人知道他做的事情了。”   我虽然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渐渐传出了肯定。   红阴接着苦笑,“只是娘娘,这件连奴婢都想得到的事情,陛下怎么会看不透,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惹祸上身吗?”   我默然片刻,才又疲累地笑起来,“我当然不喜欢惹祸上身,但是不管什么都得权衡利弊,我只能选择比较重要的事情。”   红阴凝视着我,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丝扑朔迷离的笑意。   那笑容似浓似浅,似真似幻,像是她呼出的气体上面生出的幻像一样。   她又呆望了我很久,才接过碗,将粥一口一口地送入喉咙。   我别过目光,佯装镇静地看向别处。   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裂响,再回过头时,红阴已经面露痛苦地躺回了床上。   她的嘴角有鲜血溢出来,可是再也不能引起我的欲、望。   我只觉得格外刺眼。   “你有什么遗愿吗?”我有些不敢直视她。   她单薄的身子抽搐了几下,动动嘴唇,艰涩地开口说道,“请娘娘开恩,等奴婢死后,就将奴婢的尸首丢到山上去吧。”   我微微惊住,“为什么?”   “山上有很多鸟啊。”她的唇瓣掀开,一片支离破碎的红色流泻出来,“只要被他们……把肉啄走,我就……就可以飞起来了。”   我艰难地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在静寂的空气里,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终于闭上了双眼。   我担心她会留下对南南不利的线索,便将整个帐篷都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却依旧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最后,我的视线定在了她脑袋下面的枕头上。   将她的头移到另一边后,我用手摸了摸枕面,平实无华的布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又将枕头向后翻了个身,却一眼看见,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凸起。   拆开裹在枕芯外的布料,两块断裂的碧色玉石赫然裸、露在面前。   我双手轻颤着拿起玉石,尝试着将两块各有残缺的玉拼在一起,一个大气酣畅的“阮”字便出现在手上。   这是以前凉雕好了送给我,被我不小心摔坏后,又被红阴讨去的。   只是如今和“以前”的间隔,已经有半年之久了、   我终于明白了红阴近来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再抬起眼眸看向她时,她的毒已经全面扩散,连脖子都是一片乌青了。   外面的风呼呼掀开帐门,肆无忌惮地吹了进来。   *******   身下的马终于在一个向阳的小山坡上止住了步子。   越过远远挂在上面的挂满树叶的枝干,我看见被割裂成好几块的天空和云朵,温柔的阳光还未落下,照在人的身上,像披了一层金灿灿的绒毛。   将怀里的麻袋缓缓降到地上以后,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将麻袋里的人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我又在她的头前摆了一些鲜花,才准备上马。然而腿依旧没有力气,巨大的痛楚让我再次瘫坐回地上。   已经有一只凶狠的秃鹰在红阴的身体上落了下来,试探性地啄了一口后,撕肉的动作便变得极度猖狂。   我在一边看得毛骨悚然。   一大群秃鹰扑腾着冲下来,大多数开始争夺红阴的尸体,而极少一部分则落在了我的肩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红阴,如果你知道啄走你肉身的是这么肮脏的动物,会不会宁愿一辈子都飞不起来?   我捡起腿边的几块石头,用力扔了过去,正在分食红阴的秃鹰轰然散开,落在我身上的几只也受了惊,战战兢兢地飞到了半空之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假思索地开口,“瞬之,带我离开这里。”   身后的男子默默地将我抱起来,放到我来时骑的那匹马上。然后,他驱着他的马,跟在了我的后面。   我们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又传来秃鹰疯狂夺食的声响。   马绕过一棵棵大树下了坡,又回到了一望无际的沙地上。   夕阳在天边满身鲜血地躺着,伤口流出的艳红的血一直淌到地上。   我看着下面被马踢起来的随风游荡的灰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吗?”   “我看着你一个人出门,有些不放心,所以……”他的声音纯澈淡静,一如我最初见到的样子。   “那你不要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啊。”   瞬之似乎是笑了一下,才用有些飘渺的声音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不会的。”   我心不在焉地扬了扬嘴角,“谢谢。”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又勉强地笑了,“这么久不见了,你过得怎么样?”   “看我又杀人又抛尸的就知道不怎么样啊。”我望向天空,那鲜艳的血色几乎要滴进人的眼睛里。   “你呢?”我又随意地问出口。   “我……,很不好。”   我略带诧异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纯净俊秀的脸庞上渐渐爬上连绵不断的哀痛,“沫合,我最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死了,或者就是,那些人全都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着平静。   “好多事情,好多肮脏的事情啊。”他停住马,双眼清澈地看过来,缓缓从口中发出了声音,“沫合,陪着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   “对。”他望着我,语气愈发笃定,“既然这里只能带给我们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躲远一点呢?”   我的神情一点点地淡下去,最终化成了一片没有温度的虚无。   “瞬之,我不知道你想躲避什么,但是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见过你。”我的四肢和声音一样,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一步一步变得冰冷,“可我不能离开凉。”   “为什么?”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因为我根本离不开他。”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红色的光线里,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太阳在另一头垂下去,整个天地都成了一片我熟悉的暗蓝。   我望了他一眼,驱马转头刚走几步,后背便蓦然一热,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身子就已经落在了我的马上。   “你要干什么?”当他的手臂横过我的腰握住缰绳的时候,我终于能够强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一语不发。   耳边飘过的除了马蹄声和风声以外,简直空寂得一无所有。   我回过头,仰首望着他,发现他近乎透明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前面,一动也不动。   我觉得惊奇。因为我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对方向如此专注的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方向有那么大的信心。   正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任何方向都没有信心一样。    ☆、化石   跑了一个多钟头以后,瞬之才勒住马,抱着我下了地,又去附近的小溪里打了两尾鱼,架在树枝上烧烤。   地面的明黄色火焰不安分地跳动着,瞬之的脸也静默在这堆跳跃的火光里,像一条在水中漂浮着的死去多时的鱼。   我们俩望着火中渐渐变色的鱼串,互不言语。   快烤到一半时,瞬之看了我一眼,忽然像失去理智一样,疯狂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枝。   焰团立刻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膨胀起来,在我眉前一窜,又黯淡地落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我不禁拧眉。   他无声地笑了笑,又用一根大木棍将柴堆往旁边挪了一些,才重新将眸光放回我的脸上,“你终于肯说话了。”   “你不觉得很危险?”   他的眸子里依旧像是盛满了湖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却再也没有任何波动,“继续在夏青午身边呆着,才是真的危险。”   “瞬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我摇摇头,“不过你以为,现在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垂下头去,慢慢翻动着串鱼的树枝,过了一阵,才又张了口,“应该没有了,不过,就当是帮帮我吧。”   “瞬之,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我怕我再继续待下去,总有一天会毁了我自己。”   “我不明白。”   “你永远都保持这样就好了。”他轻笑一声,将树枝从火中移过来,递到我的面前,“饿了吧,尝尝我的手艺。”   娇嫩的香味随着风飘进我的鼻子。   那块鲜美的鱼肉就在被火光映成黄色的空气里,悠闲自得地散逸着让人沦陷的魅惑力。   然而我闻到的气息,却并不像是从这块鱼肉上面散发出来的。   那样的气味,热烈中带着粘稠的清苦。   这只能是血液的味道。   瞬之见我半晌没接食物,有些惊异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猛然回过神,胳膊一动,便将他手中的鱼打落在地。   “对……对不起。”我望着草丛间被摔成碎泥的鱼肉,手足无措地说。   “你怎么了?”   “没事。”我掩饰地笑笑。   他没再多问,只是又从自己另一只手上拿了一串鱼肉送到我的面前,依旧眼神干净地看着我,“趁热吃。”   我麻木地接过,刚咬了一口,腹内就升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强忍着咽下一口,我的表情已经因为痛苦而变得分外扭曲。   “很难吃吗?”他在一边紧张地问。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又在他的注视下,第二次咬上鱼肉。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到咽下去,唇片便蓦然一松,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把这几天吃的东西全部吐到地上后,嘴里便开始冒酸水,我俯着头无穷无止地呕着,像一个第一次害喜的中年妇女。   瞬之扔掉了手边的所有东西,张皇地抓住我的两边肩膀,满面担忧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沫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趁着呼吸稍微稳定一点,刚要张口安慰他时,泛着酸苦味道的液体便又气势汹汹地喷薄了出来。   他在一旁收手,满面无措地看着我。   终于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不剩半点残骸的时候,我的全身骨头都像断裂了一般,再也拼接不起来,再也没有了动的力气。   瞬之沉默地让我靠在他的肩上,承载住了我的一切重量。   我靠在他的肩上,脑袋里混混沌沌,除了累以外再无任何感觉。   偏偏飘进鼻子的香气越来越浓,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理智,简直像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最后,我终于咬住牙,疲倦地向着瞬之开口,“带我回去吧。”   “为什么?”   “我现在……,只有凉能够帮我。”我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扯出一丝声音。   他身体一颤,随即用力抱住我,说出口的声音同我一样疲惫而无助,“沫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马上快马加鞭去找个郎中替你看病,不要回去找夏青午了,成吗?”   “不,不一样。”我大声说着,呼吸因为越来越厚重的血腥味而一点一点变得沉闷起来,“你快送我回去!”   他更加用力地箍紧我,甘醇的声音随着身体而不住发出轻微的颤抖。   “沫合,你忍一忍,如果其他大夫都无法为你医治,我就带你去找雪随陛下,让他来帮你好不好?”   听到那个名字,我原本已经吐得一无所有的肚子却好像忽然塞满了东西一般,堵得叫人直想再吐一次。   嘴唇和喉咙在一瞬间变得干涩无比,一点水分都没有,简直随时都能裂开。   这时,我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竟然推开瞬之,自己站了起来,忍着腿略微一拉动就蔓至全身的疼痛,向树杆上拴着的马走去。   本来不长的一段距离,我却走得万分艰难,到中途的时候,我刚停顿一下,双腿就像雨天的软泥一般,身不由己地瘫坐在了地上。   瞬之来到我的身旁,一语不发地低头抱住我,放我坐上马背。   “你不是不想走吗?”我咳了两声,问道。   他紧闭着唇,沉默地解开套在树上的绳索,一跃上了马。   还在跳跃着的火丛在我们身后一点点被甩远。   他依旧沉默,年轻病态的身体一直簌簌发抖。   我知道自己拖累了他,伸出手刚要表示安慰,指尖却在抽出的那一刻,重重地揪住了马脖子上的鬃毛。   我又闻到了从远处飘来的独特味道。   奇特又遥远,像是被风掀起的沙尘,滴水不漏地落进我的心里。   ********   瞬之一直带着我奔至凉的营帐,都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事实上是,帐篷外面冷冷清清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却连一个看墓的人都没有。   但是墓穴里有明显的灯光。   还没等瞬之将马停好,我就急不可耐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一瘸一瘸地向着帐篷跑去。   凉只披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安静恬淡地坐在满室的浅黄光线里。   他的左边袖子被卷到了手肘,没有半点余肉的手臂上,一条粗长的红线大大咧咧地依附着,触目惊心。   魅惑的红色液体从那条红线处流下来。   我几乎忘了腿部的疼痛,以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跑到他的面前,不顾一切地舔-吻他的伤口。   他是坐在长案后面的,于是我半截身子都跪着,被木案挡在了外面,像是被丢弃了的。   一股暖流在刹那间贯注我的全身。   我想要狂喜地叫出来,然而嘴巴却不肯离开他的伤口半分,只能默默地,如获珍宝地继续捧着他的手。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脸颊蓦地被人一推,接着便有一颗药丸送进我的嘴里。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药咽进肚子。   内心的燥热之气尽数散尽后,我才擦干净唇角的血,侧过脸去看向对面的凉。   他正在给自己的手臂上药,神色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在裹上纱布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帐门,“穆公子又何必在外面站着,你和朕又不是外人,有事的话进来商议便是。”   我回过头,便看见瞬之再帐帘的晃动间若隐若现的瘦削身影。   凉随后也跟了出去。   我跪在地上,一直都没有想起要站起来。   以至于凉再次回到帐篷里时,我还是以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着,像一个犯了大罪的木偶。   他惊讶地叹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我抱起来,放到床沿上。   下面已经摆上了和上次一样的热气腾腾的药水。   他轻车熟路地撩开我的下半截裙摆,用拧干了的毛巾开始轻轻擦拭我的膝盖。   过了一会,他的力度稍微大了一些,又抬头问道,“疼吗?”   我咧咧嘴唇,“你呢?”   见他不答话,我俯身牵起他的左臂,捋起他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圈厚重的纱布,“又被匕首划,又被人咬,滋味应该不怎么样吧。”   “下次你轻一点就好了。”他软软地说着,若无其事地将雪白的纱布用衣料重新盖好。   “如果你对所有人都公平一点的话,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是在说,我这次的作为对别人不公平?”他将毛巾放回药汁里浸了一下,又重新放回我的膝盖,“说的是你吗?”   “对,是我。”   他望着我,眉间显现出一丝淡漠的冷笑,“应该让你跟着那小子远走高飞,然后看着你死在外面,这样才是真正为你着想,对不对?”   “只要你不派人来杀我,我相信自己不会很快就死掉的。”   “是。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始终不肯放过你,刺杀过你的奉幽亡国贵族是被逼无奈,陷害你的好姐妹夭凝是一番苦心,就连殷雪随离你而去,也是舍小为大,值得原谅的,就我一个人天生犯贱,罪无可赦,是不是?”凉的声调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听到最后几句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的马车一样,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殷雪随?这一天里,这个名字已经出现了几次?   我怔了一怔,才强作镇定地张了张嘴唇,“凉,或许我们可以聊一点其他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害你口是心非。”   “什么?”   凉低下头,继续隔着毛巾揉捏我的双腿。   其实那毛巾早就已经冷了。   过了许久,他才将毛巾从我膝上取下来,丢进盆中,薄而坚韧的嘴唇勾出清浅的笑意,“刚才我不小心讲到了那个人,想必现在你的心早已被他装满了,再勉强你谈其他话题,我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我装出置身事外的样子,“凉,不要以为所有猜测都可以理所当然。”   “可是这不是猜测,是事实啊。”   我惘然地轻笑起来,“是啊,你们这些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把猜测固定成现实的本事。”   “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他带着抗议的语气说道。   “但你们本来就是应该被相提并论的,不是吗?”   凉这次看也不看我,就端着盆子站起身,走出了帐门。   我如释重负地一头栽倒在床的里面,接着,一条温热的胳膊从我的肩膀处圈下来。   “若若,我们和解。”他的声音温润而柔和,平静得叫人吃惊。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像冥顽不灵的化石一般,无论被你怎样伤害,都一直坚定地站在那里。   而这样的人,居然会被我遇见。    ☆、何必相逢   第二天早上很早就上路了,我坐在被狠狠摇晃着的马车里,心有倦意,却再也睡不着。   我怔怔地掀开车帘,外面的风景像往事一样在外面一点一点向后流淌。   探头望出去,只看得见军队的中间一截,以整齐划一的姿态一同往前行进着,宛如一大条正在蠕动的肥胖的虫子。   余光掠过旁边的景色,我不禁呆住,拿着车帘的手也荒废了,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从巨石旁边一闪而过的人,从背影看,和殷雪随竟是如此相像。   他这么快就追来了吗。我急忙又定神看了一眼,然而那道影子却像从热水中升腾起来的白气一样,马上就飘散在了空气里。   军队还是照着原来的速度进行着,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踪影。   同样,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我一直都警惕地看着车外,却再也没有看见他。   一切都像是我的幻觉。   一直到临近西越的时候,我的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   我们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安顿好军中所有人的时候,夜晚已经到来很久了。   我不喜欢晚上,因为一切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发生的事物,都会在晚上出现。   果然,当士兵送上晚膳的时候,我的眼神刚从他的盔帽转移到他的脸上,表情就在刹那间凝固。   来人却浑然不觉般搅动了一下热粥,神色淡定地舀了一匙,凑到我的唇边。   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一阵,魂魄才归回肉身,当即嘴角泛出笑意,淡淡地撇开头。   他的羹匙却再度跟了上来。   我一扬手,那只向我伸过来的手便被我甩开,满盛着热粥的瓷匙重重落下,在车厢底发出重重一声。   来人似乎皱了一下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等你吃了饭再过来,也不至于害得你没胃口。”   “你也太不要脸了,我本来就不想吃饭,哪里是因为你。”   “难怪你最近瘦了这么多。”他放下碗,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细致地打量着我的脸,“阿沫,趁着现在还没到夏天,你应该多吃一点补品,不然以后真正热起来,你又苦夏,一定会更加消瘦下去。”   “这好像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雪随陛下。”   他微微苦笑,“为什么?”   我毫不畏惧地迎视他,“我们不是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的想法没什么地位,不该算数?”我冷笑着问。   “当然不该。”   我一时间难以调整自己的表情。“那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如今我早已不是你的臣民。”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面带怅然地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是啊,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已经在别人身边了。”   我淡淡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简单刺绣,“别忘了,每次都是你把我丢下。”   “是你来不及等我。”他停了一下,看着我,又说,“我去隐桑城找过你,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   “我是想一直等你的。”我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笑着叹一口气,“可是既然你不告而别,我又何必一个人在那里等你等到死。”   “可你不是一直想向我解释吗?”   “夜音本来就是因我而死,没什么好解释。”   “不过是你觉得没有必要罢了。”他的脸上有一丝僵直的笑,“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在这里并不快乐。”   “在你那里就能快乐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   “你没有那个权力叫每个人都给你机会,我也没有权力给高高在上的你什么机会。”   他的面孔却在不经意间已经贴近我的面颊。   “我可以给你这个权力。”他的声音沉着中透着丝丝的寒意,一如他万年不变的镇定呼吸。   “对不起,我不需要。”   “我只当你说的都是反话。”他扶起我下巴的那只手挪开,改为捧住我的脸。   冰凉的嘴唇落在我眉心的时候,我浑身重重一抖,便要向后爬去。   脊背却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抓住,一刻也动弹不得。   他的唇片顺着我的眉毛一路侧着向鬓发间滑去。   我如临大敌地攥紧拳头,后背早已是一身冷汗。   还好这种煎熬在他吻到我耳朵上的时候戛然而止。冰冷的唇角从我皮肤上移开,然而薄荷的气味仍然在我的身边留滞着,如影随形。   “阿沫……”茫然中听见他在一声声地唤我。   我的眼睛睁着,却看不见任何表情;我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轻轻地将我的魂魄摇了回来。   “夏青午已经喂过你第三次血了,对不对?”他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我愣了好一阵,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面容死寂地缓缓将我的手牵到了耳后的那一块皮肤上。   手下有微微凸起的触感,我开始感到并不寻常,“这是什么?”   “这是你被人控制的印记。”   我饶有兴致地在耳后摸了好一会儿,才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形状,好看吗?”   “像雪花一样。”   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飘渺得仿佛来自远远的天上。   我笑着垂下了手,“那么应该不会太丑吧。”   他却像猛兽一样,迅疾而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只能无奈地盯住他。   他的眼神里交杂着浓厚的愤怒和绝望。“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在乎?”   “我有理由去在乎吗?”   “这样你一辈子都只能困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有什么关系?”   “可是阿沫,你是奉幽国的人。”他的手几乎要捏碎我的肩膀。   “早就不是了。”   他的笑意在我的面前泛开。开始还带着点苦涩,但没过多久,就变得平静了,镇定又平和,跟没有表情一样。   他长久地望着我,眸子里没有悲恸,也没有烦躁,只像两片寂静如死的叶子。   我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我的肩膀,转过身,脚步迟缓地走出去。   我用余光看着他慢慢离开的背影,终于鼻子一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感觉特别饿呢…… ☆、真相   这天晚上,凉为我敷完双腿后,把药汁交给外面的侍从,便回到我面前,将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今天我不回来了,有事的话叫一声,外面有人伺候着。”   “你去哪?”我有些意外地问。   “矢薇那边。”   我笑笑,“她怎么样了?”   “无非是病情进一步加深而已,没有更好。”   “我想去看她。”   ‘我想让你休息。“他又停顿了一下,才笑道,”你再去的话,说不定会更让她受刺激。“   在他举步欲走之际,我叫住他。   “凉……,你为什么会封她为妃子?“这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   “一个女孩子……,好端端地被人折磨成这样,我想帮帮她。“他的声音很沉着,却并没有回头。   “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我笑着说。   “去探望一个屡次加害你的人,也不像你会做的事。”   我摇摇头,“总感觉她和我有很深的渊源。”   “因为你们是同一类人。”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怎么可能,她是那样倔强骄傲的女子。”   “你难道不是?”他唇角轻扬地回过头,渺茫地看着我。   他的唇上晕着的笑意清明简单,然而目光却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千回百转,怎么样也看不见尽头。   我看着他发起愣来。   不知道凉是在什么时候走的,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帐篷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床上呆坐半晌,我突然想起嫣罗叮嘱我交给苏引池的信,立即翻身坐起来,一步三瘸地来到长案前,找到纸笔,照着将夭凝写的那七个字落在信笺上。   从前的夭凝无疑和我是亲厚的,模仿她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只随意几笔,就几乎相似到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待到墨汁干透,我又仔细审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纰漏后,才小心地折好,投入信封。   横竖今晚睡不着,也找不到什么事做,便开口唤人抬了一顶肩舆过来,让一名侍卫搀扶着上了肩舆。   当我报出苏引池的名字时,轿首轿尾的士兵脸上皆是一片惊愕之色。   其实,当轿子离地启程时,我就已经开始后悔。   时间已经晚到这个地步,如果这时候被有心人看见,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再半途而废的话,我实在是不想双腿再受一次折磨了。   就在我一个劲地说服自己不要放弃时,肩舆已经稳稳落下,前面的士兵撩开轿帘,恭声说道,“娘娘,到了。”   我收拾了一下思绪,再看一眼手中的信件,伸出手去,搭在外面的人接应的胳膊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脚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然而我强忍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依旧尽力坚持着不让自己露出丝毫不适来。   苏引池的营帐里还有光。   外面的守卫上前阻挡我们进去,扶着我的两名近侍报出我的身份,守卫商量了一阵,才行礼让道。   当我掀帘进入营帐的时候,苏引池正持着笔俯身在木案前,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听到声音以后,他随意往外一望,立即搁下手中的东西,单膝跪在了地上,“微臣参见娘娘。”   我来到他的矮案面前,坐下去,才发现铺在案几上的只是一张地图。   “难为你还记得我。”我简单地笑了一笑,“平身吧。”   他无声地站起,默立一旁。   和前两次看见的不同,如今他虽然照常地保持着温文儒雅的模样,然而眉眼间经过一系列的巨变,早已带上了不经意的风霜。   沉寂片刻后,我开口问道,“你现今的官位是什么?”   “回娘娘,从事中郎。”   “是个好官职,很适合你。”我没话找话说,“看得出陛下对你很信任。”   他温和地笑了,“也许。”   “但是我想不通他对你的信任是从何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赤弦城,是死于他的手上。“   “就算陛下不插足,赤弦城这块肥肉,也迟早会落到别人手里。“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恰到好处地中规中矩。   “你对你的领土好像根本没有一点感情。”   “恰恰相反。”苏引池摇摇头,有些悲凉地说,“它早已融入我的生命。”   我指了指自己对面铺着的毡毯,示意他也坐下去,“什么时候向西越郡发兵?”   “明天我们就会派人和西越守官交涉,如果他们不肯降顺,明晚我们就会发起进攻。”   “这么快。”我再看了一眼长案上的地图,“难怪你这么晚了还在忙。”   苏引池笑了,“娘娘不也没睡?”   我这才将手中早已攥出汗水的信交给他。   他一看见外面的落款,脸色大变。   七个字的一封信,他看了大概半个时辰。   许久之后,他才微微皱着眉,一手颤抖着拿着信札,一手艰难地揭开一盏灯的灯罩,将信封信纸一并丢到火堆上,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焚烧成灰烬。   又沉默了一阵,他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娘娘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她?”   “军队附近。”   “她果然还是跟来了。”他苦笑,“劳烦娘娘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先走吧,不要再等我了。”   “为什么自己不去?”我挑着眉。   “微臣现在很忙,挤不出时间。”   我冷笑,“她连自己身份自己国家都不要了来跟着你,你连这么点时间都不肯施舍给她?”   “夭凝会真的对我上心,我一直都没想到。”苏引池的心情也不见得好,“可是,我和她毕竟始终是不同立场。”   我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才好,“就算你不想见她,也总该见见你还未出生的孩子。”   他的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在一大片无瑕的光芒里,他的面孔像是被泥捏出来的一样,十分不逼真。   “微臣愧对于她。”良久,他低声说道。   我不依不挠,“苏大人,对于女人来说,你的‘愧对’两个字,一点用都没有。”   “我知道。同时我也很清楚,除非我去她身边照料她,其他的一切语言及行为,都没有半点意义。”   “你说的没错。”   苏引池又继续说道,“可是娘娘,微臣无法为了她而离开陛下。”   我有些气愤地看着他,“苏引池,你——”   “我不是苏引池。”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    ☆、猜疑   过了很久,我的呼吸才暂时平定下来,“你刚才——说的什么?”   “娘娘,苏引池早就死了,而我,”面前的“苏引池”苦笑一下,“不过是他的替代品。”   我细细地打量着他,“可是,如果你真的只是冒牌的,赤弦城应该早有人发觉啊。”   他淡笑一声,缓缓开口,“娘娘,您不要忘了,陛下是天下少见的用毒高手。”   “可是我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能够完全改变人的外貌和声音的药。”   “因为这种药极为隐秘,陛下在七年制作时间内和制作成功后的这几年时间,都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面前的男子顿了一刻,又继续说道,“连微臣也是在两年前陛下命微臣假扮苏引池时,才知道这件事。”   “两年前——,怪不得赤弦城会忽然依附青鼎国。”我沉吟着揉了一下眉心,“那么你究竟是谁?”   “微臣暗善。”   “这样改头换面,必然会失去以前的所有亲人,你怎么舍得?”   他先是看了地面一阵,才缓缓阖上了眼睛,“微臣没有亲人。“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但是接下来他说道,“微臣曾经有一个妹妹,但是我们俩都进了千绝门,从此形同陌路。”   我忍不住有些遗憾,“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红阴。”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红阴。”   我的神情僵滞了好半天,“她……很厉害。”   “有这样受陛下信任的妹妹的确让我很开心。”暗善摇摇头,“不过,她死了。”   我的头脑渐渐麻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   “陛下说她是被想要暗害您的刺客毒死的。”   “他这么说吗?”   “是。”   “那你信不信?”我的笑意渐渐淡得让自己都觉得虚假。   “当然相信,而且她为了保护陛下心爱之人而死,我替她觉得骄傲无比。”他的眼睛里虽然溢满了悲愁,但是端秀的双唇仍然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我的心像是面团一样,被两只肥壮的大手用力揉搓着,最终混乱得不成样子。   我忽然想避开这个人,连他呆过的空气也一并避开。   可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一股寒意已经将我的发丝掀起来。   见我下意识地后退,暗善连忙说道,“娘娘,剑没出鞘。”   我这才仔细看过去。   暗善手中持着一把式样古朴的长剑。   我谨慎地将剑接过来,着迷地抚摸着剑柄处被握得油亮的地方,耳中听到他让我将剑转交给夭凝的话语。   他的声音很虚无,我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惊诧地望向他。   “微臣身上就这点祖传的东西还值钱了,劳烦娘娘交给夭凝,让她留给我们的孩儿,再劝她回锦泽城,找个好人交付余生吧。”他涩笑着说道。   我在剑身上流连的手指渐渐不再挪动,只是轻轻叩击着上面雕镂花纹的尾部。   “你把剑传给你的孩子,是想让他和你一样成为杀手吗?”我淡笑着问道。   “娘娘误会了,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不拿回你的兵器,给他一份来自父亲的感情?”   “微臣已经央您转告夭凝,另寻一个好的人家。”   “好的人家?”我感慨地笑起来,“夭凝已经嫁过一次,又怀着你的孩子,在民风保守的锦泽城,还能去哪里找好的人家?”   他低着头,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我继续说下去,“一方面秣马厉兵,一步步向锦泽城侵渔,一方面却把自己妻儿抛往锦泽城,任其自生自灭,这就是暗善你对‘愧对于她’做出的反应?”   “这么晚了,难得两位还有如此雅兴。”   一道冷冽的声线从身后徐徐逼过来。   对面的暗善已经面容镇静地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凉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径直走到我的身后,俯身将我抱起来。   “你不是在皇贵妃那里吗?”我无视他几乎要凝结的冰冷眼神,无辜地笑着问道。   “前提是你要安分守己。”   他的语气又尖又冷,平日面对我的柔情半点不剩。   我无趣地闭了口。   他丝毫没有理会仍跪在地上的暗善,抱着我便不由分说地出了帐门。   离开之前,我将怀里的古剑丢开,剑器以一种无法挽留的姿态向下坠去。   可惜最后只是落在了厚实的地毯上,我屏住呼吸也没有听到任何碰撞声。   走出暗善的军帐,凉带我离开盛大的守卫森严的营地,一直步行了大半个时辰。   今晚的月光清亮得没有半点灰尘,照在他的脸上,原本就不柔和的轮廓发出的凛冽气息明白得叫人心惊。   我不明白他是因为什么而不高兴。   所以,当他在一片长满深草的平地上停住脚步时,我仍然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他微仰头看向斜上方的月亮,沉默了一阵才语速平淡地开口,“殷雪随今天来过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吃惊,“你让人监视我?”   “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他语气不爽。   “那好吧,我的重点是,殷雪随来了,你对我摆脸色做什么?”我对他的冷面相对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俯下头,对我微笑,“如果你不这样让人心寒,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   “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以妻儿的名义骗走我的属下,减小对奉幽的威胁,若若,你这样做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对不起我吗?”   他冰冷地笑着,同时面无波澜地望着我。   我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神情不变地凝视着他。   “若若,对我善良一点,再大度的人,也受不了你这样永无止境的背叛。”   又是一个一口咬定被我背叛的人。   我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我没有告诉他夭凝此刻的状况,没有告诉他当时听到夭凝的遭遇时,内心涌起的是如何复杂的感情。   我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他将我放在草丛里的一块巨石之上,我才不得不开口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离开。”他喷洒在我身上的气息如同驶过的风一般,带着生硬的味道,“我想你也应该尝试一下,被所有人抛弃的感受。以前的你,被太多人保护着,所以任性得恶毒。”   保护?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在月光下明亮皎洁的石头其实是可以冷到人的骨子里去的。   可当他问我是不是很冷的时候,我摇头。   他迟缓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远。   四周的草丛高高低低地跳跃着,像是一片不断起伏的蔚蓝的海洋。   广阔的,望不到尽头的,冰冷的海洋。    ☆、谢谢你的血   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并不奇怪。   让我觉得惊异的是,凉居然一直坐在床沿,并没有离开。   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和手下将士们一起谋划此次行动才对。   听到我坐起来的声音,他并没有回头。   “昨天晚上,我以为你会害怕,谁知道等了大半个时辰,你都没什么动静,我走过去看你时,你竟然已经睡着了。”他背对着我轻声说。   “嗯,外面睡着也挺舒服的,不过就是冷了点。”我淡淡地笑。   “听说你在冷宫里住过很多年。”他转过身,眼神幽暗地看着我,“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才让你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启唇,“跟冷宫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起跟殷雪随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他满不在乎时,他对我千依百顺,可是一到我对他有了感情,一切就都结束了。”   “人本来就是宠不得的动物。”他接了一句,然后用不敢相信的眼光看向我,“你会这样对我,是不是代表着,你对我也有了哪怕一丝感觉?”   “你很好地验证了自己说的那一点啊。”   “不,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叫你失望了。”他激动地抱住我,“若若,我好开心。”   我岔开话题,“和西越郡的守官谈过了吗?”   他愣了一下才点头,“谈过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就算全城战死,也不会让我们这群贼寇踏入半分。”凉讽刺地露出一笑,“他们似乎忘了,在十年以前,这块土地还是另一群贼寇从我父辈那里抢走的。”   “这群人道貌岸然也得有个原因吧。”   “想必殷雪随在来见你之前已经找过他们,让他们知道了奉幽国援兵将至,所以他们并不想冒叛国的危险。”   我思索片刻,“那你想到攻下西越的办法了吗?”   “既然他们等着援兵,我当然得成全他们了。”   我惊异地扬扬眉毛,“你想让人冒充奉幽军队?”   “嗯。”   “他们怎么可能相信?”   “殷雪随并没有把当初赐给矢薇的令牌收回去,这些人也不知道矢薇已经成了我们的人,只要把令牌拿出来,不愁有人质疑。”凉懒懒一笑,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这才恍然明白矢薇能够毫无忌惮地出入奉幽地盘的原因。   可是殷雪随是何等慎重的一个人,怎么至于犯下这等致命的错误?   在我脑中一片混沌时,凉的脸再度凑过来,轻轻蹭了一下我的唇角,“你又在走神。”   我尴尬地牵了一下唇角,“我是在想,你手下的大将那边的军民肯定都是认识的,选出个合适人选并不好办。”   “有什么要紧,换一个没有带过兵的不就好了吗?”   “没有经验的人,你能放心得下?”   凉拍拍我的头,清浅地笑着说,“我当然放心啊,离南这小子,执行任务从未失过手。”   “你让南南去?”   “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觉得心脏被一条粗粗的链子勒住,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南南……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被仇恨蒙住双眼的孩子,留下也只是祸患。”   “你怎么知道!”我张大双眼,满面恐惧地看着他。   凉扶住我的肩,以异常平淡的语气开口,“你会为了那个害你的凶手而杀死红阴,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线索。”   “那么我是弄巧成拙了?”   “就算你不做任何事情,红阴醒了也会将实情告诉我。你知道,她毕竟是千绝门的人。”   我绝望地抓住他的袖口,“凉,放过南南好不好?”   凉波澜不惊地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若若,战争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在诅咒他了。”   “可是这样他很危险。”   “每个人上战场都会承载风险,如果他活下来,就是他的运气,从此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为难他。如果他死在沙场上,就当是向你谢罪,从此你们互不相欠。”   他的声音冷漠得像溪水底部经历千年冲刷的密集的石头。   “他没有欠我,我也没有恨他,凉,收回成命好不好?”我恳求着用双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这次,他没有躲开,反而将另一只手举起来,轻轻放在我的颊侧,迫使我与他对视。   “你不恨他,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过。”他的喉咙里似乎堵塞着十分沉重的气流,连说句话都显得格外艰难,“而我——,当我得知企图谋害你的是他时,我恨不得让他死一万次。”   “可是现在我不是没事吗?”   凉细细地抚摸着我脸上的皮肤,眉间带着无可奈何的微微嘲弄的笑,“你的没事,不过是因为他没找到机会而已。你知不知道,在你安睡的时候,他要在我们的帐篷附近徘徊多少次?”   我浑身冰冷地摇头。   “那你又知不知道,昨晚我赶去苏引池那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你们帐外蠢蠢欲动?”   我的脸已经由于震惊和麻木而变得僵硬,什么表情在上面都显得格格不入。最终我终于没有了表情。   凉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缓缓启唇,“若若,你从来不肯轻易对人付出感情,但一旦付出了,就要错得一塌涂地。”   我木着一张脸,过了很久才终于将涣散的眼神集中到一起,“我知道错了,但这一次,凉,你放过南南好不好?”   “这已经是格外留情。”   “他这种年龄带兵有着太大的危险。”   “如果你再继续关于他的话题,我会马上杀了他。”   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是事不关己。   我望着他那浅淡的琥珀色瞳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   这天我连晚饭都没有吃,就累得睡过去了。   无数的事情在我的脑袋里不断撞击着,最后终于有接二连三的画面撞进我的脑海。   很奇怪,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半天都无法提醒自己醒过来。   我梦到了离南。   他穿着白衣,正在靠近斜阳的小山坡上心无旁骛地走。远远望去,像是走在深红色的太阳里一样。   我忽然很羡慕他,就自然而然跟在他后面。他发现我之后,却大叫一声,继而摆手,示意我不要上去。   可惜我是一个太倔强的人,连在梦里也是这样。   爬到山坡上以后,我抬起头,南南的身子居然已经在一点一点地浸入受伤的夕阳里。   我惊愕地呆在原地,一时间都忘了上前去拉他。   等到我终于回过神,发疯一般冲向他时,他已经一点踪影都找不着 。我转身向着夕阳,它离我是如此遥远,好像和我来自不同的世界一样。   但那轮与我几乎隔了一生一世的落阳是如何做到将已有大人体魄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吞噬进去?   我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一切的景物都已经远了。   梦境在这里总算结束,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又是全身冷汗,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像刚刚淋过大雨。   凉就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满眼血丝,显然一整晚都没有睡。   “为什么不休息?”为了从刚才的噩梦里完全挣脱出来,我开口问道 。   “你整个晚上都在大喊大叫,我有点担心啊。”他疲倦地望着我说。   我出过声吗?在梦里似乎没有。   难道我关于这个梦的记忆还有着残缺?   我再次沉重地闭上眼睛,懒得再追究关于这个梦的一切问题。   “——报——”响亮的声音从远而近传过来。   最终亢奋的声音在帐内响起,“恭喜陛下,西越已经全部落入我大军手中。”   凉还没有说话,我就忽然睁开眼睛,语气尖锐地问道,“主帅呢?”   报讯的士兵脸上有一丝似真似假的悲切闪过。   我的心骤然被放进冷水里,无限制地沉下去。   士兵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让人忿恨的惋惜,“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县宰等人以为离少爷真的是奉幽皇帝派去的援将,十分客气地将他请进县衙商谈事情,我们则在城内暗中除去那些对我们没有戒心的守兵。任务完成后,我们正打算去找离少爷报喜,县衙却忽然起了大火……”   我全身无力地再次倒在床上,眼睛仍旧睁着,却像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似乎在一瞬间内失去了所有声音。   一双手臂有力地将我的上半身扶起来,重重地塞进怀中。   我空洞的双眼突然恢复了神采,从他的胳膊里挣开来,我目光凌厉地抬起头。   男子眼中还惯常带着那抹有些妖媚的温柔。   “是你杀了他的,对不对?”我的声音简直要变成刀子,恨不得将他的温柔一点点剁碎。   “若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语气却激动起来,“好好地怎么会突然着火……,除了你,谁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低下头来与我对视,依旧平静,“没错,是我安排的。”   “你怎么做得出——”   “为什么做不出,西越的那群昏官死了,对西越的百姓和我都有好处。而离南不在了,你就安全很多,不是吗?”   “我一直把南南当亲弟弟。”   “你也说了只是‘当他是’,我还是你货真价实的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不公平?”   “至少南南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斜上方的那双眼睛凝视了我许久,才缓缓将视线移开。   “若若,原谅我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浅笑着对我说,却再也没有看我。   我淡淡地别过头。   那些他信誓旦旦说出来的的誓言,不到两天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应该明白,在生死中挣扎了太多次的人,本来就不会有太多的善心。“这一次,他的双手扳住了我的肩膀,“而且我只是为了你。”   我抬起手臂,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去。   先是左面,然后是右面。   最后的束缚从我的衣服上被扯下来后,我再也没事可做,只有再次倒在床上,用枕头狠狠盖住自己的脑袋。   心里一阵虚空,仿佛已经饿了许久。   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太多的生命从我的生命里仓促地逝去。   花镂,夜音,红阴,南南……   这些在我生命里或者浓墨重彩或者轻描淡写的人,默不作声地一个个离开了,而我却还活在这里,一个人无动于衷地活在这里。   鼻端忽然猝不及防地被甜腻香味塞满。   我记得这种香味。   我用力地咬住舌头,希望能够控制住自己,然而咬着咬着,连牙齿都没有了力气。   当自己的嘴唇终于温顺地覆在香气发出的地方时,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讨厌自己趴在他脖子上,低三下四的样子。   他显然也是一样。当我拼命分开精力,用余光看向他时,他的眼睛只是呆滞地凝视着前面,长久地闭着嘴唇。   最饥-渴的躁-动结束后,他照例喂我一粒药丸。   等到自己终于平静下来,我苦笑一声,就要继续躺下去。   胳膊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的脖子上仍然在流血,然而他却像丝毫感受不到一样,对它全然不顾。   “这次……不想再对我说些什么了吗?”他看着我问。   我嘴角一牵,生硬的声音从喉咙里缓缓拉出来,“谢谢你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只有半个太阳,真是爱死了这样的天气~ ☆、满足   我开始和凉冷战。   第二天他来了三次,就坐在我的身边,不住地试图与我说话,然而我却像个聋哑人一般,对他的存在不管不顾。   第三天他过来见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话语,只是神情倦怠地看着我,坐了半天之后,一言不发地自行离开。   第四天,他只在我这里停留了半个时辰。   刚刚攻克西越没多久,青鼎国的人就住进了城内,他把我安置在后衙一间没有被烧毁的房屋里,自己就暂且在隔壁住下。   到了第五天,他只在门口看了我一会儿,就神色平静地走了。   然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来过。   我变得越来越懒,经常会整日地待在床上,明知道自己醒了,也只是睁着眼睛,动也不想动一下。   不过,在该用饭和敷药的时间,我还是会顺从地爬起来,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   因为凉把秋瑟调来当了我的侍女。   我实在不想看到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因为我死去。   秋瑟对我说,矢薇也和我一样,闭门不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向她望了一眼,想起从前矢薇那副张扬恣意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惋惜,“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就算陛下去探望,她也一定要用笠帽遮住整张脸。”秋瑟满面忧虑地摇头。   于是我也不再说话。   秋瑟提出要扶着我四处走走,我漫不经心地拒绝了她。   其实腿伤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即使站上几刻也不会再觉得疼,然而我却开始怀念起当初那段形同废人的时光,那时候腿不能走动,即使天下很大,也不会有翱翔的野心,因此心甘情愿,并不怨怼。而如今腿伤终于痊愈,可自己能够活动的范围却已经如此狭小。   真是一个可爱的讽刺啊。   又一个早上,我吃完早饭,突然问道,“这边怎么一直平静成这样,奉幽的大军不是早就应该来了吗?”   秋瑟一边为我梳理着发丝,一边简单地说道,“娘娘,您说什么呢,奉幽军队怎么可能这么快打到这边来?”   我一怔,然后马上敷衍地笑了笑,“那么是我猜错了。”   “既然是猜的,娘娘刚才的语气为何会如此肯定?”秋瑟停下梳子,面含疑窦地看向我。   我茫然地看着镜子,还没想出什么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时,镜子里面那扇门便被推开了,一张温润的脸庞出现在白色辰光里。   我有些吃惊,这个男子已经好久都没来找过我了,乍一见到,竟像是隔了几生几世一样。   我惊异地看向他,他却抗拒一般避开了我的目光。   秋瑟在我的示意下退出房间,瞬之在外面犹豫了良久,才慢慢走了进来。   我走到外室的桌子边,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他。   他浅浅啜了一口,儒雅的面庞上浮出一丝熟悉的温暖笑意,“沫合,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你太久没有见到我,所以觉得我有变化而已。”我笑着说。   “的确是有点久。”他笑着感慨。   “我还以为你从此怕了我,再也不来了。”   瞬之揭开杯盖,双眼注视着杯里橙黄的茶水,嘴角半扬,“怎么会呢,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作为你的朋友,我居然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真荒谬。”   “那么现在呢,你想好该怎么面对我了么?”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现在还是没想好。”他放下茶盏,忽然面色无奈地看向我,“不过这次过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怎么了?”我大感意外地皱眉。   “其实你知道,奉幽的大军本来早就该抵达西越郡了,是吗?”   在他如此肯定的反问下,我只能点头。   他的瞳孔上渐渐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阴霾,“原来你也被骗了。”   我忽然觉得头顶的天空穿过房顶重重压了下来。“什么意思?”   “奉幽国并没有走捷径,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但奉幽国的皇帝曾经用各种手段让人们相信,他们在不久之后就能到达西越。”   我只有嘴角冰凉地浅笑。用尽手段。脱离大军到这里来看我,也是手段中的一种吧。   但我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应该是想出其不意。”   我想了半晌,问道,“凉知道吗?”   “知道,但还是派我父亲和大部分族人随军队去了原来的道路上守着。”   “敌军不是不会经过那里吗?”   瞬之一个人苦笑起来,“敌军不会,但是我的父亲会啊。”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凉的目标是安族?”   瞬之带着涩笑说道,“说不定此刻我们的存在威胁比奉幽还要大呢。”   “那——,族长他们离开这里已经多久了?”   “十天。”瞬之悲哀地垂下了眼睛,“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全军覆没了。”   “在这边留下的,大概还剩多少个?”   “连我在内一共十二。”   “这么少……”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瞬之脸色苍白地点头。   内心的恐惧像蒲公英一样,无止境地扩散着,落地生根。   “不,瞬之,你不能死。”我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愿意救我吗?”瞬之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有什么办法?”   瞬之自怀里郑重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手心里,展开在我的面前,“这是‘十州梦’,只要服下过后,就会毫无知觉地睡上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我的族人应该可以逃得远一些了。”   我毫无兴致地望了纸包一眼,不抱丝毫希望地说道,“不要忘了凉是做什么的。”   “我当然没忘,不过十州梦不是毒药,他不可能会轻易察觉到的。”   我有些惊讶地盯着他的手心,并终于将药取了过来,捻在指间细细端量,“它没有毒吧。”   “它只能令人熟睡,对人的身体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   我再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点头。   瞬之的脸上绽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我发现自己总是很容易沉溺在他的笑容里面。殷雪随和凉其实也经常笑,但从来不会像他的神情那么简单,殷雪随在笑的时候,总是像在担心着什么,而凉的笑容,向来就十分危险。   这样一个笑得纯粹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吧。   我天南地北地想着,自己的手心却不经意间沁满了冷汗。   *******   刚刚走近矢薇的住处,里面碗碟碎裂声便毫无顾忌地传了出来。   我无声地支开外面的守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在门格的纸上戳了一个小孔,不动声色地向里面看去。   地面是一堆的破碎瓷片,凉正站在打碎的瓷器前沉默着,出奇的很有耐心。   而一边的矢薇果然戴着笠帽,宽大的长袍罩住了全身,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凉看了她很久,才走过去,将手搭到他的肩膀上,“矢薇,你不用这样,其实你很好看。”   “陛下,您也不用这样子,臣妾现在这副模样,根本不值得您如此对待。   “别多想,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而且并不觉得不甘心。”凉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然而声音却柔和得让人震惊。   矢薇在凉的搀扶下轻轻坐定,犹豫了许久,才有些虚弱地开口,“那么陛下收留臣妾,究竟是因为同情臣妾,还是看上了臣妾先前的身份?”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然而凉并没有丝毫怒气。   他只是略微抱一下她,然后平和地开口道,“放心,我既没有同情你,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的剩余价值,就算你不曾在殷雪随身边服侍,我也会尽我所能,好好地保护你。”   “那么,是因为她么?”   在光线略微幽暗的房间里,矢薇的声音像枝头即将掉落的花瓣一般微微颤抖着。   凉终于显露出一丝很复杂的笑容,“如果我给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你会不会怨我?”   矢薇默然了一阵,才虚浮地笑了,“要怨的话,也只有怨她不懂事啊。”   凉缓缓摇头,“我倒觉得,她只是感情太直接了一点而已。”   “其实这叫自私吧。”   凉只是浅笑,并没有与她纠缠下去。   他琥珀色的眼眸不经意地朝门边看过来,我一惊,立即放轻步履,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去。   矢薇寝房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后花园。   因为小,花园里的花像集市上毫无秩序的人群一样,特别拥挤。   我走到一棵樱花树下开始等,我知道他已经看见了我。   正值开花的时节,树上挤满了粉红色的花瓣,被风轻轻一吹就娇柔无力地飘下来,落满人的肩头。   刚才站得太久,许久未曾直立的我不由觉得腿酸,再走两步,在樱树下坐了下来。   疲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遍地的樱花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在色彩纯素的花雨里伸出一只手。   我不禁浅淡一笑,将自己的手交向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拉,我便从地面堆积得厚厚的花瓣上站了起来。   他轻轻将我抱了抱,“若若什么时候也学会偷听了?”   “是你们自己没有发现我。”   “听了多少?”他放开我,用幽微沉静的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   “全听见了,不过一点也没听懂。”我如实回答,“你们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我曾经的一个朋友。矢薇是他的女儿。”   “你会是这样一个念旧情的人吗?”我怀疑地问。   “如果不念旧情,又如何解释我找你这么久。”   “对不起。”我趁机说道。   他惊愕了片刻,才神情呆滞地开口,“你刚才……”   “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任性了,不要放在心上,哥哥。”   凉又看了我许久,确定我不是冒牌货以后,才假装失落地说道,“可是我已经放在心上了,怎么办?”   “我准备了一些饭菜,向你赔罪。”我低下头去。   “是你做的?”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嗯。”我的笑容假得连自己都觉得羞愧,于是只能更加用力地垂下头,不让自己的神情被他看见。   手背的皮肤一热,还没来得及惊诧,自己的脚步已经随着他开始移动。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啦。”他回过头向我笑道。   那笑容是如此灿烂,我咬牙看着,甚至觉得晕眩。    ☆、告白   并不丰盛的酒菜,凉却吃得津津有味。   见我呆在一边没有任何动作,他夹了些菜放进我的碗里,“瘦了一大圈,还不知道多吃点。”   我拣起一棵青菜,味同嚼蜡地咽了下去。   看见凉的酒杯空了,我倾身上去,拿着玉壶帮他斟满。   他诧异地打量着我。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浑身都在泄露心底的秘密,于是只能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菜。   好在菜里并没有药。   凉夹菜的速度明显迟缓了下来。   我强作镇定,“怎么了?”   “头有点晕。”他放下酒杯,拧着眉揉揉前额,语气有些疲惫。   我搁下碗筷,站起来牵住他,“要不要休息一会?”   “也好。”凉随着我的动作立起来,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像突然被折断了一般,六神无主地向我压下来。   我心虚地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奇怪,平时酒量并没有太浅,今天怎么就……”凉含糊地喃喃自语着,强自撑住自己的腰身,想要脱离我的搀扶。   “你醉了。”我跟上去,再次扶住他。   “我没醉。”他眼神混沌地将我一把推开,自己摇摇荡荡地向着床铺晃去。   还没等我再次凑上前,他的身体已经随着沉闷的碰撞声倒在了地上。   随后,窸窣的脚步声也从身后渐渐传过来。   我以为是瞬之,便转过头,想要在他离开之前再看他一眼。   面前的门大开着,却一个人也没有。   正欲回头,脑上却突然传来迟钝的痛感,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身体便蓦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面前的一切在迅速地上下颠倒着,我努力睁开眼睛,在四周暗无天日的旋转里,却只看见瞬之模糊的置身事外的神情。   *******   再次醒过来时,自己正被细绳牢牢地困在一张靠背椅上。   这里大概是一间客栈的普通客房,靠墙的地方搁着两张椅子,中间隔了一张茶几,几上的茶具简陋粗糙,简直是一堆随意捏成的泥碗。   房内的光线倒是很足,好几盏都同时亮着,将人的影子映照得格外渺小。   与我隔了一张木几的椅子上,凉同样不留一丝余地地被绑着。   我抬起眼睫,看见正在面前静坐着的瞬之,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我们现在在哪?”我冰冷地问。   “桃溪镇。”他顿了一下,又补充着说道,“离西越只有两个时辰的车程。”   “这么近,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们的君王在我这里,我为什么需要怕他们?”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的声音已经没有一点感情。   “我走的时候给离川留了信,让他把兵权交给我。”   “没想到你会有这种野心。”   “你错了,”瞬之盯着我,双眼铺满了诡异的静默,“上次带你离开的时候,我真的有想过,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有人硬把这种权力塞给你。”   瞬之沉吟着向我身旁的凉望了一眼,说出口的声音也骤然变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确没有人将大权强加到我身上,因为它本来该是我的。”   我的头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诧狠狠震住,只顾着怔怔地望着他。   “还记得我的病吗,沫合?”瞬之忽然笑着发问。   “记得,每当你做出剧烈动作或是感情受到太大刺激时,都会心痛难忍。”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疾是母亲传下来的,可是上次在踏奚城外,我无意间遇到了母亲从前的侍女,才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疾病。”   “这种疾病的患得,并不一定是因为遗传。”我隐隐猜到了他的话下之意,却仍然安慰着说。   “但这种顽疾早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已经长在了我的身体里。”   “那么你的亲人里有得过这种病的吗?”   “亲人都没有过这种病史,只有外祖父的一名妃子,当年是因为心疾而死的。”   “不可能!”我脱口叫出来。   瞬之安静的眉眼像是被钉在了满室的烛光上一样,一点还没动的迹象也没有。只剩下一张略微泛白的嘴唇,毫无感情地一张一合着,仿佛一只干涸的眼睛。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我费尽心思地找到了外祖父在权时在宫里服侍的几个老宫女,她们却告诉我,当年那名妃子诞下皇子没多久,母亲就带着同样刚出生的孩子回皇宫省亲。”   我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要告诉我,你的母亲离开时把两个孩子抱错了!”   瞬之没有作出回答,只是浮光掠影一般牵动了一下嘴唇,“那些嬷嬷还说,皇子出生时,胸口上带着一个赤红色的胎记。”   “你……你有吗?”   瞬之默然地解下束腰的锦带,将长衫从右面缓缓揭开。   我所有的神情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转为无力的空白。   那薄弱得似乎一受冻就能立刻变乌变紫的皮肤上,颜色耀目的圆形胎记蛮横地伫立着,像一团生命旺盛的火苗,疯狂地灼烧着我的眼睛。   *******   我们在满室的虚寂里相对坐着,半晌都不发一语。   迟疑着抬抬嘴皮,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冷静得让人惊异,“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大概只能当敌人了。”   “就因为这个吗?”他重新穿好衣服,有些哀戚地皱了皱眉,“沫合,朋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未免也太轻了。”   我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如果我真的不看重朋友,如今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他低下头,“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   “恰好每个人在骗我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我丝毫不为所动地说,“我实在是不懂,你们要夺权的夺权,要报仇的报仇,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扯进来?”   他默默地看了我很久,却一句话也不说。   终于再次开口时,他的脸上已经被疲惫占满,“如果你不愿意被牵连,我可以放了你。”   “那凉呢,你会怎么处置?”   “当然是杀——”他的目光向凉投过去,话语说了一半却停顿下来。   我也跟着向凉望去,只见他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   瞬之撤回视线,重新看向我,苍白瘦弱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我也难以置信地向凉问道,“你,你怎么没事?”   凉并没有看我,“当你去找我时,秋瑟就已经把你下了药的酒换过了。”   我不由得微微苦笑,“我怎么忘了,她是你的手下。”   “所以我劝过你,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凉这才懒懒地看了瞬之一眼,“包括你所谓的朋友。”   这次我没有再反驳。   瞬之却忽然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变得又青又紫。   “瞬之,你的病又犯了吗?”我急忙问道。   瞬之点点头,捂着胸口的手简直有了灰飞烟灭的味道。   “我的药……”他的声音微弱得恍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我徒劳地挣了一下绳索,除了全身酸痛以外再也没有了别的收获。   “凉,快救他啊。”我气急败坏地嚷。   他的功夫早臻化境,这点束缚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的。   然而他只是视而不见地坐在椅子上,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段千凉!”我不由得喊出了他的全部名字。   他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   瞬之艰难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仅有几步之遥的木桌前,动作僵硬地一抡胳膊,桌上的茶杯便应声而碎。   他重重地跪下去,好不容易从一堆碎陶片里找到一个描着金纹的铜瓶,努力了半天,却迟迟旋不开瓶塞。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粗粝的声音笔直地袭过来,紧密得像是一张没有任何缝隙的风。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我知道,又有一个人将要永远地离开我了。   瞬之在两颗药丸终于从瓶口跃出时骤然闭上双眼,身体一歪,全身僵硬地倒下去。   古朴高贵的药瓶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黑色的药丸从瓶中滚出,乱鸦一样四处分散。   我的耳朵忽然像失聪了一样,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前只有无数药丸在滚动着,滚动着,仿佛没有尽头。   看着他的脸,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小伙计,性子干净又直接,一句小小的夸奖,就可以让他脸红很久。   我想他一定是太单调。   那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除了人之外,什么也没有。而他的身份,是族长的儿子,是凌驾于那里所有人之上的年轻男子。所以他会厌倦,总想着换个身份经历另一种生活。   但是,我在心里对他说,你怎么这样的不知足,如果你不想再当族中的权贵,再做回那个单纯好骗的小伙计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想要成为一个亡国的皇子?   皮肤外面的束缚突然放松,我回过神,才发现凉正站在我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平静神情让我不禁心脏发冷。   “陛下,他已经死了。”凉的身后,毫无感情的声音传过来。   “不知道有的药可以让人假死吗?”凉淡淡吩咐着。   房间里静了一刻后,刀剑出鞘的摩擦声响慢慢响起。   我急忙想冲出去制止,身体却重重撞在了凉移动过来的胸膛上。   他用力箍住我的头。   我只听到血液喷溅发出的钝响。   我的脑袋在他怀里用力冲撞着,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他才终于放开手。   目光凝到瞬之身上的那一刻,我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面无表情地僵住。   瞬之的眼睛无力地闭着,嘴唇青紫,原本清儒淡雅的面孔紧紧绷住,在明亮的灯火下面泛出铁器一般冰冷锐利的光芒。   他的赤红色衣服大部分被血染成黑红。   靠近心房的那个地方,巨大豁口冒出来的血仍旧清晰可见。   他们怎么能,怎么可以刺在那个地方。   瞬之曾经因为那里痛过那么多次!   我看向凉,“陛下,瞬之曾经救过我的命。”   “所以朕给他留了个全尸。”   我的身体蓦然一软,被凉稳稳地搀住。   他一面搂紧我,一面回过头去吩咐钟时,“安族公子意图不轨,其族人也难辞其咎,传朕旨意,将青鼎大军中剩下的一干安族人等收监,处以车裂之刑。”   我抬头望着他,他也正好垂下眼睫看向我。   他的脸上没有愧疚,没有怜悯,甚至没有表情。   我突然踮起脚尖,张嘴拼命咬住他的脖颈。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想喝他的血,我只是想要折磨他。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让他痛苦的办法。   可是,当牙齿刺进皮肤,血液沿着舌尖淌入口中时,我的所有理智都在温热黏腻的气味里宣告破产。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腰。   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手指几乎要穿过我的衣物和皮肤,握住我的血管。   我们像两只野兽一样,在夜晚彼此拥抱着,全身颤抖。   又有两行眼泪淌出来,我以为它们要顺着鬓发流下去,却没想到它们又划过鼻翼的地方,流进我的嘴里,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汇成又苦又涩又咸又甜的味道。   这种奇怪的味道,几乎让我把心脏肺腑全部吐出来。    ☆、小江湖   第二天一早桃溪镇便开始下雨,一直到黄昏都没有停。   瞬之的安葬地点选在镇外的一个竹林里。   伴随着雨水和不时吹过来的冷风,竹叶和竹节都同碧色烟雾一般轻轻摇晃着。   千绝门的人已经掘了一整天的地,从上面望下去,那个大坑似乎都可以通往修罗殿。   然而我还是只希望他们将坑挖得深一些。   这样的话,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扰到瞬之了。   凉站在我身边,手中的伞大半盖在我的头上,自己衣服反而湿了大块。   他盯着停放在面前的灵柩,长久无话。   一直等到瞬之的棺材入了土,又被厚重的泥土重重覆住时,他才将目光移向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的罪孽终于被清除干净了……,从今以后,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天知道。”我抬起头。   却只看得见空气上方不离不弃的一方油纸伞。   瞬之的坟冢外面立了一个墓碑,凉问我该在上面刻些什么,我随口吐出“阿顺”两个字。   他没说什么,将伞交到我的手上,便走向墓碑,开始挥剑如雨。   淋湿的石粉四处飞溅。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遮雨的东西,也没有属下敢去给他送伞,他的衣服很快就由半湿转为了全湿,紧紧贴在身体上。   钟时和千绝门几个首领暗示性地盯着我,似乎是想让我把伞撑过去。   我想了一想,扔掉了油纸伞,转身一个人向着竹林深处走。   没有人上来阻止我。   我的裙裾在潮湿的土地上肆意拖动着,没过多久就裹了一层褐色的泥。   密密麻麻的雨点下,竹子的颜色显得格外清晰。   全身很快就被打湿,黑色头发和白色衣裙都重重地垂着,仿佛随时可以拧出一大条河流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一棵高大虚弱的竹树。   雨水似乎在片刻之后突然停了,我抬起眼,发现已经有一把伞出现在了头上。   凉爽的薄荷香味在风雨里比泥土气息还要清晰。   我默默地将眼神撤回去。   身后的人沉寂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话,“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你本来是想说服瞬之与你合作,利用他的身份来对付凉。”我不动声色地笑,“可惜你来晚了。”   “在你们刚抵达桃溪镇时,我就已经找过他。”   “他一定拒绝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一向不喜欢你们。”话音落定,我又忽然想起来问道,“既然一开始你就接近了他,不是可以趁机将我和凉掳去吗,为什么……”   “因为我看出夏青午并没有服下‘十州梦’,而且你们的身后,始终默默跟着一群绝顶高手。”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提醒瞬之?”我不可置信地怔怔发问。   “他又不为我效力,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殷雪随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一股寒意从我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外面渗进来。   嘴唇抿了半天,我才能勉强从胸膛里扯出一丝声音来,“那么我也并没有效忠于你,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接你回去。”   “回哪?”   “当然是锦泽城。离得这么远,我根本放心不下你。”   “你知道,我已经被凉控制住了。”我平淡地对他说。   “我当然知道,”他目光迷离地望着伞沿不断落下来的水珠,语气清淡而飘渺,“但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你先跟着我走,剩下的我来处理。”   “你要处理的大事有这么多,我怎么能再让你分心?”我不可理喻地笑。   “你不算大事吗?”   “我只是在不停惹事。”   “阿沫,你不任性一下很难受是不是?”他终于忍不住皱眉。   “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发现吗?”   他沉默地与我对视片刻,然后用手臂轻轻圈住我的肩膀,带着点宠溺叹息道,“早就发现了,不过我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性子居然还是这样。”   “可是你却不一样了。”我淡淡地说。   “变老了吗?”他用微微带笑的声音在我头顶说。   我摇摇头,“是变得越来越没有信用。”   “为什么这么说。”   我深吸了口气,直到内脏全都膨胀了才缓缓吐出来,“雾姬,是你派人杀死的吧。”   “你终究还是怀疑到我身上。”   “我只是想明白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他的声音夹在雨打竹叶的声音里,和雨幕中摇曳的枝叶一样模糊不清。   我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连连后退好几步,在涔涔落下的水珠里冰冷地看着他。   他想要再将伞撑过来,我的身子持续后退着,脚下踩到稀泥,几乎要跌下去。   “阿沫,你又怎么了?”他在原地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不是说,不会伤害到她吗?”   “莲峰十四姬一直都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如果被人知道我们收留了她,皇室的威信迟早丧失殆尽。”   我失笑,“就为了一个所谓威信,你就可以杀掉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人?”   他默默点头。   我嘴角僵硬地撕出笑意,“如果有一天我也做出让你们皇室威仪受损的事情,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除去我?”   “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对她没有感情。”   我似笑非笑地一直将身体向后放逐。   雨水不断地从衣服领子里渗进来,蜿蜿蜒蜒地爬满了我的整个后背。   “你的感情算什么,多少钱一斤?”我笑着的脸上满是雨水。   “我的感情?”他笑起来,“你不屑一顾的我的感情,比我良心重要比我亲人重要比我生命重要,够了吗?你满足了吗?”   “会说这种话,只能证明你薄情无耻不要命不要脸呐。”   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凉嘲讽的声音尖锐地传过来。   我和殷雪随同时震惊地望过去,凉正站在几步外的竹树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看样子他已经来了很久,而我们竟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   殷雪随将伞掷在地上,步履沉稳地向我走来,“阿沫,不用管他,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让一切的事情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诶,若若,真正对你好的人在这里,你该不会这么没眼光吧。”凉玩世不恭地笑着说。   殷雪随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将目光投向了我,“阿沫,我们走。“   凉却骤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夏青午,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殷雪随瞪着他。   “有没有很惊艳?”凉颠倒众生地一笑。   凉无耻起来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殷雪随气结,只有再将目光投向我,“阿沫,选择权在你手上。”   “在她手上才怪,长兄如父你懂不懂啊,白痴。”凉寒嗖嗖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拉着我就走了。   灌满雨水的衣物紧紧黏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像拖了两大袋砂砾一般,沉重得让人腿软。   我试图挣脱凉,他却疯了一般将我的手腕攥得更紧。   他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有信心。   雨越来越大了,但是这样大的雨,都无法将后面那道灼热的视线隔开。   我知道那个骄傲的人正难得卑微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知道那个人会停在那里,很久也不会走。   但我并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不知不觉(其实是度日如年)就满一百章了啊……自我表扬一下O(∩_∩)O ☆、身世   凉这次似乎动了很大的怒气。   这种怒气完全莫名其妙,更加莫名其妙的是,我居然还一语不发地接受了。   他一路扯着我回了桃溪镇,找到客栈,便将我扔进一间客房里,自己则一语不发地走向了隔壁的房间。   我的全身都冷得不住发抖,刚把四肢百骸没入浴汤里,所有的骨头便像休克了一样,一阵酥麻之后再无知觉。   直到水全都变得冰冷,我才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上新的干衣服。   外面传来清晰的叩门声响。   整理好衣服后,我忙不迭地去开门。   凉站在外头,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托盘。   “刚才店家送上来的,一起吃。”他简单地说。   我微侧身子,将他让了进来。   头发仍旧没有干,还在尽情淌着水,于是我找了一块毛巾,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发丝。   他则一声不吭地在一旁摆碗碟。   直觉告诉我,他的不高兴不是因为殷雪随,而是我。   可是我并不知道今天在哪里出了错。   不过好在我常常惹他生气,所以早就习惯了,并不会想到要去刨根问底,因为我一张口说话,也许他会更加愤怒也说不定。   坐下开始扒饭时,他却突然开口了,“今天冒昧介入你们,你不会不开心吧。”   这是个什么问题?我摇摇头,继续用筷子捡拾碗里的米粒。   “你的样子像是不介意吗?”他停下筷子,对着我冷笑起来。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生气。”   “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嘲弄起来,“那个人对你做过那么多事情,从来不会考虑你的感受,现在又突然来找你,你竟然还会心动想跟他走,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什么时候想跟他走了?”我大吃一惊。   “你根本没有拒绝不是吗?”   “你一个劲地抢我话,我哪有机会说啊。”我也跟着一肚子火。   他错愕了一下,“若若,我……”   “再说了,就算要走,你又能把我怎样。”   “的确是不能怎么样……”他艰难地说,“可是,若若,我不能离开你啊。”   “是啊,没了我,你有了气上哪发泄啊。”我将嘴里的青菜咬得咯吱作响。   “不是的,若若,”凉有些慌了,“我真的没想对你发脾气。”   “所以你的脾气都是我惹出来的?”我看也不看他。   “谁叫殷雪随——”他抬起头,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我,“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见殷雪随了好不好?”   我奇怪地看着他。   人家的腿又不是我控制的,我说不见到就能不见到?   “若若,答应我。“   凉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脆弱的恳求。   我的眼前却浮现出几年前殷雪随把我从冷宫里解救出来的情景。   那天还下着大雪,我正蹲在冷宫的角落里就着几乎结冰的水机械地搓洗着各位受冷落的主子奴才的同样几乎结冰的衣服。   我的身上只有一件被一个小宫女扔掉的旧衣服,十分短,就算我用力扯住它,也不能将自己的手腕脚腕盖住,洗衣时又蹲着,大块大块的皮肤裸-露在空气里,被冻得铁青。   这个后来几乎让我死无全尸的男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到来。   他的手笑着将我的握紧。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包裹住我的整只手,又悄无声息地蔓至全身。   那时候的我被这种奇怪的暖意包围着,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后来他再牵我的手时,我才发现,他的手,甚至于他全身的皮肤,其实都是冰冷的,毫无温度。   那么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温暖呢,往后的岁月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   可能是因为那是在我即将死掉时,接触到的唯一一抹温度吧。   一刹那里脑海中漂浮的,全都是那个时候他的温度,和那一瞬间能够将所有冰雪都融化的温柔表情。   终于稳定心绪后,我咬住唇,向凉摇摇头,“我和他是真的不可能了,可是,跟他彻底断了联系,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凉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了怜悯。   我不知道他是在怜悯我,还是他自己。因为他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只是在凝视着我周边的空气,眼神久久也不能凝聚到一起。   良久之后,他才勾起嘴唇,对我淡淡一笑,“看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我探寻地望着他,他却不语,只是将一个装满酒的杯子递到我面前。   “怎么了?”我问。   “喝下它。”   “可是,这是酒。”   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问道,“你不是从小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它能够帮我?”   凉点点头。   我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液体喝得一干二净。   凉托着我的头,用低沉迷离的声音对我说道,“你先闭上眼睛。”   我依言合上双眼。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我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凉让我再睁开眼时,声线已经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向自己胸前望去。   垂在这里的发丝,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银白色。   我如坠梦中地捻起一丝头发,来到窗前,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它们。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然而天并没有变得暗沉,洒进屋内的光线,明亮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白色的发丝,在这样阴冷而闪亮的光线里几乎成了半透明。   我突然想起来问道,“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紫的。”   我的身体开始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地僵住。   凉走到窗前,面容寂静地将我搂进怀里。   我不由自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我知道他的身体一向暖和,可是这次,他的温暖似乎是他自己的,任凭我万般索取,也抢不到半分。   “若若,你的母亲是莲姬。”   他的声音与外面的雨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不出他在说出这句话时,到底带着的是怎样的感情。   我只是拼了命地抱着他,直到我们两个人都呼吸困难,也死死不肯收手。   我伏在他的胸前,歇斯底里地抽泣着,干涸的眼睛却流不出半点泪水。   往事终于一件一件地抽去外壳,把一连串早已丧失了水分的丑陋果肉暴露到我的面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殷雪随会对遇见我的情形这样含糊其辞,为什么我的体内会有这样危险的毒种子,以及,他为什么会在夭凝的婚宴上因为那个人头大发雷霆。   因为我是莲姬的女儿。红颜祸水的后人。   去年夭凝在与我对饮之后会露出那样惊恐的表情,是因为我的容貌遇酒就现出了原形,她写信让暗善因为我来要挟凉,大概也是仗着持有这个把柄。   凉也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他的亲生妹妹,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他不仅费尽苦心地隐瞒了我这么长的时间,甚至还为了让我不被发现,撺掇南南去刺杀莲峰十四姬。   南南没能将雾姬杀死,雾姬却自己死去了,于是南南千方百计想为她报仇。   现在我终于不再为自己与南南之间惊人的默契讶异了,因为我和他身上流着的,根本是一模一样的血 。   就是说,我的父亲,同时也是他的父亲,离川。   “你原本叫离若,在家中排名第五,和离南是龙凤胎。”凉靠近我耳旁说。   我笑了起来。   盼了十几年的骨肉至亲,一个在十年前抱着别人的孩子从火海中逃出去,扔下我与母亲在凶恶的杀戮里自生自灭;一个在十年后与我重逢,非但没有认出我,反而因为一场误会与我手足相残。   而一手促使我与他反目成仇的,是曾经将我从茫茫无际的寒冷中解救出来,让我无论怎样也恨不起来的殷雪随。   而殷雪随的父皇,则是让我国破家亡,亲人流离失所的元凶。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是这样!   我张开喉咙,觉得自己脖子里的血管都已经被撕成一地的碎片。   零散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在凉的怀抱里沉闷地被拼凑起来。   “我不要知道身世了,我不要亲人了……”   粗哑的声音,简直让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来的。   “二哥也是你的亲人啊,”凉的语调里有着无尽的悲伤,“你连我也不要了么?”   “如果你不是我的亲人的话,是不是离川他们也跟我没关系了?”我喃喃地自我安慰着。   “可是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凉搂在我身上的手臂越来越紧,“母亲死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的母亲运气真好,走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是啊,她还没来得及被离川抛弃。”   我在他怀里哭出来。“哥,我想杀了他。”   “十年前我回到踏奚城看到那一地灰烬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了。”凉用温柔的语调低低地说,“可是若若,你不觉得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惩罚方式吗?”   “可是我从未见到他为自己行为忏悔。”   “那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辅佐了多年,鞍前马后地伺候了多年的皇帝,不是他那伟大主上的后裔,而是我这从来没被他放在心上的孽子呢?”凉低低地笑起来。   “不要留情啊。”我对着他说。   “你也是。”顿了一顿,凉又说道,“对殷雪随。”   我一时之间沉默住。   “殷雪随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吧,”凉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潮湿的笑意,“莲姬夫人并不是死在流民的踩踏下,而是——他的手中。”   我惊骇地抬起头。   凉悲哀地望着我,温柔的眼神里没有半点虚假。   我终于无力地点头。   我们两个人像是两条苍老的藤蔓,麻木疯狂地抱在一起,身体之间再也容不下哪怕一丝缝隙。   雨仍旧在下。   它们打在窗棱上,落在人的衣服上,溅在人的头上,一滴一滴。   却唯独滴不进我的心里。    ☆、所谓起始   再睡了一觉,醒来时我的容貌已经变回了十几年来我一直习惯的样子。   然而有的东西开始变得不习惯。   整整一天,我像木偶人一样在木椅上坐着,一动也不动。   一切食物在我面前都显得多余。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也对喝的提不起半分兴趣。   凉再次在我的面前划破了皮肤。   这次我情不自禁地吸吮了很多,当嘴唇离开他的伤口时,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脸。   白纸一般的面容,在满室的清冷中静默着。   “又是这样。”我不禁喃喃开口。   听到声音,他虚弱地张开眼睛,缓慢地凝视着我,“对不起,又逼你了。”   我鼻子一酸,上前紧紧抱住他,“你也要爱惜自己身体好不好。”   他用刚刚被我吸过血的手臂无力却温柔地搂住我,“你也一样啊。”   “怎么?”   “为了这么件事情就绝食,就不怕我担心吗?”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些人。”   “这么说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凉的声音像是幽微的烛火一般在我的头顶飘荡着,“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在想,告诉你真相,似乎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我摇摇头,“如果不是你,有些东西我直到现在还看不清。”   凉渐渐放开我,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细细打量着我的脸,“可是这些真相,让你太不开心。”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啊,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亲人。”我笑了笑。   脑中突然现出了那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那一场大火,那些绝望嘶叫的人们,那对姐弟回眸看我时悲恸凄凉的眼神。   那时我腿似乎受了伤,短小的身子坐在地上,滚烫的火舌在身边高高低低地起伏着,似乎随时准备将我淹没。   我被恐惧和疼痛逼迫得连哭声也没有了。   那时虽然对这些清晰得有些出奇的画面有些惊惑,如今想起来,大概这并不是梦境,只是四五岁时在记忆里深深刻下的烙印罢了。   我突然冒出了一句 ,“我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姐姐?”   凉的双眉淡淡地皱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不要骗我。”   迎着我有些急切的视线,他微微侧头,思虑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冒出一个字,“嗯。”   “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我愕然地问。   “因为这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你还没跟我说,怎么又知道对我没好处?”   凉静静看着地上被风吹成一团一团的阳光,脸庞在雪白的光线下透明得几乎看得清血管。   “若若,你们已经注定了做不成亲人。”   “为什么?”   “她曾经妒忌过你,曾经被迫抛弃过你,曾经追杀过你,曾经疼爱过你,可是因为你,她的一生都了无生趣。”   虽然内心已经浮出了一个人的影子,但我还是稳住了心绪,强自平定地开口刨根问底,“是谁?“   “矢薇。“   面前的无数光影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我的眼睛在晃荡的光束里费力地睁着,直到瞳孔外面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苍白。   *******   虽然是在北国,但季春的天气已经变得燥热,凉和我快马加鞭赶回西越时,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黏在了身上,像是刚刚淋了一场热雨。   刚走近西越县衙,便一眼瞥见在大门口焦急等候的钟时。   看到我们平安归来,钟时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立刻面色紧绷地走到了我们面前。   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已经跪了下去,“属下无能。”   “什么事?”凉有些不悦。   “皇贵妃娘娘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怎么不派人跟着她?”   “回陛下,属下派去的人马全都被娘娘的快马在半路上甩掉……”   凉一挥手将他打发了下去。   凉拧开自己身上悬挂着的一个镂空铜瓶,打开盖子,一只颜色华丽的茶蜂便从里面飞了出来。   茶蜂对着我们扇了扇翅膀,便姿态优美地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凉一提缰绳,马便跟着茶蜂奔跑起来。   我们一直跟着茶蜂来到县郊的一块草地面前。   春天的花基本都已经凋零尽了,然而空气里仍然有一股淡淡的花的香味,在巨大的刚受过潮的草地上,这种味道显得分外清新。   抬头便可以看见矢薇这次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整个身子都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只是简单地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半透明薄裙,□在外的皮肤上,一圈一圈铜钱似的红色疤痕拥挤得触目惊心。   她的面前还站着离川。   他的侧面轮廓清晰无比,虽然带着些胡须,但还是丝毫无法遮挡他身上那种让人着迷的光芒。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一个英俊的男子。难怪对美-色要求奇高的莲姬,会心甘情愿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我还是不习惯把离川莲姬和“父母”这样的词语放到一起去,它们在我的生命里销声匿迹太久了,即使再次出现,我也只把它们当做老天的再一次作弄而已,不敢太当真。   矢薇的脸已经面目全非,然而寒冷的眼神无声无息地从紫色眼眸中射出来的时候,依旧美得触目惊心。   相较之下,离川的神情却是平和得出奇,根本和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大相径庭。   “我真的没有想过,我离开以后,你的生活会变成这样。”离川沉沉地开口说。   矢薇冷笑,“你觉得我应该像娘亲一样,葬身火海,被烧得死无全尸是吗?”   “你以为,一连失去三个亲人,我的心里不会难受?”   “才三个吗,大哥二哥不也是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下落,生死不知?就算他们还活着,又会承认你这个所谓父亲?”   离川痛苦地拧着眉头,“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   “一家人?”矢薇嘲讽地拉长语调,同时满不在乎地将目光向我们这边投过来,“不如你问一问那位在杀母仇人身边锦衣玉食这么多年的遗孤,看她愿不愿意和你成为一家人?”   原来她早已发现我们。   离川仓皇地抬起头,略微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抖动起来,像一团纷乱的雪。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头发上面,竟然浮着一层暗淡的灰白。   他老了。   这个年老的,忠心耿耿的老将军,迅速恭恭敬敬地跪在我和凉面前。   “将军真是好兴致啊。”凉望了他一眼,四两拨千斤地说。   他并没有让这个人平身的意思。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自己应付这个人。可是我一看见离川的憔悴神色,就已经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矢薇置身事外地望着我们,眼角眉梢里全是尸体一般麻木的笑意,“离将军,您怎么不自己起来啊,您跪的可是自己乘龙快婿和亲生女儿啊,这不是有伤风化吗?”   还有您的亲生儿子。我在心里自己加了一句。   可是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将离川搀扶起来,“将军,你先回去吧。”   离川点点头,却并没有看我,落魄地转过身,便要离去。   “将军要走也不跟本宫打声招呼吗?”矢薇带着几丝冷厉的语气说。   离川的胡须战栗了一瞬,才缓缓走向她,在她面前单膝行礼。   矢薇发出石头一般冷硬的笑声,“没想到本宫在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她也同样没有让离川起来。   离川在跪了一刻钟左右后才自己站直身子,佝偻着迈动远去的步伐。   他是绕过我和凉走的。   矢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的身旁。   她侧着身子,紫色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这么一双美丽的眸子镶嵌在如此丑陋的脸上,不得不说有些格格不入。   她似乎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东西,喉咙里突兀地发出一声冷哼,“觉得我很丑,是不是?”   “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已经救了南南,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那天你刚好被离川打伤了腿,根本跑不远。”   我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变了,“是因为我?”   “当然是因为你。”矢薇毫无遮拦地笑起来,“可是我刚刚跑进大火里面,就看见你身边的殷雪随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恨我?”   “当然不是。”她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脸颊,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悲凉的声调说道,“我们这些流着莲峰血液的人,男孩子从小就会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女子从九岁开始才会显现出自己的血统,你猜猜从你四岁到九岁的那段时间,他对我做过什么?”   我摇头。   “他拿我来试药!”矢薇的语速快起来,“他把我关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面,每天往我身体里灌进无数的毒,就算我疼得死去活来,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直到五年后能够掩盖容貌的‘西桥雪’出世,他才总算放我一马,那个时候我的脸比现在可怕多少倍你知道吗?”   我的双腿身不由己地慢慢后退着。   后背抵上凉的身体,凉并没有让开,只是低下头对我说道,“她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不是来看你逃避的。”   我张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勉强地问道,“我该怎样才能补偿你?”   “你去死吧,我一定原谅你。”矢薇的脸上带着点疯狂的笑。   “在殷雪随身边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学会适可而止?”凉忍不住开口。   “陛下。”矢薇颓然地抬起眼睛,“这几个月以来,您还是第一次用这样重的语气跟臣妾说话。”   凉看了我一会,放柔了脸色,渐渐上前去,将疤痕累累的她轻轻环住,“矢薇,我并不想这样。”   “这样才是真实的您吧,好多年以前,您就已经因为若若而讨厌我了。”她的声音里裹挟着勉强的笑。“这段时间您对我百般依顺,都是看着她的面子,现在我又排斥她,您就容不下我了,是不是?”   她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陛下”,是早已死在凉手上的真正的夏青午吧。   凉低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既然知道答案,你又何必再问?”   一阵沉默之后,矢薇突然哭出来。   我见过她在奉幽国时冷傲高贵,目下无尘的样子,也见过她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样子,甚至见过她阴狠恶毒,草菅人命的样子。   可我没想到,还能看见她哭。   她的哭声像是一把被遗弃已久的菜刀,僵硬地砍在我的心上,并没有让我感觉疼痛,可是掉落下来的暗金色的铁锈,却让我沉闷得想吐出来。   她颤抖的身体终于渐渐在凉的怀里静止。   凉抬起头,看向我,“她已经晕过去了。”   浩浩荡荡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泥土深处被草掩埋住的腥臭在此刻突兀地升腾而起。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把年纪了还能长啊,太高兴鸟~O(∩_∩)O~不知不觉宅着宅着居然瘦鸟高鸟,鸡冻得想加更啊O(∩_∩)O不过加了也没人看,干脆出去吃顿大餐庆祝一下好了……好开心好开心~~~^_^~~~ ☆、伴你凋萎   矢薇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张本来清瘦的脸庞在微弱的灯光下浮肿得可怕。   我跪在她床前的矮榻上,安静无言地看着她。   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她就是殷雪随身边最受重视的人。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所谓的公主身份,即将成为王后的消息,也被传得人尽皆知。   殷雪随在当皇子时一直没有纳妃,因此虽然我这个准皇后是先皇定下的,宫里的人也趋之若鹜地靠拢我这边,争相向由映宫献殷勤,生怕自己一错过就被别人占了便宜。   但她从不与我亲近,即便有时候偶然遇见,她也宁愿冒着以上犯下的危险绕道而走,不肯与我有半分不必要的交集。   她是殷雪随的人,我自然没有立场难为她,只是每次见到她阴冷如铁的半张脸时,我的喉咙都像是被痰堵住了一样,总会不由自主地有一种闷塞窒息的感觉。   谁能想到,当初坚硬兀傲的女子,如今会是床上的这番模样?   “担心是没有用的,若若。”凉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试图唤我起来。   我吃力地仰视着他的脸,“救救她。”   “如果真的能让她活下来,我怎么会不肯。”凉的眼神匆匆向矢薇扫了一眼,“但是,我没有办法为她配置解药。”   “你不是毒王吗?”   “她身上的毒,至少有上百种。我连她的体内具体有哪些药都没有搞清楚,又怎么帮她?”   “药……”我喃喃说着,忽然心神一动,站了起来,“殷雪随他一定知道,我去找他。”   前额突兀地撞到了他的胸口上,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似乎想发火,但是忍住了。   “她醒了。”凉轻描淡写地说。   我马上回过头看过去,刚好与矢薇的眼神撞在一起。   “我的死活不要你管,谁要你去为我犯贱。”她的白色唇片在一片殷红中蠕动着,像两条被刮去鳞片的鱼。   我知道她只是在别扭地关心我,便向她笑一下,“我先出去了,你和凉有话慢慢说?”   “等等。”   她的视线并没有放在我身上。   我停住了离开的步伐。   “我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儿。”她一边看着纱帐一边说。   凉默不做声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反复跳跃的烛光下面,我望着她的脸,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她在这时也恰好将眼睛转向我。   我局促地移开了视线,“你想说什么?”   “坐过来。”她开口道。   我别扭地在床前坐下。   她伸出疤痕累累的手,缓缓抚上我的双颊。   我的脸由于惊愕和不适应而微微后退了一下。   她的身子随之从床上腾起,专心致志地继续端详着我面容。   我不自然地木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挣开她。   其实她加在我身上的力道一点也不大。她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她剧烈地喘息了一阵,才哑着嗓子开口,“刚才我梦见娘了。”   “她长什么样子?”我顺势问下去。   “眉毛很细,唇片很薄。”她想了一阵后,又补充道,“我记得除了眼睛和头发颜色外,整张脸和你一模一样的。”   看来雾姬说的果然不假。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矢薇的呼吸声已经渐渐粗重起来,“娘亲一直都是很疼我的,现在居然也只把你放在心上了。”   “你都说了那只是梦而已。”我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一切都只是梦,姐姐。”   她呆了一阵,才苦笑出声,“别这样,我配不上你那一声‘姐’。”   “可是突然有至亲的感觉真的很好呢,姐。”我对着她笑眯了眼,“以后我每天都要这样叫你。”   “听着真叫人不舒服,你知道你小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吗?”矢薇虚弱地问。   我扶着她靠在软枕上,“你说吧,我想听。”   矢薇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漫长而悠远。   “从小大哥二哥就特别宠你,明明我才是跟他们一起玩大的,可是你一出生,二哥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你抢去了,我看不过去,就经常故意打坏离川的古董,毁坏父亲的古画,嫁祸到你身上。”   “离川这样的父亲,得不得到他的宠爱都是一样的啊。”我无所谓地说。   “我还经常离间你和二哥的关系,用你的名义去做他讨厌的事情。”   “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啊,真正爱我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不爱我。”   矢薇苦笑一下,“后来,我们就认识青午殿下了。”   “然后呢?”   “然后当时年方八岁的青午殿下,着了魔一般喜欢你,甚至还请求先皇下旨,将你赐给他做太子妃。”   我呆呆地看着她。   矢薇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可是我怎么能让你好啊,我天天磨着离川,终于让他在先帝面前开了金口,把太子妃的人选换成我。”   我沉默一阵,也跟着笑起来,“你喜欢青午殿下啊。”   “你可能不能理解,年幼时的我,对殿下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喜欢。”她很快承认了。   我想起她的殿下现在的身份,心里不由得痛起来。   “现在你还是和他在一起了,我再也无法阻止。”矢薇的声音里有着让人陶醉的温柔。   我笑容勉强地点头。   “你可要好好对待殿下。”矢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不然就算你是我妹,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就好好保重,以后监督我啊。”我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怕是不行了。”矢薇的气息已经越来越低落,“我才不要,才不要看着你们俩恩爱呢。”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姐,你不是最爱跟我作对吗,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啊。”   “其实在跟你作对的同时,我也挺喜欢你的。”矢薇似乎有些害羞,“偶尔我也会偷偷在门外看你,那时你长得真可爱,也不怪那么多人都护着你。”   “那种美好,也只有在小时候才找得到吧。”   “是啊,小时候……”矢薇的眼神变得越发的飘渺,“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变得一身脏呢?”   我努力向她露出最灿烂的笑意,“那么多想想美好的事情啊。”   “美丽的事情啊。”矢薇虚无地笑了,“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大家都用花花草草来编花冠,大哥的送给了南南,二哥的送给了你,青午殿下见我一个人站在那边,就把花冠戴在了我的头上。”   “青午殿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呐。”我感慨着说。   “嗯,他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对每个人都抱着温和的善意。”矢薇得五官几乎都要柔和得融化了,“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对他哦。”   “你放心吧,姐姐。”我重重握住她的手。   “虽然你个性够烂,可是人品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矢薇再向我笑一下,“如果敢违背誓言的话,下辈子我就还要做你的姐姐。”   “求之不得呢我。”我笑着说。   她的手骤然垂下去。   我后知后觉地看了她很久,才凑上去唤她,“姐姐?”   她却再也没有将眼睛睁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走到谎言尽头   为矢薇送行的只有我和秋瑟两个人。   简陋的马车被封得密密实实,同护送在旁的四个武士一样,严峻神秘,沉默不语。   凉说,她的死不能让人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因此马车驶出西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士兵是被遣开了的。除了我们,谁也不会知道,青鼎国这位一生坎坷的妃子已经昙花一现般神销形毁。   大多数人甚至连青鼎国有过这么一位皇妃都不知道。   西越的西城历来荒凉,出了城门没多久便是一片童山,光秃秃的土包上,没有任何可以作遮挡的东西,人站在那里,费尽心思也无法隐藏住自己的身形。   于是我们一眼便看见离川。   他自山顶下来,抱着一坛酒向我行礼。   我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   离川一脸平静地答道,“昨晚微臣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路线便是这一条。”   “将军真是有情有义。”我阴阳怪气地说。   离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也是我亲生女儿,不来为她送行,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我斜着眼望向别处,“这么多年她受苦受难,你平步青云,锦衣貂裘,有什么时候不安过?”   “那时微臣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既然在你心里,我们早已死过一次,如今再来送行,又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罢了。”离川低低地说。   听着他悲凉的语调,我忽然对这个已经华发丛生的中年男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   一心效忠的君王因为美人而失去江山和性命,他带着年纪尚轻的太子和公主在青鼎国忍辱负重,终于熬出了头,却至今不知道自己辅佐的早已不是一直认定的君主。   他没有朋友,太强烈的忠心和太高的地位使得几乎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凉这种有仇必报的人当然只是一边利用他一边报复他,他不是没有脑子,凉对他的隔阂他应该早能看出来,然而看透是一回事,他始终改不了自己的忠心耿耿。   他唯一的温暖就是自己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儿子,然而儿子也早早夭亡。而造成儿子死亡的凶手,就是自己拼命辅佐的青年君王。   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女儿,可是他的女儿也很快就逝去。   现在,他见自己亲生女儿的愿望,我似乎没有权力拒绝。   何况我也想看一看,他见到自己骨肉的尸体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我示意守在马车前的侍卫给他让开道路。   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变得没有表情。   黑色的酒封被打开,抛掷,他举起酒坛,在我们以为他要饮个酩酊大醉时,他一手将坛子砸到了马车车辕上面。   在几位护卫齐齐向他扑去的同时,他从怀里取出火石,轻轻一划,扔向车帘。   火苗在风的鼓动下迅速窜起来。   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疯狂焚烧矢薇尸体的人,正是一直对她愧对有加的生身父亲。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四个千绝门的高手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离川的剑,刚才也许是藏在袖子中的,一经放出来,便洒满了热气腾腾的血。   他举起那把颜色斑驳的剑,刺向秋瑟的时候,秋瑟正愣愣地看着他,我上前想制住他的举动,他的剑却出其不意地擦过我的肩。   尖利的剑刃□秋瑟胸口。   肩头的衣服被划破了,丝丝鲜血流出来,我觉得有些热。   回过头去看向秋瑟,她大张着嘴,手指僵硬地握着剑,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   她的身体后退两步,重重地栽下去。   离川面无表情地将剑□,放进剑鞘里。   我望着已经被烧成一堆灰烬的马车,再看一眼秋瑟,面如死灰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鬼迷心窍。”他冷哼了一声,“陛下居然跟这个妖女后人染上关系,天下人听说了,该怎么看他?”   “你的儿子,不也是妖女所出吗?”我讥嘲地笑着,不着痕迹地将身体缓缓后退 。   “世人对待男人,永远会比女人更有宽容心。”离川的神色越来越平静,刚才那个满面风霜的父亲,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何况他的身上有着那样有用的力量,我当时想着留下他,总可以帮到陛下。”   “我也是莲姬的女儿,又没有特殊能力,你刚才为什么不顺手将我解决了?”我冷静地盯着他,“那是个好时机。”   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望了一眼远处的在层层山峦里渐渐露出半张脸的太阳,语气平常地说道,“青鼎国已经在距西越不足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那又怎样?”   “娘娘,我想您报答陛下的机会来了。”   我惊了一阵才明白他的用意,“凭什么?”   “为了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我为夏家天下效力了三十年 。”离川似乎很有感慨地说道,“而陛下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将军这种抛弃妻子的决心。”   “你只要把殷雪随引开,扰乱他的军心就可以。”   “对我有什么好处?”   “拖延敌军的时间,为陛下赢得机会。”   “你以为陛下愿意接受这样的机会?”我不屑地问。   “不要拿陛下做挡箭牌。”他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以为然,“陛下为你做过这样多,现在他面临危险,你应该千方百计报答他才是,而不是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我的指甲缓缓拨弄着发丝的尾巴,“我和凉之间是相互平等的关系,谁也没有资格叫对方去牺牲自己。牺牲自己去成全他,在你看来是责任,在他看来是耻辱,在我看来是笑话。”   “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时,你就早已欠了他,你就永远只能低他一等。”   “你把我们的关系当成什么,商贾买卖吗?”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全是利益往来的关系,你们的不过光鲜了一点而已。”   他偏执的话语让我无言以对。   我别过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变得僵硬的秋瑟,她的身体依然如此瘦弱,小小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像是刚放在大红色染缸里泡过。   头顶传来一阵痛楚之后,意识变得混沌起来,我扶着脑袋晃荡着,却终于还是一头倒在地上。   *******   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颠簸路途。   每次醒过来都是在夜里,从车帘缝隙向外看去,还可以隐隐约约望见星星。于是我以为,这段路程始终只在一个晚上里赶。   事实上,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夜晚了。   我的全身都被捆着,所能看见的风景也是有限,甚至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都不能推测。   这段时间像一只被风吹干了的虫尸,看上去坚硬丰满,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这种日子戛然而止。   其实也不一定是停止了,只是日子过得再无趣,我也无法再知晓了而已。   那个晚上,在离川的帮助下吃完晚饭后,我才发觉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   在昏睡的前一秒,我的脑中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一场大火。   内容已经很完整了,离川带着太子公主仓皇逃命,矢薇和南南仓促离去,从未谋过面的母亲,则在灼热的空气中,死于来往的箭雨里。我一个人抱着腿,静静观察着周围已经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人,一滴眼泪也没有。   那场火像空气一样,怎么烧也烧不完。   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夜里,所以我莫名地有了种从未昏迷过的感觉。   那时我的身边除了离川并无旁人,可是此刻,我居然躺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月光下,这张脸看起来有些陌生,然而那种清清淡淡的薄荷香气,很快让我想起这个人的身份。   四周一片寂静。   我脑子里的空白还没有散开,什么事也没想,便睁着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头顶。   离头大概一丈多的树顶挂满了油黑的叶子,一小块月亮从两棵树之间的缝隙露出来,白得有些鬼鬼祟祟。   渐渐合上眼,没过多久就感觉有人在轻轻吻我的额头。   我没有反应,大脑就像麻木了一样,一点想法也没有。   然而,当那张冰凉的嘴唇渐渐顺着眉往下滑时,头脑中的所有虚白全部都填充起来,膨胀得几乎要爆开。   这张嘴唇,除了用来亲吻我之外,还做过什么?我想。   亲吻夜音?威胁过矢薇?甚至在十年前,也像他的父皇一样,发出过屠城的指令?   我猛然用力推开了他。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直起身子。   我坐着后退了好几步,和他拉出明显的距离。   “还在为从前的事生我气吗?”过了半晌,他带着一点宠溺般的语气问道。   我能怎么说呢?   当然只有点头。   “阿沫,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吐出的气流在清冷的光线中汇成一片白雾,“虽然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但我并不想让她死。”   原来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夜音的死上面啊。我笑了一下,“矢薇也死了,就在不久以前。”   “算日期好像是这样。”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   “你似乎没有一点惋惜。”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矢薇侍候过你这么多年。”   “我也同样给了她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生活。”   “说漏了一点吧。”我的视线顺着他的脸移到眼眸上,“除了锦衣玉食,似乎还有被毁去的脸和一身的剧毒?”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起来。   “你知道了多少。”当他的嘴唇张开时,我有点疑心听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原来他对于我已经陌生至此了。   我平静地抿了抿唇,“我知道的有很多,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和你接下来说的一样。”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他的两只手支着身体,有气无力地问。   “十年前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时我是被大皇兄骗进大火里的。”顿了顿,他才再次说道,“当时我的身边也没有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同病相怜?”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的确是这种感觉。”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略嫌苍凉的笑意,“不过真正打动我的,是你的眼睛。”   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梢。   “那时你无助又恐惧的眼神,像两条被捞到空中的鱼。看着你的眼睛,我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一旦你长大,就没有人能够抵挡住你的诱惑。包括我。”   我突然觉得难受,一只放在腿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我忙用另一只手去盖住它。   “现在,你大概再也不会那样看着我了吧。”他面色苍白地对我说,“你不再惧怕任何东西。”   “不,我害怕你。”   “怕我什么?”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你杀掉。”我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也怕。”他的笑容在月光下脆弱得像一只被摔碎的瓷碗,“奇怪得很,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杀我的人,可是同时,我又害怕死在你的手里。”   “我不是你的对手。”   “如果你不是我的对手,早在十年之前,你就应该在那场大火中死去。”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我很诧异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根本不需要人救什么命。”   “我知道,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他合上眼睛,微微仰起脸,清白的月光透过他的轮廓在他的肩上留下一叠串暗影,“骗得太久,甚至我都快要以为,你真的只是我在湖边捡到的小孩子。”   “可我其实与你有着血海深仇。”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的母亲不是莲姬该多好。”   “为什么不说你的父亲不该是殷藻言?”   殷藻言,是殷雪随亡父的名字。   “如果我不是皇子,根本就不会有力量来保护你。”   我们都被埋进沉默。   当天上的月亮穿过层层树枝,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我们头顶时,他终于声音虚浮地说道,“莲姬的墓在踏奚城郊外的一片花田里,得了空你可以去看看。”   我微微发愕,“杀了人你还管埋,真善良啊。”   他苦笑一声,“我当时也是被大皇兄逼的。”   “所以,他体内的慢性剧毒……,是因为我。”我的心被汹涌着来去的洪水彻底淹没了。   他这才低下头,幽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的亲人也因为你而送命,这样的话,你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我无言以对。   他像蛇一样无声地移向我,半跪在我的面前,伸出冰冷如雪的手指,稳稳地从后面托住我的头,充溢着薄荷气味的唇逆着光线压过来。   我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他的嘴唇长久地覆在我的唇上,却一动不动。   我的手指战栗地抚摸他的脸,他的皮肤紧绷阴冷,和我的一样。   这时她微微转开脸,在离我左颊不到两指宽的地方微微喘气,“我以为这次能看到你哭。”   我仍旧淡然地看着他。   他又将脸扭过来,再次吻上我。   那样疯狂的力度几乎让我的全身都在一瞬间内麻木。   他仍然从我嘴里默不做声地拼命吸吮。   薄荷香气越来越浓,渐渐盖住了一切泥土和树木的潮湿气味。   我的脸越来越湿冷,而那泪水,却不是我的。   从来不动声色的他居然也会流泪,我觉得惊诧。   他似乎也被自己怔住了,蓦然间停止了一切动作。   在他全身僵住的时候,我迅速将自己的脸移开,起身,再像忠心的奴仆一样,在他对面以虔诚的姿态跪了下来。   月亮降到了树枝的另一边,疏朗的枝叶三三两两地在我们身上留下一道道黑影,像是要把我们凭空撕裂了一样。   我努力让他的脸垂下来,然后扬起嘴唇,在他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留下一吻。   他的皮肤坚冷得像一柄搁置了几千年的宝剑。   “从前的美好我会永远记着,以后的我们,就不要再有牵扯了吧。”   我慢慢地说出这一句,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打开JJ无数次,最后都连接到一个盗版网站上去,不知道是不是中病毒鸟X﹏X……顶着锅盖庆祝儿童节,节日快乐! ☆、死生为虚幻   我没想到这片林子会有这样大。   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外面的世界,谁知走来走去,树林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永远看不见底。   直到拂晓过去,四周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我才停住脚步,靠在一棵几可入云的大树上,勉强喘了一口气。   抬起头,树上的枝叶像鬼影子一般,稀稀疏疏地撞进我的眼睛。   迎着潮湿的晨雾,我又看了一圈四周,绝望地坐在地上。   所有的树木都在阴冷的雾气下,泛发着漠然的冷笑。   它们的笑一模一样,它们的形状一模一样,甚至连他们身边环绕着的灰蒙蒙的雾气,都没有任何不一样。   整个森林像一连串层层叠叠的重影,在我面前毫无止境地展开。   曾经听说过,在奉幽国的南端,有一个浩瀚无比的树林,林子里长出的树形状毫无二致,让人无从辨别,因此得名“罔林”。   进入罔林的人,如果不知道出路,结果就只能是死。   没想到离川居然把我带到这里。   我不想再提起那个人,我甚至不想承认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   要出去大概是不可能了,不过歇息一阵后,我还是决定继续走。   其实我也不知道没有方向的行走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是,天性让我没有坐以待毙的可能。   满眼所见皆是一样的风景。同样的树,同样的雾,同样湿润腐朽的泥土。   偶尔看见一个小水塘便欣喜万分,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宛若复刻的水潭又赫然入眼。   一切重复。   每次停下来,我都只能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四周,因为那会使我产生一种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的错觉。   林子里除了这种奇形怪状的树木以外再无其他植物,也没有兽类,所以偌大一块地方除了我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响,一旦我停下来,树林就一片岑寂,像被腐蚀了一样。   好在我早已习惯一个人。   食物就更不是问题,罔林的每一棵树上都结着三两颗青绿色的小果子,饿了的时候我就抱着树干摇晃几下,让果实滚下来,放到水中洗一洗,就可下肚。   不过吃了好多次,我甚至连它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搞清楚。   这样一个月下去,身体终于瘦了下来。   抚着自己的脸,感觉像是在摸一团被剔去皮肉的鱼刺。   身上唯一一件衣服早已泥泞不堪,干硬地黏在身上,风都无法吹展。   我靠着老树躺下,有气无力地吃了一个小果子,再将另一个送进去以后,刚咬了一口,一股强烈的酸苦味道便从嘴中一直冲进鼻子里。   我“哇”地一口将它吐了出来。   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这个动作消耗殆尽,我的身体毫不意外地躺倒在地上。   天上的月亮依旧透过树枝在我身上投下一大片斑驳的影子。   一切都像我刚刚醒来时那样。   我几乎要以为,时间还停留在一个月前那一个地方。   可是我肮脏的衣物,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都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变了。   至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我的眼睛渐渐将月光从头脑里隔绝出去。   做了很多梦,但每一个新的梦境开始时,前面的梦已经烟消云散,不留半点影子。   所以在梦里见到了的东西,我反而什么都记不得。   半夜忽然被一阵奇特的哀怨声音吵醒。   我揉揉眼睛,却不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声响震慑住了一般,七摇八颤抖个不止。   两抹浓密的幽绿色远远地现了身,又一步一步向我飘来。   让我诧异的是这片墓地一般的林子里居然还有狼。   它披着满身的月光,高高抬起的背脊聚集着所有的白色,看着像一堆移动的水沫子。   它眼巴巴地望着我,嘴角晶亮的涎水若隐若现。   我仍旧一动不动。   “快躲开。”   我听到这一个月以来唯一一句发自人口的话。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微微仰头,又看见他。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憔悴的味道,然而一身白衣仍然随意地架在身上,一尘不染。   我愣了一愣,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野狼已经趁机一跃而起,猛地向我扑来。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一缕白色在我视线里悄无声息地闪过。   等到恢复知觉时,殷雪随和狼都已经在我面前静止。   野狼毛茸茸的脖颈被雪随的胳膊卡住,它哀嚎一声,便低头狠狠咬住他。   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袖边淌下来。   我惊叫了一声,惊慌失措地从地上坐直身子。   殷雪随脸上的五官极其扭曲地挤在了一起。   然而他没有反抗,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狼的脊背。   我错愕地瞪着他们。   狼在他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头垂下去,然而粗糙的大嘴将大块衣料都扯碎,模糊的血肉跟着被撕下来。   我似乎听到了皮肤脱离肉体的声音,沉闷,尖锐,像把整个夜色都从天空里剥离了一样。   他突然咬住牙,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过了好一阵他才淡笑一声,放开野狼,自己从袖子上撕下一片白布,包住伤口。   狼似乎愣了愣,才怔怔地放下口中的东西,重新靠近他的怀中。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重新环住狼的脖子,嘴里发出絮絮的恍若呓语的声音。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   我们一直僵持着坐到天亮,雪随才将横在狼身上的那条胳膊移开,疲倦至极地将上半身全部靠在树上。   “你觉得昨晚我没有杀它,是为了在你面前演戏对不对?”他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没有接话。   他又继续说下去,“这只狼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是知道出去的路。”   我半信半疑地往身上血迹斑斑的狼瞥了一眼,它的眼睛就立刻警惕起来。   “乖,阿沫不是外人。”殷雪随以前所未见的温柔力度拍了拍狼的脑袋,狼果然驯顺地走了过来,眼睛温润地望着我。   殷雪随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它已经被我训练好了,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就可以走。”   我试探性地伸手抚了抚狼身上的毛,它也只是温顺地承受着,并没有反抗。   “走吧。”我同样试探性地对它吩咐道。   它立刻从我怀里直起身子,毫不拖沓地朝外爬去。   我和殷雪随急忙跟在它后面,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始终保持着三两步的距离。   我没有回头,始终不知道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他走起路来没有一点脚步声,只有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他一直没有走开。   野狼带着我们穿越过一丛丛诡异的树木,我累得停下来,喘了口气,再恢复神智时,才发现自己吸入的,竟是毫无杂质的纯净气体。   “陛下?”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无人应答。   我怀着一丝疑惑向后望去,只看得见层层叠叠铺开的树木,安静而木然,像一群残缺的虫尸。   我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狼在毫无知觉地继续向前走。   我转过身,眼前浮现出他绝望流泪的样子,再走了两步,梦中的大火却又像密集的发丝一样,无情地在空气里燃烧起来。   我又回转身子,向着已经把我撇下好一段路的狼拼命奔去。   林间的脚步声一路细细地响起来。   像是始终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   到达外界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炽热的阳光刺在我的身上,我展开一只手,发现它在强烈的光线下面静寂着,连血管也没有。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小镇。   不过说是镇子,这里面却空荡得几乎看不见人影子。   三三两两的小贩稀疏地分散在路边,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也像是湖面上划开的水波一样,轻轻一点,就雁过无痕。   我觉得诧异,便拦住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做出一张笑脸问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男子略略扫了我一眼,语气不屑地开口就说道,“滚开!”   我有些愣了。   他却不耐烦地一把推倒我,掸了掸绣着金丝的袖口,扬长而去。   我的身体仿佛被大卸八块一般,过了好久才拼凑起来,混合成让人无法容忍的痛楚。   然而比疼痛更加迫切的是,在他对我动手时,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吃饭。   可是,在外面吃饭,就算只是一根面条,都是要钱的。而我的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用轻蔑的眼光看了自己一眼 ,破旧肮脏还微微散着臭气的衣服,布满泥垢的身体……   这种样子,连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踹一脚。   难怪刚才那位大叔是这种表情。他一定把我当乞丐了。   地面突然传来清脆的撞击声响,我略微抬起头,一锭白晃晃的银子正横在我面前,被阳光照得通体透亮。   又来一个把我当乞丐的。   当我将脸仰起来时,那个施舍我的人正好转身欲走。   一个瞬间里,我看见了他的脸。   全身的筋骨在一个刹那里崩裂开来,我张开嘴,久久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我没有看错,至少那双眼睛是我所熟悉的,全天下的男子里面,拥有这种眸子的只有这一个。   不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拾起银子,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极目望去,空荡荡的长街上面,却早已没有了南南的身影。   我困惑地皱了下眉,揣着银钱走进一家顾客稀少的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六月果然是受难月……中旬鸟语要考级,两个月前就小下决心做准备来着,结果是裸着考……下旬又有期末考,开学就打算认真学来着,结果还是裸着考吧……家里熊孩子也要高考了,以我对家里那群的了解,最终也还是要裸考的更别提灾难中的火影忍者——男喷油……~~~~(>_<)~~~~ ,迟早变怨妇啊…… ☆、血缘   一番梳洗过后,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才出现在了客栈一楼的大堂里。   送菜的伙计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行动缓慢,瘦削异常。   他对我似乎抱着怪异的好奇心,一上完菜,他就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他用含混的声音向我说道。   我停下筷子,目光戒备地盯住他的眼睛。   “不,老头子没有恶意。”老人连忙摆手,“我只是感到奇怪,你怎么会想到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哪?”   “奉幽国西南边界。”   “西南?”我咽下一口饭,凝着眉沉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和乌邦国接壤,一直是奉幽与乌邦贸易往来之地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您还有所不知吧,我们刺冥王朝天子无故失踪了,玄卡部落的人趁虚而入,如今奉幽军队大部分都已经投降了,玄卡部落的人正带着大批奉幽俘虏,去西越郡找青鼎国邀功呢。”老人压低了声音说。   这消息无疑让我震撼了一下。   但我的脸上仍然是一片平和,“那边的战事,似乎没办法影响到这一边吧。“   “怎么不能?“老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乌邦人就是看着奉幽气数已尽,现在才敢无所忌惮地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所以这些街道上才都没有人?”   “是啊,有能力的都已经搬走,就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了。”说着他努努嘴,示意我看向柜台后面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妇人的脸庞看起来很祥和,两只眼睛却始终紧闭着,像是被脸上的皱纹压紧了一般,一直都没有张开。   “她是一个瞎子。”老伙计低声解释道。   我盯着老头温和红润的脸庞,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是您的夫人吧。”   “这个时候,除了老婆子,谁还会跟我吃这个苦唷。”老人点着头笑了。   我有点羡慕他们。   生在乱世固然身不由己,但是身边能拥有全心爱着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至少对我来说,这种幸福已经差不多可望而不可即了。   *******   起床的时候全身都是湿的,我打开窗户,看到一整片白花花的晃眼光线时,才真正意识到,夏天已经来了。   我只觉得惊异,因为在我印象里,冬天才刚刚过去,春天则似乎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不过我的这种情绪很快被面前的热水覆盖过去。   让这么年迈的老人帮我放洗澡水,我觉得过意不去。老人却抹了一把汗,笑得十分开心地对我说,“姑娘甭担心,老头子身体好得很呢,伺候你们三位完全不成问题。”   “三位?”我疑惑了一下,“不是没有什么人吗?”   “本来是没有的,刚才又来了两个年轻人。”老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半个月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客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他们住在哪里?”   “就在你隔壁的那一间。”   “两个人住一间?”   “是啊,我也很纳闷,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我的眼睛颤了一下,示意老人先离开。   从浴桶中出来以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隔壁门外,在门纸上擢开一个小孔,将眼睛贴到孔旁,一声不出地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这间也是普通的客房,同我的那间没有丝毫的差别。   一个男子背对我坐着,似乎在休憩,而另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则不停地检查着室内的东西,让人看不清面容。   这时,逆我而坐的那个男子忽然展开手心,一只茶蜂从他掌心处飞起来,转了好几圈后,又落回他的手上。   “还是感应不出来,念凌,你说这个镇子怎么这么邪门,一进到里面,连茶蜂都反常了。”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更让我奇怪的是那个离南,都来这里十多天了,他似乎还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那个被称为“念凌”的人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客栈也没有,再这样下去,镇上的客栈都快要被我们翻遍了。”   念凌似乎发出一声无奈的笑,“钟兄,这已经是最后一家。”   “隔壁住着什么人?”背对我坐着的男子突然将目光转向房门。   我吓得立即蹲下、身子,用袖口擦去额角沁出的冷汗。   我知道他并没有发现我,但是,我看见了他。   凉手下最受宠信的助手。钟时。   只听得念凌发出一声遗憾的轻叹,“跟店家打听过了,是个女的。”   “奇怪,他能躲哪里去?”钟时开始沉思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屋子,换上刚从林子里走出来那套乞丐装,再次上了街。   没过多久,钟时和“念凌”也出了客栈,开始在空泛的街道上寻人。   要躲过他们很容易,只要低下头,做出一副潦倒的模样,就可以避开他们的怀疑。   然而有的事情并不像想当然的那么简单。   渐渐入夜时,他们拿了一张画像递到我面前。   我假装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住,凑到眼睛下面。   这幅肖像画得真是逼真至极,尤其是脸庞上那双童真未褪的紫色眼睛,让画中的人看起来像活在纸张上一样。   “看过画上的人吗?”钟时问道。   “没,没有。”我像受了惊吓一般,脏污的手颤抖着滑下去,在画中南南的脸上留下一道黑痕,他的紫色眼睛顿时被遮掩在脏污的泥印里,变得模糊不清。   没有抓紧的那张纸霎时被人抢去,耳边响起钟时暴怒的声音,“臭乞丐,你找死!‘   他的一条腿抬起来,却并没有真正踹死我,只是用了点力气,踢在我的身上,让我倒了下去。   “钟兄为何对他手下留情?”念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千绝门向来杀人只认钱和门主,如今没人买他的命,门主又没有发话,当然只有让这臭乞丐走运了。”钟时一面说着,一面将几块碎银子扔进我面前的碗里。   我默默地盯着破碗,喉咙喑哑着说不出一个字。   在越来越暗的空气里,念凌和钟时像忽然驶过的风一样迅速远去。   浑身都感到疼,我抱着自己,仿佛自己已经被分裂成了两半,只要手臂放松一点,两半身体就再也不能合在一起。   刚才的那张画像被他们随意扔在了夜色里,随着风飘荡。   整条街上飘荡着的,都是南南的无瑕的脸。   他还没有死。   然而让我真正感到惊恐的不是这个,而是凉也已经知道他还活着。   我被这种恐惧折磨得一丝睡意都没有。   *******   等了两天两夜,我终于见到了南南。   他似乎也在找人,一路都在向路边少得可怜的摊贩打听着什么,但摊主回应他的一律是麻木茫然的表情。   当他向着我走过来时,我找准时机,端着破碗迎了上去。   他对我的出现视而不见。   我只有抓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有危险,快走。”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幸好我的脸已经被乱糟糟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都无法看清我的真面目。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放粗了自己的声音,“千绝门的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南南郁卒地开口,“我们这样子不会很怪吗,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罢他拖着我就走,根本就不给我丝毫反抗的机会。   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以后,他立即从后面点住我的穴。   他揭开我脸前的头发,得意一笑,“果然是你。”   我怔了一下,才迟疑地问道,“刚才就已经发现我了?”   “自己仇人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南南一只手肘曲着靠在墙上,嘲弄地看着我的脸,“不过阮贵妃不是聪明绝顶吗,怎么会着了这样的道?”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我只是这般问。   “做梦梦到的。”   我不由得苦笑,孪生姐弟之间的感应,有时候真叫人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巧合的事情,难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如果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我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这样也太残忍了,我想。   所以我对他笑了笑,“是来杀我的吗?”   “你不害怕?”   “除了这条命,我似乎没有什么好给你。”我顿了一刻,又继续说道,“不过,答应我,下手要快,否则我会怕疼的。”   他收回自己玩世不恭的笑意,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雪白刀刃反射的阳光用力刺进我的眼睛。   南南轻轻抚着匕首,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他拿着利器围着我转了两圈,才在我面前重新站定,“为什么不呼救。”   “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我无所谓地眨了一下眼睛,“而且死在小美男的手下,会是种比较浪漫的死法啊。”   热烈的光束和冰冷的短刃一起缓缓捅进我的身体。   他刺偏了。原本对准的是我的左胸口,最后刺入的却是我的左肩。肩部位置虽然会让人很疼,却很难带给人生命危险 。而且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吩咐,匕首刺进肉体的速度慢得跟老蚕爬行一样,叫人看得不耐烦。   这样一个没记性的孩子……   打死我也不想承认他就是我弟弟。   巨大的痛楚伴随着血液一起流出来,又像被兽类小口啃噬着一样,一点一点加剧。   正当我准备提醒他干脆一点时,他却忽然面色一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腰后插着一把同样神采焕发的长剑。   钟时先看着我,然后神色极不自然地跪下,“参见娘娘。”   而他身旁的男子则持着剑鞘,满不在乎地与我对视着。   “你为何不跪?”我向他问道。   “我是奉幽人,为何要跪你。”这名瘦削男子脸上仍然是不冷不热的表情。   我笑着将目光投向钟时,“看不出钟堂主交友甚广啊。”   “娘娘不要误会,沈兄虽然出自奉幽,却一直怀有报效陛下的诚心,绝对是可信之人。”钟时连忙解释。   我眉一皱,还没再说什么,便听到南南发出的细微的呻-吟声。   这才想起南南已经受了伤,这会儿怕是坚持不住了。   钟时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去。   我害怕钟时再对他不利,便马上命钟时为我解了穴,不顾南南的挣扎将他护在怀内,吩咐钟时马上去请大夫。   钟时一脸为难地僵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我面色不善地问。   “娘娘,陛下派微臣来这里,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看清楚一点,本宫也受了伤。”我冷冷地说道。   钟时这才脚不沾尘地朝着镇上仅存的一家医馆跑去。   此时南南精力耗尽,已经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沈念凌则一直漠不关心地在原地站着,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    ☆、相杀   在我的再三逼迫下,钟时终于同意暂时放过南南,但我们商量好,一旦凉怪罪下来,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我们的马车离开这个萧瑟的小镇,一路向东进发。   为了不引人注意,钟时特意将赶路时间定在晚上,每天天一亮,我们便停下来,就近落脚。   因此在晚上,在颠簸的马车里,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所能做的就只有说话。   然而钟时这些人一路都沉闷得要死,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我只能挑开车帷,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不断重复的风景。   夜夜如此。   不过,在第四个晚上,坐在车内另一边的沈念凌突然掀了帘子,对着外面正在驾着车的钟时说道,“娘娘饿了,你先去找点东西。”   我从神游中醒过来,正要发问,却意外地看见了沈念凌别有用意的眼神。   钟时并没有怀疑什么,把车停好便跳了下去。   “看好娘娘和离少爷。”钟时丢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沈念凌这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冲我笑了一下,“阮沫合,你先走吧。”   我一头雾水地盯着他。   “再不走,明天就该到西越县城了。”   “为什么你要让我离开?”我惊奇地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之前认都不认识你。”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阻止你去找夏青午而已。他和殷雪随都是你命中的克星,无论你跟他们哪一个扯上关系,最后都只有毁灭的结局。”   我略微笑笑,“你是谁?”   “江湖术士。”他再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面容居然也有几分清俊。   “你是如何异想天开才会想到让我相信一个江湖骗子?”   “你相不相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的任务只是让你照着我说的话去做罢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念凌笑着摇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利益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   “心?”   “算命,不是我的生计,而是我一心向往的东西。”沈念凌吁了一口气,“每当我的卦象指向一个人的名字时,我就会尽心尽力地去扭转他的命运。”   “这次轮到我了吗?”   “是。”他面容寡淡地说。   我收起笑颜,看了南南一眼,轻轻摇头,“我不能走。”   “就算你留下来,夏青午同样会想方设法地除去他。”   “可是离开南南,离开凉,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认真思考着。   沈念凌无奈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好奇地问。   “既然你做了这个选择,就不要去担心结果,因为除了做选择以外,就没有事情可以被你操纵了。”   “那么你有办法控制吗?”   “我会尽力帮你。”他看着远方越来越模糊的夜色,面无波澜地开口道,“但剩下的事情……”   “娘娘,只找到一些果子,您请将就一些吧。”   不知不觉间,钟时已经回来了。   沈年龄和我对看一眼,再也不发一语。   *******   我们终于在白天到来的时候抵达西越,途中南南也终于醒过来,但始终如雕塑一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我去前厅,书房里找了一遍,都没有见到凉的影子,再找到他住宿的房间,依旧空无一人。   于是我拖着自己万分疲倦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门前,刚把门推开一半,却出乎意料的看见了凉。   他背对着我站着,长长的发丝披在后面,青衫在从窗户穿过来的风里簌簌翻卷,像一只在空中不断飘零的纸质的风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转过身,发现呆在门口的我。   然而他只是茫然一笑,又将头垂下去。顷刻后,凝视了我半天,才终于牵了牵唇角,“真的是你。”   “嗯。”我的心神仍停留在他孑然独立的背影上,连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凉几步走到门口,一把将我扯进房内,上下打量着我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又没来找我。”   “我以为……,你想……从我身边逃走。”他的声音放得很低。   我凝视着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发出只言片语。   他迟疑了一下,将我用力搂进怀中。   我仍旧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肩膀被箍紧,疼得几乎掉下泪来。   咬了唇半天,最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凉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开我,有些呆愣地问道,“哪里疼?”   我神情痛苦地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肩。   红色的血液已经从衣服里渗了出来,沾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青衫。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离若,你找死是不是,又给我弄回来一身的伤!”   我垂下头,盯着地板装乖。   身体被腾空抱起来,凉先将我放在屋内唯一一张大太师椅上,然后迅速取来一只药箱,不管不顾地撕开我已经被血完全染红的衣服,又扬眉呵斥出声,“下次受伤能不能换个地方?每次都选在这里,你还要不要你的肩膀了?”   我微微垂下眼睛,只见到断裂破碎的血痂和一大堆拼命向外涌的液体。   于是我用力回想着,前几次,受伤的好像也是同一个地方。   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不禁扬了扬嘴唇。   凉狠狠瞪了我一眼,“还笑,你自己的身体又不是捡来的,干嘛成天这样糟蹋?”   “我的伤本来都结痂了,要不是你……”   “那是因为你没跟我说!”凉气急败坏地嚷。   “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嘛。”我面朝头顶翻白眼。   凉为我处理完了伤口,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最近不要做剧烈运动,过几天就好了。”   我突然抬起头,“南南也了伤,只找普通大夫包扎了一下,你再去帮他把药换换吧,我怕好不透。”   “给一个死人治伤不是很浪费吗?”他淡淡说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警觉地蹙眉。   “什么都没有。”凉将视线移到我的眼睛上,“但是,若若,你知道,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因为你是帝王,就可以滥杀无辜?”   “不,因为我是帝王,才更不想看到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他顿了片刻,继续开口道,“你也知道,离南一心想置你于死地。”   “他是我们的弟弟。”   “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你的亲人可以有很多,但绝对不包括想要害你的。”   “这是我的事。”我咬着牙说道。   “不是你的事我干嘛要管啊。”凉抓住我的肩膀,“你聪明一点行不行,你一心维护的孩子,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取你性命!”   我抿着唇,避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模糊不清的风景。   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尖利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进来。   “陛下,娘娘——”钟时面色焦急地推门而入。   “什么事?”凉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   “离川将军和离少爷他们——”钟时似乎有所顾忌地欲言又止。   “南南怎么样了?”我心中一紧,马上就站了起来。   凉被我的动作逼得后退一步,双手重新沾上了鲜红的血。   大概刚刚包好的伤口又崩裂了。   “离若——”凉怒吼。   然而我不管不顾地来到钟时面前,抓住钟时的袖子,“南南还好吗?”   钟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犹豫地吐出一句,“娘娘,您……您……您自己去瞧瞧吧。”   我一语不说地推开他,向门口奔去。   跑了一截路,钟时又跟上来,满脸煞白地指了一个方向,“娘娘,这边。”   肩上的伤已经完全裂开了,每动一下就有血毫无阻拦地喷薄出来,皮肤像被放进大海烧铸的铁剑一样,除了热,只能感受到全身上下心脏肺腑都要爆开的疼。   南南的房间被安排在僻静冷落的后门对面,屋外远远地站着几个侍卫。   见到我跑过来,他们一齐聚到我跟前,似乎是想向我行礼,但我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了他们。   推开门,甜腻无比的血腥味道立即缠上来。   迎面映入眼睛的是离川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割破了一大条口子,乌黑的切口处,黑红色的血液不断涌出来,漫过脖颈,宛如丛生的树根一般,缓缓地向西面八方延伸。   南南则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我跨过离川的尸体,径直来到床前。   南南的双眼也紧紧闭着,两行殷红的血液不断从眼眶中溢出来,沉定静默地划过脸颊,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把他抱进怀里,用袖口不住擦拭着他不断流出来的血液。   “姐,是你来了吗?”他没有睁开眼睛,发出的声音也像被人堵塞住了一样,幽若而细微。   我的动作在一瞬之间仿佛被冰雪冻住。   “四姐,是你吧。”他仍然闭着双眼。   “你都知道了?”我的声音简直像是从蒸笼里飘出来的,虚无得叫人不敢相信。   “嗯。”他似乎连点头都有些吃力了,“刚才我对离川施了瞳术,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   “为什么会想到去问他?”   南南的面庞已经被血液印染成了一片模糊的大红,我连忙又拿袖子帮他抹去。   “因为姐姐对我的忍耐实在太反常了。”   原来还是我的错。如果我聪明一点,不让一切都这么明显,南南不会这么快就发现的。我抱紧南南,在心里暗暗地想。   南南略微直起身子,脸朝着离川的方向,眼睛依旧在不住流血,“姐姐,我帮你报了仇……这样的话,你还会不会怪我?”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我将下巴贴在他的头顶,用我平生最温柔的语调说道,“不过,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南南沉默了一会,才发出一阵勉强的笑,“我把它们摘下来了。”   “为什么?”我震惊地挪开身子,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   “如果我没有这双眼睛,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们曾经被这样抛弃过。”南南低低地说。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在已经模糊了的视线里,我看见了凉熟悉的脸。   近在咫尺,近在眼前。   “凉,帮帮我。”我笑容狼狈地开口。   又一滴泪水悬在眼眶上,凉的眼神在透明的隔膜里变得含混不清。   他没有开口。   也许是因为腰伤的缘故,离开我的支撑,凉又躺回了床上,却仍旧皱着眉艰难地启唇,“姐姐,不要为难陛下了,我的眼睛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有得救。”   我赶紧摇头,“凉,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凉蹲下、身子,伸手拂去我的泪水。   在我面前渐渐清晰的是凉略微带着笑意的脸。   他盯了我许久,才缓缓问道,“如果离南复明了,你会开心吧。”   我想也不想地点头。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浅淡入水的笑意,“好,我答应你。”   “听见没有,凉答应了。”我回头看向南南,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   久久没有听到回应。   我胡乱抹去泪水,只见南南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似乎连呼吸都已经静止。   凉在这个时候将我轻轻拉到了一边。   “他不过是被疼痛刺激得昏过去了,不用担心。”凉一面说着,一面用药棉将南南双眼四周的血液擦净,又轻轻裹了一层雪白的纱布。   一切就绪后,凉回过头,对我安慰性地笑笑,“让我准备一下,明天就可以开始医治了。”   “真的会没事吗?”我看着他。   “我还活着,他就没事。”凉说。   他照例俯下脸,神情静默地吻住我的眼睛。    ☆、宁愿不明白   凉离开后我就一直守在南南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而他始终都没有醒来。   离川的尸体早已经被人抬出去,血污也已被清理干净,然而空气里萦绕不去的仍是死亡一般的绝望气息,粘稠得让人想吐。   直到屋子里的光线都渐渐暗淡下来,我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站起身子。   凉的寝房灯火通明,一开始我担心自己会打扰到他,叩门的手伸了一半都强迫自己缩了回去,然而我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孔,只见到他伏在桌面饮酒的身形。   红黄色的灯火投到他的身上,在地面拉开一道长而狭窄的影子。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丰富浓烈的酒肴香味迎面冲进鼻子。   他对我的到来似乎毫不知情一般,仍然若无其事地自斟自饮。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夺过他的酒杯,“少喝一点。”   “放心,误不了他的事。”凉淡淡一笑,伸手将我按在方凳上,“你也来吃一点,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凉,你打算怎么救南南?”看着面前的人一脸轻松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   他的神情凝滞了一瞬,“吃饭。“   餐桌上放着两副碗筷,似乎他一开始就料到我会来。   迎着我询问的眼神,他只是浅浅一笑,“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过来,不过我想,如果你过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的话,我会不开心。“   我默默拿起筷子,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支使它们夹起几根银鱼丝,在送进口中的路途上却把一半都抖掉了,剩下的一半嚼了半天,却久久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抬起头,正好迎上凉凝在我身上的眼神。   “干嘛这样看着我,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打着趣饮下几口茶水。   “我只是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你要离开我吗?”我慌乱地望向他。   “你又想逃跑?”他轻描淡写地问。   “不是。”   “那我怎么会离开你。”   我仍旧迷茫地看着他,然而他已经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快点吃。”   这一次,我吞东西甚至都忘了嚼。   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阵,敲门声渐渐从外面传进来。   “谁?”凉有些不悦地开口。   “沈念凌。”   “沈念凌?”凉轻声念着,微微蹙了一下眉,然后看向我,“你认识?“   “一个朋友。我出去一下。”我立即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出了房门,沈念凌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身默然无语地向前走。   带着我穿过几条狭窄的檐廊后,他才停下步子。   这是一个似乎连灯光都遗忘了的角落。   昏暗不清的光线似乎在他身上晕染了一层厚厚的墨水,他的整个背影都仿佛揉进了夜色里,外人看起来只觉得鬼魅不清。   “什么事?”我问。   “不要接受夏青午的帮助。”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为什么?”   “你欠他的人情已经够多。”   “我可以慢慢还的。”   “这一次,你还得起吗?”沈念凌的语气里面已经掺杂了几分讥嘲,“阮沫合,我告诉过你不要回来,你不放在心上,现在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没有?”   “凉已经不会再为难南南,只要凉治好南南的眼睛,南南就没事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迷惑地问。   “那你知道你哥哥打算怎么治他吗?”沈念凌用置身事外的语调问道。   见我不语,他转过身,被夜色描得模糊不清的脸正对着我,幽灵一般开口,“他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一双眼睛。”   我猛然摇头,“你不要骗我。”   “我才没那个好兴致。只有尝过百毒的双眼,才能安置在任何人的身上。在这世间,能符合条件的人,不过只有殷雪随和夏青午两个人而已。”他又泛出一丝冷笑,“而夏青午向你保证的时间,是明天。”   我紧紧攥着衣摆,脸上的皮肤毫无温度地紧紧绷在一起,像一张被拼命向四周展开的纸。   “我只是怕以后就见不到了。”   凉飘渺的语音又在两耳之间来回窜响。   夏天夜里的空气像炉火一样烘烤着我的皮肤,我的手背干燥烦热,手心却已经沁出冷汗。   “如果他真的把自己眼睛送给离南,你该拿什么报答他?”沈念凌始终冷静。   “我不想和他做交易。”我摇头。   “那就阻止他。”   “可是我同样不想看到南南这样下去一辈子。”   “那么你是希望夏青午当一辈子瞎子了?”   我紧闭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   沈念凌从光线混乱的角落里走出来,深邃神秘的眸子紧紧盯住我的眼睛,“沫合,我不想再看着你出错。”   “可是现在不管我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沈念凌又看了我一会,绕过我径自离去。   我茫然地旋转着身体,远方的灯火如同背着行囊的萤火虫,在我的周围来回地盘旋。   我的视线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些空有亮度的灯。   没过多久,我似乎连这些灯也看不见了。   *******   回到凉的寝房,他仍然在原来的位子上坐着饮酒。   当我落座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他有点啰嗦,多耽搁了一会。”我随口说道。   凉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轻啜了一口,扬眉笑着说道,“沈念凌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也是近几天才认识他。”   “刚认识几天就能被你当做朋友?倒真是不可思议。”凉又啜了一口酒。   “我也觉得。”我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凉搁下手中的杯子,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看我。   他的视线像是被从四周截断一般,只剩下正中的一束,牢牢地定在我的脸上。   这种过于关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让我觉得不安。   所以我干脆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略微愣一下,别过眼,“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我喜欢让你这样看我。”   凉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趁着他还没有开口,我又抢先说道,“所以,你一定要爱护好自己的眼睛。”   凉的眼神在互相对视里一点一点变得坚硬起来。   他盯了我半晌,才从嘴里发出毫无温度的声音,“你是怕我变成残废,还是怕我要求你负责?”   “当然是担心你。”   他注视了酒杯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开口,“我知道,你已经在开始怀疑我的动机。”   “我没有!”   他用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不管你有没有,我都可以告诉你,我的确是别有所图。”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手。   “虽然已经用血把你控制住了,虽然看得出来你对我也有一点点的喜欢,但是,我要的是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他的声音清浅得像浮在水上的一个梦。   我依然无法说话。   不远处骤然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我和凉齐齐转过脸,看见钟时一脸焦急的表情。   “又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些后怕地问。   “离少爷出事了。”钟时用力平定着情绪。   我几乎忘记自己是怎样走到南南的面前。   他的双眼紧闭着,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几乎可以看见血管,而他薄如纸张的嘴唇一角,青绿色的液体已经凝结成了一条长长的线。   我的手指颤抖着搁在他的脸上,指尖冰凉,像是在摸一团透明而虚无的空气。   他的眼睛再也没有流血了。   我i绝望地将他抱进我的怀里,脑子里的东西全都像炸开了一样,再也无法思考。   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正被紧紧搂抱着,然而除了沉重压迫以外,我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南南的皮肉柔软得可怕,轻轻一碰,皮肤就凹陷下去,之后用尽力气也无法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为南南擦去嘴角的绿色汁液,他的下巴便狠狠陷进去了一大块,整张脸都仿佛成了一块畸形的石头,引人发笑。   然而正当我笑的时候,两颗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接着又是一阵阵带着暖意的灼热。   良久之后,我才发现,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并不是热,而是疼痛。   而凉正站在我面前,手掌高高扬起,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垂下来,像死去的南南一样陷入静止。   “若若,不要这样折磨我了,好不好?”他隐忍得几乎死去的声音。   “谁下的手?”我两眼空洞地望向他。   “没有人与他过不去,他是自杀。”   “为什么?”   “他也许是不想拖累你。”   我放下南南,行尸走肉一般来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从外面灌进来的黑暗空气。   凉站到我的身边,神情静止地看着远方墨蓝色的云,“若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天亮以后,你记得把今天的事情全部忘掉。”   “忘了这些之后,我还能想些什么?”我僵硬地说道。   “将来。”   “我的将来已经一无所有。”   “你好像又忘记了我。”   “我没有忘,但是,凉,没有人可以取代南南的位置,你也一样。”我侧过脸,随即神经质般地笑笑,“他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的人。”   “以前你一直没有遇到他,也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已。”   我拼命摇头,“不,你不会明白。”   凉扬起手,用力抱住我的脑袋,“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明白,否则又会因为你而承受十倍于你的痛苦。”   我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睛已经干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子?”我的嗓音如同眼眶一般干燥得几乎龟裂。   “因为命运永远不可能一视同仁,他总会眷恋一些人,忽略一些人,抛弃剩下的人。”凉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语气平静地说。   “我不甘心。”   “这没有用。”他的手指细腻入微地抚过我的发丝,“我们要做的,是把它加在我们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部还回去。”   “是报复吗?”   “是的,你会上瘾。”   “除此之外,我们好像也无事可做。”我低声说。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紧紧拥抱着彼此。   肩头的伤口又被勒得断裂了,然而我和凉谁都没有去管它。   凉捏起我的下巴,在暗无天日里好不间断地吻着我的嘴唇。   房间里似乎只剩下血液不断喷涌流淌的声音。   安静,沉闷,仿佛死神口中一点一点流出来的津液。   生生不止。    ☆、芙蓉裂   一直到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穿进来,将凉和我之间的距离完全拉开,他才慢慢放开我,隔着金黄色的光束向我笑了笑,“一宿没睡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会。”   “你呢?”   “我还有事。”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开口,“陪我。”   这两个字多少有些撒娇的味道,从嘴里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才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再望了一眼如今已经被淡金色的光线拥在怀中的南南,迈着疲软的步子出了门。   凉一路上都默不做声地跟在我的后面,一进寝房,他便关上门,一步上前从后面抱住我。   他的手一路往上游移着,最后达到我的脸颊两侧,又将我的脸扳过去,气息不稳地亲吻着我的鼻尖。   我的眼睛极度疲倦地上下张合。   大概半晌之后,我不禁皱住眉,深深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顿了顿,横腰抱起我,又拉过一边的薄被,想要为我盖上。   “不用了,我热。”我伸手止住了他。   他也就停了手,在我身侧躺了下来。   我将身体慵懒地向里面挪动了一些,为他腾出些许位置。   他却依旧僵硬地躺在那里,没有向里面挪动半分。   我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对了,南南上次在火中没有丧生,那在那场大火中代他死去的是谁?”   “暗善。”他似乎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紧接着又轻声解释了一句,“就是假扮苏引池那个人。”   “唔……”我思索了一下,“对了,你给他服下的是什么药?”   “你说什么?”   “就是给他喝后完全改变他的形貌的那个。”   “芙蓉裂。”   “还有吗?”   “时间独一无二,只有一颗。”他随意说着,突然又变了一个语调,“你想要?”   “我就是问问。”   “最好是这样。”他的声音突然带了一丝冰冷,“别忘图变成另外一个人,再回到殷雪随身边去,我不会允许你这样作践自己的。”   我慵懒地应了一声。   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又蓦然恢复成原来的平静语气,“若若,对不起。”   “我想睡了。”   他轻微背过身子,下面铺着的被褥像飞虫翅膀一般轻轻抖动。   其实我的困意已经在不经意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是在一片闷热的死寂中,我还是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似乎又做了梦,但在醒来时脑子里面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从满身的冷汗看来,那梦大约是不太好。   还没等我开口喊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便匆匆忙忙端了水盆进来。   瞥见我疑惑的眼神,她声音清脆地做着自我介绍,“娘娘,奴婢叫绿盈,是陛下专门找来伺候您的。”   她的年龄大致和我相当,大致和南南相当,连眼睛里闪烁着的干净和童真,都和南南有些相像。   又想起南南,我的心里没有痛,只是毫无道理地出现了一大片空缺。   绿盈绞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帮我洗完脸后,我抬起手,用指甲在自己额头上划出浅浅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在湿润的皮肤上迅速蔓延。   绿盈连忙面色煞白地嚷起来,“娘娘,奴婢马上去请军医。”   我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倒不必了,该挨多少板子,你自己去领吧。”   绿盈的表情即刻转为了惊愕,“娘娘,您说什么?”   “你粗手粗脚的,也该长点记性。”我的声音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尖刻而毫无感情。   “娘娘,这明明是您自己……”毕竟是稚气未脱,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委屈地为自己出声辩解。   “还想狡辩?”我冷冷地看着她,“本宫还会自己伤害自己不成?”   “可您的确——”   “住嘴。”我开口打断了她,“该受罚就马上出去,不要耽搁本宫时间。”   绿盈动作僵硬地行了个礼,连脸盆都忘记拿,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对我没有好印象了。   这样最好不过。以后的日子里,她都不会再愿意跟我扯上什么大的关系,而一切与我亲近的人,下场似乎都很惨。   这时我才意识到凉并没有在房间里。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就自顾自地把寻找凉当做了一个兴趣,如果没有找到,就装自己失踪来逗一逗他,如果找到了,他大概总有办法整治我的无聊和空虚。   其实也没什么好找,西越的府衙并不大,前面办公的地方又已经被烧毁,剩下的不过是后面少得可怜的几间房屋,原本是西越县官的家眷住的,如今又拿给凉处理公事,根本就拥挤得不成样子,凉会去的,无非就这么几个地方。   然而我将书房,他的卧室和大厅统统找了一遍,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我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游走,铺满了栀子花瓣的小径上,潮湿恬淡的香气沿着鼻子钻进身体,我只吸了一会,肚子就已经饱了。   正准备折身回去,风就突然吹起来,白色的花瓣落在我的肩上,又像灰尘一样,不安分地飞舞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被流淌的空气送进我的耳朵。   是凉的声音。   我向角落里垂下来的常春藤蔓望去。那里是整个院落唯一容得下人的地方。   墨绿色的枝叶密密麻麻地堆积着,像在三角状的空间外面围裹的一层衣服。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墙角。   凉的声音越来越近,却仍旧不甚清晰。   我屏住呼吸掀开一小段藤蔓,眼睛向里面看去。   果然是凉,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男子,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细小缝隙射进来,在他们侧脸上洒下大把的淡金色块。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然而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找到没有?”他向面前男子问道。   “都没有找到。”男子恭恭敬敬地说。   “若若已经回来了,不用再花功夫。”凉支着下巴思忖了一阵,又忽而将锐利的目光投向面前的人,“至于殷雪随,他和若若在一起,若若都出现了,他怎么还没被发现?”   陌生男子立刻跪下去,“属下已经竭尽全力了。”   凉毫不动摇地说下去,“你们不是无力,那么是无能了?”   男子垂着头,一语不发。   凉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继续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然后属下该怎样做?”   “杀了,不要留全尸。”凉慢悠悠地说。   我再也憋不住,重重吁出一口气。   凉的视线立即朝这边刺过来。   我忙放下藤叶,闪开身体。   然而凉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   沉闷的藤叶里响起他低微而细碎的声音,“进来。”   我掀开叶帘走了进去。   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他的身子斜靠在洁净幽凉的砖墙上,深邃的五官像蒙了层灰尘那样温和平息。   “偷听不是个好习惯。”他带着笑对我说。   “你介意?”   “当然不。”他摸了摸我的头,眼缝微合地看进我的眼睛,“倒是你,现在该不会在为殷雪随担心吧。”   “不用啊,你派去的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说不准,这次去对付他的人全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如果他身边没有侍卫,是很危险的。”话音落定后,凉又淡淡皱起了眉,“不过,他至今连个影子都不见,这些天你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认定我和他是在一起的?”   “不知道啊。”他略带迷惘地笑。   “那我也不知道我们当时在哪里。”   “对着信任你的人撒谎不是一个好习惯,若若。”他调转过头,神情安宁地注视着透过叶缝绽放光彩的阳光。   “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要那么多好习惯干什么。”我满不在乎地接口。   他发出喟叹一般的声音,视线也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真想在你生辰那天送你一包哑药,看你以后还怎么气我。”   “我的生辰?”我有些愣住。   “现在都四月底了,当然快了啊。”   “这么快。”我惊异地笑。   原来又是一个五月初七到来了。去年的时候,我似乎还是一个被养在奉幽国皇宫里看不见出路的宠物。   然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就已经不再属于那里。    ☆、转机   在密匝的藤荫下纳了一阵凉,凉才和我默默并肩向自己的卧房走去,正在一个拐角处要拐弯时,一个侍卫神色严峻地走了过来,迎面看见我们,立刻屈膝跪下,“陛下,娘娘,总算找到你们了。”   “何事?”凉的眉宇轻轻拧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当有人挂着这样的表情找我们时,一般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可是,这短短的几天内,所有我能想象到的和不能想象到的都已经出现过了,接下来还能有什么?   当侍卫说出“听笙公主”这个称号时,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竟产生了一种没有被牵连的窃喜。   侧脸望着凉,他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焦急。   “前面带路。”   侍卫被他泰然自若的语气惊得一震,下一刻才回过神来。   好在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凉。   夏听笙被安排在矢薇生前住过的房间里。   刚走到门外,我们便听到凉向来厌恶的嘈杂争吵声。   侍卫推了门,伺候我们进去,里面围着的一群军医模样的人立即闭了口,床上的人嘴巴却仍旧不住张合着,发出模糊而混沌的声音。   凉的眼神冷冷扫过众人,医师们立刻识时务地次第退出去。   他这才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将耳朵略微凑近她的嘴唇,低沉开口,“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夏听笙再一张开嘴,满口的鲜血就涌了出来。   她就在这混合的血水内,口吃哆嗦地向凉说出几个字,便双眼一闭,软若无骨地躺回了床上。   凉重新站起身,命人送了水和食物进来。   我不想进这间屋子,于是只是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们。   凉掀开锦被,让夏听笙的身体露出来时,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中衣上,大块大块的血迹堆积着,新旧黑红层层叠叠地占据了大片空间,根本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   我再悄然将眼神投向凉,他的神情平静依旧,与一个普通大夫对待病人时没什么两样。   于是我转身,开门走出去。   外面院落里的医师似乎还在压低声音争论着,一见到我,声音又立即被打压得毫无踪迹。   “刚才在说什么呢。”我掩上门,踏下低低的台阶,来到他们身边。   见他们不说话,我又开口问道,“刚才在听笙公主房中那么久,为什么不给她医治?”   “娘娘,臣等本来一早就想为公主施麻药,然后拔出箭头,没想到公主坚持不肯。”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医者辩解道。   “为什么?”   “公主似乎有话要急着对陛下说,不愿意失去知觉。”   我的神情渐渐冷下去。   夏听笙这么急切,一定是青鼎国有事情发生了。   可是,如果有危险,为什么凉听了以后还是如此无动于衷?   我转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凉已经出来了。   他在门口立了一阵,就直接转身朝着外面走。   我默不做声地踩上台阶,跟了上去。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从一个闲置的铜制熏炉内取出两支细小的棍子模样的东西。   当他把那两个棍子拿到外面点燃时,我才发现,这两支其实是信号弹。   在阳光中颜色隐约的火光冲破白烟飞上天空,在高高的上方迅速散开成两朵黑色的花焰。   头顶的阳光异常扎眼,然而凉一直仰头望着,深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做什么呢。”我轻声问。   “附近的千绝门人见到它们以后会赶过来。”他只是这样说。   “出什么事了?”我望着他的下巴和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出声。   他这才低下头,用平和的目光看着我,“听笙跟我说,墨哈耶齐,从始至终都是殷雪随的人。”   “怎么会?他不是为了跟奉幽作对还陷害了夭凝吗?”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说不定只是苦肉计而已。”凉冷笑一声。   我默然低下头。   回想起夭凝大婚的情景,竟也觉得格外遥远了。   那时候,如果我没有和夭凝混到苏引池身边,夭凝就已经作为棋子被牺牲掉了吧。   可是我还记得夭凝大婚前的那一个夜晚,殷雪担忧中带着愧疚的眼神。   什么都像是真的,可是这个世界,总有虚假。   我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见我不说话了,凉拍了一下我的头别担心,我会让人去查。这事是不是真的还很难下定论。”   但是我们都清楚,其实这件事情,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   三天后,被遣去墨哈耶齐军队的千绝门弟子带回了消息。   事实跟夏听笙描述的毫无二致。   听完属下的话,凉只是默默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他才命人召集军中所有将领到书房议事,我则被晾在他的寝房里,长久无人问津。   神魂不清的愣了一会儿,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连衣服都没有脱,就一头栽进床上。   这三天来,为了等一个答案,我竟然没有一晚上睡过好觉。如今终于知道答案了,虽然并没有让我满意,但至少不用再浪费时间去胡思乱想。   被凉摇醒时,夜已经很深了,房间里的灯飘飘忽忽地闪耀着,他的影子东挪西移着,有一点可笑。   “看看懒成什么样子。“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睡得天都黑了。”   “都知道天黑了你还叫我。”我口齿不清地抱怨了一句。   “快起来收拾东西,待会就离开西越。”   “这么快?”我全身发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快一点难道等着和那两路人马正面交锋吗?”凉涩笑了一下。   我思忖片刻,“但我们这么大规模地撤离,会不会引起敌军的注意?”   “当然会。所以我和宫将军商议后一致决定,让大部分的军队向南走,其余的人留在西越,牵制住那两方的力量。”   “可是,如果他们放弃西越的守军直接进攻青鼎主力怎么办?”我淡淡皱眉。   “放心吧,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擒贼先擒王嘛。”凉抚着我的发丝,轻轻笑了。“如果抓住我,就可以直接要挟青鼎,他们又何必再损兵折将地去打硬仗?”   “你想留下?”我的声音干燥地响动着。   “嗯。”   “不行。”我发对道,“如果他们真用你来威胁你的臣子,那你不是会很亏?”   “不用担心,我吩咐过宫将军,一旦我落到殷雪随手里,他们就会假意拥戴千绝门的人作新君。”凉满不在乎地说。   我急切地摇头,“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殷雪随会杀了你。”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没有价值?”凉苦涩地笑了。   “什么意思?”   “一旦我被捉住,钟时会拿随军行进的你来要挟他,他不会轻举妄动。”凉说完以后,突然微带歉意地笑笑,“若若,现在局势危险,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这不是重点。”我揪着他的领子,“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这么重要!”   “你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认真认识自己过。”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轻轻浅浅地望着我牵了牵唇角,“如果我是他的话,宁愿马上退兵也不会让青鼎的人有机会伤你一根汗毛的。”   他的目光很小心,有点像在看着易碎的娃娃。   “可你并不是他,真实的情况是,我早就被他抛弃了,在奉幽国也没有任何地位,他不会为了我而对你让步。”   他忽然坐下来,用一只胳膊浅浅搂住我,“若若,其实我有事情瞒着你。”   我惊异地侧过脸看他。   他的眉毛皱了半晌,才假装无事地展开,“其实,殷雪随会立夜音为王后是因为,夜音在去年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粗略看了一眼自己此刻乌黑柔韧的长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是西门左烬告诉她的?”   “应该是。”   “太不可思议了。”我讷讷地说。   我记得自己的确是跟西门喝过酒,但是之后西门一派平静,完全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殷雪随居然真的会为了我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是啊,当时我派人查清了过后,还怀疑得很,一个劲地追问是不是真的。”凉在一旁笑着说。   “既然都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今天又要告诉我?”   凉的脸上止住了笑,眼里渐渐漾起一层我看不清的朦胧雾霭。   “我不想骗你。”回答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   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受过的骗太多了,所以我想对你坦诚一些。”他慢慢地移开视线,“只有这样,你才会进一步明白我有多美好啊。”   听到后面一句的时候,我好困难地控制住自己才没有爆粗口。   凉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不早了,快收拾行李吧。”   他起身欲走。   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回过头,目光轻轻落到我的身上。   “不要赶我。”我一字一字地对他说。   “这怎么算是赶你。”他浅笑,“跟着大军安全很多好不好。”   “我知道。”   “那你别任性了好吗?”   “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里担惊受怕。”我牵了下嘴角,“你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难道还能保证自己不受伤流血?”   凉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呆呆地看着我。   他的样子忧郁无比。   房间陷入沉寂之中。   “靠!”过了半天他才面部抽搐起来,“那我神经兮兮地为那个不要脸的讲半天好话是干什么啊,闹哪样啊……”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快要完了……吐血三升…… ☆、第 111 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二十万大军便在宫义楼和钟时的带领下出了西越,一路南下。   绿盈被我派去照顾仍旧昏睡不醒的夏听笙。   看着她的脸上难以掩饰的欢喜,我意识到,这估计还是这几天以来,我第一次做让她不讨厌的事情。   城里只剩下凉,我,沈念凌,以及自愿献身的一百名士兵。   在殷雪随和墨哈耶齐的大军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里,我们还需要费尽心思地去制造假象,好让外人以为城内还驻有不少的守兵,这样才能保证殷雪随不抽出兵力去对付向南迁移的青军。   因此城中各处都架着大釜,柴火整日整日地烧,炊烟热血沸腾地散荡着,不肯有丝毫停歇。   可惜这样热闹的情景里,永远只是那么寥落的几个人影。   念凌像鬼影子一样,只在有事找我时才勉强出现一阵,当我找他的时候,就无论怎样都看不到他现身。   于是大多数时候,县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凉两个人。   在一片虚寂的等待里,时光缓缓走向了五月初七。   这一天,我一直赖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想着事情,直到凉将我拽起来,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一番洗漱后,我被他拖进他的房间。   在进门的那一刹那,我就呆住了。   颜色各异的花瓣制成的菜肴被盛在精美的瓷碟中,在洒进来的白色阳光里,像睡着了的婴儿一样,沉默寂静地挤满了桌子。   这些花除了放在最外面的一小盘玉兰以外,其余的我全都见所未见。   凉将我按在椅子上,又拿了一壶酒,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我。   “一沾酒我就会被打回原形的。”我下意识拒绝。   “打回原形有什么不好。”凉平静地向上翘了翘唇角,“你不喜欢自己本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   在我出神的时候,凉已经扳开我的嘴,将一整杯散发着清冽香味的酒液灌进了我的嘴。   “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尽可以把这一面展现出来,若若,这才是真正的你。”他望着我的眼睛说。   我玩弄着手中已经染了银白的发丝,轻声开口,“我不习惯。”   “因为你已经被蒙蔽了太多年。如果你一直在莲峰上生活,一定早已对自己的样子习以为常。”   见我仍是一脸不自然的表情,他夹起几丝嫩红的不知名的花蕊,放进我面前的碟子里。   “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陪你过。”我抿了一小口酒,仰头看着他。   “我?”凉摇摇头,“早就不记得,好像是在十二月。”   “怎么会记不得?”   “五岁之前一直是娘亲和奶娘帮我记着,母亲死后莲姬夫人也会每年帮我过,但是自从踏奚城那场大火过后,我就再也没过过生辰了。”凉语气平淡地说。   我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张开嘴唇,“在青鼎国开始几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现在想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因为那些让我辛苦的人,都已经付出代价。”   “怎么说?”   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让酒通过喉咙渗入身体后,才慢慢笑道,“青鼎国的丞相被我灭了门,七皇子和九皇子被我活埋,六皇子和十皇子被五马分尸,八皇子被剥皮,皇帝在中了一百零七种毒以后,被我亲手锯成了两半。”   听到最后一句时,我嘴里的花瓣忽然像生了刺一样,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我拼命地咳嗽,然而花瓣依然堵在喉咙中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直到喝下凉递过来的冷水,我才总算将花瓣咽下了肚子。   呼吸恢复正常以后,我直起身子,疑惑的目光落在凉的身上,“可是听人说,青鼎国上一任皇帝对你并不坏。”   “他还想靠着我来赚取好名声,自然会好好对我。”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瞳孔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可是你怎么会这样对他?”   “因为听笙。”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底部,魅惑的眼睛微微垂下,“听笙从九岁起,就是那个混帐的禁脔。”   “她自愿吗?”   “嗯,她比看起来的要成熟太多。”凉苦涩地摇了摇头,“她不仅没有反抗,而且还为了我费尽心思地去讨好那个老男人,如果不是她,我在青鼎国早就尸骨无存。”   我神情僵硬地咬着酒杯,半晌才缓缓说道,“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和我好好相处了。”   “为什么?”   “她喜欢你。”   凉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她喜欢的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夏青午吧,可惜啊……”   我不禁对青午殿下又多了几分好奇,“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他不像是凡间的人。”凉认真地回忆着,“就算我的胸襟并不怎么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上几乎有着一切让女孩子喜欢的优点。”   “矢薇姐姐也很爱他。一直都记得他的温柔。”   凉弯弯唇角,“他的确对每个人都很好。”   “那哥哥你喜欢他吗?”   “对他有好感当然不可能了,但是他的确没办法让我讨厌。”   “那你为什么要假冒他?”我看着凉。   “因为他早就死了。”凉伸出手,轻轻揉着我的头发,“是自杀。”   “怎么会?”   “他以为你和南南已经因为他们姐弟而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   “这也不是他的错,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   凉继续说下去,“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也许,他知道离川救他出去只是为了复国,这样必然就会沾上无数鲜血,而他平时连看见乞丐都会不忍心。”   “所以他觉得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   “嗯,然后就找上我了。我的娘亲和他的母妃是孪生姐妹,我们虽然性格不一样,长相却是很相似的。”   “那你呢,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喜欢不喜欢的,都太矫情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帮你们报仇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凉温柔地笑,“不过若若,你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我想了一阵后,才点了点头,“有。”   “那是什么样子?”   我迎着透过窗纸爬进来的白色日光,微微眯起眼睛,“上次我失踪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位于西南边陲的小镇,那里因为殷雪随的失踪而受到乌邦国的侵渔,萧条得不成样子。”   “乌邦国的确趁乱夺走了奉幽百姓不少的财物,听说那一带的人大多数都逃到外地去了。”   我又用略带甜味的酒润了润喉咙,转头看着他。“那个小镇上还有个六七十岁的老伯,他的小客栈的门始终开着。”   “那里商人纷纷外迁,留下来的很有机会大赚一笔。”   “他的生意一直惨淡。”   凉有些惊异地凝视着我,却没有作声。   “他留在小镇上只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同他一样年迈的双目失明的妻子。”我继续说道。   凉站起来,走到墙边推开窗户,强烈的阳光立刻在暗灰色的地上留下一大块光彩分明的白影。   他望向窗外,眼睛模糊不明,仿佛早已和阳光融为了一体。   “若若的愿望真奢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知道啊。”   “你是见过那对夫妇以后才这么想的吗?”   “大概我一直渴望着那样的生活,却又不知道它具体起来应该是什么样,直到看见他们。”   他转身走回我的身边,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一切陪我过那样的日子。”   “你只会让人想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供奉给你,而不是狠心看着你吃苦。”   “什么是最好的东西?膏粱锦绣?锦衣玉食?我娘也曾经有过。”我一动不动地微笑着说。   凉低低地叹口气,“六年前我在采药时发现了一个小镇,那里民风淳朴,你应该会喜欢。”   “叫什么名字?”   “药乡。”   “那里草药很多吗?”   “不多,不过全是罕见的珍品。”他将我的脑袋摁在他的身上,“但是镇上的居民完全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么宝贵的东西。”   “那么他们以什么为生?”   “他们每家每户都酿酒,卖给外面的商人。”   我眯着眼笑了,“如果我搬到那边去,岂不是可以天天喝酒?”   “不仅如此,药乡还基本与世隔绝,就算你在那边天天喝酒,也不怕别人看见自己模样。”   我的眉毛浅浅皱了起来,“可是去了那边,我该如何养活自己?凉,你说是卖艺好,还是去做工?”   “药乡个个都能歌善舞,卖艺是行不通的。”凉明朗地笑起来,“还是去医馆里帮我打下手吧。”   “我一个外行怎么去……”话从嘴边流淌出一半以后,我猛然一震,声音也带上了不敢置信,“你是说,帮你?”   “你帮我打打杂,我就把全部的医术毒术都传给你,怎么样,很划算吧。”   “你也要去那里?”   “难道只有你能去。”他一口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是你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仍然无法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啊,我不想完成它们了。”凉稍微用力地箍住我的头,“若若,再等一段时间,只要我为你和我自己报了仇,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要是一辈子都没有报成怎么办?”   “如果真的没有机会,等青鼎国局势安定下去,有了新的君主后,我就带你走。”   “你真的愿意放弃你的仇恨?”   “不愿意啊,不过如果在旧仇和你之间选一样的话,我好像只能这么选。”   我终于抬起头,缓缓看向他的脸庞。   他清瘦的下巴始终棱角分明。   这时候,他低下头,颜色浅淡的眸子自然而然地与我的撞在一起。   “你希望把我瞪死吗?”他轻声说道。   我连忙合上眼睛。   他的吻也在后一个瞬间轻轻落下来,小心翼翼地落在我闭紧了的眼皮上。   淡淡的楠木香味像陈年老酒一般,在空气里不住膨胀发酵着。   最后他的嘴唇贴紧了我的唇片,近似于贪婪地掠夺着我的每一寸呼吸。   我仍然没有张开眼睛。   意识已经渐渐变得混乱。我的脑海中好像闪过了几个人,但还没有将一切想起来,翻滚的炙热感便已将一切盖住。   最后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凉才轻轻移开嘴唇,将头搁在我的发顶轻轻喘气。   “为什么我会这么累?哥哥。”我发出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像生病的猫。   “因为我的嘴里含了迷药。”凉温柔又平静地对我说。   “为什么……”   他的一只手移到我的耳边,温热的手指缓慢穿过我的银色长发,“哥哥不想让你看到我被捉住的样子。”   我抬了抬眼皮,想要看看此刻他的表情,然而眼睛像被蒙了一块黑布一样,无论怎样也看不清晰。   耳边似乎传进了细微的脚步声。   而凉抱着我的那只手也越收越紧。   最后我终于完全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一部小说三十多万字都没人看没人评,那到底是烂到了什么地步……~~~~(>_<)~~~~ ☆、理所当然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当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爬坐起来的时候,后脑的疼痛都还没有散去。   还是同样的时间。然而时间已经变了,两只蜡烛在闷热的空间里盛放着,像一对躁动的红色眼睛。   我也已经不一样,黑色长发被沾上汗液,像雨水一样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我的皮肤几乎为之沉重一倍。   黑色头发。   我又恢复到了寻常人的样子。   看着不断向我靠近的脸庞,我撑在床榻上的手臂不禁微微抖动起来。   “怕我?”那个声音依旧优雅而低微,像是在湿气里独自生锈的铜剑一样,慵慵懒懒地向我刺来。   “你怎么出来的?”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可是好像有点难。   “夭凝也在罔林里面。”他简单地说。   我又忽然想起暗善。   他不在了的消息,想必她已经知道了吧。她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再也没有精力去关心别人。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望向床的里面,对着墙壁说道。   “戌时。”停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是第二天的戌时。”   “你的速度很快啊。”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我听到消息,你中了剧毒。”他的语气却平稳清淡,像是没有任何感情。   “所以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是。”   “真是不可思议。”我不禁微笑。   “我也觉得如此。”他也带着一丝嘲讽笑着说,“没想到夏青午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他在哪里?”   “东厢房。”   我从床上翻起身子,举步朝门口走去。   “阿沫,你以为你还可以像从前一样行动自如吗?”他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击响。   “那我能去什么地方?”   “抱歉,你只能留在这里。”   “啊,我怎么忘了。”我笑着坐回去,“现在我不过是个俘虏啊。”   他倒一杯茶,端到我的面前,“你的嘴唇干了。”   我毫不客气地喝完,仰头望向他,“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想要你一辈子陪着我。”   “也对,矢薇姐好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我轻轻巧巧地笑,“你现在缺一名贴身侍女。”   “我只缺一个皇后。”   他的语气笃定异常。   啊,他永远能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很给面子地笑出来。   “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我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说的与你听的都是千真万确。”他顿了一顿,又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回去吧,阿沫。”   “现在不觉得我气量狭小,不配入主后宫了?”   “知道你身份的人大多数都已经死去,没有人再能拿你来要挟我。”他静静地说。   “但是知道你家夜音王后的人,全天下到处都是吧。”我歪着脑袋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放着凉不要,却登上你一个已经被人坐过了的后位?”   “阮沫合,你够了。”他用力攥住我的手腕,“夏青午的真实身份,你真当我不知道?”   我有过片刻吃惊。   然后,望着他那冷得可以杀人的目光,我吃吃笑起来,“看不出来啊陛下,敌人这么大个缺陷都没有好好利用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宅心仁厚?”   “我利用起来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你和你家同父异母的哥哥乱、伦吗?”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做一件让你很厌恶,凉很开心,我也很享受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认真地补充道,“凉是我的哥哥,我是我,我们两个都不反对这件事情。而你是一个外人,你的厌恶算个鬼。”   他看了我半天,脸色终于由红色变成青绿了。   *******   第二天早晨,浅眠中的我随意地转过身子,胳膊便搭在了一件物品上面。   在下意识地缩回手之前,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床榻上放着一个包裹得一丝不苟的锦包,包的开口处露出一张小小的眉毛浅淡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不可抑制地涌过一阵无法言表的欣喜。   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来,伸出手指去轻轻碰触孩子的脸颊。   小小的眼皮在手底下毫无防备地撑开,颜色浅淡的眸子安静地打量着我,粉嫩欲滴的嘴唇也在那一刹那绽出一道口子,从里面落出一大串涎水。   我连忙用袖子去擦他微微透着红色的下巴,他却眼睛一眨,探出温热的小舌头,轻轻浅浅地舔我的手背。   光滑的蛇一般的触感在不经意间缓缓从我的手上爬过。   我的动作顿时僵住,双目失神地望着他。   “原来爱小孩真的是女孩子的天性。“   略带沙哑的魅惑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轻轻飘过来。   我过了一会才回过神,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发现近在咫尺的殷雪随带着笑意的脸。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跪着后退了两步。   “昨天夜里。”   见我一脸戒备的样子,他轻牵唇角,然后摇了摇头,“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昨天晚上小辞突然莫名其妙地哭闹起来,所有人都哄不住,最后才想到过来要你帮忙,没想到她真的一到你房里就安静了。我又放心不下,才留在这里看着她。”   “小辞?”我讷讷地看向怀里在盯着我傻笑的小脸蛋,“这是女孩?”   “嗯。”   “长得很可爱。”我禁不住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圆鼻,“谁的孩子?”   “夭凝的。”   我神情一顿,随即一边哄抖小辞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她的孩子怎么不交给她带?”   “她疯了。”殷雪随的语气平淡如水。   孩子依旧在我怀里毫无心机地笑着。   “疯?”我的嘴角轻轻抿起,“什么时候的事?”   “在我遇到她之前。”殷雪随停了停,“也许是听说了苏引池已经死去的消息,她才去到罔林,想结束自己的性命。不过她的贴身侍女似乎一早就料到她的企图,一早在她衣服上加了特殊香料,最后才循着香味找到了她。”   “知道了。”   “想去看看她吗?”他带着些许试探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就算想也不要去,她现在情绪不稳,容易伤人。”   我草草拍了一下孩子的襁褓,上前几步,将孩子递给他,便直身下床。   房间的另一头已经摆好了盥洗的器物。   正当我举步朝那边走时,殷雪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信我刚才说的话?”   “这种话你叫人怎么信?”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打瞌睡的小辞,“再说她不是没有哭吗?”   “你可以再走两步试试看、”   我勉强动了两下步子,小辞的哭声便在身后骤然炸开。   再次转过身,她正在殷雪随怀抱里痛苦地挥动着小手小脚。   我不由怔住。   殷雪随先是勾起一丝浅笑,才抱着孩子向我走过来。   随着与我距离越来越短,小辞的哭声也变小很多。   殷雪随彻底站到我面前时,她竟然咧开嘴唇,拉出一张璀璨无比的笑脸。   我忍不住又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哄弄。   “以后我总不能时时都带着她。”等她终于陷入熟睡以后,我抬起头。   “你不是喜欢她吗?”   “这是一回事。”我腾出一只手,甩了甩酸疼的手臂,“如果一个不相关的人在我身边停留太久,我会觉得厌倦。”   “我会吩咐奶娘过来继续照顾这孩子,你完全可以对她视而不见。”   “几个活生生的人跟在我身边呢,你以为我眼睛有病啊。”   “如果没有她们,你的身边同样少不了一群监视的人。”他很直接地说。   我望了他一瞬,“让奶娘早点过来。”   他沉默地凝视了我怀里的孩子一阵,才缓缓开口,“以后我会常来看她。”   “随便你。”   他转过身子,却没有走,只是突兀地立在原地,背对着我微微垂下头。   “今天晚上大厅会有一场晚宴。”   “关我什么事?”   “墨哈耶齐他,”殷雪随像吃了一只毛毛虫一样,过了好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出下一句,“他指名让你去陪。”   “你答应了?”   “我不能反驳。”   “那记得到时间了叫人通知我。”   “你不生气吗?”他的语气很是复杂。   我也很复杂地配合他思考了一下,“你见过哪个寄人篱下的人敢生主人的气的?”   “是啊,我都忘了,现在你还在我手上。”   他在我看不到的那一面,发出面粉一样的细微圆滑的笑声。    ☆、恨屋及乌   其实宴席并不算热闹,军中没有歌姬舞娘,乐师也很少,一曲剑舞之后,表演的士兵退下去,并不宽敞的大厅便显得空荡无比。   东北方的一个木质大方桌上,殷雪随,墨哈耶齐和我分向而坐。   西门左烬竟然不在。   在内侍奉的几个侍女,包括奶娘,都已被殷雪随支了出去,我只能自己抱住小辞,任她在我身上乱舔。   同桌的两个人也都没有拿起筷子。   从一进门开始墨哈耶齐的眼睛就像坏掉了一样,动也不动地定在我的身上。   而殷雪随一直只是视若无睹地喝酒。   桌上的饭菜一丝热气都没有时,殷雪随才搁下酒杯,笑容平静地对着墨哈耶齐开口,“贤弟,明天一大早,我们的军队就要动身回京都了。”   “恭喜殷兄全胜。”墨哈耶齐转过视线,心不在焉地说。   “还不都是贤弟的功劳?”殷雪随爽然发笑,“回京以后,朕定然给贤弟封侯加爵,你我共享荣华富贵。‘   墨哈耶齐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这个侯爷我是一定要做的,至于该由谁来册封,殷兄似乎言之过早了吧。“   “如能得到贤弟鼎力相助,又怎么算早?“   “关键是到底要助谁,愚弟还没有做好决定。”墨哈耶齐旋转着杯子,一脸犹豫地说。   看着他们的表情,我冷冷一笑。   小辞终于安定了下来,我也拿起竹箸,向着桌上的炖肉夹去。   “沫合,菜已经冷了。”不远处响起墨哈耶齐潮湿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我表情单调地问。   墨哈耶齐没有动怒,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我。   “阿沫,不得无礼。”   当殷雪随微微沙哑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来时,他才真正笑起来。   我在他们两个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吞掉已经凝了一层油的冷肉块,同时暗中掐了小辞一把,响亮的婴儿哭声立即响起来。   墨哈耶齐的眉毛渐渐皱在一起。   我趁机站起身,面带愧意地赔了不是,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一走出门,小辞便止住了哭声,甚至还冲着我露出一张笑脸。   我不禁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对她感到厌倦,反而还愈发地喜欢她。   这个世界上,除了凉以外,大概她是唯一一个不会利用我,而且还甘心被我利用的人了。   她又伸出柔软的小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我的脖颈。   滑溜溜的触感让我有种变成糖了的错觉。   我一面抱着她走一面想,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她一样爱粘人,如果我有了小孩,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不觉撞到别人身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借着月光,我很快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   “墨哈首领?”我愕然问道,“你不是在跟陛下喝酒吗?”   “你都走了,我哪里还喝得下什么酒?”他满脸笑意地靠近了一步。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大胆。   不过他也不必顾忌,这段路荒僻至极,我是为了抄小道才走的这边,平时巡逻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而且他料定了我不会喊人。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后背却被什么硬物尖锐地抵住了,稍稍回过头,看见身后是一颗粗壮无比的老树时,我连脸上该有什么表情都差点忘记。   墨哈耶齐趁机上前,伸出手臂,将我圈在他和树之间的狭小空间里面。   “分开这么久了,你过得怎么样?”他探过头来,在我耳边喷出丝丝热气。   “还好。”我勉强牵了牵嘴角,“你呢,还有你的妻子呢?”   我特意将“妻子”两个字说得有些重。   “妻子?”他的声音里渲开了一丝讥嘲的笑意,“你是说,夏青午硬塞过来那个残花败柳?”   “你不喜欢残花败柳?”   “被用过的谁会喜欢。”   我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怪不得凉当时那么生气。”   “你也是?”他的语气骤然冷冽下来,坚硬的手指狠狠捏住我的下巴。   “要不然你觉得,殷雪随去年为什么要把我逐出皇宫?”我毫不脸红地骗他说。   “难怪……”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宽厚的嘴唇在夜色下蠕动着,像两条黑色的虫。   “首领,现在你可以放过我了吗?”我垂下眼,直视着他攫着我下颚的大手。   “你想得倒好。”他的脸蹭到我的脸上,粗糙的皮肤刮得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你不是说……”我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地发出轻颤。   “那是针对其他人,你不一样。”他的嘴唇重重地压着我的耳垂,一阵流连以后,又沿着耳根一路向下滑去。   怀中的孩子被他一把捞走,他右手向上一扬,孩子就被稳稳地挂在了头顶的树枝上。   大概因为和我隔得近的缘故,小辞并没有哭。   他一只手将我的头向沟壑纵横的树干上压倒,喘息着吻我的脖颈。   后脑在凹凸不平的树皮上磨得几乎出血,然而我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刺耳的锦帛碎裂声。   宽松的白袍被撕开,肩上只觉得一轻,却并不冷。   他像野兽一样,疯狂地啃噬着我的肩膀。   我两眼一闭,泪水马上就想涌出去,于是我只能又睁开眼,抬头看向树上的叶子。   刺棱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迅速划开空气,朝着我们的方向驶来。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加在身上的热烈温度便骤然消失,接着面前有了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呆怔了片刻,确定四周都没有动静以后,我才勉强垂下头,只见到墨哈耶齐倒在地上的庞大身体。   我试着将自己□的双肩遮住,可是上面的衣服都已经被撕碎,再也不能拼凑成原来的样子。环顾了一圈,见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影,我也就不再徒劳,微微一跃身子取回小辞,转身欲走。   一个黑影却悄无声息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想绕过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黑影跟着移动,在我的沉默无语中再次沉默无语地站在了我的身前。   我干脆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为什么不拒绝?”平时沙哑又平淡的声音里,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谴责的味道。   “他的武功这么高,我怎么拒绝。”我静静地笑。“咬舌自尽吗?”   “至少你也应该呼救。”   “我一得罪他,你的事不就坏了?”   在他骤然凛冽起来的视线里,我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片,毫不犹疑地开口道,“现在是你和西门左烬除去对方的最好时机,在回锦泽城的路上,只要你们中的一个人除去另外一个,那么活着的那个回到京都以后,便可以从此大权在握,高枕无忧。但现今奉幽国的军队中你和西门培养的新兵各占一半,因此要稳操胜券,就必须拉拢目前虽然依附奉幽国,却一直立场不鲜明的墨哈耶齐。你花了这么大工夫与他套关系,如果我让他扫了面子,岂不是要害你前功尽弃?”   殷雪随默默凝望了我好半晌,才迟缓地张开嘴唇,“无论怎样你都不该这样牺牲自己。”   “你让我赴宴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把我牺牲掉了吗?再来装模做样,又有什么意思?”我讥讽地看着他。   “我倒是想问问你整天胡思乱想有什么意思。”他冰凉的手指伸进我的凌乱发丝,用力箍住我的后脑,“阿沫,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而放弃你。”   “如果不可能的话,你为什么不肯在这个外人面前现身,而要选择从背后偷袭他?”   他的双眸滴水不漏地打量着我,像是根本不认识我一样。   我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就算你没有真正打算把我送出去,也根本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得罪他,损害你自己的利益,对不对?”   他又凝视了我一阵,才颓然放开手后退了两步,“你的聪慧真叫人厌恶。”   “其实我的聪慧应该是惹人喜欢的,不过是你恨屋及乌,才觉得讨厌而已。”   “我恨你?”他的嘴唇扭曲地弯了一下,“是啊,全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有多恨你。”   小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怀里颤动了一下,充溢着奶香的小嘴里喷薄出震天的哭泣声音。   我忙抖动着襁褓,动作生涩地哄她。   等到哭声渐渐止住,我抬起头,大树下面已经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小辞不服气,扇动着小鼻子,再次大哭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高考都没当回事的偶,在昨天晚上居然失眠了……生怕我家熊孩子写作文偏题,生怕熊孩子情绪不到位……连我都被自己这大无私的姐弟情森森感动了有木有!结果今天打电话过去,熊孩子对我的多管闲事表达了深刻的鄙视╭(╯^╰)╮,当一辈子熊孩子,别做人算了!!! ☆、强者   行军速度异常缓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这段有气无力的时间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偶尔抱一下小辞,然后在旁看着她在奶娘怀中吸奶。   殷雪随每天都会过来一次,往往只是问几句孩子的状况,再默然坐一会,也不跟我说话,呷几口茶,便默然离去。   如此几日过后,奶娘的神色便显得疑惑起来。   “以前陛下可从不过问小公主的。”一次,她似乎自言自语地这样说。   我假装没听到,转头掀开车帘,两眼动也不动地看向窗外的风景。   我们的车队被围在士兵正中央,因此就算费尽了力气,也只能看见连绵不断的车和人影。   听说夭凝的马车就在我的车后面,婢女小伶苦口婆心地劝我去看她,我总是拒绝。   除了晚上安营休息以外,我基本不下马车半步。   小伶和奶娘大概也察觉出了我的无趣,在车上很少言语。除了小辞不时响起来的哭声以外,这个大得出奇的车厢里,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说话。只是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而已。   曾经也跟殷雪随提过要去看凉,被他一口拒绝后我便再也没有提起。   也没有再见过念凌,我托人去找他,也总是收不到回信。   于是我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满满堆积在身体里,像一堆重重柑橘,在我的心里满满腐烂凋零。   我突然急切地想喝酒,企图借助这种液体扫空我的所有肮脏和沉闷,但殷雪随知道后,竟然大发雷霆,不仅当着我的面摔破了酒坛,而且还几乎是毫不犹疑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当时我只是静静盯着他,一语不发。   在他渐渐冷静下来,并捧起我的脸想要吻我的时候,我突然一扬手,将他加在我身上的那个巴掌还了回去。   我们再一次不欢而散。   墨哈耶齐倒是再也没来找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倒向哪一边,我本来想问一下这几天外面的情况,但每次一见到小伶和奶娘在一边百无聊赖逗孩子的样子,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大概在出发后的第十日,外面天还没有亮,我就被小辞的哭声吵得坐起来。   与以往的声音完全不同,这次她似乎有气无力的,连嗓子听起来都像被割断了一样,断断续续,根本不能连到一起。   小伶和奶娘在帐篷里手忙脚乱地抱着她,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惶恐不安。   我直起身子,快步凑拢过去,只见小辞粉嘟嘟的小脸上绽满了青筋,两只眼睛因为流泪而眯着,简直成了两道细缝。   她从两道细缝里看见我以后,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张开灼人的嘴咬住我的手,用力了几下,似乎想把我的肉撕下来。不过由于没牙的缘故,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于是她又开始哭泣。   “她这样有多久了?”我抬起头扫了面前的两个人一眼。   “小公主刚刚……我们还在想要不要叫您呢,您自己就醒了。”小伶结结巴巴地说 。   我连寝衣都没有换下,就抱着小辞掀帐走了出去。   南方的夏天,即使是在晚上,即使是有丝丝缕缕的风,也热得叫人透不过气。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的手心和鼻尖都已经沁满了汗水。   主帐那边没有亮灯,我和小辞还没走近,就被一个持着长矛的士兵拦住,在我说出来意后,他神情焦灼地向东一指,说道,“陛下去了那边,小的马上去请他。”   “不用了,我自己还快一些。”   也不等他回答,我径自转身,用尽力气朝东飞奔而去。   随意披散着的发丝随风狠狠抽打着我的脸,小辞受到牵连,哭得越发大声。   在我挥汗如雨地跑了半刻钟左右以后,视线里赫然出现了一块巨石,殷雪随正站在那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惊怔地顿住了脚步。   让我愕然的不是殷雪随早就感应到我和小辞的到来,他这样的高手,连周围叶子落地的声音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我和小辞闹出的动静实在算不上小。   让我惊讶的是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居然是消失已久的沈念凌。   他们都面朝着这边,似乎在看着我们。   但由于隔得有些远,天气又不甚明朗,我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他们此刻的表情。   没过多久,他们一同跃下巨石,向我走来。   “念——”我刚开口喊出一个字,念凌便向我摇头。   我只能闭了口,不再作声。   转眼间殷雪随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念凌在离我们几尺远的地方停了步子,袖手旁观。   殷雪随看见我怀中孩子的时候,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眼,将小辞抱进怀中,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小辞的哭闹声越来越刺耳,但终究越来越远。   “这个孩子有问题。”念凌说。   我点点头,然后又忽然想起来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你不是已经向凉称臣了吗?”   “我可没有对谁称臣过。有人向我问卦,又不讨我的厌的话,我把卜到的结果全部告诉他便是,才不会管他是不是仇人。”念凌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奉幽陛下刚才问了你什么问题?”   “他问了一个砸我招牌的问题。”   “嗯?”   念凌转眼瞧了我一阵,然后笑了,“小事情。”   见他没有告诉我的意思,我也就不再勉强,“那你知道凉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没有受苦。”   “但奉幽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放过他吧。”   “当然。奉幽陛下现在之所以没有杀他,是想给西门左烬创造通敌的机会,给自己除去西门左烬制造借口。”   “那么奉幽大乱的日子,是不是不远了?”   “应该是这样。”念凌无所谓地说。   我望着远处幽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帮你逃走。”   我摇了摇头。   念凌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是为了刚刚那个孩子?”   “这也是个原因。”顿了一顿,我又开口问道,“我会死吗?”   “既然他敢留你,当然就已经做好了保护你的准备。”   “可是他不会去保证凉的安全。既然你有能力带我走,也一定能帮助他逃出去,对不对?”   “当然不成问题。”念凌沉吟着,突然一笑 ,“问题是,我愿意救,青鼎陛下还不一定愿意走啊。”   “什么意思?”   “沫合,青鼎陛下这样自负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仇家的俘虏?”   “因为他想保全青军主力。”我想也不想地说。   念凌看了我半晌 ,讥讽地笑了,“原来你这样不了解他。”   “难道他这时候还有什么目的不成?”我的脸上升起一丝愠色。   念凌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   我抬头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天,夜色仍旧挂在头上,我只能趁着微弱的光往回走。   前面突然有黑影冒出来时,我以为是殷雪随,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一转眼,那黑影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见那张让人汗毛直竖的脸。   “沫合,你终于肯出来了。”   耳中响起墨哈耶齐阴冷得像尸体一样的声音。   我愣了片刻,就急忙施展轻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飘去。   墨哈耶齐像影子一样在我后面紧紧跟随着。   从他的姿势看起来,我能判断他的轻功并不在我之上,但是刚才体力消耗太多,我全身都像被施了药一样,使不出半分力气,这次几乎是拼了命,也没能把他甩开,反而让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短。   好几次他伸出的手都差点碰到我的头发。   一想到他的手可能会摸到其他地方,我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沫合,快……快停下。”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吃力。   而我已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我还是坚持着强迫自己挤出所剩无几的体力飞到营地,刚落下地面,便望见几个巡逻的士兵从不远处走来。   我发出呼喊,但它就和呼吸一样紊乱低微,细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好在士兵已经发现了我们。   准确地说,他们是发现了墨哈耶齐,他们在原地朝着墨哈耶齐行了个大礼之后,便目不斜视地走了。   墨哈耶齐略带得意的笑声从后面的空气里传过来。   我捂住胸口,在一道道刺骨的风里开始拼命奔跑。   墨哈耶齐像玩弄一般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个个军帐在我四周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像一大堆沉睡的头盖骨。   我的脚挪动得那样吃力,以至于身下的地面都在颤抖了,鞋底撞击的声音在我脑中来来去去地闯荡着,几乎要敲碎我的头。   这样刺耳的声音,我不信这些席地枕剑的士兵会听不到。   然而没有一个人出来救我。   周围所有的生命仿佛都已经死去,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苟延残喘着。   但只要稍稍一回头,便能够看见,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墨哈耶齐恐怖到让我胸闷的脸。   拼尽全身力气拐了个弯,进入一块军帐林立的营地里,我终于再也跑不动,双腿一软,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墨哈耶齐缓缓走上来,温柔地笑着抬起我的下巴,“还能再跑吗?”   滑腻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一直斜着流进脖颈。   “你怎么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   “别碰我,有毒。”我睁开眼睛,声音低哑地对他说。   “怎么回事?”他收回手指,若有所思地俯视着我。   “殷雪随曾经对我下过毒,只要我做出剧烈动作,毒性就会扩散出来,极有可能连累到他人。”我又流出一行血。   “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还该帮你去请殷雪随?”   “如果你不想让我死的话。”   刚刚得到自由的下巴再次被钢铁一般的手指箍紧。   “咬一下舌就想把我支开?”他笑着用唇角蹭了一下我的脸颊,“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   “如果你的不愚蠢只是表现在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上面的话,我的确无法不小看你。”我咬着牙毫不退让地说。   “你就这样讨厌我?”他皱了一下眉毛。   “我只喜欢强者。”   “你眼中的强者是谁?夏青午?西门左烬?殷雪随?”他冷笑,“别忘了,他们现在都在挖空心思地拉拢我。”   “因为他们急着要让你去做替死鬼。”喉咙只感到一股尖锐的疼痛,但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知道示弱没用,我眼睛里的目光像铁钩一样,在他身上刺着不放,“一旦你失去存在需要,他们随时都可以吹灯拔蜡,让你永不超生。这就是你的价值。”   他攫取着我下颚的手指发出骨节碎裂的声音。   “就因为这样,你就始终连正眼都不肯给我一个?”他的眼睛里已经有怒意。   “我说过,我只喜欢强者。”我忍着痛艰难地说。   “就因为我的力量不如他们,你就要这样对我?”   “重要的是你没有能让我不这样对你的原因。”   “怎样才能改变你对我的成见?”   “如果你愿意公平对我的话。”   “公平,就是放过你么?”他的嘴角冷冷地翘起来,“你又想耍我。”   我的嗓子已经痛得再也发不出什么清晰声音。   脸一被他松开,便毫无力气地垂了下去。   沉寂了许久,当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倒下时,耳边传来他情绪不明的话语。   “我答应你。”   我呆了一下,才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自己找一个地方藏好。如果我没有找到你,那么这次就算我输,你马上就可以回去。”他轻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又继续说道,“但如果你被发现,输的人就是你,如果你再敢反抗的话,我会杀了你。”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墨哈耶齐神情复杂地笑了笑,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空茫的夜色里。   我用力平复住自己的呼吸,强迫两条腿支撑着站了起来,没有任何凭借地往前走。   脚步得过且过地挪移一段时间后,我才想到,墨哈耶齐一定能估出我的体力能坚持到什么地方,从而毫不费力地捉住我。   于是我停下艰难跋涉的腿,等到脑中的晕眩稍好转一些后,就开始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挪动。   为了避免留下脚印,我将移动方式改成了爬。   四肢在地上用力摩擦着,偶尔出现来不及躲闪的小石子,手心便被锋利的石砾划出血来。   再也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停下来,钻进身旁的一个帐子。   横在地上喘半天,我才微微抬起身子,小心揭开门幕的一角。   墨哈耶齐的腿进入我的眼中,我稍吃力地向上望了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的脸。   他在军帐外滞留了一会,便利落地朝我一开始逃跑的方向追去。   身体再度躺回地上,还没等到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一束光亮便骤然挑破夜色,冲向我的眼睛。   我眯起眼,朝着光线发出的地方看去。   随意披散的青丝,温润如玉的脸。   “西门?”我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但从脖子里拖拽出来的声音浑浊而脆弱,一离开嘴就变成了老妇人含糊的呜咽。   西门左烬看着我几乎嵌进地上的脸,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执念   我擦了擦嘴,面对着桌上空出的好几个果盘,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西门温和地将一杯热水从长案的另一方推过来。   我拿起杯子往肚中灌了好几口水,才向他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以后自己小心一点,不要随意闲逛,军中并不安全。”   “知道了。”   西门又笑着问道,“陛下呢,他怎么没在你身边?”   我抬起眼睛,面带困惑地看着他。   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便再将原话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我仍愣了一愣,才摇头笑道,“我只是很奇怪,你居然还叫他陛下。”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黯然,“我一直很敬重他。他是一个难得的君主。”   “那么你所谓的‘敬重’是指要挟他迎娶你的妹妹,还是指处心积虑争夺他的父辈打下来的江山?”我语气平淡地说完,又径自喝了几口水。   “这是两回事。”他淡淡叹了口气。   “或许。但你不知道,你的举动毁灭了一段多么难得的友情。”   “我i也不想。”   “那你的原因是什么?”   “沫合,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不可能只有一种感情。”   “那你是为了夜音?”   “吞并奉幽,是父皇一直以来的夙愿。”他看着自己微微曲起的手指,神情静滞地说,“七年以前,父皇将我送到锦泽城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如果我不能够从殷氏王朝手里抢到奉幽,我便再也不配当亚竺国的子民。”   我愣怔地看他一眼。   “所以得知你身份的时候,我就告诉了夜音,本来想让她对陛下提出一些对亚竺有利的通商条款,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自作主张地嫁进了奉幽国皇宫。”   “她在宫中可以更加接近陛下,获取机密情报,对你们来说不是更加有利吗?”   “一开始父皇和我也这么想。谁知夜音就像邪灵附体了一样,一当上皇后就跟父皇划清了界限,甚至还瞒着陛下削弱我的势力,让我和陛下都措手不及。”西门苦笑着说道,“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我居然还暗中感到庆幸。”   “西门,你并不适合官场。”我复杂地看着他说。   “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能够为陛下做什么事情。”   “夜音同样没有为你的父皇做出贡献,她可以心安理得,你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我的母亲也和她的母后一样的话,也许我也能和她一样肆无忌惮。”   “你和夜音,不是一母所出?”我惊讶地问。   “当然不是。”西门的眼神有些涣散,“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甚至连妃子的称号都没有。”   “你的父皇怎么……”   “他怕王后不高兴。”西门苦涩地勾了一下唇角。“亚竺国后宫只有王后一个主人,只有王后的子女才能位列皇室,其余所有的人,包括我的母亲,都不过是一群低贱的奴才。”   我一不小心又想起“环”,想起亚竺国君抱着王后尸体时痛不欲生的表情,不禁觉得可笑。   “你的母亲,就不会怨恨他吗?”   “怨恨……,母亲临死的遗言是什么你猜得到吗?”   “不能。”   “她要我发誓用一生去辅佐父皇,哪怕失去性命。”   我干笑了一下,良久才道,“这种女人真可怕。”   “但天下间这种女人从来没有消失过。”西门叹了一声。   “你是为了你母亲的嘱托才为你父皇奔走效命吗?”   “不全是。”他轻轻地摇了下头,“父皇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我……没办法拒绝他。”   我又怔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更可怕。”   “的确如此。”他注视着正在跳跃的烛火,默然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沫合,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   一路上西门和我都没怎么说话,但耳朵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安静。外面的天沉重无比,像是盖在头顶的一样,我们没走几步,就听见身边有闷雷在响。   “要下雨了。”西门望着暗沉的天空说,“明天大概不能动身,你还可以回帐篷再睡一觉。”   “你也是,晚上打扰你这么久,你一定没休息好。”   西门笑了一瞬,轻轻开口,“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休息好过。”   “放弃对你父皇的执念,你也许会开心一点。”   “不会的。”西门双眼微微垂下,默默地看着地上,“只有在帮他敛聚权力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世间还有能让我不计代价为之牺牲的人,这看起来很可笑,但至少让我心里安定。”   我停住脚步,透过昏暗的夜色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他突然转过头,温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竟然是异常分明。   “沫合,知道陛下为什么将我引为知己吗?”   “不知道。”   “因为他和我是同一类人。”   我疑惑地摇头,“我不懂。”   两种声音在我们之间飘来飘去,然而我始终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许你只是在装不懂。”   “我是真的不明白。”   “你的不明白只是源自你的没兴趣而已。”他静静地走向我,脸庞像散去了迷雾的森林一样渐渐清晰,“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我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游散着,却意外地看见不远处孑然独立的殷雪随。   其实光线这么暗,我本来不应该这么快就辨认出他来。   但是他的白色长袍在夜色里实在是太突兀,像一轮冷清的月亮,屹立在黑幕里,却丝毫不被夜色侵蚀,叫人似乎身不由己地想去顶礼膜拜。   我把他比作月亮还因为,月亮与我的距离,从始至终都是那样远。   我摇摇头,又看向近在眼前的被天光染成暗蓝的脸庞,“死掉的人没有机会复活了,我也没有机会失忆。一切都没有机会。”   西门微微侧过脸,向着殷雪随的方向看过去,久久都没有言语。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那边看,才知道那个白色影子早已如鬼魂一般烟消云散。   “亏你还习过武,连刚刚来人了都没有发现。”我笑道。   “我这种三流高手,自然是不能像陛下一样,连几里之外的落叶声都听个一清二楚。”西门略带自嘲又略带无奈的笑声轻轻响起,“沫合,我现在才发现,功夫差真是一件好事。”   “或许人家武功绝顶的人并不羡慕。”   “但起码少知道一点事情对人并没有坏处。”   “不见得。”我皱了皱眉毛,轻轻笑着说。   “要不要试试?”   “嗯?”   “沫合,我和陛下其实早就约好,一旦我在他手中死去,他会将我的灵柩送回亚竺国。”   “如果他输了呢?”   “如果他不幸败在我的手下……,”西门看着我,嘴角浮出苦笑,“我必须全力保证你和夏青午的安全。”   我后退两步,神情杂乱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超市里的粽子,怎么能脏成这样…… ☆、血淋淋   回到帐篷里,小辞仍在床上安睡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我一走过去,她便睁开了眼睛,眼冒亮光地想要舔我。   “不要碰,脏。”我把流过汗的手缩了回来。   我知道,自己现在全身已经糟糕到惨不忍睹。   但我似乎没有力气再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对那道从我进帐开始就黏在我身上的目光,我视而不见。   踢开鞋,我心无杂念地躺到床上,面朝枕头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外面的雷声在锲而不舍地响,沉重又踏实,清晰得像从我身体里发出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忽然被牵动,一缕接着一缕发丝被抬起来。   木梳轻柔地划过我的头发,与头皮磨蹭发出的细碎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响个不止。   我的眼睛没有张开,因为已经累得毫无力气。然而我已经累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睡不着。   还是没有说话。   证明帐中还有人的,似乎只剩那种让人无端忐忑的声响。   我们没有人说话。   很长时间过后,我都快要怀疑我们是不是失去说话功能了。   但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没有睡。”   我仍旧没有作声。   “不要觉得上天在折磨你,他至少给了你权利装傻。”   我的脸被埋在软枕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上面挂着什么表情。   “你仍是不肯理我?”他苦涩而疲惫地笑了,“为什么那些死人总能在你的心里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   我想为自己解释几句,可是始终无话可说。   微微一顿,他又继续说下去,“只因为我还没死,你就可以这样对我?”   我翻过身子,拿背对着他。   他沉默了许久。   当听到一点微微的声响时,他的手臂已经紧紧拢上来,凉寒的体温刹那间如空气一般裹住我的身体。   我下意识地挣扎,可是并没有挣开。   心肺仿佛都被他冰冷的手握住,攥紧,几乎要被捏爆,散成一堆湿淋淋的灰。   我以为,他想杀了我。   但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是极度温柔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留下来,我可以放你走。”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但他接下来又说,“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不抱任何怨恨地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一切都值得。”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懦弱。   不久之后,他放开我。   我听见帐帘在风中掀动的簌簌响声,晃荡几下,又戛然而止。   我继续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却依旧睡不着。   天上开始下起密集的雨,我想着出去看看,刚动了两步,小辞却又醒过来,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我皱了一下眉。   记得刚刚回来时,她已经与我分开过这么久,却一派平静。   如今殷雪随离开,她也不安分了。   折身回到床前,我轻轻抱起她,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然而嘴却万分欣喜地咧开。   我借着灯火仔细地审视她的脸。   干净透明,仿佛不曾沾染一点尘埃。   这样一个干净的生命,如今却在我的怀里,整日跟着我在各色纷争下面消磨生命,连呼进的空气里都带着血腥。   现在其实天已经该亮了,但由于下雨的缘故,帐篷里仍然点着灯。   灯火下孩子的眼睛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反射出不同的幽光。   外面的雨成串成串地打在帐篷上,接二连三发出哒哒的响声。   我默默坐着,恍若无事地逗弄着孩子,只是在那片尖锐的光芒即将刺入眉心的时候,我单手将小辞举了起来。   所有急速的画面都在一个瞬间内静止。   我抬起头,望见夭凝熟悉的脸。   她的唇角紧紧抿着,双眼都闪动着复杂的神情,而她手中的利剑,则像被凝固了一般僵在原处。   她看了我半天,突然说道,“为什么,你可以丝毫不把孩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疯。”   我低下头去,看着小辞那张与夭凝微微相似的粉唇。   夭凝手中的剑坚持了半天,才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的唇角牵出一阵笑意,“说实话,如果你真的想为你的夫君报仇的话,也应该去找凉才是。”   “以后我当然不会放过他。在此之前,我只想杀掉你。”   “为什么?”   “只要你没死,为了不让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我都必须当一辈子疯子。”   “当疯子什么都不用去做,不是很好吗?”   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然后俯下头,悲切地注视着我怀中婴儿的面孔,“可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你现在看到了,她很好。”   夭凝的目光仍然没有从小辞身上移开,“把她给我。”   我没有动。   她沉默地走到我面前,将一脸懵懂的女婴自我怀中夺过去,后退了几步。   离我稍微远了一些,小辞便不安地扭动身体,放声大哭起来。   “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亲近的孩子,你认为真的能好吗?”她冷笑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怎么回事?”   “皇兄给她下了三寸蛊。”她的声音慢慢转为一种奇异的略带沧桑的平静,“蛊毒的解药在你身体里面,一旦她与你的距离超过三寸,就会痛不欲生。”   我的手背突然一热,像是被小辞温暖的舌头舔到了一样。   “不可能。”我盯着小辞号哭的样子,茫然摇头。   “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夭凝惨笑着一步步逼上来,“皇兄为了留下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过的?”   我竟然被她的气势震慑得连连后退。   “夭凝,你冷静一点。”我说。   “你想让我怎么冷静?这是我和引池唯一一个孩子,现在被自己亲哥哥毁成这个样子!”   原来她并不知道小辞父亲的真实身份,我无端松了口气。   “不要怨恨陛下。”我对她开口。   夭凝的脚步顿住,面目呆愣地僵了一阵,才木然叹息,“我怎么会怨他,他从小在我眼里都像神祇一样,我恭慕他还来不及。”   “既然你都没有因为女儿而怨恨他,可见你因为女儿而想杀我不过是个借口。”   “当然是借口,我不过是想杀你。”   “我不明白。”   夭凝在床沿坐下,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小辞长着浅色毛发的头颅,自顾自地说道,“三皇兄九岁的时候,想跟花园里的老花奴学武功。花奴最初不肯,为了打动他,三皇兄在大雪天里动也不动地跪了三天三夜。”   我轻轻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脸颊,发现它已经开始发冷。   以前我还惊异过,然而如今终于恍然。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冰雪之中呆了这么久,大概早已和冰雪有了同样的温度。   我没有说话,于是她接着讲下去。   “从懂事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这天下,最终都是要属于三皇兄的。他聪明绝顶,冷漠镇定,从不感情用事,是比任何一个皇兄都要适合当皇帝的人选。“夭凝眼中带着一点向往的神气说。   “现在整个奉幽国的确已经被他掌握。”   “可是他已经变了,你不知道吗?”她微微仰起头,面带绝望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去年我发现你的身份时,皇兄做过什么?”   “我猜不到。”   “他求我,求我帮他保密一辈子。”夭凝的声音开始轻轻颤抖,“当他在我面前低下那高贵头颅的时候,我几乎想杀了他。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那个天生要当君王的三哥,早已经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杀死。”   “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恨我?”我的声音冒出来的时候,像雨水渗进地底的一样。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没办法不恨阮沫合吧。”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摇头。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点。”   我上前两步,拾起地上的剑,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抚弄,“这就是你们皇家的优越感?不喜欢谁,就可以除去谁的性命?”   “现在剑在你手上,想除去誰就除去谁的是你。”   “也是,如今刚好下着雨,外面的守卫估计不严,如果有人问起,我随便就可以说,你病情发作,想杀掉我,我奋起抵抗,最终不小心把你误伤了。事情的真相好像也是这样。”   夭凝不出声,低下脸去继续凝视怀中的孩子。   我将剑指向她,犹疑了一阵,还是直直朝她的头顶刺去。   嘶吼的风声在我周围来回扫荡。   在离她的头不到两指宽的地方,剑刃却突然静止下来。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动手?”她问。   我的手随着宝剑垂下去,“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对殷雪随忠诚的人了。”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癫狂地笑起来。   “连你都不把我当成他的妹妹。”她翘着的嘴唇简直无法合拢,“忠诚的仆人,我的价值不过如此。”   我静静地看着,无言以对。   她又看了我半晌,抱起小辞,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小辞惊天动地的哭声才响起没多久,就赫然止住了。   像被人一把堵住了一样。    ☆、无常   醒来时灯盏里的油都已经燃尽,然而帐内的光线似乎却清晰了不少。   我掀了帘子往外看,雨已经停了,土地潮湿不已,然而天空被白晃晃的太阳照着,燥热得不安   小伶端着洗漱用具走进帐来,伺候我梳洗完毕,又换好衣服后,躬身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在她掀开帐门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正,小姐。”小伶回过头答。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我打打哈欠。   “也不怨您,昨天为小公主奔劳了半个晚上,多多休息也是应该的。”   我猛地想起小辞来,“现在她怎么样了?”   小伶身子一震,铜盆从手中摔下,水溅了一地。   我的眉毛一紧。   在夭凝的帐篷里,我又闻到血。   已经干涸的毡毯上,鲜红的液体像绝世的珠宝一样,自哀自怜地闪烁着,遗世独立,静静无语。   夭凝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宽阔的伤口如巨虫一般,不依不挠地占据着她的脖子。   小辞身上那件小小的粉色罩衫没变,露出的两半截胳膊也圆滚滚的,白透依旧,但她的面色已经变成青紫。   我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才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头。   她的皮肤真冷。   真叫人怀疑,老天现在的热度,是不是从她的身上剥掠而来的。   殷雪随屈着一条腿,神色麻木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面前那把带血的匕首。   我把小辞抱起来,将那把匕首一脚踢开,在他跟前跪下。   “怎么不看一眼?雪随,你的三寸蛊是多么立竿见影。”   他弯了一下嘴角,“夭凝都告诉你了?”   “你不知道?”我讶异地顿了一顿,才讷讷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因此发怒,才杀了她们。”   “她是自己死的。”殷雪随微微扬起脸,“连她都背弃我。”   我的手臂轻轻一颤,还以为是孩子醒了,惊喜地低下头,怀中的一张小脸却仍旧紧绷着,冷冷冰冰。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样对夭凝吗?”   “会。”   “那么她们死了也不是一件坏事,不值得你如此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慢慢地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的亲人死了,你会为他们难过,我的亲人死了,我甚至还为他们开心。”   “的确奇怪。”我思忖了半晌,却道不出所以然来,“你想到了吗?”   “我猜,大概我的家人活着也不会高兴,所以我并不觉得他们的死是件坏事情,而你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不一样?”我从小辞身上移开眼光,望着他笑了,“别忘了,我们一家都是别人的仆人,帮你们这些主子做事的。”   “你们效忠的,始终只有那么一个人,而我要效忠的,实在是太多。”殷雪随也苦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离开?”他略带茫然地看着我,“那天我听夏青午对你说过,不过我是当笑话的。”   我有些不悦,“有什么可笑?”   “最可笑的地方就在于你问的这句。”他侧过头,眼神缓慢地移动到血迹斑斑的地上,“阿沫,你真的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吗?”   “我现在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只要凉愿意放弃,我哪有愿意舍不得。”   “可是夏青午,明明是不愿意的。当然,我也不愿意。”   他的声音乍一听清晰无比,可是要认真回味起来,就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迷茫无比。   我怔了一怔,才呆呆地问他,“为什么 ,凉喜欢跟我在一起啊。”   “他当然想和你在一起。可是阿沫,他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什么?”   “责任。”他停了一下,语气渐渐转为我习惯了的冷静和平淡,“既然已经登上了这个位子,哪有让它毁在自己手里的道理。”   “所以当初你选择抛弃我。”我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转为镇定。   “说道不好的地方我马上就会被扯进来了,你还真是护短。”殷雪随笑了一下,“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你和我的使命,本来可以完美地结合到一起。先放弃的人,是你。”   “幸好我当初选对了。”我淡淡摇头,“否则现在死在你面前的就会是我。”   他默然一阵,低声说道,“为了我,你也不能忍受吗?”   “你都没有因为我而丢下过你的责任。”   “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多么理所当然啊。”他合上眼睑,“阿沫,我最后问一次,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我也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远远离开?”   “每一个男人都会有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也许它并没有重于一切,但是永远无法被取代。”他的眉毛轻轻拧动了一下,“所以,阿沫,我不能走。”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宁愿再也不要喜欢男人。”我淡淡开口。   他只是微笑,“夏青午也是一样的。”   我转过头去瞪他。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的,因此看不见他瞳仁里的笑意。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嘴角的弧度干巴巴的,像是谁故意扯开的一样。   膝盖这个时候才感到软,我想站起来,可是跪得太久,自己都忘了应该怎样直起身子。   他扶住我的胳膊,让我顺着他站直。   “谢谢。”我轻声开口说。   听到这句话,他的手一颤。   “不用这么客气……,如果真的不恨我了的话,把我当你哥哥就好了,在外面飘得累了,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也许真的会累,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浅浅地笑。   “那……,也好。”   他永远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地,仿佛从百里之外的地方拉进我的耳朵里。   我刚从他的手里收回手臂,他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着外面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动得那样缓慢。可是,并没有回头。   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站在原来的地方,突然觉得出奇的热,单薄的裙子几乎全都被汗水濡湿,黏在身上,发出沉闷的气味。   我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一滩咸腻的汗水。   念凌的呼唤声在旁边响了很久。   其实我都可以听到的,可是根本不知道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他。   终于,在他的脸在眼中渐渐清晰以后,我的嘴总算勉强张开,“我好渴。”   他神色不变地端了杯茶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来,扬起脖子直接将茶水灌进去。   遗漏在外面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和汗水一样,久久地缠在肌肤上。   我喝得太快,被呛到了好几次。   念凌只在一旁袖手旁观,没有管我。   一连喝了好几杯,最后一口流进了鼻子里,我只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像被谁用毛巾死死捂住了一样,闷滞得让人晕眩。   念凌这才走过来,慢悠悠地帮我拍背顺气。   我压住胸中的空涩,用不经意的声音说道,“念凌,现在可以走了。”   “因为孩子已死?”念凌在我背后问。   “是,死了,都死了。”   念凌在我背后笑出声,“早跟你说过,不要留下来。”   “这些我都不要再追究了,我们快一点。”我合上眼睛说。   “好,你先回去收拾东西。”   “没什么好收拾,都不是我的。”我缓缓舒了口气,“我们去找凉吧,他答应了会和我一起走的。”   念凌犹豫了一下,“要是他不走怎么办?”   刚才被殷雪随激起的恐惧感在一瞬间故态复萌了一下,但我尽力忽视过去,“不怎么办,我们不过是少了一个可以带路去药乡的人。”   念凌似乎松一口气,片刻之后,却还是制止,“沫合,我劝你不要去。”   “我要试一试。”   “你又不听我的话。”   “看一看而已。”   念凌笑了一声,终于淡淡说道,“随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奇葩刺激到,忘了更文的事情……等会还有两更~~~~(>_<)~~~~ ☆、出走   这么多天没有看见凉了,再见到他的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他也确实变了很多,原本就清瘦的脸更加尖削了,远远看去,像一片枯朽的叶子。   然而他的眼睛明亮一如往常。   他和西门站在长案前,拿着狼毫在图纸上圈圈点点,脸上是我所不熟悉的坐拥江山意气风发的神情。   我支着门帘的手指在半空中僵滞。   再看了一阵,我才终于露出微笑。   他也是君主,我怎么忘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隐姓埋名呢,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殷雪随留下他是为了让他与西门达成默契,他又何尝不是?   他有目的地留下来,就是为了一步步与西门协作吧。   刚才憋在体内的气体像是在胸中爆破了一样,我终于放下帘子,后退两步,大口呼吸。   “谁?”门内凉的声音已经冰冷响起。   与此同时,三支淬了剧毒的银针也穿过门帘,直直向我逼来。   一支在上,两支在下面左右两方,分别刺进我的眉心和双颊。   我专注地望着它们,看着它们在阳光下越来越模糊的样子,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身体被人抱起来,天地在一瞬之间颠倒。   我仍然僵硬着,一动不动。   但是风已经在我身后跑了起来。   真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念凌也有这样的好功夫。   他一连抱着我跑了好几里路以后,才放我下来,擦一把汗,微微喘了一口气。   现在当然已经远离了营地,四周肃然而立的只有一棵棵高大的树,它们同我们一样,全身都在阳光下散发出汗水的味道。   我拿袖子在脸旁使劲扇了两下,打量了一圈四周,由衷称赞,“念凌,你的轻功真不错。”   “当然,逃命逃惯了的。”他的意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毁形象?”   念凌立即露出深刻的表情,“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我郁闷地抹了一把汗水,“随便,只要不是太热就行。”   “那我们得往北走。”念凌朝树林深处望了一眼,“奉幽国北方边境临近雪山,一年四季温度都不高。”   “好。”   “你都不怀疑一下?万一我是骗你的怎么办?”念凌戏谑地道。   我摊了摊手,“我身上半分钱也没,你骗了我有什么好处?”   “骗财的确是没什么指望,”他悠闲地支着下巴,清明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不过美色我勉强可以接受。”   “谢谢提醒。”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是你有兴趣,不如趁早把我娶了。”   “开什么玩笑。”   “没有啊,去了边疆以后,就只有我们俩能相依为命了,我不嫁给你嫁给谁。”   “鬼才跟你相依为命。”念凌嗤笑,“我可不要一辈子躲在那里。”   “你要走吗?”我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废话,我的宿主又不止你一个,新的宿主出现后,我还在你身边拖着干甚。”   “那你会不会回来看我?”   “很难说。”念凌沉吟了一下,“按照往常的惯例,为宿主效劳完毕后,我就会完全和他撇清关系,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一般都会假装不认识。”   “你前一个宿主是谁?”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夜音。”   “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听你的话。”   “怎么不会。当年她恋人刚死,痛不欲生,我就找到她,劝她说奉幽的君主年轻俊美,长相与她的恋人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了口,沉默谨慎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转移话题,“遇到过的宿主里面,有没有喜欢你的?”   “好像有。”他漫不经心地说。   “有没有你喜欢的?”   “也有。”   “对这些人,你也能够视而不见吗?”   “要不然你想怎样?”他轻松地扬起眉毛。   “你可以为他们留下来。”我忍不住说。   太阳的光线照得他的面孔明亮而刺眼。   “我不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沫合,我跟你不一样。”   “以后也不打算改变么?”   “现在的生活如此自在,我为什么要改变?”他的眼睛里现出不解。   “不想成家?”   “不想受拖累。”   “永远一个人?”   “也许我会去养一只狐狸。”   “没劲。”我百无聊赖地摇头。   “说不定日后最没劲的是你。”   我们对视片刻,然后一同笑出声来。    ☆、流渊   念凌和我施展轻功日夜不息地赶路,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塞北。   在一个叫做“流渊”的小镇上,我们找到一所小房子,默默地住下来。   流渊镇背后不远处就是一座大雪山,终年冰寒。即使是在这种热死人的时节,镇上的人家也必须每天点着暖炉。   我喜欢这种感觉。   流渊镇并不像药乡那样家家酿酒,却也整天都飘着浓郁的酒气。   香味来自街上唯一一家酒肆,朱雀春。   那家酒肆的伙计和老板统共只有一人,是一名年轻温和的喜欢对着人笑的男子,白天他忙着在后院照看酒窖,只有到了晚上,才打开店门,不徐不疾地点上一盏小灯,等待顾客来临。   刚好与我的生活习性不谋而合。   自从来到流渊镇,我就变得奇懒无比,每个晚上拿着念凌的钱去买了酒来,喝得人事不知,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容貌又恢复原样,草草沐浴一下,换上厚衣服,就在整个夜晚的静谧中推开门,走窄窄的一条路,一个人去那家微微透着灯光的木楼里打酒。   一段时间过后,卖酒的男子与我渐渐熟络起来,每次见到我都会极为自然地打声招呼,有时还会让我带一些自制的糕点回去。   他姓韩,大家都唤他韩掌柜,他长得不错,做的糕点很美味。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相信他对我也是如此。   靠着念凌在外面替人看风水得来的收入,我可以在流渊镇衣食无忧地生活下来,完全不用抛头露面。   因此,在镇上住了将近一个月,镇上的居民都不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还住着我这样一个人。   有时候,在抱着酒坛回家的路上,我会突然想起凉。   如果他在这里,看见我日日纵酒,一定会恨不得把我毒死。   不知不觉间我就会牵唇一笑,现在,我自由了。   现在我甚至可以躺在这条空荡的街道里睡一整夜,直到被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吵醒。没有人会对我发脾气,因为我是一个人。   想起来就觉得畅快。   有几次在接近天明的时候,我在往回走的路上停下来,抬起头,晶莹的雪山在微微发红的天空下久久静默着,像一张喝得醉醺醺的脸。   就冲着这样瑰美的景色,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我始终都没有弄明白流渊到底热不热闹,因为在最该热闹的白天,我们幽深的院子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我睡在里面的房间,听不见一点声音。   不过我并不寂寞。念凌常常抽出时间来看我。我们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相对着坐一晚上,或是一边喝酒一边下棋,往往一局都没下完就一同醉倒,可是我们依旧乐此不疲。   我一点也不排斥念凌,他让我觉得很好。   大概是因为他把我当做一件任务,而不是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让我倦了。   所以,即使是已经和韩掌柜认识良久,我依旧和他保持着并不熟稔的距离。   而他本身也是一个极淡的男子,爱微笑,却从不与人交心,对我除了送些小糕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但有一次半夜念凌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叫我不要再去打酒,这一晚的酒已经卖光了。   我不信。朱雀春的酒从来没有短缺过。   我穿好厚袍子,踏着暖靴走出去,念凌也跟在后面。   朱雀春的灯光还是亮着,韩掌柜手上拿了本书正在看,并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进店。   “还有酒吗?”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店堂响起的时候,显得有些破坏气氛。   韩掌柜先是一怔,然后放下书卷,抬起头来,露出很好看的笑脸,“帮你留了一坛。”   他的酒在刚酿成的时候才最好喝,因此我每天都只打一坛。   念凌在我身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韩掌柜也注意到他,顿了顿,开口的声音仍是彬彬有礼,“这位,是你的夫君?”   我点头,念凌摇头。   “要这样替她付一辈子酒钱?我可没那兴致。”念凌笑说。   “那让我来付好了。”韩掌柜面容安静地把酒交给我。   我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手指,修长,细腻,带着年轻男子很难有的温和。   那天晚上他真的没有收酒钱。   回到家,我没有喝酒,脑袋却混沌得厉害。   “今年你十七了吧,”念凌呷了一口酒水,在冷淡的月光下面看着我,“奉幽国的女子过了二十就很难嫁出去。”   院子里长着很多梅树,一阵风吹过来,我和他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不少清甜的香味。   “岂止,过了十八就简直不值钱。”我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掌心抵住下巴,淡淡看着从头顶飞下来的细小花瓣。   “趁着现在还有点价值,不如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当老板娘?”我笑了笑。   “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喝酒。”   “我在他面前喝,再露出一副白发紫眼的样子,岂不是要把他吓死?”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又怎么可能被吓走。”   “这种喜欢能坚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一片花瓣落到我的眼睛上,我晃了晃脸,将它抖下去,“现在他的确对我不错,可以后……,谁能预测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跟你在一起真累,你简直跟那些跟你同龄的年轻少女没办法比。”念凌摇头。   “所以我不能去连累别人。”   “不能这么说,”念凌放轻了声音,“一个正常的家庭或许能让你从心里安定下来。”   “我现在很安定,用不着别人帮忙。”我持起酒杯,看着酒水面上浅浅的黄白色倒影。   “女人果然多变。”他端着杯子浅浅啜一口酒,“我记得你从前的愿望就是去找一个人陪着去小地方过一辈子。”   “拜托,多久的事了?”我百无聊赖地笑。   “四个月以前而已。”   “我不信。”我直起身子,“我怎么觉得像是和我隔了几十年了一样。”   “因为你一个晚上要醒好几次,一天会被你当成好几天。”   “你骗人。”   “真的,我曾经观察过。”   “原来你对我这么感兴趣。”   念凌防不胜防地被酒呛住,“别乱开玩笑,我不过是要了解你的状况而已。”   “那我的状况怎么样?”我正色问道。   “不怎么样。每次喝醉就倒,一个半时辰之后又准时醒来,喝了又睡,睡相极为难看。”   我自动把他最后一句忽略过去,“奇怪,怎么每天都这样?”   “你似乎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所以当然只花同样的时间。”   “有意思。”我轻扬唇角,“那我说什么梦话没有?”   “醒来之前都会说一句。”   “是什么?”   “我没听清楚。”念凌耸耸肩。   他又继续喝酒,我再次闭上眼睛,静静凝视淡白色月光里重重飞舞的梅花的脸。   良久之后,我才轻声说道,“这样真好,在我以为已经过去好多年的时候,照一下镜子,自己却还年轻着。我长生不老。”   “但当你真正老去,即使只过很短一段时间,你也会觉得消耗了一辈子。”念凌再次灌下一杯酒,用手支着额头,声音里已有了朦胧的醉意。   “说不定我并不会活到那个时候去。”   “你一定会的,因为你并不想死。”念凌的声音仿佛刚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带着初见人世的低沉和迷惘,“既然我们没有能力去反抗命运,那就应该老老实实活下来,尽职尽责地做他的奴隶。   “这样的生活真叫人不能容忍。”   “但这么多人不是都乖乖忍下去了?”他笑了笑,将脸埋进桌上的手臂里。   这样的人哪里会只是一个江湖术士。   “念凌?”我唤他。   他没有应声,他已经彻底醉了。   我不再开口,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   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酒,一个人看着随风飘舞的花瓣,竟然看了一整夜。    ☆、等待   那天晚上过去以后,我仍然去韩掌柜的酒肆里买酒。   他开始在夜里陪我四处游逛。   镇外被低矮草丛簇拥起来的河流,镇内彻夜不眠的歌舞教坊,还有远远在望的粹白高耸的大雪山,我这才发现,流渊镇简直美丽得让人不忍亵渎。   他比从前更加频繁地送糕点给我。   桂花糕,豆沙卷,统统不是塞北的材料能够做得出的食物。   他会等我。他有一次这样对我说。   当时我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回到家里,我没有点灯,借着暖炉的微光看着篮子里的点心,再用手抚摸凉的画像,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这么多人在等我。   真是不可思议。   念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流渊镇也渐渐热闹起来,有时我睡得一塌糊涂,都会被外面呜呜的杂乱声音吵醒。   我只能在睡觉前用被子狠狠捂住头。   念凌却说,并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我信以为真,并没有去多加探究。   可是有一天白天,韩掌柜找到我。   这才是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看见他,他的脸温和平静,在灰成一片的光线里显得异样苍白。   “以后晚上不要再来买酒了,朱雀楼已经关闭。”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轻声对我说。   我揉了揉不住上下粘合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不过不用担心,酒我还是会酿的,酿好了以后会直接送到你这里。”他的笑容温和得简直要融化空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这才问。   韩掌柜惊异地抬了一下眉毛,“我一直知道你不会是一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   “到底怎么了?”我打断他的话。   “青鼎国的军队已经打到了京都外面。”   我浑身的血液一僵,“锦泽城?”   韩掌柜点了点头。   “不可能,”我自欺欺人地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快?”   “青鼎国的皇帝在一个月前正式将西门国相和墨哈耶齐的人马收入麾下,他实在是势不可挡。”   “西门和墨哈耶齐与青鼎陛下最多是合作关系,怎么会真正为他卖命?”   韩掌柜略带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才继续开口,“以前也许是,但在前一个月开始,所有力量已经对青鼎国彻底降顺。”   “怎么会?”   “国相和墨哈耶齐都死了。”   我一震,眼前出现最后一次看见凉的时候,他在被囚禁的军帐里,与西门一道指点江山的样子。   这个危险的人。   “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不太好。京都一带很多难民四处逃散,甚至有的已经到了我们镇。我打算办一家粥棚,免费为逃难来的人施粥。”   “陛下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已经自顾不暇。”   “什么?”   韩掌柜望着我的眼神也渐渐转为探究和陌生,“他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我的心在刹那间仿佛被人摁进了床褥里,丝毫不疼,却闷得空洞。   唇角干燥得快要裂开,我端起一盏茶,想润润嘴唇,杯子却顺着手滑下去,在地上被摔成七八块。   “沫合。”韩掌柜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沉默了一阵,抬眼去看他身后齐齐竖起来的梅花树,“我也不知道。”   “你会走吗?”   我只看见他嘴唇张动,却过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不知道。”我茫然地说。   有些刺骨的风携带着花瓣扑过来,花瓣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落到我的脸上。   *******   这天夜里,我跃出城门,来到城外。   逃窜而来的流民,晚上都被里正赶到这里。   圣洁的月光与纯净的雪山下,是一个个老弱病残饱经痛楚的眼睛。   流渊镇的寒冷温度对我而言是一场温暖的馈赠,对于这些人,却是无法遏止的劫。   在一片阴冷的湿地上,他们三五一团地抱在一起,浑身的肮脏衣物无声地抖动。   我一步步走过去,坑里的水毫不留情渗进鞋底。   一路上都有七七八八的人躺着,闭着眼睛,浑身僵硬。   没有人看我,他们垂死的眼睛像秃鹰一样,热切地盯着城门。   等到天亮的时候,里面的人会打开门,让他们进去,讨到一点点救命的粮食。   然而——   我望了他们一眼。流渊镇的黑夜如此漫长,等到城门开放时,这里的活人又能剩下多少?   “南方的米已经运到,韩掌柜也会在城外施粥,你不用担心。”念凌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你瞒了我这么久。”   “就算告诉你,我们又能怎样?”念凌不以为意地笑,“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也笑了一下。   “陛下的情况,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吧。”他接着说道。   “凉应该会很高兴。”   “你呢?看着仇人这样狼狈,你高兴吗?”   我摇摇头,“很奇怪的感觉,我一直对殷雪随恨不起来,不管他和凉谁失败,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那你想回去帮他?”   “帮他倒不至于,但是真的应该回去认真道一次别。”我侧头对着念凌微微一笑,“念凌,我要去锦泽城。”   “这里的风景不美吗?”念凌面不改色地问。   “当然不是。这里一直纯净,可是我并没有。”我顿了一顿,“那个阴险的世界也许才适合我。”   “你说的是人吧。”念凌转身朝着外面走,“真的要回去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不要劝我。”   “我才不要浪费时间,你自己找死。”他的声音仍然带着轻松的玩味。   我不语,脚步仍旧没有停。   “沫合,你知道那一次奉幽陛下找我干什么吗?”念凌的声音又缓缓在月色下叩响。   我一愣,随即开口说道,“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让你放下所有的偏执和成见,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他叹了一口气,“当时我答不上来,却没想到,你竟然只用了半年。”   “其实我从来没有办法恨他。”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他慢慢靠在城墙上,“可惜我没机会去验证一下了。”   我的眼睛猛然一张,“你要走?”   “是,我已经找到新的宿主。”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保重。”   “我不怎么想和你断绝关系,以后我还会抽空来看你,你欢迎吗?”   “当然欢迎。”我说,“什么时候动身?”   “就现在。”他背过身去,颀长的身影投在漆黑的土地上,蒙蒙昧昧的看不清楚,“客厅花瓶里面放着一些钱,你拿去当回京城的盘资,银两不多,你省着点。”   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离开。   “以后我有了麻烦,还可以来找你吗?”我在他后面大声地问。   “所有的麻烦都是人自找苦吃,不用来找我,我不会帮你。”他的话音远远地被拉扯过来。   “那么以后你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用手卷在唇外,大声向他呼喊。   念凌的声音仍旧很轻,却明明白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羁绊,我永远不会遇上困难。”   他的身体连同气息,一同渐渐隐没在没有温度的月光里。   第二天一早,我就已经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毕。   临走时,我在园子里看了一眼满园的梅花,依旧有粉红艳红的花瓣四处飘荡,像一场仓促的梦境。   突然之间,白色花瓣混着红色的浮荡在我的头顶。   下雪了。   我牵着马,背着行囊走在街上。   大概是因为外面的粥棚已经开放了,城里并没有什么难民,家家户户也因着冷的缘故闭门不出,街上静得出奇,只有马蹄发出的哒哒声在不住地重复地响。   我去了朱雀春。   韩掌柜似乎真的已经不再对生意感兴趣,漆着店名的招牌被揭掉,朱雀楼也成了镇上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宅子。   那扇白天永远紧闭的门第一次开着。   韩掌柜在柜台后面静静站着,看见我,温雅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   他面色不变地将一个酒坛抱起来,放在柜台上,“拿着在路上喝。”   我将那一小坛酒接过来,抱在怀里,“不要再等我了。”   “我知道。”他轻声说着,温和的眸子里平静无比,“我已经和远房表妹定好婚期。”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地笑出来。   我怎么都忘了,时间的流逝里,从来就没能眷恋“等待”这个词。    ☆、无赖   到达锦泽城的时候,这里刚好下过一场大雪。   白色的碎片在地面重重叠叠地堆积着,所有的事物仿佛都被罩在一大块棉被里。   除了战士的铁甲外,城门外的一切,包括守卫的刀剑和面容,全都是白的,颜色模糊得让人看不清楚。   所以我没被发现并不奇怪。   我不禁向前走了两步。   双腿忽然抖了一抖,足下的土地狠狠陷进去,在我整双眼睛跟着沉没的前一瞬间,我看见身边的雪地忽然白花四溅,一个黑色的人影破雪而出,像焰火一样升腾起来。   身体不停地坠下去,坠下去。   终于安定下来以后,我仰头一望,发现自己其实离地面也不是太远,四五寸而已。   只是,即使是四五寸的距离,也得耗去不少的内力,何况刚才已经有人出现过了,来者是敌是友尚未得知,要是我跃出去,也许没出洞口就会落到别人手里。   我很好奇,到这个时候了,还有谁有心思来算计我。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洞口上方的空气里。   “韩谷迁?”我惊异地叫出声。   “见过阮姑娘。”他很客气地跟我打着招呼。   “你这是想做什么?”   “阮姑娘,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您去看陛下一眼,之后您要何去何从,在下绝不敢再干涉。”   “陛下他,现在怎么样了?”想了想,我还是张口问道。   “至今未醒。”韩谷迁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的只是想让我留下来,直接跟我说便是,何必搞这么多名堂。”我又突然问他。   “其实兄弟们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发现姑娘在接近京都,不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麻痹姑娘,然后布下陷阱等姑娘过来。”   我很快明白了,“你担心我不肯留下?”   “您不是要去投靠青鼎国吗?”韩谷迁现出讶异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肯定?”   “您是莲姬后人这件事情,基本奉幽和青鼎都知道了。”韩谷迁看着我的脸色,又连忙解释道,“但是百姓的观念都早已改变,青鼎甚至把莲姬奉为圣女……”   从前折磨我们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这样就被解决掉了?   一个普通人的意愿不足挂齿,一个上位者的意愿也没什么神奇,但是两个一手遮天的上位者,随便一句话都可以是理当如此。   归根结底,这终究是一个用权力说话的世界。   韩谷迁将我从黑洞里拉出来,便转过身,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就默默地带着我往城门走。   按照我的意愿,韩谷迁将我装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送进皇宫。   宫里的多数宫女太监都已被遣退,一片破败荒凉的样子。   台阶上的雪满满堆积着,稀稀拉拉几个脚印落在上面,也觉得格外的脏。   一个宫娥端着托盘,逆着风疾走在檐廊里,手指紫红,在冰冷的空气里不住发着抖。   在她经过我的时候,我竖起手刀,无声地将她卸倒。   木制托盘随着她的身体倒下,我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   已经离开这里一年多,但我居然还能轻车熟路地找到雪随寝殿的位置。   外面的守卫并没有多加阻拦,低声盘问了几句之后,便让开身子,放我进去。   刚踏进门,浓郁的药味便静静飘进我的鼻子。   这种气味像是钻进了我的皮肤一样,在瞬间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脚下的积雪在温暖的寝殿里化掉,水流到地上,好长一串。   我怕被人发现,脚步便迈得格外轻,像一个动作撇脚的毛贼。   可过了一阵,我又怕不能把里面的人吵醒,步子也重了起来,十足是刻意的,刻意得叫人足心发疼。   深深浅浅的回音荡在空荡的殿堂里,仿佛垂死之人的喘息。   殷雪随的床就在寝殿正中央,除此之外,殿里一片空寂,只剩下几只大暖炉,在幽闭的空间里散着红色的光。   里面的空气是如此暖和,但我摸了一下他的脸,却发现他的皮肤依旧是冷的。   所有的温暖都可以与他接近,却永远与他无关。   我在床边坐下来,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他。   依然清瘦精明的脸庞,依然轻轻抿着的薄削唇角,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也许是因为眼睛没有睁开的缘故,他的面孔看起来那么天真,一看上去,便叫人心里一片空白。   我像看一块陌生的美玉一样,惊异而迷惘地看着他。   直到瓷器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我才猛然惊醒,淡淡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扯开。   更加浓烈新鲜的汤药气息四处散开,原本托盘里的瓷盅如今正躺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样子。   黑色的药汁漫无边际地流淌开来。   我手忙脚乱地正要去收拾时,刺棱一声,一根银针从我耳边擦过去。   我顿时僵住,不敢再动弹半分。   身后传来略显吃力的起床声音。   我的心刚放下来一点,又突然不能自已地提起来,“是我。”   “我知道。”仍然是略带沙哑的声线。   转过身去,殷雪随正坐在榻上,平静地看着我。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让人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马上就会倒下去。   “你又想走。”他无力地说。   “地上脏了,我只是想打扫一下。”   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   我走上前,将他的肩膀按到床上去。   他拉住我,用那只冰冷的手。   “现在我不会离开。”我轻声对着他说。   “我想要听你说说话。”   我不禁笑着摇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刚刚醒来头脑就清醒得跟什么似的。”   “其实我早就醒了。”他也浅笑。   “韩谷迁骗我。”   “他没有骗你。”殷雪随的手掌缓缓翻转,寒凉的指尖流水一般渗进我的指缝,“我一直都没有张开眼睛,所以他们才会以为我仍在昏迷。”   “为什么要让他们为你担心?”   “我想如果我一直不醒的话,总会有一些人来看我吧。”他轻轻晃了下头,清明的眼睛仍定定地望着我,“你不就回来了?”   愧疚感顿时从四面八方向我砸来,“其实……我还是要走的。”   他的眸光黯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去哪里,青鼎国?”   “我好像也只有去那里吧。”   殷雪随手指收紧,“阿沫,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还有比你半死不活更大的吗?”   “有,夏青午的真实身份,被人揭露出来了。”他停了一下,又缓缓说道,“那个‘被’字后面的人,是我。”   我只是惊异了一下,“现在青鼎国也没内乱,凉很有本事啊。”   “你和他的关系,也已经众人皆知。”   “那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真的没关系吗?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他的亲妹妹,如果你还跟他这么亲密,人家会怎么看你?”   “嗯,大概都会觉得我很有魅力。”   “事情发生了你才不会这样想!”雪随有些激动,“所有人都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所有的人都会站到你的对立面去,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委屈?夏青午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该这样委屈你。”   我有点想发火,但看着他勉力支撑的样子,还是将欲抽他的手收回来,改为轻拍他的后背,“雪随,这是我的事情,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这是我半年以来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话,”他的笑容有些吃力,“但是又讨你不喜欢了吧。”   我强迫自己笑笑,“我就是这么个刻薄性子,不管怎样都讨不了我喜欢的。你还不如找两个红颜知己,把酒言欢才有乐子呢。”   雪随笑着闭上眼睛。“红颜知己若不是你,哪里来的言欢啊。”   “雪随……”   是不是我听错了,在雪随的身上,怎么会突然有凉的影子?   难道是我太想他了?我默默地羞愧了一下。   “休息一下,雪随。”我低声说。   “我不累。”他的声音闷闷地被挤出来。   “可我累了。”我无力地看着他。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终于沉默下来。   他的四肢再也没有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微仰起头,却正好撞上他凝在我身上的眼神。   几次都是如此。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我们还是继续来聊天吧。”   于是他霎时间千万个凉附体般地再次跟我天南地北地扯起来……    ☆、屠城   我就这样在殷雪随的寝殿里住了下来。   雪随担心他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后,凉会逼得更紧,于是索性继续装昏迷,闭门不出。   在这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的时间,全都是属于我的。   我整日坐在床沿,跟他一起讲过去的事情,顺便无数次拐弯抹角地提醒他要快点好起来。   他十分惬意地往枕头上一靠,“病人的待遇果然不一般,我都想一辈子卧病在床了啊。”   我掐着他的脖子咆哮,“我不想一辈子伺候你好不好,我本来应该在对面跟凉卿卿我我好不好啊?”   殷雪随当时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可是我却尴尬了。   人家好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这幅样子,跟白眼狼有什么两样啊啊啊。   我不要当白眼狼啊啊啊。   正好这时有人闯进来。   是韩谷迁。他的手上还攥着一封暗青色的信函。   他来之前雪随脸上还是平静的,然而看完信纸,他的神色已经变得僵硬。   “陛下……”韩谷迁在一旁轻轻出声,眼中略带惶恐。   雪随的身体沉重地坠下去,叠得高高的软枕被压得一抖。   韩谷迁沉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一句话。   “出去。”良久之后,雪随才迟迟开口。   他的声音简直像是从河底爬出来的,阴寒,湿润,似乎还带着沉积在水下的淤泥。   韩谷迁面含担忧地退出了寝殿。   我依旧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动作。   雪随的视线仿佛被人从眼睛里扯出来了一样,麻木而僵直,久久固定在床顶帷帐的暗色花纹上面。   我看着他。   他一动不动,过半晌才缓缓抬起一只手,用冰凉的指尖摩挲我的脸。   那种触感像是秋天的雨水,一串又一串地从我头顶淌下来。   我仍然无言地凝视着他。   他的声音比从地底钻出来的泥鳅还要粘稠腻滑。   “又是这种戏码。“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他终于微垂眼睑,苦涩地笑着看向我,“刚才的书信,是夏青午写来的。”   “他知道你醒了?”我惊诧地张大眼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写了什么?”   雪随重重吐出一口气,眉间随之染上几分阴冷,“他说,三日之内,如果我不缴印投降,他会下令屠城。”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很久过后,我才将眼神重新放回他的身上。   然而他已经没有再看我。   一个瞬间里,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的那场大火,又在脑子里开始凶猛地燃烧起来。   被浓烟熏得发黑的城墙和树木,被火舌烤出热气的鲜血,仓皇逃窜的濒近死亡的生命,漫天的哭嚎里,匆匆回顾的紫色眼眸。   突如其来的恐惧从鞋底爬上来。   我目光涣散,浑身发抖。   雪随自床榻坐起,四肢僵硬地抱住我。   我仍在战栗着,像老鼠一样不停战栗着。   “阿沫,有我呢。”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安慰我。   然而他的安慰也没有丝毫力气。   几乎都已经被我淡忘的人,一个一个地从我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出来。   矢薇,南南,离川,甚至于我都不记得容貌的娘亲,莲姬。   他们的脸在火中静止不动,都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红色的火焰渐渐漫上他们的脖子,他们的嘴唇,甚至眼睛。   最后的他们,连一丝头发都不剩下了。   “雪随,你会不会投降?”我在他怀里惊弓之鸟一般问。   “不知道。”   “你分明不想。”我从他臂中挣扎出来,带着点敌意看着他。   “我的确不想。”   “这些可都是你的子民,你怎么可以让他们因为你而遭受灭顶之灾?”我失声叫起来。   “就算我不任性,他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们。”雪随无比沉静地说。   “无稽之谈。”我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嘴角,“明明他得到锦泽城以后,如果对百姓宽厚仁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赢到民心。”   “你不懂。”雪随无力地摇头,“锦泽城压抑他太久了,一旦有机会报复回去,他是不会犹豫半分的。”   我看了他半晌,也觉得无话可说。   他轻轻抚弄了一下我的发丝,随即撤开手,低垂下头,“阿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马上直起身子,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   刚刚入夜,我还在御花园晃荡的时候,雪随的贴身侍女山竹找到我。   山竹这人我是有印象的,年轻却沉静得像老人,十分对雪随的口味,因此给了她很高的职位,管理后宫上万名宫女。   上位久了,内在的气质自然越发内敛起来,又足智多谋不像个小人物,连很多主子都不敢小瞧她半分。   然而此刻她的沉稳一点不剩,脸上也只有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惶恐。   还没等我问话,她就先牵起我的手,扯着我发力狂奔起来。   冬夜的风像是一只巨大的手,不住抓着我们的头发,拼命地向后扯,向后扯。   一直把我拖到雪随的寝殿外面,山竹才总算止住脚步。   我惊惶地张大了眼睛。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宫殿里,宫女们像蚂蚁一样不住进进出出着。   她们手中端着的毛巾和铜盆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的刺眼。   我探询地向山竹望去。   “陛下伤口复发了。”山竹忧心冲冲地叹了口气。   我发疯一般冲进去,迎面便看见床前御医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捋着胡子转过脸,看见我后恭敬出声,“阮姑娘。”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压低生意问道,“怎么样?”   年迈的御医紧紧皱起眉,“陛下的伤本来已经渐渐恢复了,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严重吗?”   “这个……老夫也说不准,陛下现在的头脑很不清醒。”   “不会出人命?”   “大概不会。”御医看了我一眼。   我回过头去,床榻上的雪随仍紧闭着双眼,前几日看起来还略嫌苍白的脸此刻像被煮熟了一样,膨胀通红,不住冒着汗。   虽然如此,因为这张脸属于雪随的缘故,静静看起来,还是俊美得叫人难以置信。   一旁为他擦汗的小宫女都满脸赤红,身体几乎都贴上去了。   我苦笑不得地走上去,从小宫女手中夺过毛巾,坐到床沿上,用手中的巾子轻轻擦拭雪随的额头。   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他的脸,我不由得有些被吓住,平日冷若冰霜的皮肤,此刻竟然仿佛刚从火里取出来一样,烫得叫人吃惊。   再摸他的前额,尽管冷毛巾一直没有停过,那温度也还是高得厉害。   抬起头,我有些恐惧地看向御医。   御医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中甚至还带着怜悯的味道。   这种怜悯简直让我呼吸静止。   然而我的嗓子干哑着,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御医转身离开。   我的两指绞在毛巾上,几乎要与毛巾上的水冻在一起。   面前端着铜盆的宫娥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话来,声音不小,但在这样空荡的夜里,这样空荡荡的殿堂里,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麻木地笑起来,冻得麻木的手指,一遍遍僵直地随着毛巾移动着。   夜晚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手臂早已经酸痛,像一根被雨水浸湿了的枯树,衰老沉重,每抬起一下,上面就有稀稀拉拉的叶子发出声响。   然而我没有停止。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手应该放在那里。   脑袋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   我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其实我已经住进了由映宫,明里暗里都有人保护着,可还是被千绝门的杀手刺中前胸,几乎死去。   雪随竟然为此大发雷霆,我身边的矢薇有的被废去双手,有的被发配充军,无一幸免。   在我最难受的时间里,他没有来照顾我。   他在自己身上刺了两剑,只说要和我承担同样的痛苦。   事情很是奇怪,都过了这么久,我居然还能想得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我和他的每一个表情。   更奇怪的是,以前这么长的时间里,我都从来没有回忆过,我几乎都把它彻底忘了。   我都几乎忘了,这个人对我有多好。   雪随无声地睁开眼睛。   他的眸子在灯光照映下亮得惊人。   他的眼睑不住地上下抖动着,眼神茫然,像是一个初入人世的妖精。   我也茫然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的脸上才恢复清明,将目光向旁撤了一些,落到我身边的宫女身上。   宫女连忙行礼退下。   雪随突然扬唇笑了。   在他嘴角牵动的时候,我才蓦然发现,他的目光仍旧涣散得可以。   “你笑什么?”我微带恐惧地问。   “这是你第一次照顾我,我只是高兴。”   他是真的神志不清了。我六神无主地想。如果他能头脑明白一些,就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我已经伺候过他无数次。   然而我不敢露出异色,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笑笑,“现在感觉如何?”   “热。”他皱眉头,“我盖得好厚。”   “如果不盖被子,天气这么冷,你会着凉。”   可是他已经动手掀开了被褥。   一个纸包随着他的动作掉到地上。   我好奇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流桐梧。”雪随没有半分波动地说。   “怎么在你这里?”   “从夏青午手里得来的。”   我不禁笑起来,“你的毒术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对别人的药感兴趣?”   “只有他自己的药才不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你要用这个来对付他?”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拨高。   雪随点点头。   “不可能,你不会的,”我双目放空地摇着脑袋,“凉这样谨慎,你是不会去自找麻烦的。”   “他的谨慎对象永远不会有你,阿沫,只要你帮我……”   已经被冷水浸得发麻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药包抖了一下,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雪随吃力地将药捡起,塞进我的手心,然后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不用担心,夏青午身体早已百毒不侵,不会那么容易死,只是会昏睡一年半载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找我。”   “他只有对你才不会有戒心。”   “所以你就让我利用他的信任去害他?”我难过地笑起来。   雪随默然了半晌,才慢慢偏转过头,“你一定不想再经历一次屠城。”   我看着他的侧脸,曾经重复过多次的梦,又一点点地从心底浮起来    ☆、蝴蝶   到达青军驻扎的营地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身下的马像是疯了一样,只顾着拼了命地往前冲,远远见到营帐时,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它停下来。   我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白石一样聚集在地上的帐篷。   红色的火把,来往巡视的士兵,在高大的帐篷面前都显得异常渺小。   然而兵器在寒夜里泛出的冷光,隔得再远都能感受得到。   我突然胆怯,调转马头就想撤回去。   身后却传来男子既惊又喜的声音。   没有月光的夜色里,我只看见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   那个人影渐渐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刚跳下马,人影便上前紧紧拥住我。   又是散着楠木香气的,温暖的怀抱。   我被温热的体温勒得几乎骨头都酥掉。   “你想谋杀我啊。”我用力推拒着他的肩膀。   他立刻放开我,“阿——若若,我没想到你大半夜的还过来找我。”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还大半夜地都跑来巡视呢。”   凉发出低沉的笑声,“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我每天都会在外面走上一圈,说不定可以看到你啊。”   我紧攥着背后的披风,手心渗出温淡的汗。   “你去了哪里,这半年。”   我勉强微笑了一下,“凉,不要问这个了好不好?”   “没问题,做点别的。”凉轻轻拢着我的肩膀,连马都不顾,便带着我向那片灯光里走。   我们去到一座大的军帐外面,凉吩咐了一声,侍卫便将酒端了上来。   凉将酒倒进琥珀杯里,递给我一盏。   我两只手握着酒杯,半天不动。   “不用再怕露出原形了。”凉的手指插进我的发丝里,轻轻整理我的头发,“再也没有人敢反对你。”   我浅笑,“凉,你付出过很多吧。”   “跟我想做的比起来,我做的其实一点也不多。”他轻声地说,“我想让你无忧无虑,我想让你变成万人宠爱的公主,可是,这些最后都成了笑话。”   “没有,”我连忙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   “如果真的好,就不会有你的出走了。”他仍然抚弄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但是若若,以后我都会慢慢改的。”   “以后……”我喃喃地重复着。   “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凉停止动作,凑过脸仔细地审视着我。   我慌忙摇头。   凉看了我许久,才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抖了一下衣袖,药包从袖子里掉入手心。   “我输了,是吧。”凉的声音响起来,像是被刮去鱼鳞的鱼一样,听起来柔软光滑,却伤痕累累。   “你在说什么?”我竭力让自己声音保持着镇静。   “你这次来找我,不是为了我,对不对?”   我想起雪随,想起他满脸通红面带恳求的样子。   手中的药包已被打开,细小的粉末摊在纸上,像一堆尸骨灰烬。   “我还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事情背叛我的。”凉又慢慢地说。   我的手轻颤着移到他的酒杯上去,微微一斜,药粉便撒下去,纷纷跌入杯中的液体里。   这么多的药……,凉一定会死。   而我的心也在手垂下的那个瞬间,开始一点一点地被掏空。   “对不起。”我毫无生机地说。   他渐渐转过头,对着我笑起来,“你还为我心里难受,我就已经应该知足了。”   “那时应该的,你帮过我这么多次。”我词不达意地说。   凉木然地扬扬唇角,“听起来真像一笔交易。”   我无法反驳。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送至唇边。   我看在眼中,突然叫出声来,“凉!”   他抬眼看我。   我不能自已地将他的酒杯夺下,“都已经冷了。”   “我一向喜欢冷的。”凉只是轻笑。   “天气坏成这样,容易生病。”   “我冷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病过?”他一只手制住我的肩膀,一只手又伸过来抢夺酒杯。   “不准喝。”我又急又气地嚷。   他放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有毒?”   我怔住。   “有毒吗?”他再问了一次。   我回过神来,将酒杯狠狠一摔。   “这就是我的下场?”凉这样问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和震惊。   “凉,杀了我。”我愧疚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杀你。”   “连我自己都无法容忍自己再活在这世上。”   “你没有错。”凉有些惘然地笑,“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你从没有错过。”   “那么错的是殷雪随,哈哈。”他突然笑着一把搂住我。   “也许我们都没有错,只是宿命非要如此。”   “不是跟你说过吗,它早已抛弃我们。”凉取过另一个酒杯,端到我的面前。   我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猛灌下去。   趁着我被呛得咳嗽的时机,垂下的发丝从下到上变成银白。   抬起头,我笑着望向一直在旁凝视我的凉,“真的不会奇怪吗?”   “嗯,好看得奇怪啊。”他握着我的手缓缓收紧。   我怀疑地干笑一声,他的吻便像火一样,烧到了我的脸上。   我还没有挣开,他就已经移开唇,将我抱起来。   他的脚步停在床前,微俯下、身,将我安置在榻上以后,便自顾自地直起腰,沉默地褪下外袍。   “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地抓紧床上的被子。   他仿佛也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眼中还带着一丝疑惑,“我们从前不都这样的吗?”   我的手渐渐松开,心却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起来。   他灭掉灯,在我身旁躺下,伸出手臂轻轻搭在我的腰上。   我背过身去。   “正面朝着我,才有机会下手啊。”凉在后面低声地说。   我置若罔闻。   “那么,让我看一看你。”   我犹豫半晌,才转过身子,然而脸径直埋进了他的怀中。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刻的表情。   “半年前为什么要一个人走?我们明明已经约好一起去药乡。”他突然在我头顶沉沉地说。   “因为我言而无信。”   “我还以为,你迟早会来找我。”   “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你还是来了。”他笑。   “还是因为我言而无信啊。”我的话音从他的怀里被挤出来。   他的心情好像变很好,“打算陪殷雪随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他痊愈吧,这个时候我没办法丢下他不管。”   “可是他也没有好好照顾你。”凉有些气闷地说。   “当年他把我救下来,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我也对你恩惠很大啊。”   “以后那么长的时间都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啊。”   “那好吧,明天一早,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去。”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说。   “嗯。”   凉“噗”地笑了,“你就不怕我派去的人趁机纵火烧了锦泽城?”   “的确挺怕的,”我毫无波澜地摇头,“要不我们把兑一杯毒酒,把陛下你送上路?”   “你个死没良心的。”他不满地嘟囔一声,轻轻吻上我的脖颈。   我只觉得脖子上有一只蝴蝶在不知疲倦地,无声地飞。翅膀振动时扇出的冷风,一下又一下地扑到我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只有我会闲得无聊地在考试前夕发小说⊙﹏⊙b还是没人看的……⊙﹏⊙b ☆、悲凉   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照进帐子里,居然带着几分温暖。   想必又是一个好天气。   然而我的手感触到的只是一片蚀骨的寒冷。   我的手指都死死握着凉的脖子,手上的鲜血都像他的皮肤一样,冷得几乎凝固。   这个姿势,像是我扼死了他一样。   我恐惧莫名地用手指触碰他的脸颊。   仍然是坚硬的不带一丝犹豫的冷。他像一块水底的石头,抬起眼便可以看见阳光,却连阳光的一点点温暖都无法拥有。   过了好久我才真正相信,他已经死了。   最冷酷,最妖孽,最不择手段的君王死了。   最隐忍,最毒辣,最伤痕累累的凉死了。   最宠我,最包容我,最不惜代价保护我的哥哥,也跟着死去了。   我失去理智地从床上跳起来,赤足跑到长案前。昨天喝过的酒杯还在那里,昨天被我掷碎的杯子也没有分毫变动。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不明白,昨天还毫发无爽的凉,怎么会突然离开我?   难道真的是我掐死了他?我茫然地盯着自己双手。   它们在阳光的包围里白得几乎看不清楚。   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在笑,但听不出那笑声里蕴含着的,到底是喜是悲。   再抬起头看向凉,他仍躺在床上,像回忆一样冰冰冷冷,一动不动。   “原来你是装病。”过了很久,我的喉咙才能扯出一点声音。   身后的人弯下、身子,从后面抱住我。   这种冰冷的温度,像已经离开人世的凉一样,让我心寒胆战。   我忽然哭出来,仰头看向上面的脸,“雪随,凉死了。”   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他唇角开启时用的是哪一种弧度,我却半天都看不清。   “我知道。”他平淡地说。   “可是我没有让他把酒喝下去。”我的眼泪喷薄得厉害。   “我都知道。”雪随用手指细细擦拭着我脸上的水痕,“别哭,你没有罪过。”   “他一定是被我害死的。”我的声音已经哽咽得毫无力气。   “凶手是我。”他在我对面蹲下、身子,将我的脸放下来,轻轻揉我酸痛不已的脖颈,“他中的是未央柳。”   这种药我曾听说过,是与流桐梧,太液散并称的毒中极品。   “他没有喝酒。”我凄迷地重复。   “未央柳也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殷雪随的眼神定在我的手上。   我木然地举起双手。   它们在阳光下轻轻颤抖着。   “为什么我没有死。”我的声音被灼热的光线曝晒得没有一丝水分。   殷雪随犹豫了片刻,“从前在你身上下的药,是用流桐梧和未央柳的解药炼成的。”   我面带绝望地看着他,“殷雪随,他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殷雪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淡,“他必须死。”   “就因为他被你家害得家破人亡?就因为他要报仇?”   “不,因为我和他之间,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爬到床边去,心如死灰地一遍遍抚摸着凉的额头。   他的面容祥和无比,甚至给我一种随时都能醒过来的错觉。   然而那冰冷的温度却告诉我,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既然必须有个人死去,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我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爱你啊。”殷雪随毫不脸红地甩出一句。   “呸。”   殷雪随的眉毛浅浅皱起来,“阿沫,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忘记他。“   “如果我说不呢?”我从凉的身上爬起来,挑衅地看着面前这双漆黑的眸子。“你会不会配制让人失忆的毒药让我服下?”   “所以,你不要逼我。”   “是你不要逼我才对。”我苦笑起来。   殷雪随侧转视线,重新凝视着我。   “这么多年以来,你们每个人都欺骗我,利用我,背叛我,抛弃我,一直站在我后面的,就只有凉一个人。”   殷雪随一言不发。   我又倦怠地笑着,继续说道,“不要再说你自己,我都无法确定下一次再有事情发生时,你会不会像从前一样一脚把我踢开。”   “我有苦衷。”   “你们每个人都有苦衷,就我一个无理取闹。”   “是的,你以为我会放弃你,这本身就是无理取闹。”殷雪随的手指抚在我的脸上,我却已经感受不到冷。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凉,又无缘无故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一直往下掉。   殷雪随凑过脸,用极轻的动作吻我的眼睛。   一刹那间我想起来,凉最爱吻的地方就是这里。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褐色的头发,没有琥珀色的眼眸,甚至连那种可以让我心安的楠木香气都没有。   他不是凉。   我后退一步,用力推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多打的,先更了吧,当积攒RP了……可是这心碎的内容……呜呜,其实我是真心爱凉的 ☆、寒意   凉离世没多久,奉幽便开始大举反攻。   奉幽国的精兵一直潜伏在锦泽城附近的彭城里,也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青军本来就因为凉的猝死而人心不稳,再加上钟时终究经验不够,在与殷雪随的交战中很快落了下风,被奉幽大军一路南逐,直至驱出边界。   殷雪随并没有趁机吞并青鼎国,可青鼎也已经元气大伤。   奉幽真正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霸主,从前持观望态度的小国部落纷纷争先恐后地朝拜。   殷雪随也在所有使臣面前公布了他和我的婚期,是四月,夏季刚刚来临的日子。   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高兴,尽管他们和我,和殷雪随其实都没有任何关系。   四月是锦泽城一年里最美的时节。   每到那时,城里春天的花刚刚开始凋谢,夏天的花又开始绽放,被繁花包围了的京都,华丽热闹得让人晕眩。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到那一天。   从凉离开以后,我的饭量便渐渐变小,最后干脆滴水不进。   并非刻意,我只是一看见食物,就会忘记应该怎样把它们送进嘴里去,到了口中以后,又会忘记应该怎样咀嚼它。   殷雪随每天晚上都会在处理完政务以后过来一次,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逼我将一颗味道略甜的丹药吞下去,再看我一阵,便会转身离开。   也许,就是靠着那些丹药,我才一直没有死。   可是我变瘦的趋势已经无法控制,全身上下所有的肉都不打招呼地绝尘而去,只剩下一层皮覆盖在骨头上,看起来像个民间传说中的长发女鬼。   我住在一座叫做“轻水宫”的宫殿里,这里的一切景物都与原来的由映宫如出一辙,却与现在的由映宫判若云泥。   如今的由映宫到处都充斥着满满的鲜血一样的红色,落满了灰尘。   没有人顾得上惦记它从前的主人。   事实上,也没有人顾得上惦记我。   紫楼一直在忙着筹备大婚的事情,连跟我请安的时候都是急匆匆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她的心里,完成任务永远都比我重要。   想想并不是不合情理,我跟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朋友,就算在我眼中也许是,曾经是,但在她的心里,我们大概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对装得一脸客气的主仆。   如今她的主人换了。   伺候我的宫女更不用提,在屡次可以巴结我未果之后,个个都已变得了无兴趣,加上殷雪随在我这里逗留的时间实在有限,她们便一致认定我不过是一个并不受宠的普通人,应付起我来也姿态慵懒,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   我整晚整晚都无法入眠,无事可做,只能躺在床上,远远地看那些滟滟的灯火。   将近子夜时灯油就会燃尽,殿里黑得像是盲人眼中的世界。   三更刚过,暖炉里的火也渐渐地熄灭了。   我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经常冷得血脉静止。   可是,没有人管我。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黑暗里睁着眼,一点一点地把漫长的夜晚熬过去。   白天还好一点,至少还有一点温度,可以让我入睡,而不至于睡到一半时让我冻醒。   可是,不知道多久时间过后的一个白天,我真正被一股沁人心扉的冷意从睡梦里拉出来。   我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己正被一层被褥严严实实地裹着,然而外面的寒冷温度,还是透过被子滴水不漏地渗进来。   我本能地动了两下,被褥被轻轻掀开,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我的鼻子。   当然只有更冷。   这一切的寒冷,都是从面前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他衣履单薄,头发上还有几片残存的雪。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微微一笑,捋去雪花,“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我没有说话。   他抱着我,我们之间隔了一条厚重的被子。   可我还是冷得不想做任何事情。   “阿沫,这么大的雪也许要过一整年才能再遇到了,要不我陪你出去看看?”殷雪随将我额前的发丝抹过去,看着我的眼睛。   “你不是要接受外国使臣参拜吗?”   他的手停住,嘴角微微笑起来,“都已经过去十五天。”   “你忙完了。”我淡淡地说。   “我本来可以忙完,如果你安分一点的话。”   “我很安分。”   殷雪随的眼神慢慢在我身上流动了一圈,“是吗,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探了探自己鼻息,“还活着。”   “可我已经被你折磨得快死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放开我,走到距床榻很远的地方,才坐下去,“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尽可以拿我出气,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要拿你出气?”我茫然地问。   “如果不是我,段千凉不会死。”   “他是死在我的手里。”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死法。”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又不是他。”我摇头。   殷雪随看了我一阵,缓缓说道,“如果我是他,看着你因为我而变成这个样子,我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我默然地抱紧自己肩膀。   “阿沫,你这是何必。”殷雪随微一抬头,双眼轻轻合上,“知道蓝楼现在的状况吗?”   “我一直都没有再看见她。”   “她都已经死了,你怎么看得到。”   我愕然地揪了下眉。   “她一直是你哥安排在宫中的卧底。”   “所以,你杀了她?”   “她不能留着。”殷雪随看了我一眼,“你居然没有生气。”   我沉默地看着他。   “蓝楼是他故意放在你身边的,你就不怕他对一切早有预谋?”殷雪随问。   “不可能。”   殷雪随笑了,“你这么相信他。”   “我是相信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机关算尽的。”   “可是你的相信没有任何用处。”殷雪随的脸上笑意依旧不减,“至少无法让他活过来,至少不能保证他子民的安全。”   “你想攻打青鼎国?”我神情一冽。   “我本来想的是等我们大婚过后再抽空去处理这件事情,如今看情形,你是不打算活到那一天。”   “你威胁我。”   “为什么不看做是我的妥协。我接下来的行动,其实完全被你掌控着。”殷雪随顿了一顿,脸上浮出飘渺的神情,“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而已。”   “好好活着看青鼎国的臣民在你铁军之下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一刻,我的头脑竟然出奇的清醒。“刚才你说了,婚后你同样不打算放过那片土地。”   “可我也说了‘抽空’。如果你当上我的妻子以后每天缠在我身边,我大概没有时间能剩出来。”他略一抬眼,双目望向远处,“我们的皇儿,一出生就会被我立为皇储,他每长大一岁,我就会赏一块封地给他,等你对我感到厌倦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得到奉幽的半壁江山了。到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造反,代替我坐上这个位子。如果你能够保证他的孝心的话,与青鼎国的战事将永远不会发生。”   “好主意。”我轻轻点头。   “成交?”   “成交。”   殷雪随唤来饭菜,我们就在寝殿里摆了一张宴几,席地而坐。   他帮我盛汤夹菜,我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便埋头大吃。   各种食物夹在一起,我的舌头终于有了味道。   肚子里积攒多时的空虚此刻全部膨胀开来,我拼尽力气地想要堵住这一份空白感,几乎手忙脚乱。   而殷雪随只是坐在面前,含笑地望着我。   我们之间的气氛看起来温馨又亲密,哪个观众又能想到,我们其实是多么深切的仇人。   侍女添菜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法遮掩的惶恐。   我一让身子,一个宫女不小心将汤汁洒在我的裙摆上,她连忙跪下去,用袖子拼命擦拭。   “你这宫里的奴才怎么都毛手毛脚的。”殷雪随皱眉。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抬起头,看他一眼。   “就你聪明。”他淡淡地啜了一口茶,“来人。”   侍卫立即踏进殿里。   “把这群奴才拉下去,剁掉双手。”殷雪随语气平常地吩咐。   宫女们全都跪在地上,双膝颤抖。   “小事而已,何必大动干戈?”我浅蹙了一下眉。   “这种笨手,留着何用?”   “可以洗衣服。”   殷雪随再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那么把这些人送进浣衣局,永世不得出来。”   我埋下头,继续吃饭。   这些前两天还眼高于顶的女孩子纷纷被带出去,一阵脚步声过后,再无声息。   肚子已经不能再装下任何东西的时候,我放下银箸,“现在我们可以去看雪了。”   他点头,将一件披风披到我的肩上,系好带子,才牵着我的手走出殿门。   外面的白雪厚厚堆积着,简直铺天盖地。   刚走没多久,他的肩头便落满了灰尘一样的雪。   一直不化。   我伸出手去,轻轻将它抖掉。   殷雪随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一点笑意,然后转开视线。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我曾经住过的冷宫面前。   原本的残破和残旧都被这场大雪覆盖住了,然而里面地狱一般的死寂还是出卖了它。   在我遇见殷雪随的那间废旧的屋子里,一个和我当年一样年纪的小女孩蹲在木盆前,正在做着我当年重复过千遍万遍的动作。   她也一样衣着褴褛,一双手冻得连原本颜色也看不出来。   这间屋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更破了,我们站在外面,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听到风灌进屋内时发出的尖锐嘶吼声。   “她会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抬起眼睛,看向殷雪随。   “也许会,因为她不是阮沫合。”   “不,因为她没有认识你。”   殷雪随嘴角泛开淡淡的笑意,“认识我让你开心吗?”   “不知道。”我转头,望向房檐外面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的大雪。“你呢,你是否开心?”   “我已经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你也即将过上我想要给你的生活,我还有什么好不开心?”   殷雪随的手臂渐渐放在我的肩上。   我的肩像堆积了浅浅一层雪。   雪花迅速变大,变大,像一张张美丽绝伦的脸,从天上前仆后继地飘下来。   过了一会,我才说道,“可是以前你颁布过圣旨,阮沫合永远不能再踏入宫门。”   “换个名字就好了。”   “什么名字好?”我吸了吸鼻子。   “现在冷不冷?”他突然问。   “当然。”   “那就叫‘寒意’。”   “好。”我笑了一下。   “寒意……”他在我身边呼唤。   我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寒意……”   略带嘶哑的声音不住地响,像空荡的山谷里绵绵不断的回音。    ☆、花葬   我在宫外的一处寂静宅子里住下来,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婚期的来临。   宅院里除了一群武功绝顶面无表情的丫鬟外,就只剩下一位清瘦且年迈的妇人。   这是一个年轻时便失去丈夫的遗孀,然而她的脸上,永远看不见愁苦的痕迹。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便一直叫她沈姑,因为她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清闲和淡然,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念凌。   她也和念凌一样,很快成为我的朋友。   每个傍晚,殷雪随都会雷打不动地一个人出宫,敲开我的房门。   他仍像以前一样,沉默地坐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我并不觉得尴尬,但是,在这样小的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散步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气和他手中的茶的香味,我突然觉得不习惯。   每次当他过来时,我的喉咙都像堵住了一样,干涩很久,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来。   他仿佛很抱歉,但还是照来不误。   我把一切讲给沈姑听,她想了半晌,握着我的手轻轻说道,“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我就是这样的,活到这把年纪,总希望春天永远不要过去,可是一眨眼,冬天就已经来了,就算做好了过冬的准备,也还是会怕自己会冻死。”   我似懂非懂。   白天的时候,为了消磨时间,我跟着沈姑学刺绣。   其实在青鼎国时,我也跟人学过绣东西,不过绣的都是鸳鸯,莲花牡丹一类的喜庆事物,我打从心里并不喜欢。   沈姑却不同,她只爱绣朱藤,这是一种小巧的繁密植物,总在四月一串一串地挤在藤架上。   而绣一副这种织花,至少需要三四年。   沈姑手上的这幅才起头不久,她常常拉着我,说她大概活不了那么长,如果她死去的话,剩下的也许只能交给我。   我心虚地笑,“我哪有您这么好的耐性。”   我绣的紫藤花不是成串成串的,而是一小朵一小朵,毫无章法地乱铺着,使白色棉布看上去像是一张长满麻子的脸。   我看着自己的作品,长久地叹息。   沈姑放下针线,将自己温暖柔和的手覆在我的脸上,“时间是唯一的问题。”   很快我有些相信这句话。   入春以后,殷雪随渐渐随着外面的温度上升而活泛起来。   他不再一味沉寂,偶尔会携我出去游玩,偶尔也会教我一两招简单的剑式,甚至会静下心来陪我下几局棋。   当然一直都是我输。   二月刚到,他就从御花园里采了一朵白色的佛槿,插进我草草梳起来的发髻里。   我停下手中的伙计,笑着问他,“好看吗?”   “当然好看。”   “在夸花还是夸我。”   “我不认为我有兴趣夸一朵随处可见的佛槿。”他的嘴上有一丝笑意。   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居然有太多凉的影子。   我终于又忍不住想起他。   “寒意,你的记性什么时候能变坏一点,现在你是另外一个人。”他将我所有情绪都收在了眼里。   “我不是另外一个人,我根本不是人。”我悲哀地说,“像我这样,迟早要遭天谴的。”   殷雪随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走过来,抬起我的脸,轻轻吻住我的额头。   我的脸开始发凉,像是爬满了凌晨的月光。   “跟你没有关系,即使要遭天谴,也只是我一个人。”他的唇贴在我的额头上说。   “但愿如此。”我恍恍惚惚地回答。   他笑着牵起我,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   我也在身后跟着他,同样地默默无语。   然而,当他领着我来到马厩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要干什么?”   他已经挑好两匹皮毛光滑的好马,“这几天难得有空,我想陪你去看看伯母。”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母亲,莲姬。”他提醒着说。   我的情绪终于波动起来。   “为什么不用轻功?”我问。   “太快到达目的地不是好事。”他笑着将我抱上马背,“我更希望能和你在路上多看一点风景。”   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踏奚城离京都并不远,然而我们一路晃到那里,竟然用了三天。   这实实在在已经是一座废城了,已经烧得焦黑的城墙上落满了灰尘,杂乱的野草从墙缝里挤出来,跟胡须一样膈应人。   对着这片残墟,没有人能想象出它从前的样子。   殷雪随驱马再上前几步,沉默而专注地凝视着残破不堪的墙壁,眼睛里居然浮出一丝无所适从的迷惘。   他似乎忘了,这座城池有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我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那边。”身后传来他喑哑的声音。   我又随着他一语不发地往南走。   长长一段扭曲的小路以后,我们登上了一个土丘,俯首四望,满地的野花几乎铺到天际去,如同沉睡一般静寂无语。   一切都是静止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们踩着密密麻麻的野花向中间挪动,花汁在脚下溅开,芳香四溢。   一条青色的蛇懒洋洋地浮出来,却只是看了我们一眼,便不急不忙地缩回草丛。   殷雪随走过来,牵住我的手。   “很少有人过来祭拜吧。”我说。   “何以见得?”他侧过头来望我。   “如果时常见到人,它们不会对人如此没有戒备。”   他笑了笑,又将眼神转到花丛中游动的另一条小蛇身上去,“应该说,从没有人来祭拜过。”   “你没有派人来整理坟墓吗?”   “为什么要整理?”他反问。   “否则会落满灰尘啊。”   “这种地方永远不会有灰尘的。”他的脚步忽然滞住,望着前方,脸上泛出一层浅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把半截身子没入野花茎藤的剑,在略带暖意的阳光里闪出白色的华芒。   剑的后面,是一座微微凸起的渺小的土丘。   黄色的野花纵横着缠在上面,像一袭凌乱的袍子。   “就在这里。”殷雪随静静地说。   我再扫了土丘一眼,它的前面没有墓碑。   走到土丘面前,俯下、身子,拥挤的花蕊涌到脸上,鲜活的香气一道从口鼻流入身体里。   我感到欢快起来,如果哪一天我也死去,如果也能睡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   “回去吧。”深吸一口气,我回过头,对着殷雪随说。   “不多留一会吗?”   “也许我们在这里也不过是打扰娘亲。”我抬起眼,望向被拉得长远无比的天空,“她现在过得很安静。”   “你是说,伯母如今反而开心?”   “一定是。”我不能自已地扬唇,“她生前有过什么?不过是一副受尽嫉骂的姿容,一个看似高贵的身份,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一个残暴虚伪的人间。可是现在,她有这么大一块花田。”   “你似乎对伯母的死很释然。”他走在前面,平静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对着这么美的墓地,我没办法再去斤斤计较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段千凉的死耿耿于怀?”他回过头,有些激动地看着我。   “如果他以其他的方式离开,我也许能够放下。”我看着他,慢慢摇头,“可我永远无法容忍,凉居然是死在我的手里。”   “他没有怪你。”   “是啊,他只会怪自己引祸上身。”   我的头无缘无故地隐隐作痛,勉力维持着自己原来的表情,然而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涣散开来。   耳朵只听见殷雪随的声音,像风一样,在四面八方轻轻地响。   “寒意,你真的对我连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我慢慢笑了,“恨也算情分吧。”   “你会不会为了他而伺机离开我?”   我还是迟钝地笑,“怎么可能,我还要生孩子来簒你的位子,我还要看着你死。”   很久都没有声音再响起。   轻柔的寒意,像雨中被浸湿的叶子一样,默默无闻地划过我的脸颊,再慢慢贴上来。   我定住眼神,看见殷雪随那张向我俯下的脸。   头脑在刹那里清醒。   他抚摸着我的脸颊,看了我好长时间,才叹息一样在清淡的花香里开口,“寒意,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的。”   我同样专注地看回去,“那我们各自隔开不对话吧。”   他眼睛里的温柔,在我不起波澜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死去。   又是一阵风扑过来,悠闲的花香被撩起,又像海浪一样重重地自上面摔下来。   我们都被淹没在这无色的海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倒计时…… ☆、凋落给不知名   大婚一个月前,殷雪随命令匠人们赶制的数十件嫁衣终于做好。   日夜不分辛苦劳作一百多天的匠人们纷纷抱着自己裁的嫁衣来找我,进门之前一脸笑容踌躇满志,出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不是灰头土脸的。   并不是因为他们做得不好看。   事实上,那些嫁衣究竟好不好看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那些裁缝如此沮丧只是因为,所有的衣服,我穿着都惨不忍睹。   他们是照着去年年底给我量的尺寸来做的,而二月到三月的短短一段时间里,我又瘦了一大圈。   从踏奚城出来以后,我再次变得无心吃喝,饶是沈姑费尽心力地从各处搜寻无数诱惑人心的美味东西,我见了也只觉得一阵麻木无力。   沈姑对此无奈。   殷雪随则不一样,每天一见到我,便逼迫我当着他的面将食物吃下去。   精心烘焙的糕点,精心烹煮的菜肴,精心熬制的汤羹,穿过我的喉咙,还没有进入肠胃,便被我大口大口吐出来。   殷雪随在一旁摇头,“还没有完婚,你就已经开始害喜。”   戏谑的口吻,然而他的眼睛里,不见一丝笑意。   府里的人都开始忌讳使用镜子。   有一天我在花园里捡到一块方铜镜,随意一瞧,开始明白这些天来镜子愈发销声匿迹的原因。   镜子里的我唇角干裂,木然的眼睛像被定在了眼眶里一样,久久都不肯动一下,原本就没有肉的脸更是凹下去,只剩下被一层薄皮轻轻包裹的骨头。   我盯着陌生的自己,镜子从指间落下去。   晚上又再次做起了梦,梦境拖沓又冗长,可是就是迟迟醒不过来。心和身体仿佛都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   往往在天大亮时,我才能睁开眼,这时做过的梦都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房间里只有枕边的汗水,和若隐若现的薄荷气味。   殷雪随发了诏书,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念凌。   当然迟迟一无所获。念凌不会来见我。   我一天天衰败下去,也一天天地将自己锁在房内,再也不敢出去吓别人。   殷雪随也被我折腾得瘦了一圈。   他一开始还逼着我吃一些东西,后来也变得绝望了,再也不做无用的工夫,只是用几颗药将我的命吊着。   连这些药,都是在我吞进咽喉后猛灌水才冲进肚子里去。   殷雪随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她这个样子,没准没到大婚就先倒下了,怎么办?”沈姑忧心忡忡。   殷雪随饮完一杯酒,看了我一眼,“抬着去。”   我听在耳中,觉得他们的声音格外陌生。   于是我把他们都推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还是穿着从前的衣裙,昔日里剪裁贴身的衣服突然空了一半,另外一半里装满了空气。   这种空气让我冷得像要颤抖。   钟时来看过我一次。   他并没有当上青鼎国的国君,他掌握着青鼎的大半军权,却拥戴夏听笙为女皇,自己仍像从前效忠凉一样,鞍前马后,没有丝毫懈怠的地方。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逗弄锦鲤,两条形状美丽的鱼儿始终首尾连在一起,我用尽了力气也拆不开它们。   “你还是这样阴暗啊。”   带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我回过头,看见一袭黑衣的钟时。   看见分开很久的人,我有点兴奋。   他打量我一阵,摇头叹息,“沫合,你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   他不再叫我“贵妃娘娘”。   我冲他笑笑,“叫我寒意。”   他一怔,然后心领神会地牵了一下嘴角,“寒意,恭喜你。”   “谢谢。”   “你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我请他坐下,亲自沏茶递给他,“真奇怪,你居然还祝福我。”   “不然我该怎样?”他的手指揭开杯盖,在杯沿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   “我以为,你说不了几句话,嘴中就会吐出把毒箭来。”   钟时将杯盖覆下去,“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你对凉忠心耿耿。”   “忠心是一回事,杀不杀你是另一回事。”钟时淡淡地笑了笑,“现在青鼎国势力衰微,我赶着巴结你和奉幽陛下还来不及。”   我微微惊愕地看住他,“你不想报仇?”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报仇,青鼎国所有百姓都会因为我一个人遭殃的。”   所以你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仇人面前?“   “当然,我还会作为青鼎国的使臣参加你们的喜宴。”   我用手捂着茶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凉没有看错人。”   “他从来没有看走眼。”   “除却我。”我苦涩地笑。   “不会。”钟时摇头,“陛下一直保持清醒,你是什么样子,他应该早就知道。”   “你这么了解他。”   “至少比你多一点。”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要是谁嫁给你这样一个护主成狂又心机深沉的人,大概会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听笙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得到安宁。”   我讶然了很久,才终于能继续发出声音,“夏听笙?她要和你成婚?”   钟时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她即将下嫁于我。”   “她居然不相信你。”我缓慢叹息。   “她要是相信我,你才应该觉得不正常。”   “以你现在的地位,完全可以拒绝她。”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都会以为我真的对皇室不忠了。”   我的眼神扯到犹带温度的茶杯上面,“你一点也不爱她。”   “那又怎么样?”   “你从来没爱过人吧。”   “有。”   “谁?”我震惊地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笑了笑,轻轻揭开杯盖,将还有着浅浅的温度的茶饮下去。   “红阴。”他的唇略带迟疑地张开,声音变得迷惘而温柔。   这种声音,只有在提起自己珍爱的人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   我握着茶盏,手指渐渐变得僵硬。   “她是死在我手上。”过了很久,我才对他说。   “我知道。”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显出讶异,“从她消失的那一刻起。”   “我居然对一切都不知情。”   “陛下的安排。”他又将最后一口茶水灌进去,闭上眼睛。   “他的安排并不合情理。”   “我只知道服从他的命令,究竟合不合情理,与我并没有关系。”他喝了那么多的水,然而嗓子依旧干燥无比。   “既然如此,钟时,你只能忘记红阴吗?”   “不需要了,就算记得她,也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   我暗自心惊。   “看到了吧,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钟时微微向我一笑,“幸好我们当时都没有抱太大信心,否则现在不知道都成了什么样子。这种东西这样靠不住。”   “那到底什么东西靠得住?”   钟时又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大口喝进嘴里。   他似乎渴得出奇。   “从前我以为陛下永远不会失败,他就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人。”钟时浅笑,阳光投下的白斑随着他的嘴角牵动而向两面游开。“可是,他竟然死了。”   “那么现在你依靠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空旷的胃里吐出一口气来,“没有依靠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我已经这样过了半辈子。”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这样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   “你居然能习惯。”   “不管什么样的生活,过一过就适应了。”他突然轻松地笑了笑,“沫合,你也是一样。”   我疑惑地指指自己。   “殷雪随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如果你肯试着与他相处下去,也许能发现这个选择并不是错误。”   “你居然还会劝我。”我只是无力地摇头。   “相信这也是陛下的心愿。”   我想起那一日凉没有一丝生气的体温,心头发颤,一口干涸的气从嘴中吐出来。   “你会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子,别不开心。”   “最有权势,有什么值得开心?”我反问。   钟时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等它流进喉咙里去,才说道,“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以让自己永远不再犯错误吗?”   “不能。”   “那还有什么好开心。”   “有权至少还有些好处。”钟时笑着把茶盏举高了一些,“至少能喝到常人从未见过的好茶。”   我微微惊愕,怔了一刻方才说道,“这不过是普通的六安瓜片。“   “不可能。“这次轮到他愕然,”六安瓜片不是这个味道。”   “你喝到的不一样?”   “一定不一样。”他肯定地点点头,“这茶略微带着刚采下的薄荷叶味道,清爽至极,让人喝一小口酒丢不下手。”   我揭开杯盖,沉默地摇晃着杯里的茶水。   “又是药。”我忽然皱着眉,将白底青花的细瓷茶盏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敲字的时候身边一直有女生在吵架,神烦所以心情有点浮躁,出现虫子的话要理解哈~ ☆、空白的噩梦   无论怎样,四月还是缓慢却让人措手不及地来了。   三更时候我就被府中的丫鬟催起来。   府中的灯光明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夜晚。   我的脑子混沌一片,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麻木地听从他们折腾。   先是沐浴,我的头挂在浴桶上,两眼平视,只看得见无数的花瓣落进水中,似乎要把我身体的每一寸都埋在里面。   丫鬟说这样能让我身上带更香的味道。   然而我稳了半天,也始终没能发现,这些花瓣到底有什么味道。   丫鬟在我身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我闭上眼睛,眼中一片空白。   换衣,盥洗,梳头,傅粉,我张开眼睛的时候,几乎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高高挽起的发髻,精致华美的花胜,红得刺眼的礼服,贴在额上的面花像是活生生从皮肉之中长出来,大红色的口脂如同鲜血,沉默无言地挂在唇上。   一瞬间内,我想到夜音。   可惜她永远不会像我这样。   夜音的笑容永远妩媚惑人,而我对着镜子扯扯嘴角,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冷笑。   丫鬟们恭敬地立于身后,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夸奖。   我浅淡地皱了下眉,让她们出去,随即便用水拼命泼脸。表面附加的东西纷纷落下来,将水染成五光十色。   丫鬟再进门时,都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能……”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子看着我的脸,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吉时已到,外面有人来报,宫里的人已经等在大门口。   她们只能将红巾盖在我的头上,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出了门,我被沈姑叫住。   转过头,透过随风飘动的丝巾,我看见沈姑眼睛里滚下来的泪水。   “您怎么了?”我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普通人家嫁女儿时,亲人是都要哭嫁的。”她的眼泪还是一直在流,可是嘴角却略微弯起来。   我僵硬地抱紧她。   我们的骨头隔着瘦削的衣物互相挤在一起。   沈姑依然在哭,渐渐地有呜咽声音像秋天的风一样无力地飘荡。   我加大力气,却没有哭出来。   她太用力,已经把我的那一份也哭完了。   很久以后她的肩膀才微微颤动,放开了我。   “趁着我还没死,多回来看看我,孩子。”她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擦去眼泪,微笑着对我说。   “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好去看望了啊。”我也对着她笑。   丫鬟再次上前抬起我的胳膊,扶着我向外走去。   门口只有一辆样式简单的马车,几个身穿锦服的佩剑男子站在车旁,神情肃穆如参加葬礼。   迎亲队就在巷子外面,隔着几幢民宅,我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庄重又优雅的奏乐声在拼命地响。   一个礼官模样的人将我挽上马车,并不多话,便像人贩子一样急忙催马启程。   我掀了帘子往后看,幽静的宅子外面已经空无一人,它像一块老去的蛇皮,从我的身体上脱落出去,又被我一点点甩开。   外面的喧嚣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现在不仅是鼓乐声,连人群的欢闹声都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成亲的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比我还要高兴。   马车抵达巷口,礼官扶我着地,我一抬头,便觉得天昏地暗。   这么多的人脑袋。   街道两边,楼台上面,挤得到处都是。一张张的脸重重叠叠地堆积着,像一片片密集的雪。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登上凤辇,礼乐队就重新换了只曲子。车夫齐齐挥动马鞭,辇车缓慢地挪动了起来。   绣着金丝图纹的红绡帘帐被高高地悬着,我侧过脸,默然地看向外面。   一成不变的拥挤的街市,一成不变的欢腾的脸。   楼上的人欢呼着将一堆堆花瓣捧起来,再整齐一致地撒开,红色的玫瑰纷纷飘下来,铺满地面。   多么普天同庆的世界啊。   黄昏时候正好赶至宫门,辇车刚一停下,雕着彩凤的肩舆便被抬过来,我又被塞进肩舆里,任由人抬着缓缓移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软轿才堪堪落地,一群穿着花艳的宫女上前将我搀住,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踩上重重台阶,进入一道陌生的宫门。   这座宫殿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新鲜的气味。   上等熏香温和柔糜的气息,刚刚绽蕾的玉颜花清淡缠绵的气息,酒液气息,甚至是瓜果的气息,都是如此的陌生。   宫女告诉我,这里是乐仪宫,殷雪随亲自选出的新房。   说这些的时候,一个胆大的宫娥不断用眼睛偷偷瞄着我,眉间露出不能掩饰的嫉羡。   她们将我送进寝殿就行礼退下了。   我坐在床沿,透过挡在眼前的红色丝巾向外看,只见到一片千篇一律的红。   摘下巾子,那些红色却依然伫立在殿里,分毫不减。   远远地传来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眼睛望着地面印出的大片金黄色,开始走神。   不久后耳边有声音响起,仍是带着流沙一般的微哑。   “我以为你会等着我来揭,特意这么急赶过来。”   抬起头,殷雪随的脸被西沉的阳光染成了黄色。   我的手一扬,欲把盖头重新放回去,却被他止住。   他捧着我的脸,像刚刚认识我一样,细看了一阵,才再度开口,“寒意,你真好看”   “那你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娶我了?”   他面不改色地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真想把你的脸划几道疤痕出来,让你看看我会怎样对你。”   我只是微笑。   他在我身侧坐下来,伸手揽住我的肩,“沈念凌也来了。”   我微愕地转过脸,下巴撞在他的肩上。   “他在哪里?”我问道。   “正在清昭殿吃酒。”   “他又不是朝廷中人,怎么会被允许去清昭殿?”   殷雪随也转过头,带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已经把他册封为国舅。”   “他竟然肯接受。”我愕然。   “大概只是图个方便,不出意外的话,大婚一过去,他便会奏请辞官。”   我沉吟一下,才将头逆转回去,“我想见他。”   “还要再等会,戌正时分我们才能去清昭殿接受百官朝拜。”   “还有这么久。”   “一个时辰而已。”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又将我抱紧了一些,“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今天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为什么要不开心?”   “那你开心吗?”   “为什么要开心?”   “今天本来可以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怀疑,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突然扳过我的脸,低下头用力吻我的嘴唇。   我闭着眼睛,却似乎依然能看见他的与阳光不断交叠的脸。   直到我的全身都因为无法喘息而变得滚烫,他才放松力度,轻轻撇开脸。   “一切都是真的。”他飘渺地说着,再次将我箍在手臂里。   苍老的夕阳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寒意……”他的声音如同从锅炉里飘出来的袅袅热气,“奇怪,我居然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猝死。”   “你可是所有人里面活得最长久的一个,殷雪随。”   他的手指轻颤着抱过我的头,按在他毫无温度的胸口。   万籁俱静。   迟缓无力的心跳,像瓜果坠地时发出的声音一样,隔很久,才沉闷地响一两声。    ☆、第几次告别   当震动整个大殿的恭贺之声响起时,我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是一场盛大的喜宴,举行大婚的,是我和殷雪随两个人,高台下的达官贵人都是戏子,他们用近似于喜悦的神情敷衍着我们,像是自己在娶亲一样。   朝中高官,皇亲国戚,外邦使臣,个个都神情矜贵,举止得体,语言明显经过雕饰,却点到即止,十足庙堂里四处逢迎的高手。   只有念凌算是我的朋友,在这么多人里面。   然而他只顾着观赏歌舞,连看都没向高台上看一眼。   钟时坐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我的视线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找到他。   青鼎国今不比昔,从前那个奉幽国的心腹大患,今日却只得到这样一个席位。   殷雪随甚至连应付一下他们都觉得麻烦。   然而钟时毫不知情一般,一直只是一言不发地听曲喝酒,嘴角带着笑意,那笑意也精准而虚假,痛所有前来赴宴的贵人们一样。   我回过头,发现殷雪随一直在看着我。   “是不是和夭凝成亲的时候很像?”他的嘴唇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   “这一次没有刺客。”我摇摇头。   “如果你真想见到刺客,不如回乐仪宫等。”   “不会有人说闲话?”   “你是皇后,这种小事你可以自己做主。”   我咬了咬唇,“那我先走了。”   “我会尽早过去。”他轻抚着我的发丝,浅笑着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猛然扬起脸,他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眼睛上。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后弹开。   他的手略微迟钝地在我头上停留了一阵,才渐渐浮出笑意,“如果累了就先睡,不要等我。”   我点点头。   一直走到与清昭殿遥不可及那种和悦得让人头脑发空的乐声才终于停下来。   我在略带寒意的夜风里站了一会,回到乐仪宫。   寝殿里的熏香换成了清淡温凉的水枝莲,又没有任何声音,空荡安静,衬得里面的一切喜色都诡异莫名。   一个男子背对着我坐在床前的宴桌旁。   我正要去探个究竟,那人已经回过头来。   “念凌。”我梦呓一般叫出声。   他轻松地笑了一下,“都说奉幽皇宫守备森严,我看也不过如此,堂堂帝后的洞房,我要进来,不也没费半分力气。”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如果殷雪随没有事先打好招呼,说不定你早就不费半分力气地死了。”   “也是。”他撕下一块羊腿,丝毫不矜持地塞进嘴里。   我这才发现,他面前的菜馔都已经是一片狼藉。   “怎么这样,你这次的宿主是乞丐?”我骇然。   “是乞丐还好些,这次我遇到的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放下羊腿,用油津津的手端起水,大口灌下去,“我一开始只卜到她的名字,司玉蝶,还以为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谁知后来一看到本人,就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分明是个年过五十的浓妆艳抹的老鸨!”   我忍住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她说,我要改变她的命运,她说,好,你来帮我招揽客人吧。我当然没有答应,她马上就诬赖我非礼她,把我送到官府去了。”   “县尹也信?”   “他当然信,这个老鸨就是他的老相好,还每年都给他们送大把银子。”   我禁不住笑出声音,“真想看看你吃牢饭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吃过,不过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过你的缘故,简直倒霉得让人求死不能。”他一脸愤懑地咬了一口酥饼,“县官以为我真想横刀夺爱,抢他的鸨母,在牢里整天折磨我,没给我吃过一顿饱饭。”   “现在你怎么出来了?”我不由有些惋惜地说。   “这你得怪陛下,他在大婚前半个月,忽然就宣布大赦天下了。”念凌白了我一眼。   我望着他,突然觉得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薄出来,却又像是无话可说。   念凌又埋头吃了一阵,才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用白巾擦了擦唇角和手指,带着轻微的笑意对我说。   “是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而已。”   我睫毛一颤,凝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呆滞而错乱。   “你清楚吗?”我听见自己用如此脆弱的声音问他。   “我也看不透。”他摇头看向别处,“不过我想,也许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沫合,我记得跟你说过,在你之前,我曾经为夜音效过命。”   “我也记得,对了,叫我寒意。”   “好吧,寒意,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我的说法吗?”   “莫非其实你没有见过她?”   “我的意思是,我要想帮她,必须得知道她和环的秘密。”   “但她似乎不可能会把这个告诉别人。”我终于从他的字句里听出一点蛛丝马迹。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让她把心事尽数倾诉出来的?”   我点点头。   念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我曾跟杜千秋那个老怪物打过赌,最后他输了,就送给我两粒丹药,这种药用一千多种毒草制成,却没有毒性,反而拥有能迷惑人心的功效,一旦有人服下此药,必然心智受损,做事说话只凭直觉,绝无任何隐瞒。”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想——”   “我想大发慈悲,把剩下的一粒送给你。”念凌将手探入广袖中,不多时便摸了一个瓷瓶出来,“功力再深,也不可能在服下此药之后还能保持清醒。”   “你这是在鼓动我谋害国君。”我笑着摇头。   “没有毒,而且两个时辰之后,药效会自动消失,你不会承担任何风险。”   “可是如果引起他怀疑,我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会怀疑你。”念凌走过来,将药瓶塞进我的手中。   我愣愣地看着手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念凌握起我的另一只手,控制着我将瓶塞拧下,揭开酒壶的壶盖,用瓶嘴对着大敞的酒壶轻轻一抖。   茶亮的药碗滑落出来,轻轻在酒面上一荡,便不剩半点踪迹。   “心里有疑问有怨恨有不满都应该对他说。”念凌轻声道。   “为什么要帮我?”我仰起脸,满眼不解地看着念凌。   “这几个月,你在找我。”念凌笑笑,清净的眼神同样映入我的瞳孔,“虽然在牢里,我却知道,你一直在找我。这么些年来,我第一次被人惦记。”   “找你的人是殷雪随。”   “他也是因为你才会找我。”   “这也只是因为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什么熟人。”   “我也一样。”念凌无所谓地扬了一下眉毛,“所以,我不帮你帮谁?”   我的脖子仰得发酸,于是只能转下来,眼神荡回眼睛里。   “谢谢你,念凌。”   “我还要谢谢你才是,如果没有你们这群宿主,我简直无事可做。”   “这个国舅打算做多久?”   “说不准,我得用手头的权力逼那个老鸨说出自己的心事,再帮她改变命运以后才会考虑辞官。”   我忍不住抱怨,“你帮我的时候都没有问过我的事情。”   “能打听的在见到你之前,我都已经打听过了,见到你之后才发现,没有打听到的就算从你嘴里也套不出来,因为你在想什么,连你自己都不明白。”   我思忖地盯着酒壶。   “寒意,我该走了。”念凌忽然笑着说。   “不能再待一阵吗,这里的东西你都还没有吃完。”   “再待一阵,殷雪随就该找过来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祝福和温厚。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我站起身子。   “看缘分吧,到时候你别认不出我就好。”   “这怎么可能。”   “我这种人,一放到人群里去,你刻意找也很难找出来。”   “怎么会。你这样特别。”   “我只是个普通人。”念凌已经迈步朝着殿门的方向走。   “但你是我的朋友。”我对着他的背影喊。   他的身影一顿,回过头。   “我只是个江湖术士。“   念凌浅扬着唇角,声音和人一起,很快消失在大红色的寝殿里。    ☆、最后的真相【终】   殷雪随果然在念凌离开以后不久便来到乐仪宫。   见到餐桌一角狼狈的样子,他先是愣了一下,“是你吃的?”   “不,是念凌。”   他顿了一下,“流浪的人,总会吃上这样的苦头。”   我不语。   宽敞的寝殿似乎一下子变得褊狭,耀眼的红色也都像蚊群一样,纷纷叫嚣着逼到身前来。   他却像局外人一样,在远离我的一把靠背椅上坐下,整个身体都沉默地靠上去。   他的手指放在扶手上,微微弯曲着,像一块碎裂的冰冷的玉。   周围的装饰如此热烈。   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只是冷寂,像是鲜嫩桑叶的怀抱里独自死去的蚕。   我先一言不发地坐了会,后来渐渐便坐立不安。   窗洞大开,无言的风泄进来,红色的帷帐飞蛾一般慢慢飞舞。   我走过去的时候,轻薄的罗裙随风掀动,拼了命地将我向后扯。   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子,微微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时候不早了。”   “叫我名字。”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踟蹰了一下,还是开口,“雪随。”   他突然偏过头,开始看着我。   漆黑的眼眸在灯光底下蒙昧不清,像是喝醉了一样。   然而他并没有醉,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酒味。   他沉默地凝视了我半晌,冰冷的手才伸到我的脑后,将我的头略微用力地扳向他。   我没有动。   过了一阵,他才放开我,整个身体都站起来,然后又微俯,抱住仍半蹲在地上的我。   双足立即腾空,我靠在他的怀里,内心反而变得清醒。   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我再也没有资格去反抗。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铺得光整如镜的红色锦褥上。   我像是一个手足瘫死的病人,只用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径自褪下外袍,露出里面略显宽松的白色中衣。   这样冷的颜色,在这一团喜气的寝殿里,像是寿糕店里的棺材一样格格不入。   然而,这才是真正的他。   我想起宴桌上的酒。   不过,一切离尘埃落定都不过一步之遥,我不想再去追究任何事物。   他的动作停下来,转身望着我。   我依旧一动不动。   他迟疑地伸过手,想帮我解开衣服。   我仍是目不旁观地凝望着他。   他的手不知为何蓦然一震,触火般缩了回去。   我疑惑地蹙眉,他却像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到宴桌前,直等到在我坐过的位子上坐定,才微喘一口气。   宴桌上还有我刚倒出来还没有饮用的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只有这一杯没有药。   当他持起酒壶想将空杯填满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坐起来,满怀恐惧地看着他。   然而酒壶像被挂在空中,迟迟没有动。   我从床上爬下,走到他的面前,沉寂不语地夺过玉壶,抱住他。   他的头靠在我的身上,手臂如同阴湿的蟒蛇,不动声色地将我的腰缠死。   不过没多久,他就用极大的力度推开我。   他又拿起酒壶。   “不要——”我在心里大叫,却一个字都吼不出来。   带着暗香的液体已经流出壶口,流进他的喉咙。   我全身都被冷汗拖得沉重起来。   他一连喝了十一杯,才将酒具随手扔在地上,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从前的事情,又像是睡着了。   我不敢上前对他说任何话。   他却慢慢抬起头,用极温柔却又不容反抗的力度,将我拽到怀里去。   我还没有做出反应,他便开始用力地吻我。   是那种恨不得将人吞进肚子里的力度,即使我已经强迫自己做好打算了,在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挣扎两下。   他将我箍紧,嘴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倍。   我用力推开他,自己却受到反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他微笑一下,丝毫不受影响地压上来。   火热的唇一路从脖子碾到胸口。   在他的嘴唇还要向下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热,突然剧烈地炸开。   终究是无法勉强。   终究是无法迁就。   我用尽力气推开他,然后顺手捡起刚才摔在地上的碎瓷片,用力向他一刺。   温热的血噗地一声溅了一手。   他看着我,迷惘了一下,然后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   “对不起,刚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那么冲动。”他的声音跟以前一点也不一样,软软的,甚至带了撒娇的味道,“可是若若,这样真的很痛啊。”   “殷雪随,你叫我什么?”   他露出说错话了的表情,嘴巴也咬的死死的不敢再说话,可是最后还是被蛊惑一般开口了,“我不是殷雪随。”   “那你是谁?”我的心被提了起来。   “你不是说过,我很像段千凉吗?”他有点委屈又有点虚弱地说。   我震惊得连表情都没有了。   他的眼睛仍旧一团漆黑,白璧无瑕的面孔上找不到任何凉的影子。   然而我的腿有些发软。   “怎么可能,这张脸明明是你的,殷雪随,你骗我。”我的声音忽然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牵起嘴角,露出奇形怪状的笑意,“他的脸为什么不能变成我的,我有芙蓉裂。”   “可是唯一一颗芙蓉裂已经给暗善了,你上哪里去找?”我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暗善本来就是苏引池,我喂他的不过是用忘川水精炼而成的忘世丹。他把自己给忘了。”   我颤抖着向后爬,“你把所有人玩转于鼓掌。”   “若若,我从来不想要瞒你。”他慢慢说着,嘴角渐渐有血丝溢出来,“我对他发过誓绝不向你挑明这些,若若,我不是故意骗你。”   “为什么你们要互换身份?”   “他想拥有我们俩那样亲密的关系,我想让你可以不受任何伤害地跟我在一起。”   “有病,你们两个神经病!”我冲他大吼。   “若若,你对我这样凶,我会伤心的。”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半点往常妖孽的样子,“死了都会一直伤心的。”   “你怎么会死——”我愤怒地抬起头,看到瓷片位置的时候,眼泪却一下子掉下来。   为什么会正对着胸口!   为什么会正对着心脏!   我上前抱住他,“哥,痛不痛,我马上叫太医好不好?”   “我自己都知道情况了,还让那些外人来浪费我们时间干什么?”凉吃力地笑笑,“至于痛苦,若若你就可以帮我除去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肝肠寸断地说。   “还是让你伤心了,”他叹一口气,沾满血的手指抬起来,慢慢抚着我的脸,“若若,我用内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你能不能做点让我开心的事?”   “什么?”   “你好像都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呢。”他想一想,又期待地说。   “我爱你,哥。”我连忙哽咽着开口。   他笑眯了眼,然后又接着问一句,“比爱离南还爱对不对?”   “是。”   “比爱矢薇还爱对不对?”   “嗯。”   “比爱殷雪随还爱对不对?”   “当然。”   “比爱夏青午还爱对不对?”   “他们甚至都无法和你相比。”   凉满意地笑了,“我终于成为你最重要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正要去亲吻他的嘴唇。   唇片与他相贴的时候,我睁开眼,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敲下这一章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是比失恋还要难受的。 短短三个月,书中的主角从没心没肺到爱恨交战到镜花水月,我也从孤身一人到你侬我侬再到孤身一人。 但这个不算圆满的结尾并不是出于失恋的原因,凉的爱情那样独特那样孤注一掷,恶俗地跟恋人在一起,恶俗地结婚生子,本来就是太不用心的亵渎。 他们两个相爱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两个相爱着,就已经是我能主观给的最重要的东西。 其实高中在写这部小说时,原本的设定是沫合一直痴恋雪随,凉用芙蓉裂顶替雪随,最后才被沫合杀害。 沫合和雪随的配对其实在手稿上看着的时候很美好,但在一点一点往电脑里存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改了无数内容,任性地让凉当上了主角。 他们终于能够短暂地在一起。 而我终于也和小说这种东西,彻底脱离了关系。 一路下来点击甚至及不上字数的十分之一,我不是那么看淡一切的人,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上学期用另一个马甲发表的两部内容和语言都还要更用心的小说点击率甚至连这部的零头都没有。 唔……,天赋不在这吧。 三年,我高中三年的休息时间,竟然全都用在了这上面。 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也许没有人能明白,当时只能用纸笔的我,在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是多么用心。 这部小说四十万字,另外两部都是二十万,在高中少到可怜的课外时间里面,我居然能写下八十万文字,从来没有坚持过什么的我,在想到这个的时候都为自己惊讶了一下。 以后可能都很难有这样的时候了。 我会按部就班地考级,考研,恋爱,然后进入职场,跟一大群人为了生活争来抢去。 写爱情故事这种单纯美好的事情,大概从此只能活在慢慢浑浊的记忆里。 坚持看下来的人,也谢谢你们。 因为凉,因为言下(另一文的男主),因为汪洋(另二文的男主),我依旧相信爱情。 也希望这样的爱情,终究属于正在看的你们。 接下来可能会捉一点虫子,但番外之类的是没有的,所以此文到此算是正式完结了。 拜拜啦(=^ ^=)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